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等了四天,总算是等不及了。”琼函低声自语。忽而,她抬眸看向窗外,“进来罢。”
来人臭着一脸俊脸,似是忍无可忍,却又忍气吞声地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皇叔,稀客。”琼函端茶轻抿一口,悠然浅笑。
“罢了,我不和你生气便是。”安远侯不自在撩了撩衣袍,指指眼前的软椅,“来,过来。”
琼函笑着搁下茶盏,应声走到他面前坐下。自从父皇下旨半月内完婚之后,这老狐狸便一直臭着脸对她不理不睬,想不到今日倒是送上门来了。
“你喜欢谁是你的事,我不再管便是。”安远侯自袖中摸出个红绸包着的紫檀木盒,珍而重之地递了过来,“那件事你不要再去查了,你安心做你的司寇府二少夫人,早点给爹爹我生个小外孙才是正经。”
“这是什么?”琼函皱眉。
“堇玲。”安远侯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我虽不是你亲生爹爹,却不比他少疼你,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你莫要辜负了才是。”
琼函一时惊怔无语。她何以有幸,能得到如此沉重的两份父爱?‘堇玲’是冰蟾一种,是解毒之药中的圣物,可遇而不可求,当年幸亏师父那里存有一枚,这才延续了她的性命……
“我想,至少能延你半年性命,就算是为了我和你父皇,你就莫要再任性了。失去一个孩子,以后可以再有。”安远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语调黯沉,“你舍不得你的孩子,那你就这般舍得我?舍得你父皇?你母后?还有你的……驸马?”
“我……”琼函无意识地接过木盒,却觉得沉甸甸地几欲拿捏不住。她又何曾舍得?只是,不舍又哪里有得?
“切记,青衣人的事情你不要再查了,古醉月那里但凡有了消息,我会让他们来禀告你。”安远侯谆谆叮嘱,“我先走了,有事让景辰来找我。”
“好。”琼函应答,忽然想到什么,她探手一把拽住他正欲离开的衣袖,仰起脸小声开口,“爹爹,那你告诉我,百里冰到底是谁?”那个她用了这么多年的脸……究竟是谁?
“这……”安远侯似是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问,神情颇为犹豫。沉默许久,他脸上闪过各色复杂神情,终而低叹道,“她是我的一名红颜知已,曾为我生过一个孩子,那孩儿若是长大,该是冰儿这般的年纪。”
“可是,为何她与我这么像呢?”琼函澄澈的眼光牢牢锁住他不放,这些年来,皇叔从未在这件事情上松过口,今天难得有了进展,她定要问个明白才是。
“因为……”安远侯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侧眸淡淡道,“她是你娘同父异母的妹妹,但她的身份,没有得到赵家承认。”
“竟然还有这种事。”琼函垂睫叹了口气,赵家的势力虽说如日中天,但家风向来严谨,怎会做出任血脉流落于外之举?莫非——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此事你莫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母后。”安远侯沉声吩咐,“此事一旦被赵家知道,我怕她尸骨不宁。”
“好。”琼函点头应允。一个人总会有他想要保护的东西,想来皇叔也不例外。但青衣人的事情,她却不能不查,因为她并不觉得皇叔会认真去查这件事,否则的话,以他的能耐,三年时间,早就已经水落石出了。
此事至今没有揭晓,倒极有可能是皇叔在暗中阻挠。
于这一点,她很是困惑。
是以,这个谜,她定会自己设法去解。
不欢而散
帝姬携驸马逛秋市遇刺的消息不径而走,九门提督罗大人的三小姐因嫉生恨,联合江湖魔暗害计帝姬的事情也不知被哪位有心之人传到了皇帝大人的耳朵里,两罪齐发之下,昱帝龙颜大怒,当朝将罗大人押入刑部侯审,革职待办。
可怜的罗三小姐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场便吓得晕了过去,罗夫人安抚了女儿后越想越怕,颤巍巍地坐着轿子赶到了帝姬府,解铃还需系铃人,此时唯一能救罗家的人,怕是只有这位帝姬殿下了。
罗大人年轻时是昱帝身前的贴身侍卫,曾无意中救过皇后一命,为此琼函帝姬一直对罗府照睐有加,此次事情虽说严重,但于昱帝而言,或赦或罚,帝姬的话必定是最有效的。
自然,她也明白此事怪不得别人。追根溯底那是因为她家女儿打起了这未来驸马的主意……不但如此,她夫君罗大人竟然让那重犯古醉月给逃跑了,重要线索自此扼断,皇上又怎会不光火?
古醉月和罗三小姐是手帕交,此番一逃,这罪名便全部坐实到了罗家身上,所谓祸不单行四个字,如此情形是再贴切不过了。
虽说罗夫人对帝姬于心有愧,但为了自家女儿和夫君的性命,也不得不豁出老脸去奔走一番。
可是,正如她所担忧的,帝姬不肯见她。
管家熙月将罗夫人的轿子拦在了大门口,不痛不痒地传了一句话,“殿下说夫人请放心,罗大人诚直忠厚,不会有事。”
忐忑之下罗夫人黯然离去,进了刑部大牢能够安然无事的一品大员,她还真是没见。但凡进去过的,出来之时不是诛便是抄,最幸运者亦是贬作庶民,从此风光不再。
她轿子尚未走远,又听到熙月大管家冷冷的声音随风传来,“罗夫人,你该好生感谢菩萨才是,这次幸好我家殿下没事。否则的话,别说罗大人,这灭九族的重罪你家三小姐可担得起?我家殿下不追究,不代表别人也不追究,夫人若是真想安然无事,还是先管好自家女儿才是。”
罗夫人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熙月管家的话是半字不错,真要追究,她女儿怕是小命不保。
“快快,回府。”思及此,她一边催促轿夫,一边擦拭额头冷汗,在罗大人情况不明之下,还是得看好女儿才是。万一这丫头又趁她不注意闹出什么荒唐之举,这罗府迟早要毁在她手里。
如此提心吊胆地过了两日,正当罗夫人精神即将崩溃之时,帝姬的话终于应验。
罗大人不但被放了出来,且官复原职,毫发无损。
只不过,回府的罗大人明显心事重重,非但没有庆幸逃过一劫,反而连连唉声叹气,食不下咽,寢不能寐。
原因很简单,他向来以皇上为重,行事不偏不颇,从不倒向任何皇子的阵营,此番在太子和六皇子两人力保之下得以安身,却当如何选择才好?
选了谁,皇帝大人都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
一水居。
面对屡屡不请自来的司寇昊,琼函已经没有了脾气。这一水居里不管阵形如何变化,对他是半点无用。眼见成亲之日就在眼前,他也不知道避点嫌,再这样下去,她的名声……罢了,她早就没有名声了。
月华清凉似水,带着初冬的峭料寒意,司寇昊懒懒倚在菩提树下,冠华的浓荫将他玉似的面容映得有些朦胧,“天气寒凉,每夜还在这里站许久,你这身体怎能撑得住?”
他语气带着淡淡的责怪,唇角笑容里却含着几分关切,琼函不由微微笑开,叹息道,“明天是月圆毒发之日,又是母后生辰,我睡不着,是以出来走走。”
“日子过得真快,”司寇昊喟然一叹。忽而想到什么,他走近几步将她冰凉的小手拢进掌心揉了揉,垂睫道,“你猜我今天去做什么了?”
琼函见他低头掩饰腼腆,忍不住莞尔,“莫不是去安慰罗三小姐了?”据她所知,那罗小姐昏迷之时,不曾呼唤娘亲,倒是唤的司寇昊这个名字,可见早已是情思入骨,难以救药。
司寇昊的脸色立时便阴郁了下来,不由分说将她一把拽到怀里,脂色的性 感薄唇堪堪便要压下,被琼函笑着抬起手炉挡住,“好好,我不笑你便是,说吧。”
“我去庙里了。”司寇昊幽幽地抬眸看她一眼,转而将视线愤愤地转至那碍事的手炉上。
“去庙里做甚?”琼函故作不晓,长睫扑闪之下眨出几分狡黠,“我听闻今天六皇兄也去泰迦寺会佳人,难道你也有兴趣?”
“我去求签。”司寇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乌润的眸子漾起一丝浅浅的笑容,“签文说,我妻子是长寿富贵之命……”旋即,他抬起身凑到她耳边,暧昧温热的气息缓缓吐在颈畔,“婂婂,你说,我是不是该高兴呢?”
琼函眉眼一弯,甜甜笑开,“那倒很是值得为你高兴。”
“你不觉得真正该高兴的人是你?”司寇昊无视她的挣扎,伸手将她圈进怀里,懒洋洋地蹭了蹭,“婂婂,你的笑好假。”
“唉,其实吧,你和六皇兄的那点事还真是委屈,明明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却连个身份也不能给你。”琼函闷声轻笑,语调却颇含深意。
司寇昊愣住。低头看向怀里笑得打颤的女子,凉凉地勾了勾唇,“婂婂,你确认我是为了他,不是为了你?”
“为我?”琼函渐渐敛起笑容,眉梢扬起一抹细小的弧度,沉寂片刻,叹声道,“司寇昊,你现在放开还来得及。”她话语极轻极淡,宛似莺语,却带着些勿庸置疑的意味。
司寇昊瞬间沉下脸。他眼底神色阴晴不定,漆黑长翘的眼睫在月色下染出几分迷离,“婂婂,你是不是忘不了大哥?”正如同他……忘不了你一样。自那天认出琼函就是那吹埙人,素来从不贪杯的司寇钰已经连醉几日,每日早朝都是他将他扔上马车,再吩咐小厮一路上将他唤醒,整顿衣装。
他曾几次旁敲侧击,莫要忘了百里冰还在等着上门提亲,大哥都是轻描淡写避过。这番情形,他就是再笨也能明白其中缘由。若只是大哥单方面所想,他必定会坚持到底,但如果她心中所系也是大哥,那他岂不成了多余之人?
“婂婂?”司寇昊低声呼唤,眸底澎湃的暗潮几近将她淹没,“你告诉我,你心里的人,究竟是不是大哥?”
琼函垂睫不语。脑子里寻思了好一会,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吧,我明白了。”司寇昊退后两步,水漾的乌眸缓缓滑过她轻颤的长睫,声音似悲怜忧,“可是,就算是你不喜欢我,你也只能做我的妻子。”皇命不可违,亲事就在眼前。且,他这一生总该为自己争取一次。至于大哥,是他先放的手,怨不得别人。
“那我问你,罗三小姐的事情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琼函忽而抬眸,直直地凝向他,“六皇兄又怎会对内由经过知道得如此详细?”
司寇昊蹙眉,“这件事当时在场人众多。”
“罗大人带来的都是他的心腹之人,不可能说出此事,你大哥,百里冰不会也不用去说。那你倒是告诉我,难不成是我的暗卫向六皇兄倾诉?”琼函眸光闪闪,毫不退让。
“今天帮罗大人求情之人不仅有六皇子,更有你大皇兄太子殿下,婂婂,你这番话有失公允。”司寇昊叹气。就算他是想帮六皇子,她未必不是在帮太子……
“司寇昊,你须知我毕竟和太子哥哥是一母所生,自幼他便对我疼爱有加,于公于私,我必定会敬他护他,你和太子哥哥向来不亲近也好,你要和六皇兄交好也属正常,但你若是要助六皇兄谋取原本属于我太子哥哥的一切,我便不会袖手旁观!你我的婚事虽是父皇所定,我也并非无计可施。”琼函语调十分冷静。
“你就是为了此事?”司寇昊一时心绪复杂纷呈,他凝眸望进她眼底一泓清凉的月色,轻声道,“婂婂,我与六皇子幼时情谊至今,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为什么要助他拉拢罗大人?”琼函阖眸叹息,唇角扯出一抹飘忽浅笑,“你从不近女色却心甘情愿娶我,心甘情愿得如此投入,究竟是在同情我性命不久,还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你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便不用如此复杂。”
司寇昊定定地看着她,一弯乌眸在月色里融进些迷蒙的薄雾,慵醉的声音清凉而忧伤,“婂婂,如果不是因为大哥,我不会放手的。”
“我不想骗你,最初皇上指婚时,我确实是怜惜你的身体,不求天长地久,只盼在剩余不多的日子里,能够让你安心幸福。”只是后来,他却不知感情之事是如此难把握,更不是自己想要付出几分便几分,许多的话,许多的事早已身不由已,“如今,你若真的离去,我想我此生不会再娶。”
“起初……如今……”琼函闭上眼,绰绰的树影里,她的神色忽明忽暗,看不真切,“你的意思是,你原本确实是有私心的。”
“你走吧,我不会再向父皇要求取消婚事。但我希望你能谨记驸马身份,我不想终有一天去面对我不想面对的事。”
司寇昊胸口一窒,生生退后几步,胸口剧烈地起伏,一字一句道,“婂婂,我从不知,我司寇昊竟会被你如此嫌弃。但你可能还不了解我,我要做的事情,如果不是我自己放弃,就没人能够决定!”再向父皇要求取消婚事?那便是说她曾经提过这个要求?她为何对他如此没有信心?既是她不想面对之事,他又怎忍心让她去面对?还是她心里,终究还是装了那个日夜埙声相伴之人?
琼函见他神情坚决,忍不住长长地叹息,唇边逸出梦似的低喃,“司寇昊,我是为了你好。”他若愿意置身事外,许多事情尚能轻松应付,可一旦他真正成了驸马,她又怎知会否将他拉下未知深渊?
司寇昊的身形稍纵即逝,如一点飞星迅速消失在似水的月华里。琼函低头,掌心一点温热,正是他所赠的羊脂暖玉。
洞房花烛
十月十五是皇后生辰,虽说皇上已下旨从简,内务府还是举办了一场甚为隆重的宫宴。皇后娘娘对此却显得并不热衷,只草草应付了一下便回了乾华宫。因为此时,正逢她最宝贝的女儿琼函毒发,她哪里还有半点庆贺的心情?
皇帝陛下见此情形,也只能喟然一叹。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帝皇后也不能免俗。
……
因为婚仪要在尘函宫举办,琼函这几天都住在皇后的乾华宫里,连带风言、温语等四人也是在此地为她疗伤。这次的过毒因为有鬼医在场较为顺利,却也比之前每次要辛苦许多,但最终的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因为琼函的功力基本算是恢复了。
之前交手的青衣人武功路数很是怪异,她寻思许久还是猜不出此人的来路,就连通晓江湖的鬼医听闻之下,也寻不出半点路数痕迹。于这一点她也想过去问安远侯的意见,不料却到处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心下不由有些愤然,明知她成亲在即他却不见人影,这老狐狸也太不够意思。
很好,待她回到流烟宫时,定要好生折磨他一番才是。
……
按照大昱朝的风俗,成亲前三日未婚夫妻不得见面,是以接下来的几天司寇昊没有出现。直至成亲前的一天,他却突然派了个贴身小厮送了封信过来。
那小厮神情紧张,满头大汗,吓得青乔还以为司寇府出了什么大事,结果帮琼函打开信笺一看,里面除了一根鎏金紫玉簪,再无别物。
“这是什么意思?”琼函不解。这根簪子是司寇昊从不离身之物,此时送来做甚?
小厮涨红了脸,似是憋得很辛苦才低头一口气地说完,“回殿下,二公子说他身不由已,不能前来,但实在对殿下挂念得紧,希望殿下可以睹物思人,至于明日洞房花烛,请殿下莫离不弃。”
青乔忍笑,这才几天,可至于如此放不下?
琼函不语,握着簪子若有所思。那夜算是不欢而散,他这举动却叫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簪子,还真正是睹物思人。看到此物,定能想到他含笑风雅的风流模样。
这臭美的家伙,实在是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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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之日终于在众所瞩目中到来,整座皇宫都被蒙上了一层暖暖的喜意,将初冬悄然而至的寒意驱赶得半点不剩。
身后的宫女们井然有序地忙碌着,偶尔伴着几句嬷嬷们发自肺腑的小声赞扬,以及皇后贴身宫女青芙的谆谆关照声。
这样的场景,像是在梦里演练了许多次,最终却还是失去了初始的滋味。
从十六岁至今,她的婚事被昱帝提及四次,却都被各种各样的原因所阻。
终而,原来一切只因那个人和她无缘。
无缘——总是惘然。
……
“婂婂,你告诉母后,是不是对这桩亲事不满?此时后悔,尚有余地。”像是对她过于平静的表现有些不满,皇后停下手上的动作,挥袖摒退了左右。她不知为何皇上会突然改了心意,但以她对司寇兄弟的感觉,嫁给司寇昊确实不如司寇钰,这桩婚事她从心底也是不甚满意的。
且,从女儿这几日的表现来看,实在不像是个即将要做新嫁娘的人。这孩子素来懂事,多年来于大事上从不含糊,更不会做出忤逆她父皇的任性之举……
可正因为如此,她才怕委屈了这唯一的女儿。
“这世上除了母后,最疼我的就是父皇了,是他亲口所许的婚事,自然是为了我好,何况……女儿命不久矣,能有司寇昊这样倾心相伴,又怎会不知足呢?”琼函凝着镜中熟悉的容颜,唇角扬起一抹恬淡的微笑。
她性情从不逃避,却也不是甘于摆布之人。故而,一切很快便能见分晓。
皇后轻声一叹,却不再开口。枉她贵为六宫之首,却对此半分无力。
世事百转千回,女子所求,却不过是份一心一意的深情以付。
婂婂……你父皇给你的,可真是你想要的?那个人,又是否真的可以放下?
……
“要上花轿了,怎地你们母女还在这里磨蹭?婂婂就在京城,还随时可以回宫。”朗朗的笑声属于昱帝,身上的朝服尚未来得及换下,显然是从早朝直接过来。他举步走到妆台前站定,眸光闪闪地将琼函仔细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眼前的少女,轻颦浅笑,娇艳如花,是他大昱朝至为尊贵的帝姬,也是他这十数年来最为疼惜的珍宝。他不再放任她蹉跎岁月,不过是希望她能拥有寻常女子企盼的幸福。即便,那只是花开一瞬。
“静儿,你放心,昊儿会好好待婂婂。”视线所到之处,正碰上皇后眼底涟漪的泪光,昱帝放柔了声音劝慰。
他是个帝王,权倾天下,万人景仰,心里最最放不下的,亦不过是那点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
然,这一生他的缺憾,定会在女儿身上完满。
————
帝女出嫁,气势自然非同凡响。
喧嚣的锣鼓声中,华丽的大红轿鸾从锦华街上慢慢行过,平稳而缓慢。
从皇宫到尘函宫的一路上围满了凑热闹的百姓,脸上多数挂着真切的笑意,毕竟,这是他们大昱朝唯一的帝姬出嫁。
且不说那轿后绵延数里的数百箱嫁妆,单是那轿旁几名顾盼风姿的翩翩美少年,便足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琼函对于风言等人执意要护送她出嫁颇为无奈,但为了照顾他们要做‘娘家人’以及想欺负司寇昊那点小心思,她想想也就默许了。毕竟,也就这么一次机会。
轿帘随风而动,她抬眸就能看到那个不紧不慢跟在一旁的红色身影,他似乎对风言等人的紧随其后并不着恼,反而很是欢喜,那种胸有成竹的欢喜。
他意气风发地坐在马上,乌眸风流含情,浅笑似水温柔,像是获得了天下的至宝,得胜回朝。
“殿下。”青乔扶稳了琼函手中摇摇晃晃的苹果,欲言又止。
琼函微微一笑,回神坐好,“放心,我拿得住。”
……
一路上树荫花香,满庭芬香,鸾轿径直驶入宫道,直至喜堂门前停稳。
司寇昊稳稳地扶着琼函步下鸾轿,一对璧人,在初冬的暖阳下张扬而醒目。
红绸轻纱,美人如玉。
如花美眷,夫复何求?
……
正中的高堂上,坐着昱帝和皇后。
由帝后亲自主持的婚礼,可谓是眷宠至极。
昱帝侧身握紧了皇后的手。只有他们二人才明白,这一刻对他们的意义。
司寇夫人看着眼前宛如璧人的一对,宽怀而欣慰地笑了。她一直担忧的次子,已不再有任何让她担忧之处,反而是身边的长子,连日醉生梦死,让她心难生安。
世事,孰人能料?
司寇钰一直在沉默,昨日的宿醉至此依旧,眼前的一切如迷云幻雾,辗转如梦。
这些年来,那个娇软清甜的女子,其实一直都在他的身后,他只消驻足回眸,就定然能看到她的身影。
然而,他专注地往前行进,却从未去注意过她的脚步。
直至如今,沧海桑田,覆水难收。
此时,他甚至不敢抬眸。
一切,恍若醉梦。
大红的裙裾却渐渐靠近,终而在他的身前停了下来。
那一瞬间,他似是听到了冬夜里梨花初绽的声音。
淡淡的梨花香,沁入肺腑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