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糊涂道:“抓住她,严刑拷打,总能得到些什么。”
萧子瑜不确定地问:“动乱之夜,小咩没有判断出她的谎话?”
“小咩偶尔也会犯错。”
“师父,若真是小咩判断不出呢?我记得胖师兄说过……”
永生不赦之徒。
这六个字如雷般击落在他们脑中。
那是苍琼的直系魔将,皆有通天之能,高傲异常,他们宁死也不会落在凡人之手。
天门宗虽是灵修界的翘楚,但终究是凡人,面对真正的神魔血统,仍有几分忌惮。
“蓝锦儿数次要带我离开天门宗,所求为何?”萧子瑜恳求道,“恐怕只有离开后,才能知道她的真面目。天门宗人才济济,不乏擅长设置陷阱的先生,弟子愿为诱饵,将其带入陷阱活捉,望师父成全。”
老糊涂有些焦虑:“傻孩子,你怎能和你父……你师父般老做傻事呢!不行,太危险了,这种冒险事让岳小子去做!反正老混蛋的徒弟倒霉是活该的!”
萧子瑜忽然双膝跪下,用最坚决的态度肯求:“师父,让我去吧,蓝锦儿想要的人是我,只有我去才能弄清楚她的目的。”或许别人不明白魔宗为何看上这少年,但萧子瑜自己知道,融魔的庇护,蚀月魔的言语,古魔文的无师自通,方方面面都显示他和魔族有着莫名的关系,这也是他辗转反侧,苦思不得其解的秘密。既然蓝锦儿是冲着他而来的,他愿意弄清楚整件事的真相。
幽暗月光下,老糊涂看着他满脸的倔强,恍惚看见了当年的那一双男女。
同样的稚嫩,同样的倔强,同样的蠢。
果然是父子……
最终,他摇摇晃晃地坐倒在椅子上,妥协了:“随你吧……”
瑶池仙田的木屋里,悄悄飞出一群黑色的纸蝶,带着伪装,隐入黑暗,静悄悄地飞去每个灵法师的手上。
沉静的夜幕最深处,有狂风骤雨正悄悄酝酿。
【伍】
沉闷得几乎透不过气的天门宗密室里,七八本文献卷轴摊开在地,有条灰色小蛇趴在这些秘密档案上面,快速翻动着。蛇的眼睛早已被神灵取代,每本书的每页每行每字,不管内容深奥还是显浅,只要一眼就能通通看完,牢牢记住,并传输到主人脑海中。
入狱短短数日,花浅已将密库里的书看了大半。
苍琼女神将她沉睡后的五百年灵修界发展历史,用数日得到了充分的补充,遗憾的是,她并没有在里面找到有关自己身躯的线索,可是她发现了一个频繁出现的名字:罗成。
罗成?
那是个平凡的灵法师,他有普通的面孔,普通的身材,站在人群里毫不惹眼。他的嘴角永远挂着笑,说话声音很温和,脾气看着很好,就算被人捉弄也不回嘴。若非他在几次战役里靠瑶琴的操控力给魔军造成些许麻烦,激怒了苍琼女神,在最终之战前亲手砍下了他的头颅,否则她根本记不住这渺小的名字。
时隔五百年,花浅回忆杀死罗成时的情景,简单利索,索然无味。
灵法界的凡人里,比他厉害得有很多,尤其灵战师李乘风、灵器师叶念春、灵兽师塔尔查都是个中翘楚,他们领军布阵,配合天军作战,让魔军吃了不小的亏。如今这几个人,随便拎出来都该是响当当的角色,载入史册的英雄。
罗成文不如叶念春,武不如塔尔查和李顺风,他是凭借什么和他们并肩而列,受万众景仰,甚至隐隐高出一头呢?
花浅想了许久,都没找到答案。
空中的气场开始乱了。
黑蝶扑过,扇动翅膀,若有若无的细小声音,夹杂在风声里,传入了花浅的耳中。
她猛地抽回附在蛇身的灵魂,睁开眼,她知道悠闲的时光已经结束。
监牢里气息阴冷,腐烂的稻草味道恶心难闻,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开锁声和沉重的推门声。
花浅缓缓拖着铿锵铁链,斜斜靠在墙壁,仿佛知道他会来:“你来了?”
“是的,尊贵的主人,我来迟了,”来人打开牢门,带着火把,卑微地跪在少女面前,亲吻她的裙角,一遍又一遍恳求饶恕罪过,“让您受苦了。”他将手虔诚地放在锁链上,却因激动过度,黑暗中看不清锁孔,哆嗦了几次,都无法解开。
“我讨厌光明,人类却无法离开光明,”花浅弹指,牢房中亮起无数萤火,明亮的光线充斥整个石牢,映出一张疤痕纵横的丑陋面孔。若天门宗任何人在场,都会为眼前这一幕震惊——那是严罔敌,号称灵法界最铁面无私的存在,嫉恶如仇的执法者,忠诚的化身,他跪在了三界最邪恶的女神面前,如最虔诚的信徒。他替花浅解开了铁链的束缚,将蛇镯恭恭敬敬地交到新主人的面前,蛇镯迫不及待地缠上了花浅的腕间,再次闪耀出美丽的银色光辉。
花浅迈步走出牢门,她笑着点点严罔敌的额头,淡淡道:“辛苦了。”
严罔敌的额上浮现出淡淡的蛇状黑色魔纹,仿佛在呼应主人的召唤。
苍琼女神的力量来自魔界,天门宗戒备森严,贸然使用容易引起警觉。花浅第一次来刑部受罚时便已发现严罔敌刚愎自用,固执难缠,深受信任,喜欢在牢里私审犯人,监牢看守森严,里面却是天门宗最安全之处。花浅杀人之事涉及天门宗隐秘,只要抓住一个单独审讯用刑的机会,便可将魔印刻入他的灵魂。
刑狱是最容易探听机密的方式,没有人会怀疑忠诚者的背叛。
【陆】
一日一夜未眠,蓝锦年毫无疲惫,他紧紧趴在地上,燕草衍生出长长绿色的藤蔓,旋转扭曲,像蝉蛹般将主人包裹,远远看去如荒野的荆棘灌木,形成最天然的伪装。蓝锦年死死盯着眼前“私奔”的少年少女,脑海中反反复复浮现出祝明的预言:
“月亮湖畔,贺云山脚,你将失去最重视的宝物。”
蓝锦年心中,最重要的宝物永远只有一个。蓝家血脉艰难,三代单传,他父亲是灵修界最优秀的灵战师之一,常年征战在外,甚少回家,母亲身体柔弱,常年卧床,缺乏管教孩子的精力,所幸两个孩子的行为举止虽少了几分大家规矩,却没失了善良本性。
哥哥正直刚强,妹妹天真娇憨。
两兄妹相依为命,感情极好。
蓝锦儿对哥哥极爱惜,衣衫鞋袜全部一手包办,绝不假手他人。
蓝锦年对妹妹更是千般疼万般宠,只恨不得将天上星星都摘给她。
蓝锦儿是全家的宝贝,是黑暗中的曙光,只要她走过的地方,就有笑声和欢乐。
十三岁时,母亲病逝,父亲唯恐儿女失了长辈教导,将其双双送入天门宗。
蓝锦年在母亲灵牌前发誓,要好好照顾妹妹,绝不让她受一丝伤。
可是,他的妹妹被卑鄙无耻的臭小子哄走了,甚至不惜伤害自己哥哥,这种脑子不清楚的行为要坚决制止,哪怕被怨恨他也要棒打鸳鸯。凭借祝明的推算,他找喜欢赛纸鸾的纨绔朋友借用了“流星”,这是世界上最快的纸鸾品种,还被主人做了各种改造,速度极其惊人。他抄近路,抢先一步到了月亮湖畔,贺云山脚,静静地埋伏,等待他们的到来。
月亮降下,太阳升起。
空中传来纸鸾扇起的风。
蓝锦年睁开满是血丝的眼。
祝明的预言没有半点差错,萧子瑜来了,蓝锦儿和这卑鄙小人在一起。
蓝锦年紧紧握住手中长鞭,咬牙切齿,紧接着,他看见萧子瑜似乎在对蓝锦儿质问什么,虽然听不清对话,表情却极难看,仿佛要将敌人逼落悬崖峭壁的狮子。自家妹妹背对着自己,看不见表情,却见肩膀抖动,楚楚可怜。
莫非,混蛋要动手了吗?
蓝锦年犹豫片刻,按兵不动,他决定让妹妹看清萧子瑜的真面目,彻底死心,让两人一刀两段,免得黏黏糊糊,后患无穷。于是,他再次隐入了荆棘丛中,收敛杀气,屏住呼吸。
“魔宗?”蓝锦儿困扰片刻,左右四顾,惊恐地问,“哪里有魔宗?”
萧子瑜死死地看着她,表情认真。
蓝锦儿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问:“我?你觉得我是魔宗之人?”
萧子瑜没有否认。
“荒唐!”蓝锦儿暴怒起来,“我们蓝家百年名门,世代忠良!我太爷爷蓝长风,爷爷蓝单都死在征魔战场上,我爹蓝晓也是灵修界赫赫有名的战将,我娘庄蝶是大户人家千金,知书达理。我从小念的是忠孝礼节,入天门宗多年,兢兢业业,家世清白,经得起考验!你,你凭什么质疑我的忠诚?!若我是魔宗之人,早杀了你这白痴!”
“我没有质疑你的忠诚,”宽大的衣袍内,萧子瑜努力将自己的紧张掩饰起来,尽可能装得平静,“只是这份忠诚属于魔宗。”
蓝锦儿忽然笑了:“你认为我是魔宗,为何还跟我离开天门宗?真不怕死吗?”
萧子瑜想了好一会:“在岐城,我们曾见过面。”
梅园,那位穿着飘逸白裙,赤裸双足,带着金饰,眼角下有妩媚泪痣的神秘女人。只要见过她一眼,就绝不能忘记那种斑斓毒蛇般,浑身透着危险气息的美丽,她的举手投足间带着诱惑的气息,曾幻化成母亲诱惑萧子瑜上钩。
千魔女,魔宗赫赫有名的魔女。
灵修界也曾有人和她交过手,资料里对她的记载是魔宗战将,美艳恶毒,擅长在战斗中用幻象动摇对手心志,是精神攻击型法器,却没有对这种几近完美的伪装潜伏进行记载,或许,他们没发现恶魔潜伏在自己身边,也或许,见过恶魔真面目的人都已经死了。
幻鞭·百媚,并非单一的精神攻击型法器,还是灵法界独一无二的伪装型法器。
凭借法器,不管大人还是小孩,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随意转换变化。
千魔女在正道里做了许多挑拨离间,栽赃陷害的事情,包括父子反目,师徒隔阂,情侣相杀,在那些愚蠢的人心里种下不信任的种子,将黑暗和仇恨引诱出来,过程之精彩,就连天下最有趣的戏文也比不了。她从未想过自己完美的伪装竟被初出茅庐的孩子揭穿两次,简直奇耻大辱。
第一次的失败,她承认是轻敌,以为乡下孩子好骗。
第二次的行动,她倾尽全力,在潜入天门宗前,派手下调查过蓝锦儿的性格爱好,亲朋好友,近距离观察过她的行为举止,言谈笑貌。最后她将自己从头到尾都变成了蓝锦儿,就连蓝锦儿亲哥哥都没发现半点破绽。
萧子瑜是怎么发现的呢?莫非只是虚晃一招,诱她上钩?
千魔女脸上带着笑,心却笑不起来了。
萧子瑜不是喜欢开玩笑的孩子,他说出的每个字,都是负责任的。
千魔女看着表情严肃的孩子,没分辩,也不需要再分辩,最后她干涩地笑了两声,问:“怎么发现的?”
萧子瑜沉默,他并不打算对敌人全盘托出。
“无所谓了。”真面目揭破,千魔女也没变回原本的模样,只是眼里活泼俏皮的色彩渐渐褪去,换上的是成熟女人的韵味,她整个人轻松起来,轻轻玩弄着耳边长发,低声问,“既然知道了我的真面目,为何还跟我出天门宗?你不知道魔宗都是杀人如麻的恶棍吗?传闻中,我可是会吃小孩子的哦。”她悄无声息地走到萧子瑜身边,附在耳畔,吐气如兰,“莫非,岐城一别,你爱上了姐姐我?”
“少不要脸了!”饶是萧子瑜有准备,也被千魔女的不要脸弄得面红耳赤,他故作镇定,强撑着不让自己后退,“第一次,在岐城,你想带我走。第二次,你追到天门宗,千方百计和我套交情,还是想带我走。你若想杀我,有太多可杀我的机会,可是你统统都放过了,所以我判断,你并不想杀我,可是,我不明白,你想带我去哪里?带我做什么?”
“你猜。”
“我不猜恶人的心思。”
“嘻嘻,跟姐姐走,自然会知道。”
“魔宗?”
“是。”
“我和那种邪恶的地方绝无关系!”萧子瑜大声拒绝,外强内干,仿佛在说服恐惧的自己。
“邪恶和正义,如何界定?不过是神魔之战,胜者制定规则罢了。”千魔女低声道,“我没有兴趣和小孩子过家家,这里不是天门宗,你没有抗拒的资格,必须跟我走。不过去之前,我还得解决一个难缠的家伙……”她的嘴角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忽然上前半步,挡住了背后的视线,猛地扯开了自己的衣襟,用蓝锦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尖叫起来,“求求你,不要这样!”
少女白皙的锁骨露出,撕破的领口有向下延伸的趋势。
“蓝锦儿”跪坐在地,眼里满是泪水,仿佛被侵犯的可怜羔羊般哭喊:“谁来救救我?!哥哥,哥哥救命——”
萧子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但为时已晚。
“畜生!你想对我妹妹做什么?!”随着蓝锦年惊天动地的怒吼声,燕草在他掌心分化出千丝万缕的绿色幼蔓,每根幼蔓飞快成长,又化作带刺的荆棘枝条,数不清的绿色在天空纵横交错,遮蔽了蓝天,汇成“滔天巨浪”向萧子瑜袭来,要将其置于死地。
萧子瑜很喜欢植物,可是他从未想过植物会如此可怕。
荆棘网所过之处,绞断了巨树,毁灭了生灵,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巨树倒地,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
萧子瑜在惊恐中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个臭雾符丢出,这是他的法宝。
这些日子,他曾用臭雾符逃脱过很多次危机。
可惜,这次没有那么幸运。
蓝锦年早有防备,当萧子瑜掏出符咒的瞬间,他便掏出张买来的高阶狂风符,缓缓发动,荒野里瞬间刮起一场小小的风暴,臭雾刚刚凝聚,尚未扩散的瞬间便被吹散,雾气里只留下萧子瑜不知所措的身子,似乎吓得无法动弹。
藤蔓之网将他罩在其中,迅速收拢。
荆棘之刺如最残酷的刑具,毫不犹豫地往他身上戳去,眼看就要戳出几千几百个血窟窿。此情此景,就连“蓝锦儿”都坐不住了,赶紧喝止:“哥哥,别杀他!”
萧子瑜同时大叫:“等等,听我说!”
荆棘之网骤停。
“好!很好!你还想替这混蛋说话!”蓝锦年想起“妹妹”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气得两眼发红,他看了眼“楚楚可怜”的“妹妹”,再看了眼待在网中,任他鱼肉的萧子瑜,滚烫的脑子略恢复了理智。他微微挑起嘴角,似乎想笑,可是笑容里每个牙齿都在发寒,仿佛随时能将仇人的肉撕下去,他说,“你又想拖时间,用那些乱七八糟的盐水符冰符火符来解围了吗?可惜我蓝锦年这辈子绝不吃第二次亏!你想说,我便让你说,只允许你说一句话,若双手有半点动作,我便让你受尽天下酷刑。”
亲妹受辱,蓝锦年的恨,克制得极艰难。
若萧子瑜再胡言乱语,说蓝锦儿半句不好,或是替花浅那毒妇辩白,都会让尚未熄灭的怒火迅速重燃,烧尽一切。因为在蓝锦年的心里,蓝锦儿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甚至灵法师身份、戒律或规矩,当仇恨蒙蔽了他的眼睛时,他随时都会失去理智地弄死萧子瑜,再去师父面前负荆请罪。
一句话,说错了就是死路一条。
萧子瑜意识到了危机,他毫不犹豫道:“我发现了动乱之夜的真相!”
动乱之夜,牵涉沈静之死。
这是陈铭死不瞑目的事情。
陈铭是替蓝锦年死的。
萧子瑜赌赢了。
蓝锦年对陈铭有深深的内疚,他能拒绝任何事,却无法拒绝让好友安息的机会,哪怕这机会出自仇人口中,只要有半分希望,他也得听一听。想到惨死的好友,蓝锦年的理智被唤醒,杀气骤降,荆棘之网再次挪动,将萧子瑜围得密密实实,然后走到他身边,确认他双手没有任何小动作,示意他说下去。
萧子瑜给出的答案难以置信:“动乱之夜开始前,沈静师姐便死了。”
岳无瑕的行动小组第一次调查沈静之死,便是掘她的坟,早已确定沈静死在火起前,所以蓝锦年嗤之以鼻:“还以为你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结果是我们早已查明的真相,你就算胡说八道也编些新鲜的理由来吧,这样就能让我饶了你吗?”
“不,”萧子瑜斟酌着用词,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中,他知道蓝锦年是多么爱惜妹妹,看着在旁边饶有兴趣听他们说话、似乎也想知道如何被勘破真相的千魔女,硬着头皮说下去,“沈静师姐死得更早,她死在在外面出任务的时候,她从未回过天门宗。”
“编!你继续编!”蓝锦年差点笑出眼泪,“沈静回天门宗那么多人都见过,你以为我们是傻子吗?哦,对,你没见过沈静,你就编吧……”他的笑声渐渐停了,他忽然想起陈铭和自己相处的最后时光,最后的对话。
——“我记得沈静在去世前和你一起出过任务,她回来后似乎心情很不好,对新进师妹的教导也失了耐心,是不是你和她吵过架?”
——“不可能!静儿性情最是温柔和顺,别说吵架,她连拌嘴都不会。何况我们从未吵过架,定是被教导的新学徒性子恶劣,挑衅于她,惹得她忍无可忍,才会说几句略重些的话。”
蓝锦年有些恍惚,他记得自己后来有大声驳斥过陈铭,说花浅是泼妇,是母老虎,连沈静这种老实人都能惹怒,紧接着,陈铭就死了。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依稀听见萧子瑜在耳边絮絮叨叨:“回到天门宗的沈静师姐,已不是沈静。我进天门宗考核,住在灵法师驿馆,曾遇过魔宗女子,能幻化出他人外貌。”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沈静已死……”蓝锦年终于想到了驳斥的理由,却戛然而止,他的心很冷,如寒冬腊月的冰窟,仍在努力否定,他必须否定,“沈静的尸体被火烧毁,面目全非,如果这是魔女安排的陷阱,她借沈静的身份混进天门宗,然后再改变身份,多了一个,就要少一个,沈静死了,死的不是沈静……”他的思绪越发混乱,片刻后,再度怒吼,“你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荒谬的事吗?!你压根儿不认识沈静!连她长什么相貌都不知道,怎知沈静是什么性格?!什么做派?!”
“我确实不认识沈静师姐,也不知道她的相貌,”萧子瑜犹豫片刻,“我只是认出了坟墓里的那双手,绝不属于她,那双手……”
蓝锦年的呼吸有些急促,抱着最后的希望:“那双手是谁的?”
“天门宗的女孩很多,绝大部分出自名门世家,包括沈静师姐在内,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她们的手上不应该有茧子,就算像可可师姐和浅浅有些茧子,也是使用法器留下的痕迹。可是那双手上的茧子位置很特别,它只在食指和拇指间有,那是……”事实的真相太过残酷,萧子瑜竟迟迟无法说出口,过了稍许,他才开口道,“只有长期拿针线的手才会留下这样的茧子。”
天门宗的千金小姐们做女红多数是装装样子,酷爱女红的只有一个。
那年,母亲在寒冬病重,她说自己等不到来年春天。
所以,她绣了许多花,装点了整个寝室,栩栩如生,将寒冬化作春天。
那年,父亲征魔劳累,总说她就是春天的解语花,只要看见就欢喜。
所以,她的裙角永远绽放着各式各样的花,别致美丽。
刚进天门宗,修行艰苦,到处都是思乡哭鼻子的孩子,她拿起针线,一针针在衣衫上绣上最漂亮的花,仿佛没有烦恼,没有痛苦,她的衣裳上有美丽的花朵,她的笑容如春天般明媚,照得人心暖暖,亦帮她忘了灵修的痛苦。
年年岁岁,春天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蓝锦儿……
“我不信,”蓝锦年下意识地否认,“绝不可能,不可能,或许沈静也做针线,或许还有别人做针线,或许,或许……”强烈的不安让素来傲慢的他几近崩溃,他站在荆棘做成的牢笼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哀求着问牢笼内的萧子瑜,“你弄错了吧?或许是别人,比如那个苏琴儿,她出身贫寒,也会绣花……”
萧子瑜不忍地打断了他的祈求:“苏师姐的法器是琵琶,常年累月的练琴,她手上的茧子,是不同的。我出身穷乡僻远地方,身边的女人都要自己动手做针线活,萧大叔的媳妇是绣娘,我看过她手上的茧子……”
“不是,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蓝锦年反反复复地拒绝,他不愿再听见任何声音。
“这样的魔女混进天门宗,花浅杀陈铭的事情就好理解了,她要杀的确实不是陈师兄,而是你。不管她再怎么伪装,你毕竟是蓝锦儿的亲哥哥,是最熟悉蓝锦儿的人,她担心露了破绽,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把你杀死,顺便嫁祸给花浅,我想浅浅应该早发现了蓝锦儿的不对劲,暗暗观察,只是没找到证据,她杀了你,除掉浅浅,正是一石二鸟之计。”
“别说了,别说了。”
“动乱之夜,我想我见到的锦儿师姐是真的,见到的花浅却是假的。离开观棋亭到蚀月魔放出的这段时间,是她们交换的时候,蚀月魔的举动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毁灭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