“所以,死在动乱之夜的,不是沈静师姐,而是……”
“不。”
蓝锦年连连后退。
不管如何拒绝,萧子瑜的每个字都穿透空气,刺入脑海中,顽强地让他面对真相。
他无法从中找到任何辩驳的空隙。
他带着最后的希望,请求“蓝锦儿”:“让你的蝶梦出来给我看看。”
“蓝锦儿”笑嘻嘻地往旁边退了半步:“哥哥,蝶梦死了。”
蓝锦年瞬间什么都懂了。
蓝锦儿,他唯一的宝贝妹妹,活泼爱笑,善良美丽。
她才十六岁,刚长出的花蕾尚未等到绽放的时刻。
她是那么的爱漂亮,怎能接受自己死后化作如此容貌。
她不太喜欢灵修,更喜欢做女红和照顾小孩子,她说要嫁个好男人,做个快乐的妻子,给丈夫和孩子做很多漂亮的衣服,等老了后,她要做个快乐的老太太,给孙子做很多漂亮的衣服。他曾嘲笑锦儿的梦想是如此渺小,无聊,不起眼,没志气。
可是,她连这样渺小的梦想的第一步都没有实现。
这样的现实,蓝锦年无法承受。
“不是这样的!锦儿,我的妹妹,不是——”
他最心爱的妹妹,已经死去。
他不敢想象蓝锦儿被害的时候,是多么的凄凉绝望,是多么的求助无门,甚至连痕迹都没有留下。他不敢想象这些日子里,杀害他妹妹的凶手,每天都挂着甜腻腻的笑容,亲热地叫他“哥哥”,面对质疑,他还在心疼她,想方设法地保护她。
虚幻的幸福被扯下,真相竟是如此残酷。
祝明的预言变成了真实,他失去了最重要的宝物,只是失去的方法和想象的有些不同。
愤怒,能让他不顾一切地袭向敌人。
绝望呢?杀了恶魔,能让妹妹回来吗?
父亲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师父说,灵法师要有最坚强的心。
一滴眼泪,慢慢划过脸颊。
少年的心已崩溃。
古有双头鸟,相依为命,一头死,一头亡。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蓝锦年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身躯,他的每寸灵魂都在破碎,喉咙在窒息,说话和呼吸都不能,他拼尽全力,终于撕裂出一声绝望哀号,贯彻云天,如炼狱里传来的挣扎声。
恶魔再次露出獠牙。
千魔女手持匕首,轻轻走向无法防备的他。
她喜欢绝望的猎物,喜欢轻松简单的狩猎方式。
银光再次亮起,落下。
千魔女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她的匕首刺入了空气中。
空气起了奇怪的波动,风景快速退去,变成一块满是符咒灰扑扑的布,这是天门宗的隐元布,匕首正插在隐元布的正中心。符咒被刺破,隐元布的效果消逝,萧子瑜掀开了藏身的布料,匕首刺在他的身上,而他的衣服内却是出发前老糊涂让他穿上的护身软甲。
千魔女急忙看向荆棘牢笼中的萧子瑜,牢笼里的萧子瑜依旧面无表情。
这是高阶幻符,出自天下第一制符师老糊涂的手笔,真假莫辨。
千魔女瞬间明白了,在蓝锦年发动攻势的时候,萧子瑜的臭雾符并非为了防御蓝锦年的攻势,而是为了借机发动幻符,将自己藏身在隐元布内,他在牢笼里的絮絮叨叨述说,不止吸引了蓝锦年的注意,同时吸引了千魔女的注意,也放松了两人的警惕,得以悄悄潜到蓝锦年旁边,防备着千魔女的忽然一击。
除此以外……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千魔女心下一寒,百媚再次冒出彩色的烟雾,烟雾内,蓝锦儿起了变化,裙子再也遮不住妖娆的身段,朱砂般的泪痣浮现眼角,像血。她终于脱下蓝锦儿的伪装,现出原形。
蓝锦年的出现,是两个人都意料不到的事。
千魔女对萧子瑜自愿跟自己走抱了几分疑心,她也发现了萧子瑜暗藏的响螺,一路上,她看似轻松,实则严密监视着萧子瑜的一举一动,没让他有任何吹响响螺求援的机会。可是,离开她视线的萧子瑜终究是得到了机会,萧子瑜借喋喋不休的述说同时给天门宗的援军争取了将近两刻的时间,援军很快要到,她独木难支,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将萧子瑜掳走。
萧子瑜原来的计划也有了偏差,他原计划用臭雾符暂离千魔女视线,然后利用隐元布藏在附近,吹响响螺求援。如今蓝锦年的出现,扰乱了他的安排,臭雾符虽有,隐元布却遭到破坏,虽然凭借护身软甲阻挡了片刻攻势,也有部分小花招可以耍,但脆弱的灵修师在千魔女这种魔宗高手面前,不值一提。
千魔女右手抽出绕在腿上的红色长鞭,左手握着匕首。
萧子瑜绝望地闭上眼,难道要完蛋了吗?
荆棘做的牢笼忽然动了,绿色长鞭收起尖刺,缠上他的腰,将他狠狠甩去湖边柔软的草丛里。失魂落魄的蓝锦年终于站起,带着无穷无尽的恨,将千万条荆棘扭转目标,他的眼里只有一个敌人,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拖着她同死。
蓝锦年很强,天门宗除了岳无瑕外,能和他匹敌的学徒寥寥无几,如今又是舍命之击,没有害怕,没有畏惧,出手狠辣,毫不害怕受伤,也不害怕同归于尽。
最强的敌人是不怕死的。
红色和绿色的鞭影在空中交错,仿佛缠绕的蛇。
“我最讨厌这种事。”千魔女避开了他的锋芒,小声嘀咕着。纵使力量悬殊,她也不敢和这样拼命的人正面碰撞。紧接着,她的身体再次起了变化,化作了蓝锦儿的模样,柔弱可怜地呼唤:“哥哥,哥哥,不要伤害我。”百媚带着诱惑的香气弥漫,摧毁着人的神智,仿佛带人堕入梦境。
破碎的美梦再次出现眼前。
蓝锦年紧密的攻势一滞,庞大的荆棘鞭影终究给灵活的红色小蛇找到了空隙,卷上了他的小腿,然后卷走了燕草,折成两段。
皮开,肉绽,骨碎。
蓝锦年重重地跌倒地上,他拖着血淋淋的双腿,挣扎着再爬起来,可惜折断的腿再无法支撑身体的力量,摔倒爬起,摔倒爬起,重复数次,他还要进攻,不顾一切地进攻,却被对方轻易化解。
“那一夜,锦儿死时,她哭着叫哥哥呢,唉,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哭得可难看了。她至死都相信哥哥会来救她呢。可惜她哥哥是个废物,不但有眼无珠,和杀她的仇人亲亲热热,还被打得满地爬。”千魔女一边毫不留情地嘲笑着他的顽强,一边再次握上了短刃,“看着你们这样,我也不忍心,你若是叫我三声好姐姐,我就饶你小命如何?”
蓝锦年抬起满是血污的脸,问:“锦儿死前向你求饶了吗?”
千魔女微微一滞。
蓝锦年抬起头,直直看着她的眼,毫无畏惧:“天门宗人,绝不向敌人求饶。”
千魔女想起那夜的情景,怒极,再次扬起了短刃,她要将这羞辱她的少年杀死。
蓝锦年直视死亡利刃,纹丝不动。
“住手!”萧子瑜阻止了她的行动,他说,“若蓝师兄死,我绝不独活!”
千魔女竟硬生生地停下了屠杀的举动,她想了想,反手,用短刃柄打晕了蓝锦年,说:“若你乖乖跟我走,我便不杀他。”
萧子瑜愣住了。
他不明白,无论如何都不明白。
千魔女宁愿放弃杀人,也要留着他性命,带他走。
千魔女知时间急迫,她不由分说,拉着萧子瑜就走。
萧子瑜迟疑问:“为什么?”
千魔女嫣然一笑,褪去魔头本色:“你可以当成是,我喜欢你。”
萧子瑜不相信她的演技,被硬拉往纸鸾而去。
纸鸾腾空,忽然,直直往地面坠落。
另一只纸鸾的翅膀随之折断。
千魔女大惊,却见几根藤蔓从奄奄一息的燕草处伸出,沿着绿草,隐藏着身形,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两只纸鸾的翅膀,重重绞断。这是主人昏迷前最后的指示,亦是他最后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拖延千魔女的脚步,等待援军,救萧子瑜。
远处传来了隐约破风声。
天门宗援军即将抵达。
第十三刻——破晓之时
【壹】
狂风吹得砂石乱飞,无数法器在空中闪烁着自己的光芒。
千魔女不敢和天门宗最优秀的灵法师硬抗,她慌乱将自己的目标——萧子瑜抱起,将法器百媚化作巨大的红色赤练蛇,准备骑上蛇背逃跑。忽然,萧子瑜狠狠一口咬在她肩膀上。千魔女吃痛,手一松,萧子瑜落在地上的瞬间,几张盐水符朝着千魔女迎面浇去,这种盐水会腐蚀肌肤,千魔女不愿毁了容颜,只好侧身避过。萧子瑜趁机连滚带爬向倒在地上的蓝锦年跑去,他丢出一张火焰符,比起他制作的小小火焰,老糊涂制作的符咒威力大多了,荒野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火,形成火墙,将二人包裹中间。
千魔女尝试用水符,竟无法浇灭老糊涂的符咒之火,她又不好用鞭子强拉萧子瑜穿过火海,急得冷汗都要出来了:“傻孩子!那么向着天门宗的伪君子做什么?他们将你当诱饵呢!你个傻子还帮他们?快出来!跟姐姐走!”
萧子瑜拒绝道:“我愿意做诱饵,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我去魔宗,否则我绝不出来。”
千魔女怒道:“我是为你好!你留在天门宗不会有好结果的。”
“为我好,所以杀了沈静师姐、陈铭师兄和锦儿师姐?”
“天门宗人都该死!”
“我也是天门宗的一分子。”
“不,你不应该是……”
“魔女,潜入天门宗究竟为何?!”天空中传来周长老的怒喝声,他身后跟着数十只各色纸鸾或灵兽,上面都或站或坐着灵法师,天门宗最强战力几乎到齐。岳无瑕也乘着红色纸鸾,随侍在师父身边,他担心地看着地上受伤的好友,焦急不已。
“原来如此,”千魔女面对大规模的围剿,却冷静了下来,她冷笑一声,对火海中的萧子瑜道:“傻孩子,你们被天门宗当诱饵竟不自知。”
萧子瑜立即为师父正名:“我是自愿的。”
“我说的不是你,”千魔女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最初的诱饵应是花浅,我就奇怪,为何处死个罪大恶极的小学徒还要私下审讯,拖拖拉拉那么久。你们将处刑时间定在七日后,放任萧子瑜这群蠢货调查刑堂,找线索相救,是为了逼我露出马脚吧?”
周长老沉吟片刻,承认道:“对,从动乱之夜开始,我们就不认为花浅是凶手,动乱之夜的情况实在可疑,杀人之事也做得太明显,看着就像故意让大家认为是花浅动手似的。”
千魔女再问:“你们认为花浅是我的目标,如果刑部有动静,必有行动。若萧子瑜他们实在太蠢,没办法混入刑堂或者找到有威胁的线索,便安排人放出风声。更有甚者,让岳无瑕什么的来个劫狱,引我再次下手,露出马脚吧?”
周长老再次承认:“是。”
千魔女笑道:“可怜的小姑娘,清白无辜,被你们当作诱饵,受了那么多活罪。”
“我们无法找到你的踪迹,只好出此下策,”周长老面无表情道,“事后自有补偿。”
岳无瑕忍不住高声叫道:“师父!这样的行动,是否太过分了?花浅师妹是女孩子,若是伤了肌肤怎么嫁出去?”绛羽在他腰间低声抱怨:“吵什么?嫁不出去你想负责吗?”岳无瑕闹了个大红脸。
萧子瑜听得目瞪口呆,他无法忍受这样的安排:“太过分了!浅浅受了那么多苦,太可怜了。”
周长老没察觉徒弟的情绪,解释道:“不逼真如何引毒蛇出洞?严先生下手有分寸,吴先生鹤舞治疗有奇效,顶多受些皮肉之苦,身为灵法师,若这点委屈和苦楚都受不得,如何成大器?花浅很识大体,前途无可限量。”
因为担心萧子瑜,跟着众人出来的老糊涂,在众人的附和声中,若有若无地冷冷哼了一声:“狗屁。”
周长老不愿和他纠缠,逼问道:“千魔女,你要杀花浅和萧子瑜,是否因为他们察觉了你的真面目,而且花浅找到了你伪装的线索?”
“是你奶奶个熊!”千魔女用极妩媚的声音,调情般的语气,骂了句粗鲁的话,红色长鞭再次幻化出淡淡的香气,向众人席卷而来,试图突围而出。胡先生的小白立即跳下,口吐狐焰,汹涌卷向荒原,众灵法师各展奇才,将不大的地方堵了个严严实实。周长老祭出墨言,要用这魔女的人头,为天门宗死去的徒弟们血祭。
千魔女再强,也无法从众多高手中突围。
她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吴先生救走了蓝锦年,老糊涂安慰着萧子瑜,一边苦苦支撑,步步被逼向月亮湖边。忽然,她笑了,手中掏出一张小小的淡黄色符咒,朝众人扬了扬:“小子瑜,谢谢你。”
萧子瑜看见符咒的模样,大惊,朝怀里掏去,却发现自己藏在身上的臭雾符,不知什么时候少了一张。
千魔女顺手丢出臭雾符。
浓浓雾气将周围包裹,将靠近的几个灵法师呛得直打喷嚏。
周长老鄙夷她的小手段:“无聊。”
墨言腾空,化作无数长剑,迅速飞转,扇起旋风,瞬间将臭雾驱散。
雾气散尽,湖水泛起阵阵涟漪,千魔女已消失踪迹。
【贰】
“她跳水跑了!”
空中的灵法师阵阵惊愕,迅速移动,纷纷要入水寻找千魔女的下落。
“别上当!别乱!”萧子瑜高声大叫,“她会易容!她想趁你们寻找的时候,趁乱逃跑!”
千魔女就在身边,她化成了另一个人。
众人面面相觑,臭雾范围较大,当时靠近千魔女身边的灵法师是谁已经无法确定,他们不能判定身边的战友是不是敌人,也无法确定朋友会不会忽然给自己一刀。谁也无法信任,谁也不信任自己。
大家的情绪有些慌乱。
萧子瑜急坏了:“派个人下水救人!她定是把伪装的对象丢到水里了!”
天门宗位于深山,擅长飞翔的灵法师很多,熟悉水性的却极少,大部分金属法器也无法游泳,七嘴八舌讨论许久,最终是小白在主人的逼迫下,含泪跳进湖里,用不甚熟练的狗刨努力往下钻,试图将沉入水底的人拖出来。
月亮湖很深。
千魔女将受害者身上绑了石块之类的重物才丢进湖里,沉得很快。
小白呛了数次水,眼泪汪汪地朝主人宣告失败,摇着尾巴,死活不肯再下去了。
或许,可以派人去找熟悉水性的人来捞人。
可是,在场谁都有可能是千魔女,该派谁去?来得及吗?
大家努力地思考当时离月亮湖最近的灵法师是谁,七嘴八舌吵了半晌,将绝对没嫌疑的灵法师一一排除,剩下的仍有二十余人,他们异口同声地说自己不是冒牌货,千魔女混迹天门宗有些日子,有思考过退路,对部分灵法师的行为举止了如指掌,一时半会也无法分辨真假,也不可能将那么多人都拖去审讯。
场面陷入僵着。
“咩——”
“要帮忙吗?”
忽然,长长的羊叫响起,胖子得瑟地抱着小咩,悠悠闲闲地乘着纸鸾飞来。
周长老问:“他怎么会来?”
岳无瑕举手:“他本就在附近凑热闹,是我叫他来的……”
虽然胖子的到来有些不合规矩,却解了焦头烂额之急。胖子回忆前些日子大家痛斥小咩无能的情景,今日神采焕发,摆足了架子。先是向师父请安,然后狠狠抛给湿漉漉的游泳废物小白两个白眼,直到众人再三请小咩出手,方让将小咩从怀中放下,让它摇摇晃晃地走到每个嫌疑人身边,问同样的话:“你是千魔女吗?”
“不是!”
“不是!”
“不是!”
一声声回答,或温柔,或坚决,或恼怒……
小咩嗅嗅气味,迈开小短腿,慢悠悠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不是。”
忽然,它停在了张先生面前,张先生是灵器师,辅助为主,性格没什么特色,也不喜张扬,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灵法师。紧接着,小咩疯狂暴怒起来,它用独角狠狠一头顶向张先生怀里。这是獬豸的本能,它们能辨忠奸,憎恨谎言,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在它们面前撒谎的人。虽然小咩力量很弱,无法杀人,但它依旧会做出攻击举动。
胖子见状,立即将小咩拖开。
独角山羊的四只蹄子仍愤怒地挥舞不停。
“真无聊,”张先生做出和他外表完全不同的女性举止,紧接着渐渐幻化回千魔女的模样,抱怨道,“我还以为可以拖久些呢。”
周长老脸色骤变,没有迟疑,墨言如暴雨般卷向千魔女。
千魔女毫不犹豫地向月亮湖跳去。
月亮湖中,忽然起了波澜,巨大浪花打过,有蛇首龟背虎身鹰翅的妖魔浮出水面,它的名字叫丘虎,千魔女站在丘虎背上,笑得花枝乱颤,她再次朝萧子瑜抛了个媚眼:“早就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你们天门宗有埋伏,难道我们魔宗就没有?小子瑜,拖时间这一手,我还是和你现学的呢,你看姐姐学得好吗?”
丘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四周响起了各种各样的野兽咆哮声。
滚滚狂风卷过,无数妖魔和魔宗之人,从四面八方围来,将天门宗众人围在中间。为首的黑色纸鸾上站着个弯腰驼背的瘦削老者,她穿着黑色长袍,脸上带着诡异的金属面具,干枯的手如鸡爪般难看,拄着根黑色蛇杖,蛇杖顶端有颗小小的暗红色宝石,在闪烁着魔性的光辉。
鬼娘,隐居的魔宗之主,竟为了千魔女离开了巢穴。
千魔女惊喜道:“干娘!”
面具后的人看不出任何表情:“做好你的事情。”
魔宗好手纷纷汇聚,人数比天门宗多上数倍。
这样的阵容,就算强如周长老也感到难缠。
鬼娘微微抬手,蛇杖底端轻叩纸鸾,黏稠腥臭的毒雾化作三条巨蛇,汹涌而出,所过之处,鲜花凋零,草木枯死,瞬间冲乱了灵法师们包围的阵型。丘虎展翅飞起,千魔女的长鞭随着出手,卷上萧子瑜的腰肢,将他拉上龟背,朝远处飞去。萧子瑜的表情极诡异,极慌乱。
萧子瑜的每个毛孔都在发寒,他的思维还没跟上这瞬息万变的战场局势,甚至被掳的瞬间,他都没有反应过来,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的是另一件事——小咩。
小咩判断出千魔女撒的谎,代表千魔女并非永生不赦之徒。在萧子瑜的推理中,千魔女是在蚀月魔烧毁蓝锦儿尸体前交换了身份。动乱之夜,大家都认为“沈静”是被私逃的蚀月魔杀死再被焚烧,所以“蓝锦儿”在审讯时在语言上玩了花招,她没有否认自己没杀人,只说自己没有放出蚀月魔。小咩判断“蓝锦儿”没有撒谎,代表千魔女没撒谎,她杀了人却没有放出蚀月魔。
蚀月魔是怎么出来的?为何那么听话地协助千魔女对蓝锦儿毁尸灭迹?
除了魔宗高手,还有谁能操控蚀月魔这种高阶妖魔?
莫非,杀死蓝锦儿和放出蚀月魔的是不同的人?
莫非,天门宗还藏着别的恶魔?
萧子瑜忽然觉得,所有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高空的风那么冷,刮在脸上是刺骨的痛。
周长老和鬼娘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难分高下。
千魔女担心鬼娘,萧子瑜担心朋友,两人各有忧心,一路沉默。
“天门宗不是好地方,姐姐带你走,是要救你性命。”虎丘不知飞了多远。千魔女忽然开口,似乎想安慰他,“我想杀花浅,不是因为她察觉了我的真面目,而是为了你。”
杀人如麻的女魔头混入名门正派,杀人陷害是为了救他?
萧子瑜气得都要笑了:“请问,我和你有什么奇怪的关系?值得你那么青睐,不惜一切代价要‘救’我性命吗?”
千魔女欲言欲止,支支吾吾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萧子瑜冷笑道:“骗子!就算你有要杀花浅救我的理由,那么沈静呢?她是那么无辜的女孩子,还有蓝锦儿师姐呢,陈铭师兄呢!他们是好人,却为了你莫名其妙要将杀人罪嫁祸给花浅!天门宗是不是好东西,灵法师是不是好东西我不懂,至少魔宗和你,绝不是好东西!你既然与花浅有仇,为何不敢直接对她下手?反而要来这种曲曲折折的方式?!从相见至今,你就没说过一句真话,像你这种撒谎成性的女人说什么救我?谁会信?我萧子瑜宁愿死也不要与仇人为伍!更不稀罕被仇人相救!”
“不,不是的,”千魔女想起鬼娘的嘱咐,试图编个理由让他安定,“其实你是……”
“是什么?”恐怖的气息席卷而来,萧子瑜清澈的双眼渐渐染上琥珀色彩,额头上缓缓浮起黑色魔印,苍琼烙下的印记及时囚禁了少年的灵魂,操纵了他身体。他的表情变得诡异而恐怖,他在笑,笑容里有残忍的颜色,瞳孔里可见的千魔女像个死人。
千魔女浑身战栗,她意识到要马上逃跑,可是已经晚了。
悄无声息,灰色利箭飞来,带着缭绕魔气,贯穿丘虎头颅,它无知无觉地继续飞翔了数十尺方坠落树林。利箭化作巨蛇,缠上萧子瑜的身躯,尾巴勾上枝叶茂密的树丛,然后化作银发男子站在枝干上。
同在树上的是手持短弩的少女,旁边跪着高大独眼的男子。
银发男子小心翼翼地将萧子瑜交给少女,少女检查了他的身体无碍后方将其交回给高大男子照顾。接着她居高临下,像看蝼蚁般看着千魔女,诛天·冰蟒已化作短剑握在手心,带着血的恐怖气息在弥漫,死亡笼罩了整片树林。
飞鸟低头,走兽消声。
没有任何生灵敢在这片恐怖中逃离。
苍琼,带着罪恶出生、踏着鲜血成长的女神,她嗜好杀戮,喜欢用仇人的尸骨来装点自己的宫殿,她从不饶恕任何背叛者和敌人。哪怕变成凡人之躯,也不能改变她的残忍本性。
千魔女浑身发寒,她想起在岐城少女曾对她说过的预言。
——“你的四肢会离开你的身躯,血泊中,你无力反抗,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容貌被毁坏,然后带着后悔的血泪,哀求仇人砍下你的头颅。”
千魔女奋起最后一口气,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试图逃走。
诛天身上毒蛇般的魔气缠住了她的腿,紧接着,她的双腿落在地上,快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忘了疼痛,忘了哭泣,毫无自觉地用双手往前爬,只想离开这片恐怖树林,离开她身边。
少女在后面,慢慢地一步步走了上来。
百媚发出诱惑的红光,想为主人奋力一拼,却被残忍地碾成两段。
她饶有趣味地看这位曾经美丽的女人在血泊中做无用的挣扎,忽然开口道:“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饶你一条命。”
千魔女眼里流露出微弱的希望光芒。
花浅弯下腰,轻轻问:“为什么你不杀萧子瑜?”
千魔女愣住了,过了好久才说:“我不明白。”
“为什么不杀萧子瑜?”花浅再重复了一次问题,声音很温柔,仿佛在考虑什么有趣的事情般,“你这小小蝼蚁在天门宗瞒了我那么久,有无数杀死萧子瑜的机会,为什么不动手?萧子瑜的存在对凡人没有任何意义,背叛的魔宗不应让我有任何回到魔界的机会,否则你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千魔女沉默了。
花浅朝她伸出手,硬生生按住她的头颅,无数毒蛇般的黑色魔气将她包裹缠绕,每次触碰都有被火焰灼烧过的痛楚。双手再次落地,千魔女忍不住尖叫起来:“我说,我说!”魔焰稍息,她喘了口气,气若游丝地开口,声音弱小,急促而模糊,“魔宗不杀萧子瑜,是为了……”
花浅俯下身去。
“为了让你这残忍的女人落入比地狱更恐怖的黑暗,你将失去引以为傲的力量,失去权力,失去所有一切,像只可怜的丧家狗,被囚禁至海枯石烂,世界荒芜之日,这是我给你的预言,我的灵魂将在地狱的最深处看着这一切的到来,哈哈哈——”
花浅狠狠一把掐住她的喉咙,将她整个人提起,数道魔气往她脑子钻去,要强行读取记忆。千魔女朝她狠狠吐了口黑色口水,却被侧头避开,她嘲弄地说:“你的预言并没有实现,我也没有死在你手上……”因为断成两截的赤练·百媚,用最后的气力死死咬住主人的大腿,僵硬着死去。剧烈的毒素瞬间传遍全身,没有人可以阻止死亡的到来,哪怕神灵也不行。
千魔女死了,她留下的话宛如庞大的阴影。
冰蟒不安地问:“主人,怎么办?”
“从前,我们一无所有,在尸骨堆里活了下来,在地狱火海里也活了下来,那么多别人眼里必死的绝境我们都闯了过去,还有什么值得害怕呢?”花浅甩干手上血迹,从傀儡般的严先生手中接过萧子瑜,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在怀里,放在臂弯中,轻轻替他拭去身上的污迹,温柔地看着他,仿佛看着最珍贵的宝贝,“只要有你在身边,我永远不会绝望。”
夜幕降临,黑暗中有来自地狱的花。
染满鲜血,妖异美丽。
请跪拜在她的裙角,匍匐于她的脚下。
唱着永不停歇的歌谣。
赞美苍琼。
后记
曾经看过一个有趣的科学调查,如果世界没有黑暗怎么办?
结论是生态会陷入崩溃,人类会走向灭亡。
也曾思考过,如果人类没有贪、嗔、痴三魔如何,或许人类的历史便停留在原始社会,再不会进展。欲望之魔是把双刃剑,因为贪心,因为愤怒,因为痴迷,人类拼命去争夺,去抢,不停破坏重建,然后发明创造,经过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从原始社会到奴隶社会,再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
我们很讨厌罪恶,讨厌一切残忍和不道德的东西,可是我们无法离开黑暗,只能用善良、正直、规矩、法律、道德做囚笼来约束这头猛兽。
苍琼由此而生。
很多年前便构思过这个女性形象,她有着毒蛇般美丽的外表,内里却是冰冷的血液,她是黑暗的象征,集中了所有人类的冷酷和残忍,完全不明白什么是道德和善良,只要有欲望便不择手段去夺取,只要讨厌便将所有一切都毁灭。
爱情、亲情、友情在她眼里统统是废物。
她依靠人类的欲望和黑暗而生存,永不灭亡。
她如一头无法战胜的猛兽,所过之处,让人胆战心惊。
怎样才能将这样的恶魔擒住?怎样才能克制她的魔心?
橘子忽然想到,这样一个恐怖的女主角被迫化身成人类女孩,被迫在人类中生存,被迫隐藏自己的真面目,被迫压抑自己的欲望和本性,会不会是很有趣的故事?从不相信感情的她究竟有没有可能和人类发生感情?她的感情又该如何表达?应该会是一种很别扭、很特别的表达方式吧……
故事的延续越想越多,越想越远。
《苍琼》这本书因此而生。
写得过程不怎么顺利,二十多万字,从设定到结尾经历过几次大修。
这本书是我写书历程中最累,修改最多的一本,除了苍琼外的每个重要角色,都接受过两到三次的性格调整和修正,其间将负责此书的小色、格格等编辑折腾得够呛,把负责插画的古戈力也累得不行,成书后还让出版社编辑检查修正了无数次。
呃,这好像是橘子每次后记的例行检讨……
橘子和古戈力作为拖稿双人组,经常抱头痛哭,非常诚恳地互相忏悔。
古戈力:“我对不起光姐,呜呜,光姐对我那么好,我还拖稿……”
橘子:“我对不起编编,呜呜,编编对我那么好,我还拖稿……”
两人抱头痛哭:“我们要检讨啊,这期绝对不拖稿了!”
数日后……
橙小色:“你们检讨有屁用啊!!!交稿!交稿!”
橘子点头哈腰:“放心,明天,明天保证交……”
格格:“等等!她昨天和前天和大前天和大大前天不是都说了明天交吗?!”
橘子猛虎落地:“我错了!”
橙小色语重心长:“你要治疗拖延症啊,这样对人生没好处的。”
橘子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是。”
为了安抚编辑受伤的心灵,为了挽救未来的人生。
橘子痛定思痛,当天便去书店买了本关于治疗拖延症的书籍回来。
第二天。
格格期待:“看你似乎通宵了?稿子呢?”
橘子:“明天交……”
格格:“为什么?为什么欺骗我脆弱的心灵?!给我个完美的理由!”
橘子:“我通宵看完两本治疗拖延症的书。”
格格:“……”
橘子:“治疗很成功噢!我觉得人生受到了启发!”
格格:“……”
橘子:“我先去睡一觉,明天交稿。”
格格:“……”
橘子:“明天真的真的真的会交了啦!相信我!”
明日愁来明日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