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等他们寒暄了一番后,那人才发现先生身后的我,我无奈的一叹,真不愧是两父子,同是先生的粉丝,同样的后知后觉。这时他带着些疑惑审视的目光看向我,犹豫的问道,“静月,这位是……”
先生正色的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沈姑娘。”接着又对我说,“小玥,这是袁庄主。”
“原来是静月的朋友啊……哎呀,沈姑娘,看老夫这把老骨头,十年不曾见到静月,是以光顾叙旧,差点怠慢了你,真是失礼!你千万别见怪啊!”
我摇摇头,福了福身,才说道,“见过袁庄主,是我打扰了贵府才是。”
“哪里的话,你们高兴住多久都行!别跟我客气!”他笑呵呵的说道,显得十分的热情。当然,这番盛情,是对先生而言的,我不过是靠着裙带关系沾沾光罢了。
我发现,那袁庄主似乎一直没把目光移开,只细致的打量着,那锐利如鹰隼的眸光,看得我浑身不自在,可我从未做任何亏心事,也不怕他瞧,便无畏的直视着他。他忽而大笑起来,意味不明,只往外喊了句,“来人哪!”说罢就有个丫头走了进来,他继而吩咐道,“你先带沈姑娘去厢房梳洗歇息,记住要伺候好了,不得有差池!”
“是的,老爷!”丫鬟敛神答道。
“沈姑娘一路跋涉,想必也是乏了,不如先去歇息吧,待明日老夫设宴再为你们洗尘。”我听得很清楚,他只是叫我去休息,并不包括先生。
我眉眼一挑,心道,如此看来他是要变相的支开我与先生独处了。我抿抿唇,转过头看了先生一下,见他给我一个放心的眼神,我才点点头,顺意的随着丫鬟往侧门出去。
家大业大,得到的待遇自然是极好的。我悠悠的泡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整个人精神爽利,反而没有初进城时那么困倦了。披散湿漉漉的头发,任其在风中自然干,了无睡意,就坐到了软榻前,推开窗往外看去,只余一轮皎洁的明月。
方才问了下,先生的住处就安排在我的对面,中间只隔着一个小花圃,不过,直到现在还是黑灯瞎火的,证明先生还没有回来。我不免有些负气的想,那人有什么紧要事?不能等明天再问么?我们长途跋涉了将近一个月,连好好的歇一晚也不行?
似乎是常年以来养成的习惯,小时候是等奶娘落铺子回来,后来是等长秀,现如今,是等先生,那是一种不知名的缘由,可是却让我的心找到了依归。感觉,还有人在需要着我。
月儿若隐若现,花影摇曳,慢慢的延伸到栏杆上,在昏暗中吐露芳华。低垂的夜幕下,多少的灯火在点燃着,又有多少人夜不能寐……我等着等着,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的睡了。朦胧中,似乎感觉有一双温暖的大手在为我掖被,我不自禁的喊道,“妈妈,我想你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才发现自己安安稳稳的睡在床上,看看四周,平静如常,莫不是我自己梦游了?不过啊……庄生梦蝶,蝶梦庄生,我是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这一梦就梦了十几年,而且,看不到尽头。
我甩甩头,才把手伸出被窝想伸个懒腰,很快就“咝”的一声哆嗦了下身子,又赶紧把手藏回被子里。好冷啊!怎么好像一夜变天了?
这时,有人轻轻的敲敲门,然后细细柔柔的声音响起,“姑娘,奴婢来服侍您您梳洗了。”
我轻轻的应了一声,才不情不愿的起来,抖着身子到屏风后把衣服穿好,可是套了几件在身,还是觉得很冷。
我穿戴好以后慢吞吞的走了出来,见那个丫头已经摆好梳洗用具,恭敬的站在一旁等着我,原是连巾帕都要替我拧,不过我我只是个裙带客人,不是主子,习惯了亲力亲为,也就免了。
也许她觉得我人还算和蔼,表现的更柔顺可人,大家交流的还不错。
她见我不停的哆嗦着身子,就笑着把放在一旁软榻上的披风拿过来,细心的给我披上,说道,“姑娘觉着冷吧?姑娘是第一次来邑宁吧?”
“嗯,第一次来。”这里似乎比柔阳,比东郡都要寒冷,让我这个喜暖的人受尽煎熬。
她笑了笑,又说,“今早这雪可是京城的初雪呢,您披上这个会觉着暖和些的。”
“真是谢谢你。”我感激的看着她说道。不自觉的拢紧了披风,果然感觉好了很多,至少冷风不会从领子袖子源源不断的凌虐着我的皮肤。
“奴婢哪里担得起姑娘的谢意?这是我家少爷吩咐备下的,说姑娘一路奔波,御寒的衣裳可能备得不周全,要再置办些才妥当。这京城可不比别处,如今才开始冷呢,千万可别冻着了。”她一边替我整理一边说道,剔透的眼像会说话似的诱人。
我微笑的点头应着,这大户人家的丫头就是不一样,说话八面玲珑,不夺主子的功劳,又显出自己的稳当。不由得想起先前在甄家陪着我的彤儿,如果她也有这丫头七分的伶俐,那么日子应该不至于太难过的。
她说早饭早已备好,我便跟着她往饭厅早去。一出门,瑟瑟寒风迎面扑来,像刀刮似的凌厉。我睁眼细看,果然,雪漫纷飞,片片染红尘,树上,屋瓦,地面都裹上了一层素白,到这时我才能清楚的看见这宅子的原貌,高屋建瓴,碧瓦高墙,富贵逼人,这,还只是一个客人住的园子而已。
整个山庄有多大,怕是目所不及。
我才一落座,就见到先生走进来,依旧是古朴的天青色长袍,显得神清气爽,见了我后,一边掀袍子落座,一边说道,“早。”
“早。”不过我心不在焉,席间坐立不安的频频向外张望,这番奇怪的举动引起了先生的注意。
“怎么了?”先生问道。见我摇摇头不肯说,他又道,“开始用膳吧……”而后像想到了什么,他笑着说,“放心,就我们两人,不用拘谨的。”
我这才松了口气,安心的动起筷子。没有外人就好,不然又是食不知味的一顿,不如不吃。吃过早饭后,我跟先生坐在院子外的长廊,细心的下人早挂上了阻挡风雪的屏障,还奉上热茶和糕点,便退了出去。
也许是熟知仲孙先生的性子,所以袁家安排的我们住的是个清净的院落,这样我们说话也方便了许多。
先生半眯起眸看着外面纷飞的雪花,轻抿了一口茶,说,“小玥,我明白你想置身事外,这原不能说有错。可是尽管有些事你不欲知不想理,在该知道的时候还是不要规避,尤其,你想在这邑宁做买卖,这袁家,就是一个契机,或者是一个后盾,足当你的庇护。若我这样说,你想听么?”
“先生请说。”我也敛起心神,仔细的聆听着。难得他如此郑重其事的要对我分析利害关系,想必这真是我该知情的。毕竟这邑宁是天子脚下,达官显贵多如牦牛,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大雪满弓刀

袁家本世居关中,乃世家大姓,名门望族。先祖袁烈曾是庆朝的护国大将军,骁勇善战,屡立奇功,因此声望极高。而后家族日渐没落,袁家便举家迁至邑宁,家世大不如前,受尽冷眼,平寂了许久。直到如今的当家袁清正重新走上朝堂,一切又都不一样了。说起来,他还是穆朝的开国大功臣。
元隆六年,景帝赵炽修东郡离宫,民怨四起,他非但不休止还横征暴敛,纵情声色犬马。在一次围猎时遇上猛虎袭击,霎时无人敢挡,而当时只是一个小护卫的袁清正却一马当先,奋勇擒虎,这才救了景帝一命,得到景帝的赞赏,加官进爵,袁家才重新回到了权力的中心。然后袁清正又得了平定叛王赵谦的首功,是以平步青云,一直官拜至大都督,显赫一时。
及后几年间,生性多疑的景帝越来越不信人,动不动就在銮殿上鞭笞,射杀朝臣,有很多直言敢谏的忠臣都因此获罪受死。有一次不知何故,景帝忽而要取太守萧世乾的命,是袁清正替他挡下一箭,在景帝前力挽狂澜,才保住了他的一条命,不过,袁清正也为此落下了腿疾。
我沉思着,心道,这袁清正与萧世乾究竟是什么样的交情,竟然敢冒死向景帝谏言保住他?而且他既是萧世乾的救命恩人,又官盛一时,为何如今却甘为庶民?
不禁忆起穆史里说过,穆军势如破竹,直捣邑宁,得忠直之士相助,顺利占据皇城,勤王正道。可京畿之地,布防甚严,他们攻城为什么这般顺畅?大都督手握兵权……莫非是里应外合?嗯哼,这“御影”二字,实在是耐人寻味。
如果真如袁清正所言,他只是一介布衣商人,那袁恭行断断不会有这等凌人的气势。毕竟,民不与官斗,那顾公子口气大得要抓人封铺,家里来头应该也不小,袁恭行却不把他放在眼里,背后势力可见一斑。
“小玥?小玥?你又在想些什么?”忽而,一直大手在我眼前晃动,拉回了我的心思,我抬眼一看,先生正没好气的瞅着我,不知是否在恼我在谈话间走神了。
我扑哧一笑,调侃他道,“难道这世上还有先生看不透的时候?”不是我夸张,实在是他太厉害,不管是史书所言,亦或是坊间传谈,他都是如天人般的存在。
“小玥有所不知,越是心明如镜,清透如水的人就越是难看透。”他把茶盏放下,轻叹了一声,接着又说,“而你,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我愣了愣,而后敛下自己的心思,抿着下唇,淡淡的笑望着他,说,“瞧,先生这边说看不透我,那头又说得出我是如何如何的人,您这话是自相矛盾呢!我哪里有那么厉害,不过是个在平常不过的人了。”只除了,我是穿越而来。
仲孙先生没再说话,只是定定的睨着我,墨黑的眼眸深沉似海,坦荡得让我不敢直视,只好寻了个借口,朝外看去,接了个无关的话题,“这天还真的说变就变,昨日还是暖阳高照,今日却是霭霭沉沉,叫人适应不过来了……”没有太阳的天空,总是少了那么点生气,昏沉的雪天,更让人提不起精神,除了冷,还是冷。
就在这时,闻得朗朗的笑声由远及近,侧望过去,只见穿着一身华白长袍的袁恭行快步向我们走了过来,嘴上勾着浅浅的笑弧,似乎心情不错。
他到了我们跟前,先行了个见面礼后,才慢慢的坐了下来,“先生和姑娘好兴致,竟在冷天里赏雪,不过可要注意添件厚衣裳,别染了风寒才好。”
我突然想起,身上的这件披风还是他细心吩咐下人添置的,于是就感激的说了句,“谢谢袁公子关心。”
他笑着摇摇头,自己斟上一杯茶喝了一口,似不经意的问道,“先生,恭行敢问一句,你们可是打算在邑宁置业?是想做什么买卖么?”
闻言,先生皱皱眉,收起笑意,端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不解的看向他说道,“对,有这个想法,不过并未施行,你是怎么知道的?”
连我也暗暗讶异,在邑宁开家酒楼还只是我与先生的初步打算,他又是如何神通广大,未卜先知的?
只见袁恭行的笑了笑,似没发现先生的不悦,不以为意的说,“这高记室高大人都能把主意打到到我袁家门下,我怎能不知?若不是先生这般人物,他又岂会如此费尽心思?想必不出三日,他便会寻来庄里,把京城最好的铺子都挑来供先生挑选呢。”或许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
高记室?不就是明王府的高平,长秀的哥哥?我和先生对视一下,无奈的叹气。就那稍稍的一瞥,我就知道素来不轻易动怒的先生生气了,他一向和煦如阳的眸光变得清亮熠熠,却冰冷如寒冬飞雪。不用问,这肯定是孙大夫告诉高平的了。怪不得他们至今请不动先生,连品性脾气喜好为何都还搞不清楚,以为只要把最好的待遇放在面前,别人就该觉得高兴,感激涕零么?别人我不知道,可先生一定不会。
士为知己者死,不知己,又何须鞠躬尽瘁?
先生紧抿着唇,微微想了想,然后对袁恭行说,“你且再看看,若觉得不是桩好买卖,尽管不应承,无须理会我的。”
“恭行亦知先生必不会如此劳师动众的。不过,若先生真要置业,可千万别忘了找我,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先生您说是不是?”袁恭行夸张的眨眨眼,笑容可掬的对我们说道,十足一个贪财的生意人。其实,他的言外之意,却是要尽力的帮我们,毕竟依袁家在邑宁的人脉财力,要做什么不成?
“然,如何少得了你的帮忙!到时可别嫌弃我麻烦就行了……”先生这时也舒展了眉宇,淡笑开来。
接着大家又说笑了一会,都是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风花雪月,不过我知道先生是在找机会向他告辞的,不知为何,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可当先生刚要切入正题时,院子外头匆匆的跑进来一个小厮,我认得他,是贴身跟着袁恭行的家仆。只见他满脸焦急的朝我们奔跑而来,可是积雪已深,他一个不留神便倒在雪地里,吃了一口初雪,哆嗦着,可眼睛还是望着这边,不停的喊着,“少爷少爷!”
袁恭行剑眉一凛,拂袖冷声呵斥道,“急什么?难道没见着有贵客在?没规没矩的,成何体统?”
那小厮一慌,才急急忙忙的爬起来,顾不得满身被雪水湿透的冰凉,只忐忑的垂头行礼,说道,“见、见过仲孙先生和沈姑娘……”
“好了,有什么事这么一惊一乍的?”袁恭行不耐烦的挥挥手,沉声问道。
“少爷,外头,外头……” 他极力的想平心静气的说,反而弄巧成拙,半天才说出一句,“少爷,顾大人带着顾三公子来了,老爷吩咐小的请少爷和先生快些去前堂!”
什么?他这话可是让在场的人都鄂了一下。顾大人?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方才先生还跟我说起了昨日的那位公子,他的父亲正是重臣顾连鑫,尚书左仆射,当前穆帝萧世乾跟前的红人,据先生说,他也同样是柔阳起兵的功臣。
这个人我也略知一二,好像他在前朝也有个不大不小的官衔,想必后来是一路追随萧世乾发了迹,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他此时找上门来,莫非是因我们昨天让他的儿子没了脸面,今日来找晦气的?
我们三人也不敢轻视,于是匆匆的步向前堂,每个人脸上都若有所思,严阵以待,看来,这个顾连鑫也让人忌讳三分。
步履匆忙间,我不由自主的打量着眼前身形颀长端秀的袁恭行,虽家产万千,却无一丝纨绔子弟的不可一世,年少轻狂的同时又深沉内敛,不免让我联想起一个许久不曾见过的人,也是这般的年少老成。大抵出身大家的人,都会养成这种性格吧。只是,同样是有功之臣,为何袁家跟顾家的际遇会相去甚远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有空得请先生为我解惑才是。
不过,无论我们如何天马行空的揣测,任谁都不会想到,映入眼帘的会是这么一番景象。在白雪皑皑的空地上,一个身着官袍,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一脸严肃的笔直的站立着与身旁拄着拐杖的袁清正说话,时不时还微微点头,连声称是,想必就是那顾连鑫了。
而在他不远处的雪地上,一名清秀的男子赤膊着上身,手高高的举着荆条戚戚的跪着,细看之下,竟然是昨日威风八面的顾公子。他此时已经被冻得脸色发白,嘴唇泛紫,身子哆嗦着,头发上,肩上都已摞上了积雪,光是看着都知冷得吓人。他不经意的抬头,见到我们的身影,反而挣扎着想起身,却被他的父亲摁压下来,冷冷的横了他一眼。
那顾连鑫也瞧见了我们,竟是亲自的走过来,笑意盈然的对先生说,“这位想必就是仲孙先生吧?老夫特意带这逆子来给你负荆请罪,他年纪小不懂事,有眼不识金镶玉得罪了先生,还请多多包涵!”说着的同时又厉声对顾三公子呵斥,“孽畜!还不快过来给先生磕头认错?”
袁恭行眼里闪过玩味的笑意,一瞬不瞬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顾公子,满眼嘲讽。那顾公子也不甘示弱的反瞪了他一眼,不过,他还是乖乖的往先生这边磕了头,呐呐的咕哝了一声“对不起”,不情不愿的。
先生闪了闪身子避过去,连声说,“顾大人,静月受不起令公子如此大礼。再说,昨日仅是一场误会,您不必如此介怀。”
“是,是。先生海量,自是不会跟无知小儿一般见识。”他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扶着已经冻僵了的顾公子下去。
接着他又拱手行了个礼,对立于一旁的袁清正说,“袁兄,今日多有打扰,还望你别见怪。全因我平日疏于管教,这小子才会这般的目中无人,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我今后定会严加约束,让他好好的改改!”
那袁清正摆摆手,不甚在意的说,“诶,丁点儿大的事,就不用跟我见外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你还不知我的脾性?我不会在意的,不过祸从口出,顾兄还是多留意些,免得日后闯出大祸来。”
顾连鑫点头赞成,可那眼里分明是轻蔑的不放在眼里,神色阴骘,三角眼小鼻子,一看便知不会是个正派的人。何况同是出言不逊,可他只叫他儿子给先生赔礼,对着顾家却是用交情敷衍两句作数,不知安的是什么心。
后来我想,若他真的对管教儿子上了心,也不至于让袁清正一语成谶,酿出弥天大祸来了,那不是在雪地里装模作样的磕个头赔罪就可以了事的。
他客套的寒暄了几句,便跟先生说借一步说话,先生不便推辞,就与他进了一旁的回廊里,不知说了些什么。
袁清正看着他们的背影,深深的叹了口气,又拄着拐杖,缓缓的往内堂走去。
我跟袁恭行远远的站在一旁,似乎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看客,由始至终并未被放在眼里。
只听见他冷哼了一声,“哼,管教?京城里谁不知他将宠妾的儿子纵容得无法无天的?这般装模作样的来赔礼道歉,肯定有什么不寻常的鬼心思!凭他就能请得动先生?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被他这冷然无情的语气惊得倒抽一口气,他似乎这时才意识到我还在他身旁,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攒着拳头轻咳两声,垂眼说道,“沈姑娘,这里风大,你的衣鞋也被雪水浸湿了,回去换身衣裳吧。”说完也跟着转身离开了,独留我愣愣的站在那里。
呼啸的冷风疾驰而过,寒冷得让人发怵,我却已没了感觉。才到邑宁,就已经不得安生,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寂寞开无主

那天直到吃过了晚饭都没有再见到先生的身影,我有些担心,不知那顾连鑫有什么目的,会不会将先生置于危险之地,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依先生渊博的学识,处世的修为,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的。
夜幕低垂,月明星稀,疏影横斜,很快又迎来一个黑夜。
无亲,无朋,无工,无戏。
尽管我早就适应了古代贫乏单调的生活,可是眼睛几张几合,终究是还是没有睡着。这不全然是为了先生,更多的其实是为我自己。我虽深知历史,却不能也无力改变它,我不过是一个看客,靠着本残缺的穆史趋吉避凶而已。不若先生他们,运筹帷幄,纵横捭阖,挥手间指点江山,成为叱咤风云,俾睨天下的大人物。
只是眼下看来,我想偏安一隅怕也是难事,邑宁的当权者皆想尽办法笼络先生,长秀有个亦是一代名流的哥哥,就他本身而言,将来也是大将之才。我不欲人争,可是身旁藏龙卧虎,即使是想在邑宁开个酒楼,过些朴实的生活,也是不简单。正如先生所说,要在京城做买卖,还得仰仗顾家,不是说要他们如何助我,而是有他们做靠山,终归是一件好事。
这就是现实,人只要活在世上,就脱不开这些千丝百缕的关系。
我越想越心烦意乱,脑子里盘亘着无数的想法做法,却又被自己一一驳回,整晚辗转难眠,待我再清醒时,又是新的一天了。
推开窗,乱云低垂,疾风回旋,昨日落的积雪早已经消融,却越发的显得冷凝。我抬眼看去对门,见先生的厢房门扉紧闭,是出去了?还是没睡醒?
微微想了想,我便拢紧了披风往外走去,觉得还有些事需要跟先生商量一下,譬如酒楼,譬如,下一步该做什么。只是我才走到门廊下,就看见一小厮在先生房门前轻敲着门,定睛细看,正是袁恭行的贴身小厮东富,他是被派来照顾我们的饮食起居的。
不过,先生似乎迟迟没有回应,所以他便踟蹰着不知如何是好,偏头一看见我到来,仿佛遇到了救星,立即面露喜色的朝我走来。
“沈姑娘,见到您就太好了!”他如释重负的说道。
我淡淡的笑了笑,不解的问他,“怎么了?到底有什么事?”
他说,“明王府的高记室高大人要拜访仲孙先生,现今人在茶室。可我想请先生出来,他总不应声,不知是何缘故。”
“那莫非先生是出去了?”我猜测道。如果先生真在房里,不会不应门的啊。
“不会的,今天根本就没见先生出过园子,对了,他昨夜很晚才回房。不知是否睡沉了,这下小的也不敢莽撞,故而求姑娘帮个忙请出先生,总让高大人等着也不好。”他求救似的的可怜巴巴瞅着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