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满对着铜镜左照右照,闻言抬了头。
清婉面上还是那副温婉恭敬模样,但郭满还是立即就明了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是为何。这是想跟她去前院?
她慢慢牵起嘴角,点了下头:“是呀。”
“点心出锅好一会儿了吧?从后厨端来走这一路,怕是要凉了。”清婉声音又轻又柔,仿佛那最温柔的解语花,“奶奶若不快些,这味儿定要差了。”
郭满眨了眨眼睛,屁股一动不动:“…哦。”
“奶奶可是不知前院怎么走?”清婉又说,“不若奴婢送您过去?奴婢知道个近道儿,兴许一炷香就能送到。”
“啊呀,那真好!”
清婉心中一喜,浅浅地笑起来道:“那奶奶可要动身了?”
“我不,”郭满咧开嘴笑,“我就爱给夫君送冷的。”
清婉冷不丁被噎了个半死!
郭满哼了一声,抽下屏风上搭着的半臂挽到胳膊上,转头去外间儿逗小胖团子了。小胖团子手里又拿了一个泡芙在慢慢啃,丫鬟细心,特意给配了爽口的淡茶。吃得高兴了,仰起小脸儿就冲郭满笑。
郭满呼噜了一把他的脑袋瓜子,又开始查户口。
小家伙人小口齿却清晰,问什么答什么,没一会儿就把底儿都给交代了。
小家伙名字叫浩哥儿,今年三岁,是跟他爹出来的。至于为何小人儿一个走丢,是他那不怎么靠谱的爹找什么叔叔下棋,顺手把他丢下。他自个儿在园子里乱钻草丛,闻见了香味,便钻到了她这里来。
好了,她明白了,这是个古代版爹带娃的故事。
“罢了,宝宝你一会儿就跟姨姨,嗯…婶婶?走,”郭满想着他爹就是再不靠谱也该发现孩子丢了,估计得急坏了,“婶婶送你去你爹那儿。”
“姐姐~”小胖团子鬼机灵鬼机灵的,指了郭满笑得人心都甜化了,“姐姐~”
哎哟~~这孩子,就是有眼光!
郭满美滋滋地牵起他,正巧清欢换好了衣裳匆匆赶过来。
清婉人在郭满跟前晃悠了许久,郭满跟眼瞎了似的,只低头对小家伙说了一句‘走吧’。而后清欢连忙去拎好了食盒,抬脚引郭满去前院儿。
前院这头石岚等人是怎么也没料到浩哥儿一个小人儿能走那么远,跑去后院的。他们就差把前院儿给翻过来,各处的下人却都说没看见小公子。南阳王府那小厮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衣裳全湿透了,冷汗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
这可如何是好?小公子若真丢了,他几条命都不够填!
找了许久找不到,石岚又折回了凉亭,只能据实已告。南阳王府那小厮跪在凉亭下,额头贴着青石板,抬头看一眼自家主子的勇气也生不出。
赵煜将棋子往棋翁里啪地一丢,站起了身。
他也是十分高挑,虽不及沐长风精壮,也十分硕长挺拔。此时居高临下,狭长的眉眼隐隐散发出戾气叫下头小厮腿肚子都开始发颤:“看个人都看不住,留你何用?”丢下这一句后,他便要亲自去找。
周博雅跟沐长风哪儿还有对弈的心思?自然也放下了棋子。
“水榭那头可是找过了?”周博雅皱起了眉,有些担忧怕小孩子掉池子里坏事儿,“草丛,花圃,木桥,假山下面可都有翻过?”浩哥儿个头小,若一个不慎钻到哪儿睡着了没出来,也十分有可能。
“都找过了,没有小公子的身影。”石岚摇了摇头道:“奴婢想着,兴许小公子钻去了别的院里。西园那边的墙角正巧有个狗,嗯…小洞。大人钻不过去,若是小娃娃,那边轻轻松松便能钻过去。可是这西园奴婢等不方便去打扰,所以就…”
西园如今已不是公子的院子,他们这些人不能轻易进出的。
沐长风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当即不耐烦:“那定然是钻了狗洞了!博雅你跟弟妹打声招呼,叫西风园的下人经个心,也不耽搁弟妹什么事儿。浩哥儿那么点儿大你周家又处处精巧,真藏到哪儿出不来,怕是几天都翻不出来。”
周博雅是不愿打扰到内院,但孩子丢了,也只能进去找。
于是便道:“你们且在此等等,我去去就来。”
说着,他便起身往西风园方向去。
赵煜沐长风也坐不住,干脆分头去找。赵煜沐长风也不算生人了,来过不知多少次,对这周府熟门熟路的。沐长风走了南面,赵煜便选了东边。
与此同时,清欢带着郭满抄近道儿,从东边的花廊穿过来。
周家的设计当真仔细到了边边角角,就是这么一个不常有人走的花廊。满树叫不出名儿的白花结成一个拱形桥,仿佛那牛郎织女七夕相会的鹊桥,真真儿落英缤纷。她一边走一边心生感叹,周家人品味一流。
很快便走到花园,甬道的尽头便是外院。
赵煜人高腿长,从外院穿过二门走到这儿,才走了一炷香不到。然后他便看见,花廊的尽头,一个娇娇小小的小姑娘牵了个比她更小的胖团子。两个人张着嘴仰头看着落花,一路摇摇摆摆往这边走来。
更小的胖团子,俨然是他丢了的儿子,浩哥儿。
赵煜双手抱胸斜靠道树上,原地站定了,等着那头人过来。
然而于他来说才几十来步路的距离,他等啊等,等啊等,连换了好几个姿势,人还是没走到跟前来。这么点儿路,愣是被两矮子走出了天荒地老的架势。都半天了,还磨磨唧唧的。赵煜这破脾气上来,长腿抬起几步走了过去。
安静的甬道冷不丁一个人冒出来,郭满差点没吓死。
赵煜轻飘飘地上下一扫郭满,只一眼,就看穿了郭满的身份。穿成这般自有出入周府的,不外乎博雅新娶进门的小媳妇儿。然而见到了人,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反应是:好矮,第二个反应:有点丑兮兮的,第三个反应:这女人前后一样平…
他扫得非快收得也非快,偏头瞧另一个小矮子,脸顿时沉下来。
狭长的眸子里目光似利刃,刺得人心惊胆战。
郭满不知他心中所想,仰头看着不明喜怒的赵煜,心道长得惊艳脾气应当不算好,浑身上下透露着不好惹。犹豫了再三,她还是决定打个招呼。于是晃了晃手里的肉爪子,她弱弱问了一句:“…你可是在找这个小家伙?”
浩哥儿看到他爹先是一喜,而后害怕地缩到郭满的身后。
郭满默默将小奶娃挡在了身后:“你是夫君请来的客人吧?不知客人怎么称呼?”
她其实没比浩哥儿高多少,顶多两个浩哥儿。从赵煜的眼睛看过去,两个人根本什么都遮不住。赵煜冲她冷淡地淡一点头,眼睛瞥向了浩哥儿:“出来!”
浩哥儿小身子一抖,憋着嘴便慢吞吞地从郭满身后出来。
郭满看得可怜,但也知道人家在教育孩子便也没拦。
虚眼那么一瞧浩哥儿,小娃娃脖子都吓缩起来。小脑袋左转右转,看看她再看看赵煜,小嘴儿瘪着,想哭不敢哭。
郭满到底不忍心,摸摸浩哥儿脑袋又尴尬道,“…相公许是还在等着呢!公子若有什么事儿,不如以后再说?”
“赵煜。”
“…嗯?”郭满一愣。
“赵煜,”赵小王爷指了指自己,重复了一遍。
郭满立即哦哦地点头,屈膝福了一礼,“妾身失礼了。”
赵煜没滋没味地嗯了一声,心道博雅真是辛苦,这弟妹至多十三岁吧!及笄了没?看着瘦猴一般的样貌,日子该过得多苦!
心里这么想,他很给面子地放过了浩哥儿。
浩哥儿自知得救,抓着郭满的手更紧了。基于小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他此时是恨不得贴着郭满走。郭满感受到,很仗义地把他拨到离赵煜远的一边了。
赵煜人高腿长,很快便走了个没影儿。
郭满看他背影远去,心里松了口气。刚才那什么赵煜的,一看就是唯吾独尊的霸王本性,吓人得很。一直没出声的清欢这时候开了口,“奶奶,那位应当是南阳王府的小王爷。”
郭满:“…哦。”
既然客人都找到花园来,她们也不能再慢吞吞的,郭满于是加快了脚步。其实走到这儿,离外院也不远了。不出一刻钟,三人终于到了。
她们到时,三个男人已经坐下了。
周博雅脚程快,西风园一个来回,便从清婉口中得知了浩哥儿被他小媳妇儿带走的事儿。于是马不停蹄地回来,正巧遇上赵煜从东边过来。沐长风更快,两人结伴回来时,沐长风已经靠在亭柱便优哉游哉地喝茶了。
郭满远远看到凉亭三个人,一个潇洒爽朗,俊眉修目;一个凤眸伶俐,姿容绮丽,只有周博雅坐在其中,气质绝尘,仿佛随时能羽化登仙。她于是咧开了嘴,灿烂地笑。嗯,三个高颜值男人等于两片绿叶衬鲜花,她老公的脸第一能打!!
“相公~”郭满声音跟沾了糖霜,又软又糯。
周博雅看到她,面色顿时就松下来。
三个大老爷们也不动,坐原地等郭满上来。
沐长风站着看得远,这么居高临下一瞧他这位新弟媳,双手就抱了胸。第一念头,怕是没桌腿高吧?好似比浩哥儿就高一点。第二念头,前后一样平;第三个念头,这脸…嗯,差强人意吧!
…不得不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是十分有道理的。
三个风格迥异的男子在见到郭满的第一时刻,脑中闪过的是一模一样的东西。沐长风这人比较欠,心里觉得,他非要嘴上嘀咕一句:“哎呀弟媳这腿也真够短的呀!就这么点儿路,该不会要走到明年?”
周博雅耳夺贼尖,听见了,嗖地一记冷眼便射过去。
沐长风憋了憋嘴,老实受下这口气。
赵煜冷眼旁观地暗骂一句活该!虽然说他初初心里也这般觉得,但他当着人夫君,很给面子地没说。抿着一张殷红的嘴,他耐着性子等那头人过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走到了跟前。
郭满不知亭台上三个男人私下眉眼官司,仰头笑眯眯地看向周博雅。晃了晃浩哥儿牵着她的肉爪爪,她半真半假地得意道,“哎哟,都是妾身的错!怪妾身的点心做得太好。小家伙钻了狗洞也要尝一口呢!”
周博雅顿了一顿,面不改色地应下这话。
他淡漠的眸子轻飘飘一扫看热闹的沐长风赵煜,两人识趣地把头扭去一边。他于是垂眸摸摸郭满的头,配合地夸奖:“娘子可真了不起!今儿为夫是有口福了。”
郭满娇羞一笑,好特么矫揉造作。
沐长风/赵煜闭了闭眼:“…”伤眼。
周博雅却眼中泛出了笑意,指着赵煜沐长风对郭满介绍:“这位是南阳王府的小王爷,这位是镇北将军府的沐公子,是为夫的好友。”
郭满乖巧地与他见了礼,沐长风赵煜客气地还礼,算是正式打过招呼。
郭满小爪一挥,清欢便将东西摆上了石桌:“点心刚做好,配茶水正好。”
周博雅顺势捻起一个,轻笑着就道了句辛苦。
点心送到了,郭满便不打算逗留,毕竟是外男。然而郭满正要走,一直抓着她的浩哥儿就慌了。浩哥儿怕被父亲罚,于是便可怜兮兮地唤郭满‘姐姐’,企图求郭满别走。别留下他一个人,他害怕。
郭满也觉得赵煜太吓人了,浩哥儿毕竟才三岁。错犯过一回,且叫他知道了厉害下回不会乱跑便就算够了。于是把头又转过去。
赵煜敏锐地察觉,凤眼一眼风扫过去,郭满瞬间噎住。
好可怕,嘤嘤嘤…
周博雅察觉,立即把郭满拉过去。他的小媳妇儿胆小,哪能这么吓唬!
浩哥儿终是年岁太小,小身子一暴露顿时小嘴儿一瘪,忍不住泪珠就滚滚地落下来。
小娃娃钻这儿钻那儿,其实早就累坏了。再被他爹那么一唬,一抽一抽地哭,别提多可怜。也不知道是突然悲从中来还是怎地,奶娃娃是越哭越惨,直哭到打嗝儿。等一股脑儿地将猫尿儿洒尽,脑袋一歪,靠在郭满腰上睡着了。
赵煜目光扫了过去,招来一个小厮:“将公子送回去。”
小厮为难地看了眼郭满,清欢适时走出来蹲下。小心翼翼抱起浩哥儿,将人递给了那小厮。
浩哥儿一走,郭满便领着清欢走了。
人一走,三个大男人便将目光投向了桌案上的一盘古怪点心。老实说,再没有哪个点心做得如这般粗糙的,拳头那么大一个,没行没状不说,外皮还有些焦。沐长风与赵煜面面相窥,转头看向周博雅。
沐长风:“弟妹够实在的啊…”
赵煜赞同地点头。
哪家贵女说是亲手煲汤,不是张口吩咐个厨子便了事的。似这般真亲手去做,还敢把如此粗糙的东西拿出来待客,当真是头一遭。
周博雅寡淡着一张脸,就手里的东西,斯文地咬了一小口。
里头甜腻的奶油融进嘴里,又甜又香,滋味陌生却十分的和他心意。于是寡淡的周大公子他整个人寡淡地冒出了幸福的泡泡。他理也没理两个话多的,不动声色地将一块吃完又捻了一块。
沐长风与赵煜狐疑地看着他,也捻了一块。
齐齐一口下去,沐长风齁得脸都绿了。想吐又不好吐,端起一旁的茶水不停地往嘴里灌,企图盖掉嘴里的腻味儿。一边灌一边瞄赵煜。方才还嫌弃得不愿下手的赵小王爷,此时眼睛都美得眯起来,反倒比周博雅还过分。
估计郭满在这儿又要说,又是一个甜食控。
赵煜心道,虽说东西粗糙了些,但尚可入口。
周博雅细细品味这嘴里的滋味儿,古井无波的黑眸中笑意闪闪。他这小媳妇儿年纪虽小,心却是不一般地敏锐呢。心下这般感慨,他一拍赵煜接连伸的手,拿走盘中最后一块:“内子手艺粗陋,就不叫王爷您勉为其难了。”
赵小王爷啧了一声,悻悻地将手移开,端起杯子。
既说要对弈,三人便就着这幅白玉棋子,来回好几局。回神时,庭外早已落霞漫天。
周博雅明日还要与郭满回门便也没留两人。方才那点心的奶浆,也不知怎么做的。赵煜犹豫许久,到底没好意思张口讨方子。
夜里周博雅回西风园时,郭满歪在桌案前捏了一支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他有些好奇,便凑过去看了一眼。
这一瞧,差点没被郭满牛屎粑粑的字体给惊得笑出声。只见那上好的澄心堂纸上这里积了一块黑,那里沾了一团黑,一坨又一坨的,鬼画符都画不出这等效果。他手拄着唇,清隽的容颜被烛光晕染得仿佛画中仙。
“满满这是在写什么?”
郭满完全没注意到周博雅靠近,身子倏地一抖。她跟看小黄书被发现似的一把盖住计划书:“…啊?”
周博雅学她眨了眨眼,“怎么了?”
“夫君走路没声儿,差点吓死妾身!”遮得再快,不过该看到的已然被看来,郭满有些生无可恋。她完美的人设,估计在这份计划书里粉碎了,“妾身在做回门礼清单呀…”
“嗯?”周博雅丝毫没发觉,十分自然地坐在了郭满身边,“回门礼?”他凑过去再看一眼,就这?
“嗯,明日回了郭家,”郭满破罐子破摔,拿出那张皱巴巴纸,指着其中一个鬼画符的东西说,“妾身在琢磨,是继续装弱卖惨呢?还是趾高气昂当那最潇洒的翻身咸鱼?”
周博雅:“…”
虽然不知翻身咸鱼指的何物,但他小媳妇是否对他太坦诚了些?
第22章
次日天麻麻黑, 西风园便躁动了起来。
廊下传来轻微的走动声儿,周博雅无声地睁开了眼。窗子昨夜开了个缝儿,微凉的晨风夹杂着草木清香透过缝隙钻入屋内, 吹拂得灯罩中烛火跟着轻轻摇曳。亮得人晃眼儿, 周博雅抬手遮了遮眼睛, 掀开纱帐放下了一条长腿。
双喜双叶老早便在正屋门前候着了。
今儿是她们姑娘回门的日子, 两人可是抱着回去狠狠扬眉吐气一场的心,激动得半夜就爬起来准备的。此时听见动静, 上前轻轻叩了叩门。
听见里头传来低低的男声道一句‘进来’, 两人便垂头敛目地推了门进去。
周博雅一身薄绸亵衣, 披头撒发地坐在床榻的边沿儿,长腿懒懒支起一只。黑如墨缎的发丝洒乱在肩头,有些慵懒, 却沉甸甸的如流水洒下来。睡了一夜叫领口也松开了, 半敞着, 露出极好看的锁骨和脖颈,真真儿活色生香!
冷不丁瞥见,两人脸上顿时一阵火烧, 忙不迭地垂下头再不敢乱瞥。
周博雅偏头看了眼帐中, 小媳妇儿仍旧睡得人事不知。于是赤脚下榻, 趿了鞋子冲双喜双叶摇摇头:“不必唤她,”他站起身, 高挑的身子映下的黑影仿佛能遮天蔽日, 霎时间叫整件屋子都暗了下来, “早膳之前再叫她。”
双喜心里高兴,她们姑娘这亲事拼着一条命也要抢下来,实在太明智。
清欢清婉也适时起了,正领着伺候洗漱的小丫头婆子轻手轻脚地走进屋里。周博雅正在屏风后头穿衣,举手投足间,俊逸的身影在屏风上若隐若现。双叶眼尖瞥见清婉藏在发丝儿中那双通红的耳尖儿,敏锐地意识到什么,顿时就被恶心了。
寻个合适的机会跟姑娘提一回,总不能容个情分大的丫鬟成日里碍眼!
双叶心里冷哼,正要张口,那头双喜已经去抢清婉的活儿。
“这里就由我跟双叶来吧,清婉不是要去清点姑爷的私库?那可是再要紧不过的活计!你这日日都清点一番的,这儿便不劳烦你,快些去吧!”这几日清婉总把这话挂嘴边,生怕旁人不知她得男主子的赏识。双喜皮笑肉不笑的,闭着眼睛都能把她说话那副神态学出来。
清婉脸上有些难看,“天儿还早,公子还等着我去伺候呢!”
她眼一递屏风,意思是周博雅身边离不得她。
双喜的白眼都要翻出来,若不是顾忌着主子还在,她都能几句话臊死她!清婉冷冷一扫瞪眼看她的双喜,抽了帕子压住嘴角,转身便进了屏风。
周博雅已经换好了衣裳,头发披散在肩上,正等着清婉去梳。
说来清婉自视甚高也是有资本的,虽说她与清欢自幼伺候在周博雅身边,但因着她们家公子自小不喜与人接触的脾性,整个院子的丫鬟都不曾近过公子的身。唯有她特别,她日日晨间替她们公子束发。
从束发之年起,一束便是五年。难道这还不够她自傲?
唯有她一个人能碰得,唯有她一个!
公子甚至将私库的钥匙交于她保管,这还不够说明公子爱重她么?清婉私心里觉着这些奴婢不曾感同身受,根本体会不到她的特别。她在公子心中与旁人是不同的,从来都不同,就是同为大丫鬟的清欢也比不上她。
在铜盆中净了手,清婉拿起象牙梳子便轻柔地替周博雅梳理起了头发。
周博雅盘腿端坐于案前,手边摆着一盘点心和一壶清茶。
自从李旺家的亲耳听新奶奶说了不喜甜,今儿这点心的甜度便大打折扣。捻了一块,入口只尝了点甘味儿便没了,周博雅没滋没味地吃了两块便罢了手。清婉细心瞥见,一面梳发一面呵气如兰地询问:“公子可是起太早了,身子不舒坦?”
她知道分寸,虽靠近了些却没敢真贴上去,果不其然周博雅没怎么反感。
“无事,”周博雅接过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什么时辰了?”
“卯时快过去了。”
清婉瞧了眼铜漏,轻柔地答话,“瞧这天色大亮的,半刻钟前苏嬷嬷已经过来问过一趟,怕是一会儿公主娘娘也要派人过来问。”
今儿是儿媳妇归宁的日子,方氏为了给新媳妇做脸,早早便准备好了回门礼。本该昨日就要跟郭满知会一声,这不是娴姐儿的事儿闹得,她急起来就忘了那么一茬。等夜里躺下想起来,西风园早就落了锁。
“夫人给奶奶备了好些东西,”清婉轻言细语的一字一句的十分悦耳,“说是走的时候带上苏嬷嬷。届时苏嬷嬷会从旁看顾奶奶。”
方氏最是疼爱下辈,就是当初谢思思那般闹腾,方氏嫌弃得都不拿正眼瞧她,私下里却也处处照应着给媳妇儿做脸。周博雅已然习惯了母亲刀子嘴豆腐心,于是抬手冲一直冷眼盯着这头的双叶招了招。
双叶心里一抖,倏地垂下眼帘,拘谨地走过来。
“清婉的话你也听见了,”周博雅心里知道西风园这四个大丫鬟之间有龃龉,然而只要不碍着主人什么事儿,他素来是不闻不问的,“满满备的那些东西,便不用带上了。你且都给她放回私库去。”
双叶没料到方氏会如此,一时间愣住。
顿了顿,她立即屈膝行礼道:“奴婢这就去。”
于是转身疾步出去,小跑着去角门,叫婆子们把大清早装车的东西全给卸下来。她们家主子自从出了嫁,终于知道银两财帛的贵重,如今可是很会过日子的!双叶是绝不会承认自家主子变抠搜了,在她看来,这都是经了些事儿人懂事了,晓得过日子了。
头发束好,戴上了玉冠,周博雅便摆手示意清婉退开。
清婉也不黏糊,放下象牙梳子便识趣儿地退离了三步远,清清白白。
清欢自昨日选衣裳之事儿到如今,便一直在闷声不吭地打量清婉。
她能挤掉一众小丫鬟在西风园稳稳当当伺候十年,自然不是个笨的。这般冷眼瞧着,她哪里还不懂清婉是何意?不外乎心养大了,拎不清自个儿几斤几两,仗着贴身伺候了十年的情分把主意打到公子身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