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碧火,肯定是怀王的人,以属下所见,邵公子应该是被怀王所制,身不由己。”
“之后,那些人同邵家众人一起进了蓉城的邵家主院,就再也没出来。属下在别院四周打探了一下,那院中机关重重,别有洞天,极有可能就是怀王落脚之地。”
一口气说完,乔安眉等了好一会,也没听到舒妙烟的反应,抬头见她依旧默默然拿着软帕拭着那把寒光逼人的凤阿剑。
她额上的头发因为才练完功已经湿透,饱醮着的汗水顺着额际周而复始地落在才被擦净了的剑身上,她却似浑然不觉,只极富耐心地擦拭着,半点也没有厌倦的意思。
“主子……”乔安眉想了想,说出忍了多时的话,“邵公子就算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但到底还是做了对不起主子的事情,值不得同情。”在她看来,以舒妙烟的行事作风,若不是顾虑着邵含雨,不至于如此被动。
舒妙烟闻言一顿,拧着眉头搁下手里的剑,“安眉,你有没有注意那院子里,有没有药味?”
“有。”乔安眉肯定地回答。
“药味里面有没有夹着硫磺味?”
“硫磺?”乔安眉被问得有点懵,仔细想了一会,认真地点点头,“还真有。”
“那就对了。”舒妙烟唇角一弯,收剑入鞘,“千柳,备水沐浴。”
乔安眉云里雾里,踌躇了一下,不死心地跟着她走到屏风后,“主子,你发现什么了?”
舒妙烟一边脱着身上汗湿的衣服,一边偏头瞅了她一眼,“此时已入了初冬,寻常人家不可能再备着硫磺驱蛇虫鼠蚁。但怀王中了我的极乐针,如今已经离不得硫磺,——这般倒好,也不用赶去沛城便能寻着她的下落,倒是省了事。”
“哦……”乔安眉这会反应了过来,有点奇怪她对于邵含雨全然忽略的态度,迟疑了一会,道,“那邵公子怎么办?”怀王对邵含雨,明显是有所图,这般落在她手里迟早要丢了性命,到那时,可就不是一场假的葬礼了……
舒妙烟正帮着千柳将热水往浴涌里倒,听到这话不由神情一冷,转头神情莫测地睥着她她许久,直看得她头皮发麻脚底僵硬,扑通一声跪下,这才淡淡收回了眼光。
“你倒是挺关心他。”冷冷的语调,听得人心里发毛。
乔安眉顿时心口一凛,情知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当下愁眉苦脸地低下头,“属下知错,属下不过是随口一问,还请主子莫要怪罪——”
舒妙烟轻轻哼了一声,眼角扫过她脸上的倦容,淡道,“去吧,补个眠,等下要上路。”
“是,属下告退。”乔安眉答得飞快,一阵风似的逃出了房。
直至乔安眉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门外,舒妙烟才转过身,缓缓坐进水里。一时间,温热的水汽弥上了她的眼睫,湿朦如雾,看不清任何情绪。
直到身下的水已透出些凉意,她才略微动了下身形,低唤道,“千柳,再加些热水。”
“是,主子。”千柳拎了几瓢热水注下,又等了许久,见她还没有起身的意思,不由皱起了眉,提醒道,“主子,沈公子还在等着和您一起用早膳呢。”
“呃。”舒妙烟动了动,眸中闪过一道极快的光芒,极为利落地翻起了身,一时溅得千柳身上衣裳湿了个透。
千柳低头看看贴在身上的湿衣裳,默默无语退出屏风,认命地去寻衣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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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夕阳落山之前,舒妙烟等人赶到了蓉城。
一路上舒妙烟都陪沈玠坐在了马车里,两人相处得极为安静。自从那蜻蜓点水的一吻后,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同了,却又默契地极力维护着合适的距离,表面看去,竟像是情投意合的一对鸳侣一般,极为和谐。
原本针尖麦芒相对的两人突然休了战,还安静得很不寻常,倒让沈绯和虞米等人一路上变得有些失落起来。
这枯躁疲乏的一路,若是能有两人唇枪舌战不时来调剂一下,那该是件多么美妙的趣事。只可惜,这两人如今默契得非常,想要看戏,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当然,真正的情形如何,那个中真正的滋味——怕是只有她二人自己才能体会,真正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马车一路颠簸,在城门前却突然刹住,沈玠被震了个措手不及,身子一倾,被一旁舒妙烟稳稳扶住。她一手揽在他腰上,另一只手还拿着书,连视线都没有移开半分,那样子看得沈玠眼角都挑成了一条直线,却只能轻哼一声,若无其事地继续坐稳。
待腰上的手放开,他往窗口挪了挪,刚动了半寸,却被她一把拽住胳臂,再也挪不动半分。
“我看看外面什么事。”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一句质问变成了解释,沈玠暗下佩服自己的涵养又进了一层,和她在一起,绝对是最好的修身养性。吵架,那是多费力气的事情,对象是她,那就更没有意义了。
“男儿家好奇心太重了不好。”舒妙烟依旧不动声色,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沈玠懒得理她,远远地撩开车帘一角,正看到一队驮着货物的镖车被拦在了城门外,其中一辆镖车被撞翻在地,洒落了一地的药材,想来这就是是刚才马车急刹的原因了。
那镖车的头领正在与守门的士兵在争吵,面红耳赤极为激动,说到动情之处,那头领的拳头都快砸到对方的脸上去,眼看着一场冲突在所难免,一旁突然闪出一个红衣铠甲的军卫牢牢将她钳住,而后目无表情地指了指那队商车,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沈玠看着那长长一列堵在门口的镖车,不由皱了皱眉,这样子交涉下去,他们如果继续等着,进城怕是天都黑了。
“将军,车被拦住了,这时辰不早了,我们要早点进城安顿。”他偏头看了看身旁的人,这么大的动静,她倒是没有半点反应,依旧拿着本兵书锁眉深思,似乎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哦。”舒妙烟抬起头,漫不经心地朝窗外瞄了一眼,对一旁的千安吩咐道,“去和安眉说一下,我饿了。”说完又低下头埋进了书里。
乔安眉英朗的声音立时自窗口响起,“主子,属下这就去。”明显是正等着她这句话。
沈玠也不再多说,将身子往塌上一靠,眯起眼睛耐心等候。不一会,马车就慢慢地动了起来,一路大摇大摆地从那镖队旁驶了过去。
“恭迎镇南将军!”车外传来守门士兵恭敬的行礼声,整齐而响亮。
沈玠瞅着跪了一地的红衣兵士,慢吞吞地放下车帘,吐出四个字,“滥用职权。”
舒妙烟眉尖一蹙,抬头将手里的书扔到一旁,困惑地看着他,“男人还真是麻烦。说要早点进城的也是你,这会怪我的也是你,你倒是说说,要我怎么办才好。”那副被冤枉的无辜神情,实在是叫人看着心虚。
沈玠面上一热,不自在地偏过了头。无意识地掀开车帘,正看到车窗外那位被迫等在一旁的镖队首领正恨恨地盯着着马车,那目光恨不能在车身上灼个洞出来。
见他眸光扫过,那首领眸光一沉,心有不甘地移开了目光。
“邵家?”眼角瞄到那镖车旁商队中的邵家标记,沈玠狐疑地转过头,唤道,“将军?”
舒妙烟将他从车窗旁拽了回来,伸手关上车帘,淡淡道,“你尚未出嫁,这般抛头露面总是不方便,下回不经过我同意,不许往外看。”
沈玠一愣,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纱,他这样子——不就露了双眼睛,就叫抛头露面了?这帽子也扣得太大了罢?
“妻主在身旁,为何不能……”话说到一半,他忽而反应过来,这人居然在转移话题?
“你在对付邵家?”敏锐地抓住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深色,他几乎是肯定地询问。
舒妙烟摇了摇头,有些好笑,“最近江湖上的神偷木瓜累累犯案,你不知道吗?”
“神偷木瓜?”沈玠偏头瞅着她,明显将信将疑。江湖上这个人物,他倒是听说过——
“对。”舒妙烟摸摸他柔软的乌发,微微一笑,解释道,“蓉城是郑都统的驻地,必定是容不得这种人作乱的。”
沈玠凝眉一想,顿时反应过来,那郑都统不正是她父亲郑初南的妹妹么?这么说来,她是到了自家姑姑的地盘了——
可是,既是搜人,为何守城的拦着全是邵家的车队?他才不信这件事情与她无关……
不过,蓉城是云雨楼重要的分部,她必定是要去的——到时候,那个什么木瓜神偷,他倒是正好去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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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城的福来客栈位于城东最热闹的街市,酒楼、客栈连为一体,占了整整小半条街。舒妙烟等人的马车刚行到客栈门口,就见一队浩浩荡荡的红甲军士迎了上来,为首一人身穿暗银铠甲,系蓝色披风,威武倜傥,正是驻于蓉城的都统郑初鸣。
随着‘嘶’的一声马鸣,玉狮子撒着欢的蹭了过去,绕着郑初鸣的身边直打转,看样子是极为熟稔。
“拜见镇南将军。”郑初鸣利落地翻身下马,含笑摸了摸玉狮子,一撩袍角就对着舒妙烟的方向拜了下去,膝盖才弯到一半,就被实实在在地托了起来。
沈玠坐在车窗旁,尚未来得及动作,就发现身边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马车,正站在路边十分亲热地握着郑初鸣的手,两人容貌有六成相似,根本不用细辨,一眼就能肯定,那人正是她的姑姑郑都统。
“姑姑多礼了。”舒妙烟将郑初鸣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意味一笑,“一年多没见,姑姑风采依旧,不知道那几位姑父可还安好?”
郑初鸣脸色微微一僵,讪讪道,“还好,还好,你看你这孩子,一见面就揪着我的痛处,来来,去府里,今晚一醉方休!”
“那是自然,不过……”舒妙烟瞄了一眼马车,略有难色。她还是得先安顿好沈玠才是,眼见还有半个时辰他就要晕过去,这当口还真是不方便。
见她有推辞的意思,郑初鸣当下就不愉地拉下脸,“怎么?我知道你这一路上都歇的福来客栈,如今到了姑姑家,难不成还要歇在外头?”
“姑姑……”舒妙烟无奈地笑笑,她自小与这位姑姑最为亲厚,也知道她的性情,这会若是不去,还真是说不过去。只不过姑姑府上那几位姑父……她还真不知道当不当带沈玠和沈绯他们同去——
“侄女可能要在蓉城住上一段时日,那是肯定是要去姑姑府上打扰的,只不过……这回带着子瑜,他身子不好,到姑姑府上怕是不便。”
“可是邵家的那位?我记得不是叫什么雨来着?”郑初鸣爽朗一笑,拍拍舒妙烟的肩膀,“虽说邵家本家就在这里,可他既是跟了你一起,那就一起去府里,我派人去邵府知会一声就是,迟早都是你的人了,还在乎这么点个虚礼做甚?你二姑父刚做了点桂花糖,我记得他是最爱吃的。”
舒妙烟笑容一顿,眼前的姑姑一脸亲切,显然并不知她说错了话,而身后那几道冷嗖嗖的眼刀……她实在觉得十分的无辜,偏生这姑姑的声音是那么的响亮,连隔条街都能听到——
无奈之下她只能扯开唇角,压低着声音解释道,“姑姑,这位是子瑜,沈相的孙公子——”
“沈相?……”郑初鸣恍然大悟,猛地拍了下脑门,随后讪然的摸了摸鼻子,看向舒妙烟的眼神里立时多了些同病相怜,“原来是沈相家的小公子,对,你赐婚的事我听说了,咳,那更应当随我回府了,”
“来人,快马回府通知主君,就说是侄女婿来了,他身子不好,把那桂花糕都撤了,多备些清淡的——”
“慢!”一道清润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沈玠在一旁千安的扶持下缓缓下了车,朝着郑初鸣倾身一拜,“沈玠见过郑都统,那桂花糕……我倒是极喜爱的。”
郑初鸣一愣,暗中朝舒妙烟坚了下大拇指,这要是换作她家的夫郎,怕是早就给脸子瞧了,眼前这一位的风仪,还真是个懂事的,“哈哈哈好,那就好!”
舒妙烟抚了抚额,回头将沈玠牵到身旁,含笑道,“子瑜,来见过姑姑。”
“……”沈玠朝郑初鸣优雅地笑笑,脚步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他尚未入得舒家门,这样唤到底是不合礼仪的。这女人还真是个得寸进尺的主——
“叫姑姑!”郑初鸣习惯了军营作风,见他不肯跟着舒妙烟叫,当下就不爽地瞪了他一眼,“你可是舒家的人了,就算是还没行礼,但以你们如今的状况——”眼神颇为暧昧地在两人相执的双手上顿了顿,揶揄道,“烟儿倒是知道疼人了。”
舒妙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掌中的温软有些微的挣扎,她不动声色地加重了力道,温声道,“乖,叫姑姑。”
沈玠到底是大家出身,这种情况自然是不能忤了兴致,从两人间的互动来看,这姑侄二人明显是感情浓厚,对于她如此隆重的把他当成自家人来待……他还真不知道是喜是忧。
心里如是想,脸上便出现了几分赦色,低声唤道,“见过姑姑。”
说完,他便下意识想挣开离舒妙烟远点,不料她却极其自然地顺手一带,将他揽进了怀里。
对于怕痒的沈玠,舒妙烟早已有了窍门,手指在他腰间轻轻一捏,便轻而易举地制住了他,转而直接无视掉怀里的人,偏头看向沈绯,介绍道,“姑姑,这位是沈都尉,子瑜的姨母,——”
“沈都尉!”“郑都统!”就算是没有见过,两人的职务却是不相不下,对对方也是颇具好感,当下两人心照不宣地拱手一礼。
“打扰了。”沈绯半点也不含糊,显而已经默许了沈玠住到都统府。
沈玠默默无语,任舒妙烟牵着再上马车,一路上连半个眼神也没丢给她。
他在**楼是掌管士族的资料,对这位郑都统还是有些印象的,只不过那些纸籍上的小字化作了眼前的现实,还实在是叫他大开了眼界——
譬如一进都统府,那长溜溜一排立在门口的四位大肚子孕夫……
郑都统的脸在见到那四位孕夫时有些微的抽搐,当下干咳一声,道,“来,都来见过烟儿和侄女婿,还有沈都尉。”
对于四位齐刷刷弯着腰行礼的大肚子,沈绯急得一头的冷汗,她这会算是体会了为何舒妙烟不主动让她们过来——
若是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以这四位的状态,还真是叫人提心吊胆。
可正当这四位行了礼站到一旁后,又有四位略显身孕的男子迎了上来,一共来了四拨人马,唯有最后一拨看上去算是比较正常。沈绯的脸已经笑僵了,只能低下头假装欣赏盆景来掩饰心里的震惊,这位郑都统的造人能力……真正是叫她佩服万分。
沈玠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据**楼里的资料,这位郑都统的惧内可谓别具一格,正君加上侧君一共有十三位,这十三人除正君以外,都是轮流侍寢,而这个轮流的时日——是以子女的多少来计算,这种算法是多年争吵累积的成果,也是最终为了平息内乱,由正君提出的最无可厚非的算法——所以,在这都统府里,多的其实不是男人,而是——孩童。
他年幼丧母,沈相住的院子离他也远,沈绯又至今未娶——师父提到的那些争宠,家斗都是纸上谈兵的说法,如今直接面对这些男子眼里毫不掩饰的争夺挑衅,实在是叫他如哽在喉,这位姑姑和舒妙烟的感情深厚,在这方面……她若是也这样,他该如何是好?
仿佛看到有十几个邵含雨站在眼前,沈玠的手心捏出了一把冷汗,他转头瞥向沈绯身后扮成女装的虞米,两人交汇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后,同时偏过了头。
还好,这尴尬的一幕在正君赵氏的出场后稍有收敛,仿佛是感觉到了沈玠的不安,他脸上带着一抹恬淡的笑,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得体地向众人行了礼之后,直接伸手牵起沈玠,眼睛在他蒙着面纱的脸上稍微一转,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果然是个妙人儿,烟儿,你可有福了。”
舒妙烟笑眯眯地点点头,道,“子瑜身子不好,这段日子要辛苦姑父了。”
郑氏瞪她一眼,“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小时候你麻烦姑父的还少了?走,进去说话,我还以为……”眼色一转,又道,“院子早就备好了,被褥还是你一直用的,叫他们翻出来仔细晒过,还点了你最爱的竹草香,对了,不知子瑜喜爱什么?我这就叫他们去准备。”他一直听说舒妙烟带了邵含雨出门,所以院子都是照邵含雨的喜好来打点,这回突然换了个人,还真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这回带来的这位,倒是更合他的胃口,一看就是个正君的风范——
沈玠得体地半垂着眼睫,一副乖巧的样子。应付这种场合,他自小是拿手的……可是,从郑氏的眼色里,他早就读出了邵含雨的影子。先入为主这四个字他还是懂的,这会他若是真说出自己的爱好,那便成了个计较的人,在第三个人面前表现得和和邵含雨针锋相对——这种事他是不会去做的。
“姑父客气了,那竹草香我也是常用的,若是方便,帮我屋子熏上些就好,其他的随意就好。”这时候,就是装,他也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还真是妇唱夫随,”郑氏的将沈玠眼底那一抹挣扎暗收眼底,心下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对一旁的贴身小厮道,“秋儿,带公子去安顿好,净把脸就来厅里用膳。”
“今天可都是我亲自下的厨,子瑜,你可要多用些。”
“是,姑父请放心。”沈玠随秋儿朝内苑走去,刚走到门口,眼角正瞄到郑氏对秋儿悄悄使了个眼色。
他微微勾了下唇角,不动声色地继续敛眉前行。看来,要做她的正君——所要经历的考验还真不是想象中的简单。
果不其然,一路上秋儿极为尽责地介绍了院中各色的景致,行到舒妙烟的院子前,却故意顿了顿,继而指着她对面的两所一模一样的院子其中的一间,恭敬地将他引了进去,“公子,请先休息一下,奴婢先帮您点上竹草香。”
沈玠当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有所思地四下打量了一圈,他极为配合地指了旁边那间一样的院子,问道,“这院子是谁住的?”
“这个啊……”秋儿畏惧地缩了下脑袋,低头道,“那是樱雪公子的院子。”
这回答甚是精妙,并不解释樱雪公子的身份,也不介绍这樱雪与舒妙烟的关系,——显然是别有用心了。
沈玠也不再追问,只微微地颌了下首,转身去取包袱里的衣裳。
秋儿上前一步,道,“奴婢侍候公子更衣。”
“不必,我习惯自己做。”沈玠朝他微微一笑,有礼中带了些疏离。
见他这般神情,秋儿微微一怔,安静地点上了一枝香,又端来一盆清水,便恭敬地退出了房间。
沈玠换好衣服走到窗前,撩开衣袖打算净脸。手指在盆里的清水里轻轻一拨,那透凉的寒意瞬间便由指尖渗到了心底,令他忍不住地瑟缩了一下。
“秋儿,可有热水?”他微微眯起了眼,转身朝门口竖耳听着动静的秋儿淡淡唤了一声。
秋儿立马奔了进来,一脸的愧疚,低头道,“公子,是奴婢疏忽了,请稍候。”说完他转身大步奔了出去,朝院门外静立的一位小厮吩咐了句什么,又折了回来。
“热水马上就来,不如奴婢先帮公子绾发吧。”是谁说沈府的小公子骄奢难处的,又是谁说这位小公子必定不是樱雪公子的对手?照他看来,这鹿死谁手,还真是难料呢。
这位沈公子,不高调张扬,又并非隐忍吃亏的性子,处于这种境地却丝毫没有拉拢他这位当家主君身边红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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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统府的客厅建在花园正中,四周种满了馥郁秀丽的金桂树,金色的花瓣缀在繁茂的枝叶间,更添了几分富贵祥意。
晚膳被置在桂香浓郁的水榭里,各色精致的糕点菜式琳琅满目,美酒炭暖,其乐融融。
郑初鸣与沈绯年纪相仿,一见如故之下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两人都是军营作风,不一会就开始亲家长亲家短地呼来喝去,直喝得是酣畅淋漓,满面红光。
舒妙烟的兴致也不错,一壶竹叶青下肚,早将一路上的疲乏抛到了九霄云外。转眼一看,身旁赵氏与沈玠相谈正欢,也不知是说到了什么,素来淡定的沈玠居然窘得低下了头,赵氏却笑得极为开怀,而身后的千安和千柳等人,也都悄悄掩袖笑了起来。
这一幕,不知为何让她想到了家和万事兴这五个字。凭心而论,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沈玠算得上是个出色的成亲对象,家世、学识、风仪、气度,甚至还会武……如果不是因为舒妙泉——
许是一瞬间的心有灵犀,沈玠抬头,正撞上她若有所思的眼神,那一眼里的情绪太过复杂,令他忍不住的心底一凉,脸上的羞窘一时便褪了去,竟有点失神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