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眼中的地狱,兰登想,在这里被鲜活的色彩演绎出来。

《地狱篇》是但丁·阿利基耶里所作《神曲》三篇中的第一篇,被誉为世界文学最璀璨的明珠之一。《神曲》这部史诗分为《地狱篇》、《炼狱篇》和《天堂篇》三部分,共14233行,描绘但丁下到地狱、穿过炼狱、最终抵达天堂的全程。其中,以《地狱篇》最广为人知且影响深远。

《神曲·地狱篇》创作于十四世纪初。通过这部作品,但丁·阿利基耶里实际上重新界定了中世纪对罚下地狱的理解。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有趣方式,让地狱的概念深入人心。几乎一夜之间,但丁的作品便将虚无缥缈的地狱具体化成清晰、可怖的场景——震撼人心、触手可及而且令人过目难忘。因此,在长诗问世之后,天主教会受到狂热追捧也就不足为怪了,那些吓坏了的罪人们前来寻求救赎,以求躲避被但丁表现得活灵活现的地狱。

根据但丁的描述,波提切利将那令人魂飞魄散的地狱绘制成一个上宽下窄的漏斗,直通地心,死去的罪人们在此接受各种酷刑的折磨。这个阴曹地府到处是火焰、硫磺、污水和妖魔鬼怪,最底层还有撒旦在等候。地狱深坑共有九层,唤作“地狱九圈”,罪人们视所犯罪孽的深重程度被放逐到不同地方受刑。在接近顶层的地方,纵欲或“犯邪淫者”在地狱飓风中摇曳飘零,象征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往下一层,暴食者被迫趴在地上,埋头于污秽之中,嘴里塞满吃不完的食物。再往下去,异端者被困在燃烧的棺材里,接受烈火炽烧的刑罚。以此类推…越往下走,惩罚折磨越骇人听闻。

在《神曲》问世后的七百年间,但丁笔下的地狱形象经久不衰,激发了历史上无数伟大天才的致敬、翻译以及改写之作。朗费罗、乔叟、马克思、弥尔顿、巴尔扎克、博格斯,甚至包括几任教皇都曾依据但丁的《地狱篇》进行文学创作。而蒙特威尔第、李斯特、瓦格纳、柴可夫斯基和普契尼,当然还有兰登所钟爱的现代演唱艺术家——罗琳娜·麦肯尼特都依据但丁的作品谱写乐曲。甚至连最新潮的电脑游戏和苹果iPad的应用程序也不乏与但丁有关的内容。

为了与学生们一同领略但丁作品中丰富鲜活的象征,兰登会时不时地专门开设课程讲授在但丁以及受其影响的后世作家的作品中反复出现的意象。

“罗伯特,”西恩娜离墙上的投影更近了,“看这里!”她指着漏斗状地狱底部附近的区域。

她手指的地方被称作“恶沟”——意思是“邪恶的沟渠。”它位于地狱的第八层,也就是倒数第二层,分为十条沟,每一条沟惩罚一种类型的欺诈之罪。

西恩娜这时更加激动了,她指着画说:“快看!你不是说,在幻觉中,你见到过这个吗?”

兰登眯着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小型投影仪的电力渐渐不足,图像开始模糊。他赶紧又摇晃几下,画面顿时明亮起来。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向后退,离墙更远一些,将滚筒搁在厨房操作台的边缘,让光线越过整间小厨房,这样投射的画面变得更大了。随后他向前几步,与西恩娜并排站着,一起研究这幅发光的地图。

西恩娜还是指着地狱第八层。“快看。你不是说在幻觉中见到一双倒置的腿从土里伸出来,上面还有字母R吗?”她点着墙上的一块区域:“那双腿就在这里!”

这幅画兰登曾看过多次,恶沟的第十条沟里塞满了罪人,头脚倒置,半埋在土里,只有两腿露在外面。但奇怪的是,在这个版本里,其中一双腿上用泥巴写着字母R,与兰登之前在幻觉中的所见一模一样。

我的上帝!兰登聚精会神地望着这处小细节,“那个字母R…在波提切利的原作里绝对没有。”

“还有一个字母。”西恩娜指向另一处。

兰登顺着她伸出的手指望向恶沟的另一条沟,一个脑袋被反置的假占卜者身上,潦草地写着一个字母E。

究竟怎么回事?这幅画被修改了。

其他的字母此刻也陆续在他眼前出现,潦草地涂写在所有十条沟的罪人身上。他在一个被恶魔鞭笞的诱奸者身上看到一个C…在被毒蛇紧咬不放的盗贼身上看到又一个R…在沸腾的沥青池中的污吏身上看到一个A。

“这些字母,”兰登斩钉截铁地断言,“绝对不是波提切利原作里的。这幅画应该是经过数字化编辑处理了。”

他的目光又回到恶沟的最上层,他从上往下拼这些字母,每条沟一个:C…A…T…R…O…V…A…C…E…R

“Catrovacer?”兰登反问道,“这是意大利语吗?”

西恩娜摇摇头:“也不是拉丁文。我真不认识。”

“也许,只是…一个签名?”

“Catrovacer?”她面露疑色,“我觉得不像是人名。但你看那儿。”

她指向第三条沟里诸多人物中的一位。

兰登看清这个人物后,顿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在第三条沟的一群罪人中,有一个典型的中世纪形象——一个披着斗篷的男子,戴着面具,上面有长长的鸟喙状鼻子以及毫无生气的双眼。

瘟疫面具。

“波提切利的原作里有瘟疫医生吗?”西恩娜问道。

“绝对没有。这个人物是后来加上去的。”

“那真迹上有波提切利的签名吗?”

兰登一时想不起来,但当他将目光移到右下角画家通常署名的位置时,他明白了她为何有此一问。画上没有签名,但沿着《地狱图》深褐色的边线,有一行印刷体的小字若隐若现:la veritàèvisibile solo attraverso gli occhi della morte。

兰登懂一些意大利语,能看明白其大意:“只有通过死亡之眼才能瞥见真相。”

西恩娜点点头:“真够诡异的。”

两人站着没说话,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在他们面前渐渐黯淡下来。但丁的地狱,兰登心想,从一三三○年开始就一直在为预言式的作品提供灵感。

在关于但丁的课程里,兰登总会安排整整一堂课,专门探讨受《地狱篇》影响而诞生的杰出艺术作品。除了波提切利这幅著名的《地狱图》之外,还有罗丹不朽的群雕《地狱之门》的局部——《三个幽灵》…斯泰达乌斯的插图中弗勒古阿斯在漂浮着尸体的斯堤克斯河中摇桨…威廉·布莱克版画中被永恒风暴席卷的邪淫罪人…法国画家布格罗描绘但丁和维吉尔观望两个裸体男人扭打在一起的那幅充满奇怪色情暗示的画作…当代插图画家拜罗斯笔下在滚烫的飞石与流火倾盆之下挤作一团的受难魂灵…当代画家萨尔瓦多·达利一系列怪诞的水彩和木版画…还有多雷的鸿篇巨制,他那黑白两色的蚀刻插图,描绘了从漏斗状入口到冥界的一切…直到面对生有双翼的撒旦。

现在看来,被但丁诗歌中描绘的地狱形象启发了灵感的不仅仅是历史上那些德高望重的艺术家们。显然,还有一个人也从中受到了启发——这个扭曲的灵魂对波提切利名作进行了数字化修改,增加了十个字母,一名瘟疫医生,然后写下关于透过死亡之眼看到真相的不祥语句。然后这个人将修改后的图像存储在高科技投影仪中,并塞进一只雕纹稀奇古怪的骨筒里。

兰登无法想象什么样的人会创造这样一件作品,然而,此刻,这个疑惑得让步于一个更令人胆寒的问题。

它究竟为什么会在我身上?

就在西恩娜与兰登站在厨房里,考虑下一步要怎么办时,大马力发动机咆哮的声音突然从楼下的街道传来。接着是断断续续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声,还有车门关闭的砰砰声。

西恩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忙跑到窗边向外看。

街道上,一辆黑色的面包车猛地刹车,滑行一段后停下来。一队人从没有任何标识的面包车里鱼贯而出,他们穿着黑色制服,左肩上佩有圆形绿色徽章。一个个手握自动步枪,行动间带着军人的雷厉风行。其中四名士兵不假思索地直接冲向公寓大楼的入口。

西恩娜的心凉了半截。“罗伯特!”她大喊道,“虽然还不知道他们是谁,但他们找上门来了!”

楼下街道上,克里斯多夫·布吕德特工正大声指挥他的手下们冲进公寓大楼。他身材魁梧,常年的行伍生涯让他习惯于一丝不苟地执行上级的命令,从不夹杂任何个人情感。他清楚自己的使命,了解其中的风险。

他所效力的组织有许多部门,但布吕德所在的部门——监测与反应支持小组(SRS)——只有在事态恶化到“危机”状态时,才会被调用。

看着他的手下消失在公寓大楼里,布吕德盯着前门,掏出通信设备,联系上级负责人。

“我是布吕德,”他说,“通过电脑的IP地址,我们已经成功确定兰登的位置。我的人正在进去。等抓到他后,我会向你报告。”

在布吕德上方,佛罗伦萨家庭旅店的屋顶天台上,瓦任莎望着特工冲进公寓大楼,既难以置信又心生恐惧。

他们究竟来这里干什么?!

她一只手挠挠头顶的短发,猛地意识到昨晚搞砸任务的可怕后果。只因为鸽子咕咕叫了一声,所有的事情就像断线的风筝,完全乱了套。最开始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任务…如今却变成了一场活生生的噩梦。

如果SRS小组来了,那我算是完蛋了。

绝望之际,瓦任莎抓起她的Tiger XS个人语音加密电话,接通教务长。“先生,”她结结巴巴地说,“SRS小组也在这里!布吕德的人正冲进街对面的公寓大楼!”

她等着教务长的回复,但等了半天,只听到电话里传来尖锐的咔嚓声,然后一个电子合成声音响起,毫无感情地宣布“撤销协议生效”。

瓦任莎垂下手中电话,望了一眼屏幕,正好看到电话自动关机。

瓦任莎面无血色,逼迫自己接受眼前的事实。“财团”刚刚切断了与她所有的联系。

不再相关。不再联络。

我被撤销了。

震惊只持续了一秒。

恐惧随即油然而生。

16

“快点,罗伯特!”西恩娜催促道,“跟我来!”

兰登冲出房门,来到公寓大楼的走廊时,满脑子仍是但丁笔下阴森可怖的阴曹地府。此前,西恩娜·布鲁克斯面对今晨种种重压时,仍保持着一种超然的冷静,但这一刻,她突然绷紧了弦,流露出兰登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情绪——发自内心的恐惧。

走廊上,西恩娜跑在前面,经过电梯也没停下来,因为电梯已经下行,显然是冲进门厅的人按下的。她奔到走廊尽头,没顾上回头看一眼,就消失在楼梯井里。

兰登紧随其后,借来的路夫鞋鞋底太滑,有些收不住脚。在他奔跑时,微型放映机在布里奥尼西装前胸口袋里蹦来蹦去。他突然想起画上装饰地狱第八层的那些不知所云的字母:CATROVACER,脑海里冒出那副瘟疫面具以及那句奇怪的签字:只有通过死亡之眼才能瞥见真相。

兰登努力将这些杂乱无章的线索拼在一起,但却毫无头绪。等他跑到楼梯平台停下来时,西恩娜正站在那里,聚精会神地聆听着。下面传来的有人上楼的沉重脚步声也钻入了兰登的耳朵。

“还有其他出口吗?”兰登低声问道。

“跟我来。”她简练地答道。

西恩娜今天已经救过自己一命,兰登别无选择只能信任这个女人。

他深吸一口气,跟在她身后朝楼下走去。

他们下了一层,此时军靴声已经很近了。根据回音判断,距离他们只有一层或者两层楼了。

她这不是送上门去了吗?为什么?

兰登还没反应过来,西恩娜便抓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拖出楼梯井,拐入一条空无一人的走廊——走道很长,两边的公寓都大门紧锁。根本无处可躲!

西恩娜扳动开关,灭掉几盏灯,但走廊没有暗到能让两人藏身。西恩娜和兰登仍然无所遁形。轰隆隆的脚步声就要上到这个楼层了,兰登知道这些人随时可能出现在楼梯口,整个走廊将一览无余。

“把你的外套给我,”西恩娜低声道,伸手扯下兰登身上的休闲西装。接着她强迫兰登蹲下来,躲在她身后,藏在一处凹进去的门框里。“记住别动。”

她在干什么?她完全暴露了!

士兵们出现在楼梯口,正准备向上冲,但看到阴暗走廊里的西恩娜,突然停下来。

“看在上帝的份上,”西恩娜用意大利语冲他们嚷着,情绪激动,“你们能不能消停点!”

有两个士兵眯着眼望过来,显然不确定他们看到的是什么人。

西恩娜继续朝他们大叫:“Tanto chiasso a quest'ora!”这么早吵死人了!

这时兰登看到西恩娜将他的黑色西装上衣披在头上,盖住两肩,就像是老年妇女穿着的披肩。她向前弓着背,这个姿势正好挡住蹲在她身下的兰登,而且她完全变成了一个蹒跚着朝他们迈步同时尖声叫喊的衰老妇人。

一名士兵举起一只手,示意她回到自己的公寓:“夫人,回你的房间里去!”

西恩娜又摇摇晃晃向前一步,愤怒地挥着拳头:“Avete svegliato mio marito,cheèmalato!”

兰登听得不胜疑惑。他们把你生病的丈夫吵醒了?

这时,另一名士兵举起机枪,直接对准她:“站住,不然我就开枪了!”

西恩娜立即停住了,嘴里还是骂骂咧咧,但脚下却在慢慢向后退,远离他们。

士兵们继续前进,消失在楼梯里。

虽然算不上莎士比亚式的表演,兰登心道,但非常精彩。显然戏剧表演的经历大有用武之地。

西恩娜掀下头顶上的外套,将它丢还给兰登:“行啦,跟我来。”

这次兰登再没有任何犹豫。

他俩下到一楼大厅之上的楼梯平台,又有两名士兵刚刚进了电梯,准备上楼。在外面的街道上,还有一名士兵站在面包车旁守候;他虎背熊腰,肌肉发达,身上的黑色制服被绷得紧紧的。西恩娜和兰登匆忙下楼,悄无声息地朝地下室走去。

地下一层是一个停车场,里面光线阴暗,散发着尿臊味。西恩娜跑到一个角落,那里停满了小型摩托和机车。她在一辆银色的三轮摩托车前站住——那种三个轮子、机动脚踏两用、看起来像意大利黄蜂牌小摩托和成人三轮车杂糅的丑陋产物。她将纤细的手指探到三轮摩托的前挡泥板下面,取出一只小巧的磁体盒子。里面有一片钥匙。她插好钥匙,发动摩托。

几秒钟之后,兰登跨上摩托车,坐在她的身后。由于座位太小,根本坐不稳,兰登向两边伸手,看能不能抓住什么东西来保持平衡。“这时候就别婆婆妈妈啦,”西恩娜说,拽着他的两只手,搂紧她的纤腰,“你不会想放手的。”

西恩娜一拧油门,三轮摩托箭一般冲上出口的斜坡,兰登紧紧搂住她的腰。三轮车的动力比他预想的要足,当他们冲出车库时,轮子都快离地了。他们驶进晨光中,离主干道入口还有五十码的距离。西恩娜加大油门,三轮车发出的轰鸣巨响,引得站在公寓大楼门口那名肌肉发达的士兵回头张望,正好看到兰登和西恩娜急驰而去。

兰登坐在后面,扭头隔着肩膀瞄了一眼那名士兵。他正举着手中的步枪,专心致志地瞄准。兰登鼓足勇气做好准备。一声清脆的枪响,子弹擦着兰登脊柱底部而过,打掉了三轮车的后挡泥板。

我的天哪!

西恩娜在交汇路口向左一个急转弯,兰登感觉自己要飞出去了,他奋力保持着平衡。

“趴在我身上!”她大声叫道。

兰登依言向前挪了一挪,找回了重心,西恩娜转上一条宽阔的大道,全速狂奔。直到他们驶过一整个街区后,兰登才感觉缓过气来。

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西恩娜的注意力还得集中在前方的道路上。她沿着林荫道急速行驶,在车流中弯来绕去,幸好清晨的车流量不大。一些行人在他俩擦身而过的时候会多看两眼,显然在为一个身着名牌西装的六英尺男子坐在一名柔弱女子后面而感到诧异。

兰登与西恩娜驶过了三个街区,在靠近一个主干道的交叉路口时,前方车喇叭声大作。一辆黑色豪华面包车两只前轮猛地急转,从拐弯处冲出来,车后部失去控制左右摆动着驶入交叉路口,然后加快速度,直冲他俩追过来。这辆车的外形和公寓大楼门口运送那些士兵的面包车一模一样。

西恩娜见状立即向右边猛一拧摩托车把手,同时踩死刹车。三轮摩托在地上滑行一段,正好停在一辆泊在路边的送货卡车后面,被它遮得严严实实。因为惯性,兰登前胸紧压着她的后背。她将三轮摩托紧靠着卡车的后保险杠,然后关掉引擎。

他们看到我俩了吗!?

她和兰登蜷缩在摩托车上,等待着…大气都不敢出。

面包车呼啸而过,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显然并没有发现他俩。就在它疾驰而过的一瞬间,兰登一眼瞥见车内的一个人。

端坐在后排的女子年纪不小,但风韵犹存。她被两名士兵夹在中间,像是被挟持了。她双目无神,头也耷拉着,仿佛神志不清或是被下了药。她佩戴着一块护身符,银色的长发瀑布般披下来,打着卷儿。

兰登觉得喉咙发紧,许久都喘不过气来,以为自己看到了鬼。

这就是他在幻觉中见过的女子。

17

教务长冲出控制室,在“门达西乌姆号”长长的右舷夹板上踱步,试着理清思绪。在佛罗伦萨公寓大楼里刚刚发生的一切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他绕着游艇转了整整两圈,然后怒气冲冲地走进办公室,拿出一瓶高原骑士五十年单一麦芽威士忌。他没有给自己倒上一杯,而是将瓶子放下,转身背对着酒瓶——这个动作是一个提醒,一切仍然尽在他的掌控中。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移到书架上那本厚重的古旧书卷上——那是一位客户送的礼物…正是如今令他后悔不迭,希望从未见过的那位委托人。

但一年之前…我又怎能预料到今天这一幕?

一般情况下,教务长不会亲自与潜在的客户见面。但这名委托人是由一个非常可靠的中间人介绍的,于是他就破了一次例。

那天大海上风平浪静,这名委托人乘坐自己的私人直升机来到“门达西乌姆号”上。委托人是他所属的领域里的显赫人物。当时他46岁,体面光鲜,个子高得出奇,还有一双犀利的绿色眼睛。

“如你所知,”访客开口道,“一个我们共同的朋友将你的服务介绍给了我。”然后他伸直两条长腿,在教务长装修豪华的办公室里显得很自在。“所以,让我告诉你我需要什么。”

“实际上,你不用告诉我,”教务长打断他的话,向客人表明谁才是这里的老大,“我的原则是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会向你介绍我所提供的服务,然后你再来决定哪些是你感兴趣的。”

客人看上去很吃惊,但勉强认可了,聚精会神地听教务长介绍。最后这位又瘦又高的客人所想要的服务对财团来说再普通不过——他其实就是想有一个机会能从人间“蒸发”一段时间,以便自己全力完成目标,而不用担心好奇的人来窥探他的秘密。

易如反掌。

财团可以给他提供一个假身份,以及与世隔绝的安全住所,让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自己的事——什么事都行。财团从不过问客户要求一项服务的用意;相反,他们宁愿对客户了解得越少越好。

在接下来整整一年里,教务长为这名绿眼男子提供安全港,回报当然极其丰厚。而这名委托人也是个理想的客户:教务长不用跟他联系,他所有的账单都会准时支付。

但是,就在两个星期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

委托人出乎意料地主动联系,提出要和教务长见面。考虑到过去一年他所支付的巨额费用,教务长给了他这个面子。

再次来到“门达西乌姆号”的这名男子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与教务长印象中一年以前洽谈生意的那个稳重自持、体面光鲜的委托人判若两人。他曾经犀利的绿色眼眸中透着疯狂。看上去他几乎是…中了邪。

他怎么了?他一直在干什么?

教务长领着紧张兮兮的客人进到办公室。

“那个银发的魔鬼,”他的委托人结结巴巴地说,“她在一天天接近我。”

教务长低头瞄了一眼手中委托人的档案,看到照片上魅力非凡的银发女子。“没错,”教务长答道,“你的银发魔鬼。我们对你的敌人了如指掌。尽管她能呼风唤雨,但在过去整整一年里,我们一直让她无法靠近你,我们将继续如此。”

绿眼男子焦虑不安,不停地用手指缠绕他那一缕缕油腻的头发:“别被她的美貌愚弄了,她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敌人。”

千真万确,教务长心道,仍然为他的委托人招惹了这位影响非凡的人物而不快。银发女人的权限和资源丰富到难以想象——她可不是教务长所喜欢的对手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