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无咎突然抬头,笑眯眯地看着叶蓁蓁,“如此甚好。”
叶蓁蓁一愣,以她的经验,纪无咎此人不爱笑,但凡他笑,准没好事。她不太放心,“我随便说说的,皇上也不用太当回事。”
“不,你答得很好,”他站起身,“走吧,陪朕去慈宁宫看看母后。”
早上不是才看过么…叶蓁蓁不情不愿地想。
慈宁宫中,太后难得看到纪无咎和叶蓁蓁共同前来,而且纪无咎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太后心里不太舒服,面上却不表现出来,看纪无咎时,脸上化开慈母的笑容。
“难为你在前头朝政繁忙,却还老想着来看哀家。”
“母后这是哪里的话,看着您康康健健,朕处理朝事也能安心。”
这俩人凑一起开始表演母子情深。
叶蓁蓁觉得无趣,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她知道以她的身份很难讨好太后,索性就不去白费力气了。
“这是前儿贤妃给哀家抄的金刚经,你看看这字,仔细闻还有一股香气,哀家念着,就仿佛看到了佛祖。这孩子,就是心诚。”太后开始神神叨叨,夸佛祖的时候也不忘把贤妃饶上。
“母后喜欢就好。”纪无咎从来都认为佛经上的故事是胡说八道,碍于太后是他亲妈,他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违逆的话。
“贤妃这孩子真真儿可人疼…你们两个近日可还好?”
叶蓁蓁心想,当着皇后就说这样的话,太后娘娘您是有多心急啊。
“朕有几天没看到她了。”纪无咎实话实说。
太后长叹了口气。
纪无咎说道,“母后,后宫之事,朕自有分寸。其他诸事,皇后料理得也很好,就不劳母后费心了。”
叶蓁蓁支起耳朵,怎么感觉纪无咎话里有话呢?
太后面色不悦,“你是哀家的孩子,哀家怎能不上心?”
“劳母后挂念,孩儿心中感怀。只是既然‘在其位,谋其政’,皇后自然应当做皇后该做的事,不能躲在您背后偷懒。”纪无咎说着,看了一眼叶蓁蓁。
叶蓁蓁收到纪无咎的眼神,顺口接道,“是啊,母后如此费心,实在令孩儿惶恐。”
有心人听无心言,太后听叶蓁蓁如此一说,脸色上登时有些挂不住。
纪无咎也感到意外,难道她都知道了?
又聊了会儿家常,纪无咎便领着叶蓁蓁离开了。走的时候顺手和太后要了一个人,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
叶蓁蓁很是摸不着头脑,心想大概是那个奴才得罪纪无咎了吧。看样子他要倒大霉了。
果然,一回到乾清宫,纪无咎就下令杖毙了某个太监。
啧啧,真狠。叶蓁蓁听说此事之后,心想。
撷芳
自从丽妃被禁足,叶蓁蓁不能看到她和僖嫔等人斗嘴,便少了许多乐趣。
看到丽妃前有皇后打压,后有贤妃分宠,许多人都觉得她会从此一蹶不振。后宫之中的势力也渐渐地分成皇后与贤妃两派。
这一日,叶蓁蓁在后宫之中各处巡视,想找一个开阔些的地方练练箭法,路过含光殿时,驻足抬头,隔着两株桂树,欣赏那金字匾额。百多年前有个皇帝,于书法之上造诣颇深,且风流自赏,因此把这皇宫之中大大小小的匾额都亲自写了个遍,换下来。眼前“含光殿”三个大字,运笔粗重,笔墨憨饱,拙朴之中自有一股精光内敛的浑厚大气,不愧为大家手笔。叶蓁蓁看得连连点头,只是这不动如山的三个大字摆在皇帝妃子居处,却颇有些不协调。想到这里,她又摇摇头。
含光殿外一个太监看到了叶蓁蓁,大概是太紧张,本来想说“参见皇后娘娘”,结果一出口却成了“皇后娘娘驾到——”
庄妃听到,急忙出来,领着宫女太监给叶蓁蓁行礼。
叶蓁蓁:“…”本宫真的只是路过的…
不过现在少不得要去含光殿坐一会儿。庄妃命人端上来点心,叶蓁蓁尝了一口,竟然还不错。
“这点心乃是用今年摘的桂花所制,臣妾手脚愚笨,不知道皇后娘娘吃着可还习惯。”
叶蓁蓁有些意外,“你做的?”
庄妃矜持地点点头,“是臣妾亲手所做。”
“很好。”
“皇后娘娘过奖,不过是图着吃个花的新鲜罢了。”其实这点心是她做给纪无咎吃的,方法不难,但做起来十分之费功夫。所以自八月中旬摘了桂花,她一个多月也不过做了两小盘。纪无咎没夸过她的手艺,但她知道他喜欢吃,每年送给他的点心都能被吃完。
叶蓁蓁吃人家嘴短,此时脸上也带了几分和色,笑着与庄妃拉起了家常。庄妃瞬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要知道这皇后娘娘可不是纸做的老虎,平时也不见亲近过谁,今日特意来我这含光殿,莫非…
“前儿听说丽妃冲撞了娘娘,让娘娘受了惊,不知现在可好了?”庄妃突然提起了这个话头儿。
“劳你挂念,已经好了。”叶蓁蓁心想,你哪里是听说了,分明就是看见了。
庄妃叹了口气,“丽妃的性子还是那么莽撞。这些年臣妾也曾劝阻过她,只是不听。娘娘您来了之后,坐镇后宫,她还算有些收敛。要知道前些年,她比现在更加无法无天。”
叶蓁蓁咬着点心不接话。她知道庄妃这是拿着丽妃的黑历史向她投诚呢。只要她问一句,庄妃保准会抖落出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说不准能让丽妃永不翻身。果然是墙倒众人推。
叶蓁蓁早就料到庄妃会有此招。一个出身不高也不受宠的妃子,在这后宫之中想过得舒服一些,必须要找个靠山。
在庄妃充满期待的眼神中,叶蓁蓁慢吞吞地说道,“你这点心着实不错,把剩下的都给本宫吧。”
后宫之中行事,确实需要盟友,但若是来者不拒,什么人都往自己帐下拉,那么到时候害死自己的很可能就是这些个盟友。丽妃才刚刚被罚,庄妃就急急忙忙地另择新枝,可见这个人的节操十分有限。而且,除了于抬杠一事上天赋异禀,叶蓁蓁暂时也没从她身上发现什么闪光点。
其实除了庄妃,这几日明里暗里向叶蓁蓁示好的人有不少。
叶蓁蓁知道如果自己明目张胆地拉帮结派,那么纪无咎肯定更加看她不顺眼,进而频繁地找她麻烦。而且她本人也不愿过多地卷入后宫争斗之中。所谓争斗,不过是争权和争宠两样,前者她不用争,后者她不稀罕,因此,只要不是那帮小老婆们把火引到她头上,她就乐得在一旁看热闹。
所以叶蓁蓁面对那些想要站在她身边儿的人,态度总是淡淡的。
“娘娘,奴婢看着,皇后这几日也无别的动作,教训完丽妃之后,她真的偃旗息鼓了?”宫女秋枫捧着杯参茶,对贤妃说道。
“她是皇后,她自然可以八风不动,以不变应万变。”贤妃答道,皱眉摇了摇头。叶蓁蓁不主动出手,她也就不好有什么举动了。纪无咎喜欢听话而乖觉的人。
“即便如此,皇上心里头装的还是娘娘您。昨天不还派冯公公专程来问问您是否想去看围猎?皇上呀,做什么都想着您。”秋枫的嘴巴很甜。
那又如何,皇上昨儿翻的可是温婕妤的牌子,贤妃心想。纪无咎此人,一时浓情蜜意,一时又冷若冰霜,她都不知道要如何讨好他了。
秋风怎么会不了解贤妃此时的心思,便安慰她道,“奴婢斗胆劝一句,娘娘您可别多想。民间男子三妻四妾都十分常见,何况是皇上。自古无情帝王家,皇上怎么可能专宠一人,只要他心里有您,凡事想着您,有事护着您,也就够了。”
贤妃点点头,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口气。
***
后宫之中两大阵营双双按兵不动,这让不少摩拳擦掌的人感到有力没处使。
叶蓁蓁终于找到练箭的好去处:出了景运门,在前朝三大殿和太子东宫之间有一片空地,既阔而长,莫说练箭,估计骑马都够用。这里属于前庭,后宫中人不能擅入;且东宫现在无人居住,景运门又是禁门,二品以下官员无诏不得擅自接近,所以这里甚少人来往,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
叶蓁蓁让王有才远远地站着,她弯弓搭箭,撒手,羽箭如一道飞虹,击落王有才的帽子。王有才兀自瑟瑟发抖。
素月等人不禁拍手叫好。
后来叶蓁蓁觉得不过瘾,便让坤宁宫的太监们站成一排,她一下搭了三支箭,手起箭出,刷刷刷,三个太监的帽子应声而落。
又是一阵欢呼叫好声。
东宫之内,撷芳殿。
纪无咎在殿中走了一圈,最终停在一幅画前。画中女子身披猩红斗篷,站在皑皑白雪之中,双手托着一只甜白瓷纯色细颈瓶,瓶中插着一支花开正盛的红梅。女子正对着画外之人嫣然巧笑。
正自出神地欣赏着这幅白雪红梅美人图,纪无咎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喧哗。
“外头是什么人?”
“回皇上,是皇后娘娘在练箭。”
敢在这种地方大肆喧闹,估计也只有那个女人了。纪无咎摇了摇头。
“皇上,是否需要去阻止皇后娘娘?”
“不必了。此处幽宫寂寞,添些笑语人声也好。”纪无咎说着,在桌旁坐下。这里虽已无人居住,却每日有人打扫,所以很干净。他回想起自己在东宫度过的将近十年光阴,竟然历历在目,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他也很忙,每天在文华殿处理些政事,或是听叶修名那个老家伙呵斥。他对叶修名的厌恶从那时候就已经种下了,任是谁,整天被一个老家伙当三孙子骂,也不会对那个人有什么好印象。
可惜了,叶蓁蓁偏偏是这个人的孙女。
纪无咎思绪飘得有些远。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了交谈声。
“这就是皇上住过的地方?”这是叶蓁蓁的声音。
“回娘娘,皇上尚为太子时,住的是端敬殿,这里是撷芳殿,是宫人们的居所之一。丽妃娘娘和僖嫔娘娘都曾居住于此。”
叶蓁蓁听罢,把弓箭向旁边一递,王有才连忙接过去。她走到撷芳殿前,抬头看那匾上题字,显然不是出自某位疯狂而自恋的书法爱好者,倒像是纪无咎的笔迹,纵横超逸,不拘一格。
纪无咎抬手阻止了想要走出去的冯有德。他坐在支开的窗前,安静地看叶蓁蓁。这女人一身劲装,头发简单地挽起,显得英姿飒爽;衣服紧贴身体,勾勒出全身的玲珑曲线,曼妙非常。她刚练过武,此时气息还有些不稳,面上晕开桃花瓣似的红霞,头上沁着细汗,正瞪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匾额出神。
“皇后看了这么久,可是不认识那几个字吗?”纪无咎坐在窗前,微微挑眉,打趣道。
叶蓁蓁这才发现他。此时午后的阳光照进窗户,洒在他的脸上,使他面色敛去平日的阴郁,显得温和沉静;眉目上挂了些许温柔,仿佛水墨点染出的画中人。
“撷芳,撷芳,”叶蓁蓁沉吟,突然一笑,“不就是采花儿嘛,”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纪无咎,“倒也十分应景儿。”
“…”纪无咎有一种淡淡的被调戏了的感觉。
围猎
九月十九,又是一个好天气。
一早,圣驾和文武百官的随驾浩浩荡荡地向着北燕移动。京城的百姓又有了热闹可以看。除了叶蓁蓁,贤妃、僖嫔、温婕妤、王昭仪等,也跟着去了。其他几个女人勉勉强强能骑马,连弓都拉不开,去了也是去围观的。
皇帝的大小老婆们每人一辆马车,其中最豪华的那辆自然属于叶蓁蓁。叶蓁蓁坐在其中,掀了窗帘的一角,偷偷往外看,本以为会看到贩夫走卒们的日常生活,一如真人版《清明上河图》,却没想到凡她车驾所到之处,街道两旁的人纷纷跪倒,满地黑压压的脑袋,好生无趣。
陆离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几个侍卫经过皇后娘娘的凤舆。他回头,向车窗一看,正好对上叶蓁蓁的眼睛,她正一手扯着窗帘,只露出半张脸,目光亲昵地看他。
陆离朝她微微一笑,紧接着扭过头,策马离开。
叶蓁蓁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难掩失落。如今她为后,他为臣,两人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隔空相视一笑,而且这样已经算逾矩了。曾经两人一起读书习武的时光,如今已经一去不返。
一行人马拖拖踏踏,其中几个老臣为了证明自己老当益壮,不愿坐车,和其他人一起骑着马。这样的队伍自然快不了,将近中午时分,才到达北燕。
这里已经有人在布置宴席,皇帝一声令下,已经准备好的酒菜纷纷端上来,天子和群臣们先要吃吃喝喝一顿,才有力气打猎。叶蓁蓁和纪无咎共同坐在上首,下面两旁坐的是几个妃子,再下首,才是群臣。叶修名德高望重,自然坐于群臣之首,所以叶蓁蓁能清楚地看到他。再往人群里找找,勉强能看到父亲,至于她的三个哥哥,那就不知道淹没在哪里了。
虽如此,叶蓁蓁也已经很是知足了。她想跟纪无咎出来,目的并不只是为了打猎,更多地是想见一见家人。自从进了宫,她才真正体会到家人对她的那份好,当初是她不懂珍惜,现在想来既怀念又遗憾。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母亲和祖母。
吃饱喝足之后,围猎开始。纪无咎并没有急着加入打猎的队伍,而是坐在看台上,看着场中一排骑着骏马的年轻人。他们都是官员子弟,权贵之后,是各个家族的未来,在这种重大场合,免不了一番较量。
看台下几个士兵举起号角,鼓起腮帮子狠命吹。角声落时,场中骏马奔腾,马蹄翻飞,向着前方的树林奔去,扬起一路黄尘。这队人马如一簇密集的闪电,挟着惊天撼地的雷声,迅速隐入林中。
贤妃等人看得一阵心惊肉跳。温柔婉转的小女子们,实在不曾见识过这种糙爷们儿式的动人心魄。
纪无咎领着贤妃走下看台,冯有德早让人牵来两匹马候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给纪无咎,另一匹白色的小马是给贤妃的。贤妃今日穿了一身白底蓝纹的骑装,配这匹马,简直是不染尘埃的仙子,煞是好看。
纪无咎驻足欣赏了一会儿。男人,没有嫌自己女人漂亮的。
贤妃被他看得一阵不好意思,“皇上,您怎么还不上马?”
纪无咎闻言,翻身上马。两人一个白衣白马,一个黄衣红马,并驾而立,倒也登对得紧,十分引人注目。
叶蓁蓁也在看他们,确切地说,是她——头上的那朵小花。因是骑马,贤妃今日梳了个简单的螺髻,并未插簪戴钿,只用一个银质发箍固定好头发,发间别了一朵黄色的小花,很有一种活泼娇俏的美。这花也是精心挑选的,名叫“零陵香”,民间又俗称“醒头香”,因为戴在头上可以去除身上的汗气,现在这种场合用刚刚好,万一纪无咎骑马累了想亲热一番呢…
不得不说贤妃想得还挺周到。
不过她想不到的是,穿黄衣服的除了纪无咎,还有大黄蜂。
所以叶蓁蓁之所以盯着她的头看,就是因为那朵小黄花吸引了一个色迷迷的大黄蜂,围着它嗡嗡作响,试探着扑上去一亲芳泽。
其实如果做这种事情的是一只蝴蝶,那也是挺美好的一个画面。
贤妃也察觉出动静,一扭头——妈呀!!!
于是出于本能地,超尘脱俗的马上仙子惨叫起来,同样是出于本能地,胡乱挥舞着手臂。纪无咎被她吓了一跳,一边安慰着受惊的马,一边莫名其妙地看她,想弄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
突然,一道箭光闪过,直刺向贤妃。纪无咎离得太远,来不及阻止,定睛看时,贤妃也已被突然而来的袭击吓得目瞪口呆,不敢妄动。
她的螺髻已经歪了,小黄花也不见了,唯有银质发箍还好端端地扣着,发箍之上死死地钉着一枚细长的袖箭,箭尖完全没入发箍,肚皮溜圆的大黄蜂像是肉串一样被袖箭贯穿,死状惨烈。
贤妃心有余悸,狼狈地看向纪无咎,眼中含着泪水,要落不落。
叶蓁蓁悠然骑马经过,笑道,“不用谢。”她一身红衣,骑的也是一匹白马,不过比贤妃的马更加高大健壮。
贤妃这才反应过来,“谢谢谢谢谢皇后…”
纪无咎眯着眼睛看叶蓁蓁,“你带着袖箭?”
“咳咳…这个…”叶蓁蓁有点后悔刚才出手了。袖箭属于暗器,除了侍卫们,别人在皇帝出现的场合是不能佩戴的,否则可以谋逆之罪处置。谁让皇帝的命是全天下最尊贵最不能有闪失的呢。
在纪无咎的目光逼视下,叶蓁蓁不甘不愿地卸下袖箭,往地上一扔。
还敢赌气!纪无咎嘴角一扯,气乐了。
叶蓁蓁调转马头,奔向林中。几个侍卫自动策马跟着她,一行人很快消失在纪无咎眼中。
纪无咎收回目光,再看贤妃,脸上便多了一丝不耐。男人嘛,其实并不介意哄一哄自己的女人,但也要分场合,现在他想策马奔腾,弯弓射猎,干点儿男人想干的事儿,而不是在这里和女人亲亲我我软语温存。
贤妃十分善解人意,“皇上,臣妾方才受了些惊,身子不适,想先回去休息,不能陪皇上打猎了,请皇上恕罪。”
纪无咎点了点头,“好,你先回去吧。冯有德,让太医好好给丽妃看看。”说着,不再理会她,也自策马奔向猎场。
贤妃望着他矫健的身影,脸上露出艳羡的神情,又隐隐透着一股失望。
***
北燕的整片猎场并非只有丛林,而是用树林把一大片草原分割成几块,入口处正好是一片树林。因为猎场很大,所以打猎的人们进入树林之后便四散开来,各自行动,彼此之间倒不至于发生争抢猎物的事件。
而且那些猎物,也不过是一些鹿啊羊啊兔子啊这些好欺负的畜生,还都是人工养的,有些脑子笨点儿的,看到人,根本不知道躲,站在那里充当固定靶。
不过靠近燕山的那一带,也偶尔会有凶猛一点的野物,比如狼啊豺啊野狗啊什么的。一些胆子大的人专喜欢在这里溜达,觉着打一头狼胜过打十头鹿。
叶蓁蓁也来到了这里,但不是故意的。
因为她迷路了。
皇后娘娘的坐骑可是万里挑一的好马,脾气好脚力也好。叶蓁蓁好久没骑马了,兴奋无比,不停地挥鞭子,它就撒开了腿狂奔,在树林里溜了一圈,就一不小心把侍卫们给溜丢了。
经过两片草原和三片树林之后,叶蓁蓁发现树木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粗壮,不像是人工种的。繁密的树叶遮住阳光,使得这里阴暗,幽静。叶蓁蓁搓了搓胳膊,有点冷。
她四下张望,没发现什么猎物。树上竟然连只贫嘴的鸟儿也无。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轻微地震动,脾性温顺的马不安地骚动起来。
叶蓁蓁勒紧缰绳,安抚着身下的马,不让它乱动。她再次警觉地四下张望,视线中出现一抹棕红色。
“啊呜——”低沉而饱含怒气的吼叫声响起,似乎大地都在跟着摇晃。叶蓁蓁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连只鸟毛都不见:一声震吼,百兽惊逃!
这里是老虎的地盘!
身下的马已经崩溃了,不要命似的狂奔,这种失控的马最容易摔死人。叶蓁蓁暗叫不好,来不及多想,迅速抽出长鞭一挥,勾住头顶一根横枝,纵身一跃跳开,下得马来。
马的奔跑惊动了老虎,它很快发现了叶蓁蓁。
叶蓁蓁:“…”应该晚点再下马,刚才手上的反应太快了,根本没过脑子。
跟老虎对视的压力真的很大,她的手心全是汗水。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暗暗清点了一下身上的武器,弓箭,刀,长鞭,火铳…这些,应该能有几分胜算吧?
说实话,叶蓁蓁虽然叫打猎叫得欢,但在此之前,她猎杀过的最凶猛的动物是贤妃头顶上那只大黄蜂,所以现在她一下子正面遭遇百兽之王,即便胆子再大,也还是吓得两腿轻颤。
要不…跑?
能跑得过老虎嘛…
…爬树?
要是爬着爬着被它扑上来一口咬到屁股呢…
思考片刻,叶蓁蓁鼓足勇气,决定先发制人。她先把鸟嘴铳的火绳点好,放在脚边备用,然后抽出弓箭,瞄准——
虽然她在东宫外头练箭时一射一个准,但当时射的是固定靶,小太监们一个个即便吓得尿裤子也不敢动。可是现在不同了,对方可是老虎,是个身手敏捷有自主意识的移动靶,怎么会老老实实趴在那里等待被射呢。
老虎一掀身体,羽箭擦着它的脊背飞过去。其实叶蓁蓁的箭术也没那么差,不得不说这老虎运气太好。
又是一声怒吼,它发足奔向叶蓁蓁。
距离越来越近,弓箭已经不顶用了。叶蓁蓁丢开弓,迅速抄起鸟铳,瞄准老虎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这次还算幸运,它也躲了,但没躲开,被打中了前腿。
然而被打中之后,这头坚强的老虎连伤口都没舔一下,只不过略停了一停,便又奔了过来,腿上还冒着血。鸟铳虽然准确度高,但火力相对较小,不能把大老虎一击毙命。
叶蓁蓁想接着装填火药,但老虎不给她机会,纵身一越,扑向她。
她迅速向旁边一滚,躲开了。然而还没等她喘口气,老虎那粗大如钢鞭的尾巴突然甩过来,她没料到这老虎竟然如此狡猾,身体堪堪躲开,腿却避无可避,被那尾巴尖儿扫了一下,小腿上顿时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骨头应该已经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