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夫?”长秀惊异道。
闻言,我也敛眸沉思着,此时高平应该已为明王府上的食客,如果孙妙手认识高平,那是不是代表了孙妙手也是明王的人?那他日前请托先生出仕也是受明王支许的?那时我还不知道,原来恰恰就是高平向明王举荐仲孙静月的。
就这样,我们的离开因这个意外的发现而搁置下来,并没有离开别庄。第二日一早,孙妙手还亲自来到园子里,这次来找的不是先生,而是长秀。
他拉着长秀左看又瞧的,就像是自己的兄弟似的满眼的欣喜,不住的低叹着,“没想到你竟是泰安的弟弟……真真是巧了!”
长秀因知晓了亲兄的消息,一整天都笑得合不拢嘴,连眉眼都染上了笑意,唇边勾起浅浅的笑弧说,“是啊,我也没想到呢……孙大夫真的认识我哥哥?”
“当然了,我们可是知己好友!我常常听他念叨着还有个失散的弟弟,却没想到原来就是你啊。那天我看着你身上的胎记就觉得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现在才知是曾听你哥哥提过。我真是老糊涂了,白白耽搁了这么些日子!”孙妙手拍着自己的额头歉声说道,“你现在身子都好全了么?还有什么不妥一定要跟我说,不然你哥哥知道了不得跟我搏命?”
长秀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头,笑着说,“嗯,都好得差不多了,要不是先生,我也不知到孙大夫你认识我哥哥。他最近还好么?我很想见见他。”
“他?自然是好了,就是心里一直惦记着你的下落,郁郁寡欢,怪自己没照顾好你。现在好了,我已经让人快马加鞭的把你的下落传到邑宁,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你别急!”
“邑宁?哥哥怎么会去那里?”长秀有些惊讶的问着。
“泰安阿,现在可厉害了呢,成了明王府的记室,自然是在邑宁了,这没什么稀奇的。况且明王为人和善,等知会了他以后,你也就可以搬去和你哥哥团聚了!”孙妙手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我和先生这边,似乎话里有话。
先生似没察觉,只微眯着眼浅笑不语,喝着我泡的茶,一派闲情安逸。
孙妙手见状不悦,脸一沉,不着痕迹的拧着眉,随即舒展开来,便偏过头不再看先生,只对长秀说,“长秀,、到我府上去住一宿如何?府上今日请来了城中‘谪仙楼’的名角儿来,保管好看,你若想点戏也成。”
长秀一听两眼放光,谪仙楼的角儿功底好,名气也足,他自从看了一出后,就念念不忘的,幸得今日,怎么会错过?
不过他为难的看着我,我笑说,“孙大夫盛意拳拳,你就别推辞了,去吧!正好我又听不懂,正好留在这里照料先生。”
我垂下眼,心道,看来孙妙手是跟仲孙先生在置气,故而只请长秀,若连我也去了,会显得先生孤弱无助的,虽然他看起来不像会这么容易受打击的人。不知为何,我就想这么做。况且孙府家大业大,定然规矩众多,长秀是孙妙手的座上宾就不说,自己去也只是个陪衬的,还是识趣的推拒了。
“可是……”长秀还是犹犹豫豫的,迟迟不应。
最后还是我半推半哄才把他说服去了孙府。我想,孙妙手请不动仲孙先生出仕,若连长秀也要在此流连,那就摆明了抹他的面子。
这下,偌大的别庄,除了几个粗使下人,就只剩我和先生了。心,好像忽然空了。以前长秀天天在我跟前晃悠,还像个老妈子似的啰啰嗦嗦,我还嫌弃他麻烦,可现在他一不在,好像把欢乐也带走了,周围静悄悄的,一丝生气也没有。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城西的佛寺还愿。古寺钟鸣,香客络绎不绝。年初时,我就来此许了愿,希望长秀可以幸福的生活下去,现在他找到了亲哥哥,应该也算是找到依靠了吧,愿望已成,自当酬神。
我还愿出来的时候,竟意外的碰到了仲孙先生,他似乎是才从禅房出来的。见了我,先是一鄂,随即浅笑开来,和煦如阳。我没想到,他竟然喜欢参禅?
他徐步向我走来,轻缓的说道,“原来一早就不见你,是来这里了啊……”
“我是来还愿的,那先生呢?”我和他边说边向外走去。
“我有幸与主持大师结了佛缘,所以来此向大师请教一些事的。”他淡淡的说道。
“原来如此,那是先生有福气。”
他弯起淡淡的笑弧,问道,“小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这话时带些犹豫,似乎不知是否该问出口。
“打算?”我被这个问题问倒了,我要有什么打算?于是不自觉的抬眸看向他,意外的撞进一泓深潭里,幽深似海。
“我是说,若长秀真的回到他哥哥身边的话,那你该何去何从?”他没有规避,大方的与我对视,眼底一片诚然。
何去何从?对,一直以来,我都和长秀相依为命,这日子才过得下去。我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只一味的替长秀高兴了,完全忘了,若长秀一走,我呢,该怎么办?自己一个人在这个虽活了十几年,却依旧陌生和不安的古代生活?
我难堪的偏开脸,咽了咽口水,才慢吞吞的说,“我也不知,或许回去大杂院,继续的过我的日子吧……”
“哦?就你一个?难道你不想跟长秀一起去邑宁?”先生讶异的问。
我缓缓的说出我的想法,“邑宁不是不好,可是长秀哥哥毕竟是做官的,我也跟去不太适合,如果为我乱了规矩,也让长秀和他兄长难做人。况且,官家地方,也不是想怎么的就可以怎么样的。”我喃喃的低语着。
明王是何许人?天家皇子,朝廷重臣,手握兵权,他善待高泰安,是因高泰安有着过人的学识与计谋,长秀是他弟弟,明王自然也会安排,可我只是个闲杂人等,难不成还舔着脸跟着人家?而且……依我看,那明王府也不是安身立命的地方,住在甄家就已经让我吃不消,如何应付得天家贵胄?
我的目光直视着前方的长街,路有尽头,可是自己的未来,却总是抓不住,每一次才想安定下来,却又变数丛生。
“那你有什么愿望?”
“我?”不知为何,我似乎没有对先生存着戒心,尽管坦诚的说,“如果手上宽裕些,我会开一个酒楼,独自营生,自给自足,不用与人争,能安安定定的过日子就好了。”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女子出头不易,若能自己有个安生的地方,已然是万幸了。我现在还算是年轻,得为自己将来打算,总不能到老了还在靠编着不值一文的竹篮子潦倒生存着。可是,我也不可能为了过上好日子,随便找个人依附,我的自尊,我的观念,都不会允许我这样。
“酒楼?”仲孙先生低声重复着,若有所思。
而后,我跟先生觉得时候还早,就一同去了茶楼喝茶聊天,他似乎对我想开个酒楼的想法很有兴趣。我也不知为何,就一头热的跟他说我的想法,设计,两人热切的讨论着,好像真的煞有其事一样。不知不觉,已经日落西山,我们还浑然不察。直到一个杏林堂的药童来到酒楼寻着我们,才得知已经入夜了。
于是匆匆的回了别院,一回去,才进了大堂,便看见孙大夫一脸烦乱的在厅中来回踱步,而长秀则是坐在一旁,绷着个脸,不发一语,见了我们进来,还怨愤的把头转向一边,不理不睬的。
这是怎么了?我跟先生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耸耸肩,皆不明所以,倒是孙妙手一见了先生,就焦急的快步迎过来,看了真切,才似松了一口气,对先生说,“我以为,我以为……哎呀……”他一拂袖,跺跺脚,满脸犹豫,最后才忐忐忑忑的说,“仲孙兄,这几日是我不对,不该逼你太紧,如此……如此不就和那些人一样了!?可你知道我也是,也是为了你好……”
仲孙先生了然的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莫非……孙兄以为我是遁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奈何他反驳得太快,反而透出了自己的紧张,灯火下,脸红如霞。
“哦?不是这个意思?”先生难得的调皮起来,“那孙兄肯定是认为我就是个小气的人,一直惦记着这些事?”
“不是这样的……”孙妙手才想反驳,见到先生浅浅的笑容,才知被他戏耍了一番,“好哇,你竟是在戏弄我!”
“玩笑而已,玩笑而已。”先生朗声大笑起来,他似是想通了什么,整个人豁然开朗起来,显得神采奕奕,一反过去数月的沉静。
我思忖着,莫非他是参透了一直困扰他的事情?
先生忽而看到还在一旁闷闷不乐的长秀,于是问,“长秀?你怎么了?不舒服?”
长秀没有转过身,只对着墙上的水墨画,负气的说,“我没事!”这种语调,没事即是有事了,只见孙妙手为难的看向我,欲语还休,我愕然的看着他的背影,难道是在恼我?可我没做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啊……
“长秀?”我试着轻唤了一声。
“哼!”他冷哼着嗓音来回应我,果然,是在生我的气。
我向孙妙手求救,他才缓缓的解释着,“这孩子,一回来见不着你就急得到处嚷嚷,以为你丢下他一个人走了……”他说完还尴尬的看了眼先生。
我失笑,这一大一小,竟还摆这个乌龙,以为我跟先生离开了?这是什么逻辑?我走到长秀的跟前,拉拉他的袖子,他一甩,我再拉,他又甩开,发着脾气。事不过三,我也不管不顾,转身就要走,那小子却忽然转身在背后抱住我,带着鼻音的喊着,“不要走,小玥不要走……”
要知道将来穆朝赫赫有名的天威大将军幼时竟然会哭鼻子,不知编纂穆史的人会不会还把他的传写得这般的传神?
我敛敛神,把手覆在他的手上,安抚道,“你慌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在你跟前,能到哪里去?”不禁想起先生的问题,天大地大,我该何去何从?
“总之,总之我不要和你分开!”他的手倏地收紧,本来手劲就大,都捁得我快透不过气来了。
“好好好,我哪都不去,天天在你面前晃悠着,行了不?”这小子,也不知力道轻重,估计快清淤了。
孙妙手被长秀的孩子气弄得发笑,而先生只是一脸深思的看着我们。不过,我那时顾着安慰长秀,也没有察觉。
歌声未尽处
我费了一番功夫才安抚好长秀,免得他整天像陀螺一样围着我转。可是,我自己的心里没底儿,高泰安不可能离开明王,那只有长秀去邑宁,那是要我也跟去?我不想。不是不想留在长秀身边,而是不想卷进宫闱倾轧的争斗中来。明王功高震主,势必会引起有心人的嫉妒,免不了一场明争暗斗,
可是,我又放心不下长秀一人,哎,人真的是矛盾的结合体,总是与两难选择不期而遇。
不过,后来先生给了我一个折衷的办法。他竟邀我一同前去邑宁,开一家酒楼,由他出本金,我来负责打理,也算在那里有个落脚之处。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也不知道他跟孙妙手是怎么谈的,总之是连孙妙手也极力赞成,兴许是只要把人劝去了邑宁就好商量了吧!而那时我一时间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于是就这么定了。
很快,邑宁就传来了消息,高泰安闻得寻回了亲弟,喜不胜收,迫不及待的想和长秀相见,可是偏巧明王府又有要事走不开,加之,明王妃因产后体虚,明王急召孙妙手上京,于是高泰安就请托孙妙手代为打点一切,即刻成行。
只是没想到长秀这小子到了临出发还会出变数。明明跟他说好了,他与孙妙手先去邑宁,我和先生随后就跟上。再说,因王妃的病拖不得,他们要快马加鞭的赶去,而我不会骑马,贸然跟去只会耽搁了路程,于是只好分开而行。
“小玥,你不走,我也不走!”长秀死活拉着我的衣服不肯上马,嘟着嘴不依不饶。
“长秀!”我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试着耐心的跟他说,“我不是不走,只是晚一些而已。再说了,难道你不想早些见到你哥哥了?”
“想啊,可是,可是我也不想和你分开。你就跟我们一起走不行么?”他苦着脸,还是不死心的低声说着。
“你知道我不会骑马,难道我还会飞了不成?不过是迟两日罢了!好了好了,快上马,别让大伙等你一个!” 我好说歹说,还用手推着他上马,可长秀乌溜溜的大眼还是不甘愿,孙妙手焦急得不行,我想再拖延下去,他非得把我也拽了上马才好。
这时,仲孙先生适时出声解围说,“长秀,你就和孙兄先走一步,我与小玥姑娘随后再来。你知道王妃的病耽搁不得的,再者,你哥哥这么些年没见你,你早些去也可以安他的心不是?总之,我保证定把小玥妥妥当当的送到邑宁的!”
“可是……”长秀看了又看,还是很犹豫。
他这样算不算恋姐情节?可是往日大多是他在照顾我,怎么这个时候又像个孩子了?我暗叹一声,才要发作,只见仲孙先生一挑眉,“怎么,连我的话你都不信了?”
“不是……那,那好吧!小玥,我们拉钩,你一定要来哦,不然,不然我……”长秀胡乱的拉起我的手要拉钩立誓,而且还继续唠叨嘱咐一番,最后竟是被孙妙手拉上马的。
“好,好,知道了!我的小祖宗,你些快走吧!”我挥挥手,没好气的敦促着他离开,不好意思的看向久立在一旁的孙妙手,说“孙大夫,长秀还小,麻烦你路上照应些了。”
“知道了。”孙妙手笑着与我们道别。
马蹄声由近而远,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我们才离开。
邑宁在这个时代应该也算是权力的中心,穆朝的命脉所在。我忽然有些恐惧,觉得自己似乎是自愿卷进了一个更大的漩涡中,到时想抽身怕也难了。可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能遇上什么大事?一切还是未知,心却掀起了波澜,我告诫自己,恐怕以后得打醒十二份精神,才可在那个风云变幻的帝都生存下去。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哪里都有是非,只要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两日后,我们也启程上京。
洺州至邑宁的路途还算平静,因明王曾肃清了这一带的绿林草莽,所以我们一路都走得很顺利。
“先生,你说,若让孙大夫知道你是坐骡车上京会怎样?”我坐在车前的横板上,拿着鞭子敦策着悠悠慢行的骡子。
这骡子的脚程慢,估计要比长秀他们晚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到邑宁。在穆朝,马车是有身份地位的上等人家才能坐得起的,我是无名小卒不说,可大名鼎鼎的仲孙静月居然不坐马车而坐骡车,肯定让人大跌眼镜的。
先生仰而望天,叹笑一声,“他就是不知道,我最不喜的就是他太重面子了。其实马车,骡车又如何,不都是车,代步而已,我是没这么多讲究的。”他浅笑着看向我,黑亮的瞳眸神采奕奕,“而且,坐骡车没那么显眼,不容易招惹麻烦。”
我跟着笑出声来,定定的望着他,忽然觉得,这个比喻,可以翻译成轿车单车如何,代步而已?心道,若仲孙静月是生在现代,怕也是学者清流一派,高风亮节。
现在已经接近年关,隆冬季节,万物萧条。风飒飒,水寒寒,越往北上越觉得冷,这一路的景致,除了枯木败草,也再没有其他的了。天边的暖阳也慢慢的落了下来,余留了瑰丽的霞红,就连小村庄前的莲塘也染上了一片红,无花更胜花,迷了人的眼,也惑了人的心。
记得外婆家门前也有这么一池莲塘,种满了莲花。一到夏天的时候,我就常跟着采莲的小船在其中荡漾,好不快活,只是,那样的欢愉竟也离我越来越远了,似乎,这是上一辈子的事情。
我忽然来了兴致,便低低的吟唱起来: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我想笑的,不想哭,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是木然的看着前方,眼前朦胧了一片。我每天总是想找一个前进的目标,奈何,从来没有成功过。这里,终究不是属于我的地方,究竟我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又怎么才能回去?这个问题我想了十多年,还是没有想透。
一直静静的坐在我身旁的先生说,“这诗意境是好的,就是太悲切了些。你年纪小小的,哪里来的这么多愁绪?是你作的诗?”
我摇摇头,低声说,“我哪里有这等文采,是我家乡的诗人作的。先生,可知道这诗里的意思么?”
他用柔醇悦耳的声音重新念了一遍,似在细细品味,最后沉吟道,“看似思妇望夫,实则是游子思乡,不知我解的如何?”
一语中的!我怔怔的望着他温和的侧脸,心里讶异,他才听了一遍,就能迅速的琢磨出其中的深意?真是不能让人小觑,怪不得,明王无论如何也要请他出山,才华,品性样样都是人中之杰,得他相助,岂不是如虎添翼?
我颔首赞叹道,“先生真是才华横溢,竟能一语道破诗中的意境,佩服佩服!”
“我也不过是推测而已。”先生摆摆手,继而问,“小玥是思乡了吧?不知,你家乡在何处?怎么从来不曾听你提过?”
见我一直沉默不语,他不好意思的补充道,“若不方便的话,当我从未问过,你别介怀!”
我长叹了一声,幽幽的说出口,“先生,我竟是连家在哪里都不知了呢!你说该怎么办?”
我的家在何处?现代的那个家,似乎已经朦胧得看不真切了,根本没有回去的可能。而东郡的那个家,我却不知是否能称之为家。
先生默然了好一会,接过我手中的鞭子,轻轻的挥向骡子,骡车快跑了起来,在冷锐如刀的风声中,传来了他温润的声音,“你的心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黄衫飞白马
我想,仲孙静月无疑是这个时代的最佳导游,不仅为人温和有礼,而且见识广博,在路上慷慨的给我讲解各地的风土人情,妙趣横生,见解独到,使得冗长的路程也变得轻松起来。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的大半个月后,我们终于来到了穆朝的帝都邑宁。
邑宁,取“国都安宁”之意,曾是庆朝、景朝以及如今的穆朝三朝古都,历史悠远,比之离都东郡要更为富庶,繁华。
甫进城里,犹如闯入了一幅瑰丽的古代生活长卷。大街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香车宝马川流不息。大道热闹非凡,小巷幽静深远,紧密的交织在一起。黄衫白马,络绎不绝,只消看一眼也知道,这些乘着玉辇凤车,高姿态出入在大街小巷的定是公侯官宦人家。
只是,因长时间的赶路,我这会子没什么精神细细赏看,身子乏得紧,不由自主的打了哈欠。偏过头看先生,眼底没有一丝疲色,我暗暗佩服。见他正轻车熟路的驾着骡车,好像对邑宁很熟悉,我不禁问道,“先生从前可是来过邑宁?”
“我?”他似没料到我有此一问,鄂了一下,望了望眼前繁华的街景,回道,“我年少时曾来此住过一段时日,不过如此久远的事情,已经大多记不清了。”他淡淡的回道,平淡的语气里似乎揉进了一丝叹息,不愿就此多谈。
见他如此,我识相的没有追问,换了个保险的话题,又说,“先生,我们这可是先去找孙大夫?”我估计他们早就到邑宁了,可是他们骑马快,我们的车驾脚程慢,愣是要比他们慢上许多,不知长秀那小子会不会又在瞎折腾了?
“先别急,一见到他肯定又少不了一番虚应折腾的。我看你也累了,咱们先找处落脚的地方歇息一会再说吧。”先生如是说道。
我微微的想了想,觉得先生说的也对,一旦跟孙妙手联系上了,就意味着跟明王,高平这些在穆朝举足轻重的人物扯上关系,客套应酬是绝对跑不掉,尤其……我瞟一眼身边一脸沉着的仲孙先生,尤其是他们一直想倚仗这位当世诸葛,自然更积极用心的拉拢。
很快的,先生把骡车停在一家装潢别致的茶楼前,我抬眼一看,楼前门楣上立了块写着“云来楼”的牌匾,该是取之“客似云来”之意,左右则是一对喜迎客的对联。
那门前接应的小厮见了我们这简陋的车,自以为不露痕迹的鄙夷了一眼,撇撇嘴,不甘不愿的上前替我们安置在旁边的空地上。放眼看去,那里停着的都是车饰华丽的马车,还配有专门的下人在照料着。
仲孙先生似是没见着别人眼底的轻蔑,步履从容的走进了茶馆,而我则抓紧包袱紧跟其后。
细细的看了下,门前就是一张长方形的红木柜台,约莫有半个人高,掌柜的正在噼里啪啦的打响着算盘,闻得有人进来了也只是稍稍抬头,带着机械式的笑容喊了声“客官请往里面走”,复又低头算着账。在他后头的墙壁上挂着一块块的小木板,用红漆罗列着各式茶点菜肴。茶楼的四周都挂上了山水花鸟画,楼顶,回廊都刻有精致的木雕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