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正是快近中午,初冬淡薄的日光被窗棂雕花分隔成奇巧的花纹,将水精阁的青砖地板映照出一种玉质的光泽,跟小几上一对瓷瓶温润的凝光起着奇妙的呼应。
李琅琊斜支着颐端详了端详,伸手屈指在瓶身上轻轻一弹——“叮”的一声清响,带着晶莹剔透的质感。胎质虽好,瓶身造型倒是平平常常,一尺来高,底盘略小,往上慢慢扩大,圆滑的线条好似美人双肩,到瓶口又往回细细一收。是最家常的插花瓶样式。
——不过一般的对瓶,釉下彩画无非是成双作对的荷花金鱼、喜鹊梅花之类,这一对倒是别出心裁。一只是粉白的底色,上头疏疏朗朗勾画着几枝临水桂花,将开未开的金色花蕾之中掩映着一只小小黄莺,纤细的脚爪扣着枝子,尾羽高高翘着,似乎正在眷怜着自己的水中倒影。另一只却是苍青的底色,瓶身下部不规则的大片留白,依稀是寒江残雪的风韵,铁画银钩的松树虬枝上,一只通身皓白的雪雕正傲然回首仰望——大写意的背景配着神态逼真的工笔翎鸟,那釉色又是洁润明亮,连鸟儿翎毛的纹理也细腻入微。
——“釉彩瓷质什么的我倒不太通,只是这一对的花样稀罕得很,一个是观鸟,一个是猛禽,倒不怕打起来吗?”
安碧城呵着手从后堂回来,正迎上李琅琊的赏鉴结论,忍不住笑了出来:“虽不中,亦不远矣——知道刘掌柜为什么会松口吗?天机就在这里~”
刘掌柜方才那惊慌又哀怨的眼神活跳出来,李琅琊轻轻一击掌——“幽灵军马”?你刚才好像拿这个吓他来着?”
细细的手指从白釉绿彩碟里拈起一个蜜酿梅子呷着,安碧城甜滋滋地眯着眼:“这次可不是我编出来的,这对瓶子在西市的古玩行里也算出名了,本来因为釉色好,花样好,价钱抬得也高,可不知怎么悄悄传出风声,这一对儿放在哪里,哪里就有千军万马冲杀的声音彻夜不息——谁愿意家里放着兵戈之灾的不祥之物?所以周转了好几家店,价钱跌了又跌,刘掌柜又急着脱手,又跟我斗心眼儿——哪里就瞒得过我?”
(三)
——是微风吹过凤尾森森的青碧竹林吧?否则不会有这样浩淼又高远的声音。但竹叶之间的摩擦碰撞,又怎么会发出这样清脆的节奏?像雕琢最细巧的玉片与金箔彼此敲击应和,奏着叫不出名字又细腻明亮的乐曲…
李琅琊猛地睁开了眼睛——被黑暗席卷时一直响在耳边的声音,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清晰地敲打着感官要他快点清醒。而张开眼帘的瞬间,金橘色的柔光如同美梦般当头洒落,他本能地抬手一遮眼睛——
眼神透过指缝聚起了焦点,暗色的阴霾消失了最后一点踪影,抬头视线所及的地方,都盘踞着一棵巨大植物的眷属——虬劲而骨清神秀的枝条,披离繁茂的翠叶,还有像织绣纹样一般点缀在叶间的花朵。品红色的弯曲花瓣像一朵朵小小的睡莲,但端整的花形又有着重瓣山茶的清贵浓艳,而它们偶尔从枝头飘落的姿容,哀愁缱倦得像一句句染了胭脂的叹息。
李琅琊伸手接住了一朵落花,无处不在的金色光斑,给花瓣的尖端染上了纤巧的镶边。“真是好看…”李琅琊轻轻嘟哝了一声,再望望浓密如华盖的树冠,金粉一样灿烂而澄明的暖光,正从每一个小巧的叶间空隙穿透而下,细细的光柱像缕缕金线,将无边广大的树冠与地面联接在一起。
——“大话不能说满啊…”李琅琊醒悟到自己正半张着嘴抬头傻看,连忙甩了甩头修正表情。好像就在片刻之前吧,还向安碧城夸夸其谈“在水精阁看到什么都不会吃惊了”,被他看到一定会好好嘲笑自己的呆相吧?
…“现在我是落难啊!为什么还会先担心被他嘲笑啊?都是他害的好不好?!”李琅琊几乎大声喊出反问自己的话,无力地垮下了肩膀。
既然要追究罪魁祸首,那么就认真回溯一下过程——冬夜、圆窗、结着薄冰的月色,瓷瓶的倒影忽然幻化成花树剪影——树?李琅琊猛抬起头来——眼前这不属于世间任何纲目的艳丽花树,可不就是那月中倒影的实像?手中像流动着细细火焰的红花,可不就是那枝头彗星般的结晶?
“…冷静…现在是我来到了树的世界,还是树长到了我的世界?这回的故事有点像庄周梦蝶诶,不管怎么说先看是不是梦吧…”李琅琊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向粗壮的树干伸出手去,想试试这一次碰触会不会带来再次的奇遇。
——“不要碰尊贵的神树!就算你是空桑的探子,这样的行为也太过狂妄了吧!?”
清越的声音就在一瞬间响起,李琅琊迄今为止的人生经验里,还从不曾被人以这样矜持而隐含怒意的语调喝止过。他霍然回头——正对上那少年凛然而优美的双瞳。
那是和李琅琊一样深黑如午夜的瞳色和发色,却有着比他更苍白安静的肤色,秀美的五官像细细描在白瓷上的粉彩。寻常男子穿来会略显轻艳的湘黄绢衣,却与他搭配得异常合衬。
一半心思被他的气势和容光所震动,一半心思却为那只言片语猛地亮起一瞬的火苗,李琅琊脱口问了出来:“——空桑?你说的是哪个空桑?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黄衣少年被问得一怔,薄怒和疑惑的神色同时浮上了端秀的脸。他微眯起眼睛重新打量了一下李琅琊。深黑潭水般的目光漾起了不确定的表情:“…你…不是这里的人?”
金杏色的夕阳滟滟流转,给树下面面相觑的两个人镀上了一层暖色。李琅琊拼命控制住失礼的冲动,才没有当场脱掉厚重的狐裘,只好抹了把汗,向那风神俊雅的少年解释着:“…你看,我在水精阁里好好坐着,月光里就凭空长出一棵树的影子…就是这棵树啦!我伸手一碰,睁开眼就在这里了…这位小公子,现在能告诉我这是哪里吗?”
少年抬起手指按了按轻皱的眉心,淡淡的的笑意在唇边一闪而没:“——果然是从‘那一边’来的人…我就在奇怪,英提怎么会派来这样文弱的家伙做斥候…”
“…对不住啦…文弱是我的错…”
“这里是招瑶山与空桑山分界的标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不过…”少年的语声低了下去,“这并不是什么游历的好地方…”
李琅琊并没留心那半句黯然的注解,从少年口中说出的,并不是陌生的名字,那是曾被记载在上古的典籍里,和洪荒的巫术、神奇的幻兽、还有无数缥缈难及的山川江河联系在一起的神山之名。他几乎喜出望外地叫了出来:“——‘多桂多金玉’的招瑶山!‘长冬无夏’的空桑山!我果然没记错~《山海经》里写得明明白白嘛!”
少年显然并没有对李琅琊的治学热情感同身受,仿佛从风中感受到了危险的讯息,他仰起脸看着枝头摇动的绿叶,不安的阴影迅速掠过了眉睫。李琅琊跟着他的表情抬起头来,也察觉出了某些东西正在改变——
夕阳斜缀而下的安闲光线,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失去暖意,而且正在以意想不到的速度黯淡下去,仿佛从天外飘来的阴云正笼罩在树冠之上,铅水般的沉重冷光由外而内向巨树侵蚀过来,刚刚如同琴瑟相和的枝叶碰撞之声,竟隐隐有了铁马冰河的金戈兵气!
少年向着李琅琊转过脸来,声音依然是冷冷淡淡:“花就要落了,这里马上要成为战场了。奇怪的异乡人,愿意去我的居城避一避吗?”
“愿意!”
“…”
少年显然被李琅琊坦白而飞快的回答吓了一跳,而就在这两句话对答的时间,裹挟着不祥呼号的北风已经呼啸而至,娇美的红色花朵弱不胜衣地瑟瑟而落,随即被贴地而起的气流卷起残瓣,旋转着消失在深灰的虚幻暮色之中。
事态似乎已经不容少年再迟延,他向密云四合的天空高高举起食指,朗声念出了呼唤的禁咒——“招瑶之灵,‘鹿蜀’之名,应吾召唤,奉吾驱驰!”
从他高举的指尖,一道银砂般的光流喷薄而出,在罡风中傲然迸散出飞星的锐光。随着少年手指优雅的挥动,银色的星屑被带动着迅速凝结成形,一只矫健神兽的形体,像被凭空画出一般,从飘浮光砂构成的轮廓变成了实体!
——乍看会以为是一匹雪白的骏马吧?但再看一眼就会发现,那银色皮毛上覆盖的虎斑纹理,黄金一般的瞳色,比火焰更炽烈招摇的赤色长尾,并不是人间任何神驹所能拥有的幻像。它轻轻踏动着四蹄,将炫光流转却温柔异常的双瞳转向衣袂飘飞的少年,亲昵地用鼻子挨蹭着他的手掌。
“——‘鹿蜀’?对哦是《南山经》里写到的神物嘛!见到会有吉兆…”
“上来啦!不要掉书袋!”
轻盈得像一个水泡在空气中滑行,少年几乎是飘上了银色神兽的背脊,向李琅琊露出一个“要我动手扶你吗?!”的催促眼神。
“…配合一下不行啊?要是端华在,他一定会傻笑着赞我渊博的…”李琅琊在心里默默抗议着,手脚却不敢闲着,也一纵身跨坐在少年的身后。疾风呼啸的速度感瞬间扑面而来,“鹿蜀”穿云破雾的飞驰中,李琅琊匆促地回头,看到玉龙鳞甲般的雪片正奔袭而至,苍翠的枝叶意外地没有掉落,而是转变为一种清冷而美丽的缟素颜色,整棵树仿佛凝结成了一座巨大的冰雕,而落尽了朱红花朵的浓荫深处,正在旋转着生长出苍紫色的蓓蕾,像雪白丝绸上织出的一朵朵忧郁雨云…
“…我叫李琅琊。”
“…”
“…我不想一直用‘小公子’来称呼你呀,自己都觉得难听…”
“那边的人都是这么轻易就向陌生人说出真名吗?怪不得你会被困在这里!”
“…”
“…琢光。”
“啊?”
“我的名字啦!”四)
对李琅琊来说,这是没有方向感和距离感的奔跑。那改变了神树色彩的风雪,夹杂着铁甲长戈的呼啸,似乎就追逐在身后一箭之地。但鹿蜀火红摆动的长尾之后,闭锁着重重寒云,望不见追兵的影子。往前望去,也是一片苍青色的云遮雾迷,眼中所见的,只有那拥有“琢光”之名的少年略显单薄的双肩。耳畔传来的规则震动,是鹿蜀的四蹄交替蹴地的声音——“至少我还是在地面上吧?又不求仙访道,就这样飞上九天也太可笑了…”李琅琊只好在一片混沌中如此安慰着自己.
突然地,鹿蜀仰起了长颈,发出一声好似远古歌吟的长啸,银色的猎猎长鬃瞬间流水一般飘荡开来。它再次踏向地面的时候,迷离的云团蓦然被撕开了缺口,视野中雷同的青白雾霭迅速向后方退隐和消散,鲜烈的绿色潮水般涌来——原来浓雾的彼端,竟隐藏着春云绕树的葱郁山林!
一座小小的城池依傍着山岩而建,因为已完全被苍绿的藤萝薜荔掩盖了石材,远看去竟是和空翠青山融为一体,高处的屋宇轮廓也掩映在绿荫之间,像遥不可及的月宫楼阁。
山峦的起伏跌宕并未使鹿蜀的奔驰稍稍停顿,它载着两人一路奔腾到了城墙之下,飞跃进悬垂下累累青藤的门障,踏过渗透着绿色苔痕的阶梯,盘旋着向居城高处行去。李琅琊只来得及听到少年向身后抛下一句命令——“关闭城门!空桑山的飞骑在后面!”原本伫立在两侧的人影,迅捷地向城门方向飞掠而去——是那些黄衣子弟的背影太轻盈潇洒了吧?在李琅琊匆匆回望的视野中,好像是一群缀满华丽金羽的鸟儿,正投向无尽的绿之幻海…
沿着螺旋状上升的石梯,居城奇巧的结构和城下的云山烟树,像徐徐打开的扇面上的图画,一点点显露出来。阶梯尽头的高台上,落足之处是恍如玉屑质地的泥土,一株高大的桂树正张开绿锦的冠冕,为这居城的至高处装饰着仪仗。
随着两人跃下的动作,名为“鹿蜀”的幻兽再次崩散为星屑的本相,银色的光粒随风扶摇直上,消失在中庭的绿云桂子之间。但李琅琊已不及对此投以惊羡的目光,跟随着琢光注目的方向往城下望去,年轻的王孙不禁有一瞬间的失神——原来那追逐在身后的风雪,不只是自然的伟力,它们已具像化为披坚执锐的武者,正在城下摆开银色潮水般的阵型。
那不是李琅琊熟悉的,太极宫外带有表演性质的羽林卫阅兵仪式,冷冷丛云般的旗帜翻卷着真实的肃杀之气。矫捷的银甲骑士们戴着装饰有长长白羽的头盔,面目看不分明,但他们同样矫捷的座骑——雪白底色,苍青色豹纹的大型猫科动物,正仰起生有卷毛的尖尖耳朵和橄榄色眼睛,向城墙上方发出威慑的低鸣。
“…真的是战场啊…可是你们到底是为什么打仗呢…”李琅琊的问句戛然而止,目瞪口呆地望着盘踞在城下的重兵,后半句竟凝在喉咙里问不下去。
“害怕了?我原以为你是个有胆色的陌生人…”琢光微微一笑。
“…不是…”李琅琊一脸做梦般的神情向琢光回过头来。“那个在队列前面的,绿眼睛,金头发的家伙,是我认识的人啊!”
春景娇春台,新露泣新梅。
春叶参差吐,新花重叠开。
花影飞莺去,歌声度鸟来。
倩看飘摇雪,何如舞袖回
——谢偃《踏歌辞》
(一)
林立的银白旗帜上用暗金线绣着奇异的“眼睛”图案,阳光反照之下,好像一道道凌厉的目光直射上来,打量着居城上伫立的人影。冰封般的气氛里,那位披着丁香色锦衣的金发少年,却有着与环境殊不相称的悠闲姿态。他安抚地轻拍着胯下雪之幻兽竖立的背毛,抬头向城上望来——正对上李琅琊惊疑不定的目光。
微微的错愕浮现在精致的容颜之上,随即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像蝶翼慢慢展开。安碧城笑嘻嘻地向李琅琊扬了扬手——他本来纤细的身材被厚厚的毛皮裹得严实,远远望下去倒像只毛茸茸的小熊在摇摆爪子。
“心有点乱…”的晕眩感觉一时间让李琅琊两眼发花,没空去欣赏小恶魔的可爱表现。“波斯小子也被卷进来了?我们怎么合作才能回到水精阁?等等现在他好像是敌方的人——咳我也不算‘这一方’的人吧?但我们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两军对垒啊?…”李琅琊心中转过飞速而纷乱的念头,不知不觉中回头瞟了一眼身边的琢光。
阵阵朔风像生着白翅膀的鸟,把琢光的黄色绢衣吹成了盛放的花,袖口和襟边鲜烈的黑色纹饰就是花瓣卷曲的阴影。俯视着城下的重兵,像要临风飞去的少年,眼中却闪过了一瞬间的潋滟水光,如果不是李琅琊刚好瞥见,谁都会以为只是光线流转的错觉吧?
“…英提…”
那是李琅琊曾在花树下惊鸿一瞥的名字,为什么又从琢光的唇边轻轻溜出?
城下的白色旗帜无声地分开一条通路,像山岚吹开了重重冻云。一只高大精悍的雪豹缓步行出,随意的步态并不带露骨的攻击,而是有着王者的优雅从容。跨坐在它背上的骑士披着银色软铠,同样皓白色的锦衣下摆在风中回旋。仰起脸看了看城上的情势,他抬手摘下了遮蔽面孔的银盔——比明光铠甲更灿烂百倍的银发,就毫无阻碍地披散开来。
李琅琊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位鲜卑血统的长安游侠——那样深刻华丽如剑锋的硬质美貌,傲慢地睥睨天下的珠灰色眼睛,就像他身后的幻兽之军,烙印着咄咄逼人的北方异族的风貌。
“我是按照‘法则’来赴约的,何必这么剑拔弩张呢——招瑶山的主人!”
琢光还没有答话,卫护在他身边的侍从纷纷发出了愤怒的反诘:“还敢谈什么‘法则’!空桑山的卑劣家伙!不就是你们的巫术一直在作梗吗?!”
“占据了神树还不满足,一定是来攻打我们居城的!以为我们不敢决一死战吗?”
银色骑士的声音中含着轻薄的笑意,却又有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伤感:“你也这么认为吗?琢光少主?你难道不想早日停止这无谓的争端吗?事实是——不久之前,有个来自‘那一边’帝都长安的术师穿过了空桑的结界,有了第三方的见证,仪式应该可以进行吧?”
琢光忽然回头看了李琅琊一眼,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是神树召唤出了不速之客吗?事情果然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就让‘仪式’来决定一切吧!”
(二)
银白色的剽悍军马退出了一箭之地,桂树下的平台俨然成了临时布置的会盟场所。与换上了正装的琢光遥相呼应,那名为“英提”的骑士也卸下甲胄,穿上了镶嵌着银色云霓图案的白袍。各自端坐在玉座之上。而在双方阵营之间的空地上,有一方小小的高脚桌案——或者说,更像一棵小型的树木,蜿蜒的纹理向上伸展着,托起一个平盘,像要承载什么东西。
“特设”给两位远方来客的席位,就在这引人注目的木案之后。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李琅琊一边保持着僵硬的微笑,一边努力压低声音问着:“…你什么时候成了‘长安来的术师’?我们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救你啊,招惹是非的九殿下!”安碧城的回答声音虽低,却颇为理直气壮。
“…我没有叫你去冒充吧?栽赃啊你?!”
“…额头不要爆青筋啦…会被他们看出来…好吧,你消失在树形的黑影里,我跑过去想要拉住你,结果,似乎…是一起被拖到这边了,只是似乎‘着陆’的地点不同,我落在空桑山的荒野里——那可真是冻死人的地方——差点被当作奸细处决掉,还好我露了一小手,暂时让他们相信我是‘术师’,不然也不会来到招瑶山找到你啊。”
“是什么‘一小手’?”黄衣与白衣的人群忽然有了新的动作,让李琅琊将后截话咽了回去——“…不会是讨价还价的必杀技吧?”
两个侍者分别捧着两尊琉璃器皿从已方阵营走出,放在英提与琢光的面前。说它们是“琉璃”只是最初的观感而已,那仿佛是五角宫灯的精致容器,表面不停地流动着莹蓝与金彩的光泽,带着琉璃天然的透明感,却窥不见里面的内容。
琢光向李琅琊的方向微微颔首,清亮的声音一点点拆解着他心中纷繁巨大的谜团。
“我们相遇的那棵树,据说在你们的世界有许多名字。‘风声木’、‘月中树’…其实只有它真正的名字——‘长春树’才最为贴切。生长在招瑶山和空桑山交界之地的它,眷顾哪一方的土地,哪一方就能得到丰饶,还有充沛的灵力…空桑与招瑶多少年来都为了神树的归属争斗不休。直到先代的王上商定了用‘仪式’来裁决。”
“风声木”?李琅琊猛然觉得心中有朵小小的灯火被点亮了——那不就是《洞冥记》中记载过一笔的“实如细珠,风吹枝如玉声,有武事则如金革之响,有文事则如琴瑟之响”…
好像听到了李琅琊的心声,琢光微微一笑:——“它发出的声音,开出的花朵,并不全是自然的造物,而是注入灵力的‘愿望’凝聚而成。也就是说,只有具备足够强大的‘术’,才可以得到长春树的护佑,让自己的祈愿成真…
——所谓“仪式”,就是选在一年之始,空桑与招瑶的主人各保存一颗长春树果实结出的种子,用最强的“愿望”去灌溉养育,一年之后哪一方的种子开出花朵,就证明哪一方的灵力更强,神树就会赐予一整年的温暖富饶。
原来那结出夏日烟火般瞬息幻变花朵的,是被执念所栽培,又反过来用灵力影响着现实的祈愿之树…李琅琊努力消化着所闻所见的迅息,渐渐整合出了结论:只有“愿望”更强烈,执念更坚定的一方,才能催开长春树的花蕾——然而究竟是什么样的愿望,会演变出如今兵临城下的局面呢?
安碧城举起了手:“据我所知,这个仪式已经停止很久了吧?所以才会有每夜的‘幽灵军马’的冲杀声?而且…”他揉了揉冻得发红的鼻子:“空桑山那个地方啊,怎么看也不像得到长春树法力保护的样子…”
白衣的英提微微扯起嘴角冷笑了:“仪式早就废止了。因为从三年以前,我们双方手上的种子,就再不曾开过花。‘一定是对方用巫术攻击来作弊’——大家都是这么猜想着,空桑山的苦寒越来越严重,而招瑶山的结界也在一天比一天薄弱吧?琢光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