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给,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萧子瑜用尽全身气力,死死攥紧布袋,哪怕是折断他的指头都不肯松,竟让身强体壮的萧子健一时扳不开他的掌心,还被他咬到肩膀。萧子健痛得惨叫一声,跳去旁边,愤怒地提起拳头,重重打在他瘦弱的肚子上,喝问:“给不给?!”
萧子瑜闷哼一声,倔强道:“不给!”
萧子健更重的一拳头砸去:“给不给?!”
萧子瑜痛得几乎晕过去,仍摇头:“不给!”
响声惊动茶馆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这边,萧子健作威作福惯了,并没留意客人是什么人,只是见他们衣着光鲜,面子越发挂不住,强词夺理道:“贼婆娘生出的小贼!两文钱都没见过的穷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爷的玉坠子,还死不认账,我看你嘴硬还是我拳头硬!”
茶馆众人听了这番话,看看两人装扮,窃窃私语。
“那茶馆小子衣服上都满是补丁,看着就不像有钱人,怎会有闲钱买玉坠子?玉坠子可不是便宜的东西啊。那打人的小子虽凶悍了些,可穿得齐整,脖子上还有银项圈,看打扮就像个有闲钱的,怕是茶馆小子捡到他掉的东西,然后拒绝归还吧?”
“就是,看他刚刚说话做事倒像个伶俐的,殊不知是个贼,人不可相貌。”
“唉,死不悔改,长大不知会成什么样的人。”
听着这些有利于自己的议论,萧子健更是得意,如雨般的拳头重重往萧子瑜瘦小的身子上落去:“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贼婆娘生的儿子做小贼!爷打死你这不要脸的小贼!”
萧子河与萧子江跟着拍手唱他们自编的童谣:“萧家有个萧老三,偷鸡摸狗人人嫌,娶妻娶个贼婆娘,生个儿子也做贼,东家偷完偷西家,偷完金子又偷银,路人遇见一声吼,吓得小贼抱头逃,逃到茅坑钻进去,扑通一声掉进去,掉进茅坑送了命,送了命……”
萧子瑜死死咬着牙关,抱着心爱的宝物,不肯松手,也不辩驳。
自从村人们说他父母是贼后,他早已习惯大家的风言风语,也习惯了被孩子们排斥孤立,就算被委屈被冤枉,也极少分辩。他从不相信世间有神灵,也不相信会有人相信他。受到殴打的时候,他只能尽量将身体蜷缩起来,减少受伤和痛苦。他以为这样痛苦就能减轻,可是没有,从没有……
为什么大家要这样对他?
明明他什么坏事都没做。
额头破了,血从眼角流过,像泪。
忽然,痛苦骤停,拳头迟迟未再落下,萧子健的惨叫声从头顶传来。片刻后,萧子瑜悄悄从捂着脸的手指缝隙里抬头看出去,却见那背剑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紧紧抓住萧子健的拳头,掌心处冒出几缕青烟,散发着微微皮肉烧焦的味道,然后用商量的口吻,很温和地问:“好了?”
“啊啊啊啊啊——”萧子健痛得差点满地打滚。
背剑少年松开手,手心处有些许火样光芒,萧子健捂着手背连连后退,被碰触过的地方已起了好几串水泡,钻心地痛。他大声问:“你管老子闲事?!”
短发少年将红光渐渐灭去,他看了会自己的掌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不太会操纵自己的气,也不太能控制离火剑的力量。”
他腰间宝剑忽然发出了奇怪的嘀咕声:“呸!自己窝囊,还怪老子力量大?”
“哪来的声音?”萧子江和萧子河犹在四处张望,“是谁在说话?”
宝剑再次发出粗鲁的声音:“是你大爷!”
背剑少年的表情有些尴尬,向周围解释:“我家法器脾气大。”
据说灵法师都有属于自己的法器,他们通过气来操纵法器,有些可以驾驭自然元素,有些可以驾驭飞禽走兽,有些可以操控法器和阵法,有些还能用气做到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且他们地位超然,权势倾天,杀个把平民就像吃饭喝水般平常。
萧子健见过些世面,听见宝剑说话,吓得全身一个激灵,他猜出了背剑少年的身份,赶紧放手,连连后退。跟着萧子健的俩跟班早就吓坏了,萧子河站在门口,脚底抹油逃之夭夭,萧子江位置不好逃不出去,缩着脑袋怯怯发抖。萧子健则抽着气,尽可能在嘴角挤出献媚的笑容:“不痛不痛,我一点也不痛。”心里已骂了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祖宗十八代一百零八次。
“打人是不好的。”背剑少年很诚恳地说,“大家都有嘴巴,有什么话应该好好说,你说是吧?”
“是是是,”萧子健连连点头,“打人不好,实在太不好了,有话好说,好说……”
背剑少年再问:“玉坠是谁的?”
萧子健骑虎难下,硬着头皮道:“我的!你看他那身打扮,怎可能买得起贵重东西?”
萧子瑜强撑着坐在地上,呼吸急促,脸色难看,却依旧坚持:“我的……”
两人各执一词。
背剑少年看了眼嚣张跋扈的萧子健,略有迟疑。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黑衣老者看着觉得不像话,对胖子耳语了几句,胖子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传话:“无瑕老大,师父说时间不早了,让你少管闲事,快走吧。哎,不过是个破玉坠子,能值几个钱?搞那么麻烦。咱们赶时间出发,你要是看这穷小子可怜,砸他个百十两银子,给他买上十来个就完事了。”
背剑少年听了这话,特别的不高兴,他用很重的语气驳斥道:“胖子,这世界不是什么都能用钱来衡量的,尤其是公理和正义。”
灵法师少年们一片哗然。
胖子目瞪口呆,良久方道:“我咋觉得这么有道理的话从世界首富的独生子口中说出来特别欠扁呢?”
背剑少年不理他们,指着自己的胸口,对萧子瑜说:“我叫岳无瑕,岳是岳山的岳,无瑕是白璧无瑕的无瑕,我是天门宗周长老旗下的弟子,我以自己的名字向这个世界的所有神灵发誓,绝不会撒谎哄骗你。”
因为他的誓言太诚恳,他的表情太认真,让人难以怀疑,而萧子健仍在旁边用愤怒的目光盯着,他眼里的怒火几乎能把自己烧死,所以萧子瑜犹豫再三,他愿意相信一次,将手中玉坠子小心翼翼地交到岳无瑕的手中,却迟疑着不愿放开:“玉坠子……真是我的。”
“相信我。”岳无瑕接过玉坠子,细细地看了番。
整个茶馆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就连母老虎也从后院回来,抱着双臂在旁边看热闹,所有议论仍是一面倒地倾向萧子健。这让蛮横的少年有些骑虎难下,他心虚地嚷道:“布袋都到过他手里!他已经看清里面的东西是什么!说不定还拿过些钱出来,自然比我能证明里面的东西和数量!这不公平!”
岳无瑕问他:“那这块玉坠子的样式,你总该不会记错吧?”
萧子健硬着脖子强撑:“自……自然……那……那是我二姑奶奶送的玉坠子,很贵的。”
岳无瑕问:“这块坠子背面刻了字,你知道是什么吗?”
萧子健笑了,虽然没看过玉坠子上有什么,但同为萧家村人,他曾从父母口中听过萧子瑜母亲的闺名,再加上刚刚抢夺时的对话,两相对照,更是确认,于是不假思索道:“刻着‘紫藤’,是紫藤花的紫藤,和他娘的名字相同是巧合,我二姑奶奶喜欢花,她有整整一套花名的玉坠子,随手拿了一个给我罢了,嘿,她还有牡丹、茉莉的玉坠子呢。”
岳无瑕笑了,望向萧子瑜:“你说呢?”
萧子瑜立刻挺直脊背,大声道:“玉坠上没有任何字,只有黑色斑点化成的蝴蝶,被刻出的紫藤缠绕着,藤有两根,花有三串,叶有九片!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六爷爷暂为保管,后来转交给我的。”
他的每个字都斩钉截铁,落地有声。
众人哗然,鄙夷的眼神看向萧子健。
从未吃亏的小霸王被看得脸红了,他强词夺理道:“胡说八道!我……我只是不小心说错了!不过是个平常的东西,谁天天盯着它看!还数几根藤?几朵花?就是你这种想偷人东西的才故意数的!混账!下流胚子!还骗路过的贵人帮你!”
岳无瑕摇头,回头去看同伴,问:“强词夺理,不可理喻。胖子,你来让他心服口服?”
胖子本不愿管闲事,但看着这嚣张跋扈的家伙太过分,也有些生气,他深吸一口气,把肚子缩进去些,尽可能像岳无瑕那样英武地拍着胸脯说:“这点小事看爷的!小咩!上!”独角羊羔屁颠屁颠地滚过来,刨着后蹄,随着主人很有气势地附和:“咩——”
小胖子得意洋洋地向众人解释:“小咩是獬豸的后代,獬豸是什么你们懂吧?神兽!又勇猛又公正,它能辨忠奸,它会判断出谁在撒谎,小咩,别顾着吃草,快去干活……”
独角羊羔慢悠悠地走上前,嗅嗅萧子瑜,甩甩尾巴,走向萧子健。
小胖子还在滔滔不绝:“獬豸可厉害了,判断出谁撒谎后,会用角把他顶得肠穿肚烂,一命呜呼,还会用四个蹄子踩,不厉害怎么能叫神兽呢?我家祖祖辈辈都和獬豸结缘的,想当年,那个独行大盗谭朗,杀人越货无数,装得一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模样,审判几次都没见分晓,后来我爹出马,他在我爹的獬豸面前还试图撒谎,死得那个惨啊……”
萧子健听得浑身发抖,一步步往后退,眼看独角羊羔就快走到自己面前,惊叫一声,撒开脚丫子,扭头就跑。萧子江眼看老大逃跑,羊羔逼近,连连摆手:“不是我的错!都是他指使的!别杀我!”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獬豸厉害吧?唉,可惜我家小咩年龄小,角都没长完,发现坏人顶多蹭两下,皮都破不了!”小胖子正说得兴高采烈,看见对方跑了,有些莫名其妙,“咦?那小子怎么不见了……”
事情水落石出,原本压抑的场面忽然变得活泼起来。
旁观者有骂萧子健黑心的,有夸小胖子憨厚好玩的,更多是夸岳无瑕英雄出少年,足智多谋,行侠仗义的。
刹那间,无数的赞美之词将灵修少年包围,夸得人脸红心热。
岳无瑕给夸得很不好意思,他回头想将玉坠还给萧子瑜,仔细一看,顿时发现不对劲了。
萧子瑜虽然坐着,脸色却极其难看,皮肤失去血色,嘴唇发黑,浑身抽搐不断,冷汗淋漓。他缓缓倒下,蜷缩成一团,呼吸越发短暂急促,如水里捞出来的鱼。他张着嘴,却连呼救都失去了气力。他的身体原本不好,不能受伤,也无法负荷太强烈的情绪变化,往日里他都会尽量保持冷静,将情绪波动控制在安全范围,可是今天的事情打击实在太大了,刻骨绝望和绝境逢生的喜悦过后,他再也无法控制崩溃的心情,压力冲垮了最后一根神经,失控的心脏疯狂跳跃,带着他迈向死亡。
这是谁也意料不到的变化。
岳无瑕有些紧张,他弯下腰,扶起萧子瑜,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否受伤了?”他见对方无法应答,迅速检查伤势,却并未找到任何外伤,无奈下,他只好朝茶馆那边呼救:“师父!师父!”
周长老原本不愿管这摊闲事,奈何知道自家宝贝徒弟的顽固性子,听他叫了一次又一次,有不依不饶之势,只好叹了口气,出来按上了孩子的脉搏,然后摇了摇头:“放弃吧,和伤情没关系,他是先天心脉不全,受不得刺激,病情发展得很快,来不及去取药熬药救治。这是个可怜的孩子,太倒霉了。”
岳无瑕呆了半会,欣喜地问:“只要是护心的药就可以了吗?”
周长老忽然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
岳无瑕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个白瓷瓶往外倒。
胖子看见这瓶子,大惊失色,使劲去拦:“你疯了?这可是李大师的紫金续命丸,你爹给你保命用的,你不是说每颗价值千金吗?这一颗药就能买京城一套房子,能买几十个绝世美女!你给这非亲非故的穷小子用?疯了吗?”
“走开!”岳无瑕怒斥,“胖子,你怎能满脑子都是钱?!你不知道这世间有很多钱买不到的重要东西吗?!”他用力推开胖子,撬开萧子瑜的嘴,毫不犹豫地将“一套房子”塞入他口中,再灌了口茶水,“这药能护着心脉,会让他以后的日子好过些。”
胖子泪奔:“师父,我最讨厌有钱人了……”
周长老拍拍他肩膀,表示安慰。
值一套房子的药确实很有用,刚服下药,萧子瑜的脸色便开始好转,他剧烈地咳嗽,缓缓从昏迷中醒来,听着周围对岳无瑕的疯狂赞美,他很快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抬手,用袖子拭去眼角的血痕,低声说:“谢谢。”
他没有说太多,因为这样的恩情本不是用语言能表达的。
岳无瑕伸手在怀里翻了会,找出块白色的云锦手帕,递给他:“给,用这个擦。”
萧子瑜感激地接过帕子,知道是贵重东西,不好意思弄脏,只轻轻地擦了一下,再次道:“谢谢。”
岳无瑕倒不好意思起来了,笑得却很坦荡,眼中毫无半点虚伪:“大家都是孩子,分什么贵贱?这点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看你这人挺有趣。可惜你不在天门宗,否则咱们还能做个朋友,经常一起玩呢……”
萧子瑜尴尬笑道:“贵人开玩笑了,天门宗都是天之骄子,哪是我这种乡下小子能进的……”
岳无瑕还想和他说什么,一直静静看着徒弟们表现的老者忽然站起,丢下几块银子叫道:“休息够了,出发。”徒弟们赶紧跟上,小胖子坐上扑扇着翅膀的白色纸鸾,朝这边挥手:“快点!”
“来了。”岳无瑕急忙应道。
萧子瑜羡慕地看着他转身离去,这个英俊、强大、善良、前程似锦的少年就像他无数次梦里变成的英雄般,谦虚有礼,不骄不躁,惩恶除奸,行侠仗义,享受着众人景仰,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是梦醒后,他仍是那个贫穷、瘦弱、无一技之长、甚至无依无靠的少年,看不见未来,也没有希望。就像说书人的故事里,那个衬托主角英明神武存在的配角,渺小得像地上的蚂蚁。
莫非他一辈子都要做蚂蚁吗?
浓烈的羡慕席卷脑海,渴望的烈火在焚烧心房,萧子瑜忽然生出平生最大的勇气,他挣扎着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叫住岳无瑕:“等等!”
岳无瑕停下脚步,困惑地扭头看着他。
萧子瑜挺起胸膛,高声道:“我叫萧子瑜,萧是萧飒的萧,子是孩子的子,瑜是美玉的瑜。”
岳无瑕笑了:“萧子瑜吗?这名字很好听,我记住了。”
萧子瑜:“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岳无瑕:“有机会的。”
纵使希望渺茫,萧子瑜仍鼓足勇气,期待地问:“我也有机会变成像你一样的人吗?我真的有可能灵修吗?”
黑鸾上的老者看了两眼萧子瑜的瘦弱体格,无奈摇头。这个穷孩子简直是异想天开,安慰他两句就当真,自家徒儿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好了,身为上位者,还是要有些架子才是。茶馆众人忍不住大笑起来。那小胖子,笑得差点从纸鸾滚到地上,大伙纷纷起哄,嘲笑这做梦的家伙,母老虎脸色非常难看,但碍于有贵客在,不敢发作。
“别笑了,”看着那双明亮的眸子渐渐黯淡下去,岳无瑕急忙制止同伴的嘲弄,他走到萧子瑜面前,很认真地说,“未来的事只有天知道,我从小就相信,只要向着梦想努力,总有一天你会成功的。”
萧子瑜连连点头:“我会很努力!比所有人都努力!”
岳无瑕伸出右手,笑得极真诚:“我相信你。”
萧子瑜愣了许久才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慌乱地将自己的右手搭过去,用力握紧,对方掌心传来的温热就像冬天烧红的小手炉,烤得心里暖烘烘的,仿佛看见了春天的降临。
岳无瑕用力摇了两下手,肯定地说:“我会在天门宗等你的,如果你来了,一定要找我。”
出生至今,第一次有人相信他的梦想。
萧子瑜忽然觉得鼻子发酸,有种想哭的冲动,他强忍泪水,像个小男子汉般重重道:“嗯,我会来的。”
少年紧握的双手松开,离去。
岳无瑕坐上红色纸鸾,飞入空中,仍不停朝地上的萧子瑜挥手,然后飞入云间,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救命之恩就会得到信任吗?”树上的少女若有所思。
两个少年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乃至这个世界的命运,在她的一念之间悄然变化。
【肆】
萧子瑜痴痴地站在原处,做着美梦,直至母老虎的咆哮让他惊醒过来:“死废物!还不过来干活!碗洗了吗?柴劈了吗?水烧了吗?光会吃饭不会干活的废物!垃圾!人家贵人说两句好话你就能当真?想跟着跑吗?!就和你爹一样的混帐!”
看见灵法师已走远,其他人也不再畏惧,跟着嘲笑起来。
“小子,以后发达了要帮衬下大叔啊!”
“你这小鬼脑袋里想的是什么?也不琢磨琢磨,这灵法师是你能当得起的吗?咱们村萧二老爷那么有钱也不敢想,你倒是敢蹬鼻子上脸了。”
“大家修点嘴德,年轻人不摔个头破血流是不懂事的,想当年大叔也不是没做过这种梦。”
“先别说你这样的家伙能不能被选上,就算撞了大运,光是灵修需要的衣食住行的开销,你想让谁来支付?莫非想学你那骗子爹?在村里骗一票就跑?没人会上这种当了!”
“你这个傻孩子,让大叔来给你好好说道灵修的难处。”
“……”
风言风语入耳,每句每字都戳得心窝疼。
萧子瑜不发一言,不驳一句,默默干完活后,躲去厨房角落,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他控制着自己不要难过,眼眶却不由自主地阵阵发红,有几滴落不下的泪一直在打转。
他不知自己脑子是怎么转的,竟向岳无瑕许下这般狂言。
他也不是不知,灵修之路有多么难。
来来往往的客商在闲谈中也曾说过灵修的花费,光是最便宜的符纸就要半两银子一张,还有画符用的朱金砂,据说和黄金等值,好点的符笔更是要几百上千的银子,而符修已经算灵修里最省钱的一门了。至于法器,今天那见多识广的大叔透露,哪怕是最最垃圾的法器,也值千两白银。
这样的价码,别说他这种穷孩子,就连村里的地主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根据灵修历史记载,各大门派里也不是没有出身普通人家的灵法师,但那些都是五岁能练气,七岁能通灵的天才中的天才,让门派们愿意贴钱培养他们。可是,就算解决了修行物质的需要,生活还是要钱吧?能选中去灵修不亚于做官,甚至高于做官,穷人家孩子再怎么苦也有爹娘扶持,有族人帮助,顶多是师兄弟们穿绫罗绸缎,他穿旧棉衣,师兄弟们吃山珍海味,他吃馒头大饼。原本萧子瑜的父亲被选去灵修,也是走的这条路子,族人以为他有出息,纷纷倾囊相助,每年族里都会给些银钱,虽然生活很窘迫,但省吃俭用还是能过下去的,待学成后还能挣点。这也是他被说是骗子后,族人对萧子瑜厌恶至极,甚至要抢他家产的主要原因——投资的钱都打水漂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村里人存两个活钱不容易,就算有灵法师来说要收萧子瑜为徒,他们也不会相信了。
更何况,就算父亲在灵修方面没撒谎,他和母亲都是不世出的天才,但儿子的身子骨却是先天不足的身子骨,哪会有什么高人看上他?天才总要有些过人之处吧?不管是头脑、身材还是能力,他从小到大都没任何异于常人之处,顶多被夸做事比较细心,可细心要是能做灵法师,那绣花的姑娘们早就能灵修了。
萧子瑜越想越绝望。
他并不后悔因自己乱说话而给原本就看不起他的村人添了更多的笑料——反正村人本来就看不起他,那些坏孩子就算他不乱说话也会编笑料嘲讽他。
他后悔的是向岳无瑕许下了无法实现的诺言。
要是那风华正茂的少年当真了怎么办?
虽然大家都说那是客套话当不得真,可是他觉得岳无瑕回答时的眼神很认真,他是真的相信自己会为成为灵法师而奋发向上的。
不知为何,他不想让岳无瑕失望,哪怕是一点点也好,他想兑现自己的承诺。
可是,他该从何做起?
“阿娘,我应该怎么办?怎么办?”
萧子瑜再次拿出玉坠,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虽然很多年前,他就知道神佛们很忙,要斩妖除魔,要保佑天下太平,保佑升官发财,保佑别人生孩子,没空管他这个小小孩子,可是他仍希望天上掉下个什么爱管闲事的无聊神仙,挥挥袖子,把他的体格变好,头脑变聪明,更重要的是让父母回来,让他有朋友,很多的朋友,不再孤苦伶仃……
记忆中父母的容貌都是模模糊糊的。
只有永不实现的祈祷,每日每夜,在少年心头、喉间,反反复复诵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