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良久,终是咬咬牙,随你便,如果你执意要放弃,我们就当从没认识过。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明媚的眼泪,原来爽朗侠气的明媚也会哭。那一刻我几乎要心软对她说好了好了我收回刚才的话。可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告诫自己,不可以,绝不可以。
我只得转身,仓皇地逃离教室。
那整个暑假,明媚都没有再来找过我。我以为她此后再也不会理我。唐诺安慰我说,没事的,明媚的个性你还不了解么,等她想通你是为她好就会主动出现了。我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那两个月又从以前的三人行变成我与唐诺的独处时光,她未雨绸缪买了许多英语专业书籍每天窝在我家啃。她说我一定要好好利用大学这四年,这是我唯一出路,等我能够自立我一定带着我妈远走高飞,不再受那个男人的欺负。
那种凝重悲伤的表情出现在还未满18岁的唐诺脸上,一点点吞噬了她往日的纯真,这令我心里一阵阵难过,可却无能为力。
明媚最终还是去了A大,我们三个一起去报到,搭同一辆客车,坐在最后一排,我左边唐诺中间明媚右边,她自上车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只偶尔偏头与唐诺说两句话。我很多次试图与她搭话,可她一个冰冷的眼神便将我杀了回去。
是在下车后要分别之时,明媚忽然在身后开口叫住已走出几步的我,“喂,莫良 。”她追上来,我回头,看见不远处的唐诺正跟我比手势,我明白,她是叫我与明媚好好说清楚。
“唉,”她往我身上狠狠擂了一拳头,“太别扭,我们讲和吧。”然后如当日在派出所门口那般她朝我伸出手,我握住她的,轻轻摇了摇。
在离开时我忽又转身叫住她,“明媚,唐诺第一次离开家,你照顾点她。”
“莫良 你过分!”她又跳起来开始叫,“我也是初次离家你怎么不叫唐诺多照顾点我!”
我抚额叹气,“我的意思是,你们互相照顾。”
“虚伪!”直到我走了好远,还听到明媚隔着人流大声冲我骂。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明媚更有资格狠狠骂我,虚伪、自私、卑鄙、残忍,我统统都甘之如饴地接受。多年之后细数我们的青春过往,我始终都亏欠她。
没有与唐诺在一起的时光,日子在我看来,既快速又是缓慢的,A大与C大的距离一个城南一个城北,公交车整整一个小半小时。那时我们都没有手机,宿舍未装电话,网络也不如现今普及,唯一的联络方式便是书信,可我写三封信唐诺顶多回一次,寥寥几句,说的无非是学习之类。明媚成了我得知唐诺生活点滴的唯一窗口:她参加了学生会主席竞选;她拿了最高奖学金;有学长写情书送花给她被她婉拒;她所有的空闲时间与假期都用来兼职打工赚取生活费;她开始辗转各个画室做人像模特…
在拜托明媚事无巨细告诉我唐诺的生活点滴时,她当场拍桌子瞪着我吼,“莫良 你是不是变态呀,这是什么行为你知道么?侵犯隐私!变相偷窥!你一直说我疯了,你才是真正的疯子。”她停下喝口水继续骂:“这种出卖朋友的事情我明媚不干!”她起身抓起包便打算离开餐馆,却在我低低说了一句话后忽又坐了下来。
我说,你不明白那种发疯般地想知道一个人过得好不好是怎样的感受。
很久之后明媚与我提及当日,我们一起对坐喝酒,她喝得有点高了,大着舌头将桌子拍得咚咚作响,她说我怎么可能不明白那种感受呢,我比谁都要明白。只是当初有我心疼你却没有人来心疼我。
重新坐下来的明媚微微低垂着眼睑,然后自嘲般地笑了,“我们都犯贱。”
唐诺的第二场恋爱,明媚用云淡风轻的口吻向我叙述,她说,报告长官,你的女神爱上了比她大12岁的某个画室的美术老师。
她用的是爱上,而非喜欢。我的脑袋嗡一声巨响,差一点便要站不稳。分明是阳光明媚的暮春,我却宛如置身寒冷的北极,透彻心肺的冷。
在思索了整整一天一夜后,我决定去找唐诺,而其实我去找她要说什么要做什么我并不太明确。我只知道心里越来越不安,仿佛可以预见她奔赴的是一场灾难而非爱情。
可没想到她会先来找我。四月底的天气还很凉,唐诺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七分袖,她站在我宿舍楼下的花坛边,背后是一片怒放的红蔷薇,衬着她的白衣,她周身笼罩在夕阳淡金色光芒下,我隔一段距离看她,下楼的脚步变得迟缓。
“好久不见。”她转身对我笑。是有很久没见,上次见面是我们一同回家,距今35天,我记得很清楚。她的头发又长了一点,已经过肩。她比从前更瘦,都可以看到脸颊微微凸出的颧骨。
坐在学校外的小餐馆里,其实我很多话想问她,可却不知如何开口。上菜时唐诺要服务员拿白酒,我慌忙阻止,“啤酒吧。”我何尝看不出她心情糟糕,连笑容都太勉强。她却固执地不肯让步,拿眼睛斜睨我,“莫良 ,你爷们一点好不好!”又转头去对服务员高喊,“两瓶二锅头。”她一心求醉,任何人都劝不了,我默默去取了两只酒杯。
那顿饭一直吃到晚上九点,我从不知她的酒量竟然这么好,越喝眼睛越明亮,在饭馆昏黄灯光下闪闪发光。我们很少交谈,她是不想说,而我,不知从何问起。气氛变得死一般沉寂,只余酒的液体汩汩灌进喉咙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走吧。”宿舍都是十点关门,唐诺回她学校已来不及,只得找班上女生借宿一晚。可她却拉着我往学校相反的方向走,她说,很闷,我们去吹吹风。
我们学校附近是汽车站,那一带鱼龙混杂,大多是饭馆与廉价旅馆,刺眼霓虹灯明明灭灭。我们走得很慢,我不停偷看手表担心回校太晚进不去宿舍。慌神的瞬间忽然被唐诺一把拽进一家店,她速度很快力气也很大,我被拽着走了好几步才发觉她竟将我带进了一家旅馆。
“唐诺…”我其实有点醉意,头昏昏的。可那一刻一个激灵人彻底清醒,心里惊诧莫名。“唐诺,你干什么!”可她不理会我,径直拽着我往二楼走,她死死抓住我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我试图挣脱,可无用。
这是一场她事先便安排好的预谋。
她拽着我一直走到二楼走廊尽头的那间房,她迅速打开房门,在门再次阖上的瞬间,她侧身,嘴唇笨拙的压上我的。那一年她已经长得很高,齐我的耳边。我惊恐地睁大眼睛,隔着那么近的距离,我看到她紧紧闭上眼睛,装老练,可她身体剧烈的颤抖出卖了她心底的恐惧。
“唐诺!”我厉喝一声,狠狠将她推开。我的身体同样微微发颤,连带的,还有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
她却忽又走过来,整个人都贴在我身上,她的神情带着某种决然,慌乱地扯我的衣服。
“啪啪啪――”
三个耳光,拼尽了我全部力气。她跌坐在地,嘴角有血迹溢出,她愣了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声却比哭更难听。她没有抬头,声音里分不出是绝望还是其他。“他说他不会爱一个小女生,他说我是一时头脑发热…那我让自己从小女生变成一个女人,他是不是就会爱我。”她忽然仰头,眼神里是浓厚的乞求,“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莫良 ,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人…”
重重关门声淹没了她的话,我不记得我是怎么一路狂奔出那个旅馆,怎么走出那条令我觉得无比肮脏的街道,又如何跑回学校的。在我来不及将今晚带来的震撼好好消化,班主任的一句话再次将我打入深渊。
我回到宿舍时,班主任已在宿管室里等了很久,而在此之前,他已经派出一拨又一拨同学到学校周围去找我。
“莫良 ,你爸出了车祸,正在医院急救,情况很不乐观…”
周围暖黄的灯光刹那间全部遁去,我大脑嗡嗡作响,感觉自己的身体漂浮在无边无际阴冷潮湿的黑暗中,那么冷。
那天是2004年4月28号,我永远记得。
你是否亲历过至亲至爱的死亡,你是否还记得彼时彼刻的感受?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瞬间,当白色的床单一点一点蒙住父亲被摔得面目全非的身体,我大脑仿似缺氧一般,周遭一切场景与声音都自动遁去,我的身体簌簌发抖,我想开口喊爸爸,可喉咙里如落满了灰尘,怎么都无法发出声音。
那是我第一次亲历死亡,当我连夜赶到镇医院时,已经来不及跟父亲说最后一句话。那间狭小的病房内,灯光惨白,母亲已经昏倒过去,年仅6岁的小妹抱着二妹的腿哭得呼天抢地,二妹单手紧紧地搂住小妹,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我怔怔地站在病房门口,房内亲友医生护士穿梭的身影在我眼里变得模糊而恍惚。
我知生命无常,可那一刻我始终想不明白甚至故意不想明白,只一遍一遍问自己,为何前一刻还好好的一个人,转眼便再也不能走不能说话不能笑。
我还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一个月前回家,返校的那天下午,在街口等车遇上刚跑了一趟摩的出租返来的父亲,他见我穿得单薄,便半调侃着教训我说,一个大男人还学人家姑娘爱漂亮只要风度不要温度。他原本不是会戏谑的人,沉默不多言,在我们兄弟眼中是个严肃的人,可那天却反常的与我说了那句话。我一下子觉得父亲与我亲近了许多。却没有料到,那会是我们最后的交流。
父亲一脉单传,他的身后事只得由堂叔们负责,至于母亲,她一直陷入昏昏沉沉中,发起了低烧,人偶尔清醒过来,也只是睁开双眼迷惘的盯着天花板,她悲伤欲绝可没有流一滴泪,嘴里喃喃,我凑过去,听到她说,摩托车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你该有多痛啊…
在她反复陈述的这句话里,我的心一阵阵地抽搐颤抖。
父亲出殡那日,天阴沉,仿似暴雨即将来临,可总也下不来。明媚大概听到她父亲提及,竟然翘课急匆匆赶了回来,她蹲在我身边轻轻说,节哀顺变。我偏头看到她脸上神情悲戚,仿佛承继了我身上所有的悲痛。第一次,我主动握了握她的手。
我在家待了半个月,母亲的身体渐渐好转,只是脸色依旧很差,时常陷入沉思发呆中,精神有点恍惚,家里的早餐店自是开不下去,整个家的经济来源在一夕之间统统被切断。看着刚升高中与刚入小学的两个妹妹,在返校的前一晚,我对母亲说,我想休学。埋头给我整理行李的母亲猛地转身,眼睛睁得老大,嘴巴蠕动了几下,终是没有发出声音,眼角有泪纷纷落下。
我的心思,她懂,而她所有未说出口的话,我也懂。
我不知道明媚怎么会知道我休学的事,她怒气冲冲找到我们学校,顾不得众目睽睽拽住我就大吼:“你脑袋抽风了吗再怎么困难你也犯不着休学啊!不是还可以申请特困奖学金吗,要不,咱去贷款!”
“手续都办好了。”我平静地挣脱她的手,“我明天就要去苏州,你来得正好,免得我还要去找你告别。”
“莫良 !”
我很怕她又发飙又跟我大道小理,好在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默不作声转身跑了。
可我真是低估了明媚的执著与痴傻,第二天一大早,她竟然拖着一个巨大的箱子站在我宿舍楼下大声喊我的名字。她兴高采烈的宣布给全世界听,莫良 ,这学我也不上了,我厌倦透了我的会计专业,我陪你去苏州,我们一起闯世界!
我趴在宿舍窗台上望着她,哭笑不得。
无可否认,我拿明媚头疼却毫无办法,她好似长不大的小孩,类似的伎俩这已是第二次使,可她乐此不疲。我不知道你们的生命中有没有遇见一个明媚,她磊落她侠气她待你好,可她又不是那种讨人厌的死缠烂打,你或许不爱她,可你禁不住深深喜欢她,不想失去这样一个朋友。其实这样子很自私,真的。
我心里很矛盾,一刻钟后,我才从宿舍走下来站在明媚面前。这一次哪怕伤害她我也要阻止她发疯,我说你这样容易对人一见钟情,你走呀,你放过我,你再去对别的男生一见钟情呀。
我板着脸,神色异常认真,我看到明媚脸上欣喜的神色一点点褪去,她被刺激到了,将箱子狠狠摔在地上,大声喊:“莫良 你是木头人你没心没肺的吗?你真以为我是那样肤浅的女生么?什么狗屁一见钟情如果不是我早有耳闻你对唐诺一往情深如果不是那晚你不要命般为了唐诺扬起酒瓶砸顾桥,我又怎么会被震撼被感动…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唐诺!”说到最后,她的语调带了哽咽。
“我不爱你。”第一次如此明确如此直接的拒绝她,我心里其实并不太好受。
“我知道。”她笑得凄凉,“可是我爱你就够了。”这亦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表露心迹。
我偏头,不忍看她。可说出的话却字字要碎了她心。
“若你真的爱我,就留在这里,”我心一横,“帮我好好照顾唐诺。”我知明媚不会拒绝,其实这些年来,我们才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她知道若她执意跟我走,我的答案依旧如高考那年一般,与她绝交。
多年后明媚对我说,在你面前我怎么能够不输,你太了解我。比之再也见不到你的惶惑与痛苦,向你报告唐诺的生活点滴并照顾她这种不情愿的小忧愁又算得了什么。而唐诺,是维系你我之间唯一的那根线。
明媚是我见过的最通透的女生,可她到底也不能参透我当年那么说的另一层含义,我心系唐诺,可我同样不忍心她为了我自毁前程。
离开前的那个下午,我偷偷去看唐诺。几经辗转才找到她做模特的那家画室,画室不大,隐匿在她学校外的一条小巷内。隔着玻璃窗户,我看到她以慵懒的姿势斜倚在椅子上,神色异常安静,目光专注地望向房间一角,柔情而缱绻,那是只有看心爱之人才有的目光。我微微偏头,便看到角落里站在学生之外的那个男人的侧面,他专注于画板,偶尔抬头望向台子上的唐诺,神色自若。
她爱他,他不爱她。不用问,自眼神交汇便可以窥视出。我没有惊动他们,转身下楼。
没料到唐诺还是发现了我,她追出来,“莫良 。”
我们不约而同对那晚的事都选择缄默来粉饰太平。
“我听明媚说了你家里的事,我去找过你,可惜你还没回学校。”
我没做声,她又说:“感觉现在你与明媚走得更近,你的消息我都要从她那里听来。”她语气里竟有淡淡酸意,嘴巴嘟了嘟,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小女孩。
“回去吧,他们在等你。”
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跟她说,想告诉她我晚上的火车离开这里;想告诉她自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够再见;想告诉她不要那么傻,爱一个人就付出全部要懂得给自己留条退路;想告诉她,我会很想她。可到头来,却统统化作一句不相干的话,真正应了从书上看来的一段话――
如此情深,却难以启齿。原来你若真爱一个人,内心酸涩,反而会说不出话来,甜言蜜语,多数说给不相干的人听。
在苏州的日子仿似手中流沙,转眼飞逝。明媚以每星期两个长途电话的频率与我联络,她对我的新生活充满了好奇,事无巨细不放过任何能够谈及的话题,完全忽略掉她的IC卡上不停在减少的金额,直至我说很晚了有点累了她才恋恋不舍的挂掉电话。而其实,我的生活真的乏善可陈。
所待之处是一大片高高低低厂房云集的工业区小镇,街道虽簇新却冷冰冰的,走几步便会遇见扎成堆用方言大声交谈的穿着各个工厂制服的人,再晴朗的日子天空总是有点灰蒙蒙,在这里看不到江南的婉约秀气,那闻名全国的大小园林也离得好远。而每天的生活更是单调乏味,宿舍、办公室、食堂三点一线,很多时候我恍惚以为回到了校园生活,可再也不会有走在学校里那种轻松感与单纯心思。
幸好在公司有堂姐的照拂,令我不至于那么孤单。当初若没有她的介绍,以我的条件是进不了这家资金雄厚的台资外贸企业的。虽然大学英语专业才念了不到一年,可因为底子不错,依旧可以胜任外贸跟单与接洽这方面的工作。那段时间,我特别努力,生怕出差错而丢失这份工作。为了母亲与妹妹,再辛苦,都得熬下去。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与唐诺没有联系。那时她们宿舍已经装了电话,我拨过好几次,电话那端的声音换了一拨又一拨,可始终没有她。她室友的回答永远都是,唐诺上晚班还没有回来。每一次我都有托她室友转达,叫她与我联系,可直至04年快要过完,她都没有拨过一次我宿舍的电话。我知道,她依旧在生我的气。
我还记得最后一次与她通话,是在我到苏州安顿好之后,将电话打到她们宿管室里,打了很久才接通,我们还来不及好好说几句话,就闹得不欢而散。她在电话里恶狠狠地骂我不够义气,离开都不说一声,明媚知道全世界知道唯独我一人蒙在鼓里,莫良 你压根就不把我当朋友!然后啪嗒一声决绝地切断了电话。我试图再拨过去,却一直占线。
我了解唐诺,她爱认死理,固执,一根筋到底,只能等她自己慢慢将那些坏情绪消化掉。我愿意等,这么多年来,仿佛从来都是在等,可到底在等什么,渐渐的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明媚在电话里说要不要我去找唐诺解释一下,她最近看起来心情特别好。我说不用。明媚在那端有一瞬的沉默,终是说了出来,唐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握着话筒怔怔地发愣,脑海里掠过的却是那年她辛苦倒追顾桥的点滴片段,她依旧固执痴傻如初,但凡她认定的方向,便不管不顾的往前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到最后,伤的依旧是她自己。
唐诺再与我联络时,已是05年暮春,但那个电话我并没有接到,当时我不在,同住的室友后来忘记转达。是在那个电话之后的第五天,我接到明媚的电话,她一反常态没有在电话里嘻嘻哈哈与我讲些有的没的,她的语调很低,声音沙哑,她说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她。
唐诺出事了。
其实在听说她与那个大她12岁的男人在一起后,我便有预感,也早已做好心理准备,预想过各种各样的后果,可从未想过结果会是那样严重。
这段爱情原本就是由她开头,她爱得多,爱得那样深,从一开始她便输了,她傻傻的以为一个孩子便能留住一个男人的心,能令他安定下来。他哀求过她,也警告过她,可唐诺却一意孤行,直至怀孕第四个月,那个男人宁愿放弃身边现有一切也要离开她,他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她发疯般地找他,恨不得将那座城市掘地三尺,可一个人存心躲你,你怎么找都无用。到此时,孩子已成了她心头恨,之前她有多爱他此刻她便有多么恨这个孩子。
因为钱不够,她找了一家小诊所,却因手术不当,她失去了一个孩子,也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而原本,如果她的那个电话我没有错失,这样的悲剧就不会发生。明媚说,她是想找你借钱,在她心里,你依旧是她最信任的朋友。
我每天都心存希祈,希望电话响起的时候,那一端是她清浅的声音。我等了那么那么久,她唯一的一个电话,却被我错过。
我顾不得明媚还在那端与我说话,咔嚓一声切断电话,摔门而出一路疯跑了好久好久,站在一片荒芜的钢筋水泥丛林中,找不到一个可以号啕大哭的地方。
我攒了两个月的钱,买了两部手机,一部给自己,另一部寄给了唐诺,作为她21岁生日礼物。我将我的电话号码存在那部手机里,从05年到至今,手机丢过好几部,那个号码却从未更改过。我怕她找不到我。
她收到礼物后拨过来,说谢谢,很喜欢。可从她声音里听不出欣喜,我忽然怀念她16岁生日收到我的仙人掌时脸上欢喜的表情与语调。
自那件事之后,明媚说唐诺好似变了一个人般,分明是对着你笑,可那笑容却很虚无缥缈,瞧不出悲喜。对什么都恹恹的,淡淡的,除了兼职打工,所有的时间都待在学校里,偶尔也会找明媚一起吃饭。
或许这就是成长吧。我一直都希望,她能够变成一个从容不迫的女孩,少一些尖锐与菱角,那些只会像玻璃一样刺伤她自己。
春节前夕,母亲依旧劝我回家过年。我心里很挣扎,其实很想回家,可路途遥远车费昂贵,终是又一次以公司假期短为由向母亲说抱歉。母亲在挂电话之前忽然闲闲提了一句,她问我是否还记得当年在家里早餐店刷碗的那个姑娘,她妈妈在年关头竟然因病去世了。母亲说完后一声长长的叹息。我的心却猛地一颤,想起高考后那个暑假,唐诺窝在我房间里拼命啃那些艰涩的英语书时说的话,她说我等我能够自立,一定带着我妈远走高飞不再受那个男人的欺负。
“妈,我还是回家过年吧。”趁母亲挂电话的前一刻,我急忙说道,母亲高兴得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我又见到唐诺,在时隔近两年之后。
她着素衣,又恢复了当年初识她时那般俏丽的短发,依旧极瘦,在我的记忆中,她似乎总是单薄瘦削的。大概是熬夜的关系,眼袋与黑眼圈浓重。我如当年明媚蹲在我身边那般蹲在唐诺身边,对她说节哀顺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