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的豁达感染了身旁的人,陆廷霄搭住他的肩头,什么也没说,彼此默契灵犀,却是无须言语了。
车厢外传来侍琴的声音。“公子,前面有个喝凉茶的小棚子,我们在那歇歇脚吧,我腚子都坐疼啦!”
这路上歇息的要求,十有八九都是他提出来的。
沈融阳摇摇头,对这个侍童颇感无奈。“随你。”

第57章

时值阳春四月,野外一片绿草茫茫,天阔云低,在那官道旁边,用竹竿搭了个棚子,铺上些防雨的油布,再放上几张桌椅,客人不多,远远望去,“茶隐小筑”四个字在竹竿上飘扬,颇有几分意趣。
“这名字起得好,没想到荒郊野外也有这种地方。”沈融阳赞了一声,那边侍琴已经搬下轮椅,陆廷霄抱着他坐上去。
三人走近茶棚,才发现其实客人并不算少,五张桌子,就坐了四桌的人。
其中一张坐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白色儒衫,折扇在手,眼睛望着外面,口中吟哦不止。
另一张有一男一女,却是他们在大理见过的夏蓉蓉与钱晏和师兄妹。
还有一张坐着两个人,同样是男女,女子脸上长了一道疤痕,从左边眼角斜斜划到右边嘴角,生生横跨了整张脸,但看那原本的容貌也只是一般而已,她面前摆了一对峨嵋分水刺,那男的脸上虽没疤痕,却长得凶神恶煞,铁塔般的身形坐在那里,只稍眼珠子一瞥,就能令人不寒而栗,在他椅子旁边,杵了支四环铁杖,看起来足足有十多斤。
最后一张坐了人的桌子,有三个人,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人,和另外两个身着常服的年轻男子,那年长的显而易见是其他二人的长辈,三人各自有把剑,都放在桌上,两个年轻人的剑鞘却明显要花俏很多。
这些人中除了那个书生,其他人一望而知都有个共同点,那便是皆为江湖中人。
这荒郊野外之处,竟然聚集了如此之多的江湖人,真可谓是风云际会一茶棚。
沈融阳扫了一眼,陆廷霄却连看都懒得看,三人径自往那空下的一桌坐下。
茶棚的主人是个老人家,带着孙女儿一起在这里守着这间小茶棚,见有客人来了,那七八岁的小女孩很乖巧地帮忙端着一碗茶水走过来,递给沈融阳。
沈融阳摸摸她的头,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块糖果,放在她手心。
小女孩看了看他,又怯怯地回望了祖父一眼,声音娇脆脆地说了一声谢谢客人便害羞地跑回祖父身后藏着。
这只是个小插曲。
方才他们三人坐下的时候,钱晏和一眼就认出他们就是自己在大理见过,并且让师妹吃瘪的那几个人,实际上他不仅不引以为耻,反而觉得师妹在经过那次教训之后,性情平和许多,虽然也还娇蛮任性,但却不再动不动就视人命如草芥了,他见沈融阳望了过来,便点点头微笑致意。夏蓉蓉自然也认得他们,却微微觉得有点尴尬,便将头撇过一边装作未见。
三人身上都没有带兵器,陆廷霄身上的气质让人判断不出他的身份,沈融阳则更像一个诗书传家的子弟出来游历,其他桌的人看了他们一眼,便不再多加注意。
一个道士带着两个年轻人的那一桌正在谈论关于漕帮结盟发帖的事情,声音不大,但凉棚也不大,正好传入各人耳中。
“师叔,你说这次漕帮的结盟,会有多少门派前往?”那个穿白衣服的年轻人看起来神采飞扬,却有点心高气傲,眉宇之间掩饰不住初出远门的兴奋。
“沧海门无视江湖规矩,接连吞并了几个大小帮派,实力不可小觑,一旦沧海门坐大,利益受损的不止漕帮,只怕他们背后有辽人撑腰,连中原武林也要危矣,所以这次去的人,应该不在少数。”那中年道人捻须分析道,他的话条理分明,又一语道破玄机,引得周围几桌的人都忍不住侧耳倾听。
“这么说那峨嵋派也会去了?”同桌另一个年轻人突然问道,却被他的师弟嘲笑。
“师兄又惦记你的郝师妹了吧?”
“少胡说八道毁人清誉,什么你的我的!”他被说中心事,不由闹了个红脸,随即狠狠一眼瞪回去。
“所谓的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而已。”旁边一桌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冷哼,却是那铁塔般的大汉发出来的,看起来像是在与同桌女子说话,但谁都知道,他针对的是中年道人那一桌。
白衣年轻人沉下脸色,出口叱道:“兀那汉子,你说什么呢!”
汉子在当时,是极轻蔑的称呼,近似于骂人,年轻人出生优渥,又自幼拜入名师门下,自然倨傲不同常人,哪容得旁人半点对师门不敬的言辞。
自这对男女进来,他就看不顺眼,模样狰狞,脸上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分明是邪魔歪道,但看他们言行,竟也像去赴漕帮结盟的,跟这样的人同路,无疑是降低自己身价,现在对方主动挑衅,却正是教训他们一顿的好时机。
那黝黑的大汉闻言冷笑一声:“我在说畜生呢,你也自认么?”
年轻人大怒,抓起桌上茶杯就往那人身上丢去,茶杯灌注了十分内力,去势极快,带着凌厉的风声。
只见那人飞快提起搁在桌子旁边的铁杖,又将茶杯原路打了回去,不仅将茶杯中所蕴含的内力化去,而且注入了自己的内力。
年轻人一惊,旁边中年道人抓住他的手臂往旁边一拖,刚好让他侧过头躲过这一击,茶杯擦着他的耳际堪堪飞过,却是朝着不远处凉棚主人的孙女而去。
小女孩坐在那里,愣愣看着挟带着内力的茶杯向自己直直飞过来,却不知是吓呆了还是反应不及,这一个茶杯砸下去,只怕打碎脑壳也是有可能的。
这一切发生不过迅若闪电,旁人即便想去救,也来不及了,连夏蓉蓉也忍不住转过头去,不忍看到一会的惨况。
说时迟那时快,仿佛有块东西飞了出去,恰好打在茶杯上,咚的一声闷响,茶杯被打落在地,碎成几片,众人一看,那打落茶杯的物事,竟然是一枚琉璃棋子。

第58章

那琉璃棋子不偏不倚,恰好打在茶杯上也就罢了,取的不过是巧劲,但能够让茶杯不当场迸裂,而是一直落到地上才碎成几片,这种力道的把握,就不是寻常人所能做到的了。
在场几人皆怔了怔,丢茶杯的年轻人待要发作,却被旁边的中年道人按住,那黝黑大汉却朝周围几桌拱了拱手道:“不知是哪位高人出手,能否现身一见?”
没人回答。
大汉环顾一眼,那棋子的方向,绝不是从中年道人那一桌掷出来的,剩下的便只有其他三桌。
钱晏和他们二人,一望而知,功力与年纪相仿,不过中等而已。
那儒生打扮的人,正端着凉茶手拿折扇,这边啜一口那边吟句诗,浑然就像没有看到方才那一幕。
沈融阳那一桌,一个残废的,一个冷漠的,一个侍童模样,倒似最有可能的。
倒是那中年道人先站起来,朝儒生那桌拱手道:“小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阁下,未知阁下名讳是否上何下苦?”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
何苦此人,最初引起江湖瞩目是在十年之前,那时候陆廷霄只不过二十余岁,还在玉霄峰上日日闭关,沈融阳还在跟着赵东桥四处游历,问剑山庄庄主也正默默酝酿大计而结交权贵。各大门派,长江后浪推前浪,旧人已老,新人未出,江湖一时沉寂,就在此刻,多了个人,名字叫何苦。
十年前,还是少年的他只身上少林,闯十八铜人阵,败少林方丈木痴大师,其后飘然而去,也不大肆宣扬,这事却还是木痴大师说与好友,亲口承认不敌,这才传遍武林,轰动天下。
后来,又在一夜之间,不知从何处运来数千石粮食,在当时朝廷下令打开粮仓之前,缓解了因黄河泛滥而受灾的两岸流民的一时之困,救了无数人的命,而几乎被奉为神仙。
但是何苦被江湖大街小巷八卦的事迹中,却远远不止这两桩,譬如他身边曾经跟着一名女子,仙姿飘逸如姑射,据说还是哪国皇族的公主。
四年前,何苦远赴西域,从此杳无音信,据说他的那位红颜知己曾经找上如意楼,要求找到他的下落,但五天后不知为何又撤销了这笔交易,那以后,再也没人见过何苦的踪迹。
中年道人见多识广,从儒生的装束和言行中揣测他的身份,至于其他人,那黝黑大汉的一桌二人,分明就是黑道上赫赫有名的阴阳双煞,方胜男与蒋采玉夫妇。
方胜男便是那脸上有疤痕的女子,而蒋采玉却是刚才打回茶杯的大汉,两人名字一刚一柔,性别却正好倒转过来,故而武林中人称阴阳双煞。
连同自己一桌,与另外两桌身份不明的人,而今,离抚州城尚有几十里的郊外,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小茶棚,竟然聚集了如此之多的江湖中人,其中更不乏高手,可谓卧虎藏龙。
那儒生慢慢地抬起头来,奇怪地笑了一下。“我是何苦,但刚才打落茶杯的可不是我,而是他。”说罢指了指沈融阳那一桌。
中年道人大吃一惊,正待措辞,那黝黑大汉已站起来,朝何苦与沈融阳那一桌各施一礼道:“无论方才是哪位出手,我们无怨无仇,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今日我与那小子的瓜葛,还望尊驾不要插手。”
沈融阳终于开口道:“你们的恩怨,不关我事,但这茶棚与它的主人,却是无辜,两位若要打,可以离远点打,不要殃及池鱼便好。”
被中年道人按住的年轻人按捺不住性子,当下冷哼一声:“这地莫非是你的,事管得倒挺宽!”
不待他最后一个字说完,一枚棋子破空而来,撞在他肩井穴上,此人霎时动弹不得,连声音也没了。
沈融阳微微一笑。“人必先自重而后人重之,外面天大地大,没必要委屈在这区区茶棚内斗法,出去罢。”
年轻人又惊又怒,表情扭曲,却说不出话,旁边中年道人想给他解穴,却怎么试都解不开,神色也沉了下来。“阁下何必欺人太甚,小侄年少无知,得罪阁下,我代他赔罪便是。”
蒋采玉在一旁冷笑了一下。“名门大派,连说话都似高人一等,自己无理取闹,还说别人欺人太甚,今天真是长了见识了!”
中年道人脸色黑得如同墨汁,但在场诸人,哪个都不是他轻易惹得起的,对付蒋采玉夫妇尚且伯仲之间,再加上这个身份莫测的白衣男子,就完全没有胜算了。
同桌另一个年轻人显然明智很多,虽然也是惊怒交加,手按剑鞘,却自始至终没有开过口。
“今日得罪了,在下衡天门宋槐清,愿代不晓事的师侄向阁下致歉,还请阁下宽宏大量,解了他的穴道。”中年道人暗暗咬牙,话说得恭谦,心中却已经萌生恨意,但他极会做人,脸上还是滴水不漏。
“原来是雁荡三杰,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蒋采玉也很损,明明知道对方的身份,却还要故意说出来。
“你要道歉的不是我,是刚才差点被误伤的小姑娘,教徒不严,百年之害。”沈融阳摇摇头,没打算跟他们多作纠缠,手指一弹便解了那年轻人的穴道。
宋槐清强笑道:“今日之会,毕生难忘,多谢阁下海量,未请教尊姓大名?”
不待对方回答,一旁的何苦却突然出声,“你想要报仇的话尽可以免了,如意楼沈楼主的武功,只怕你们门主来了,在他手下也过不了三十招。”
如意楼主?
宋槐清脸色一变,心里怄得要死,还不得不道:“原来是如意楼主,宋某有眼无珠,还请见谅,我们先走一步。”
说罢丢下茶钱,抓起旁边两人的手臂就把他们往外面带,三人走得很快,片刻便消失在视野之中。
蒋采玉夫妇也站起来。“多谢沈楼主解围,我们也先行告辞了。”虽然他并不惧宋槐清三人,但打起来也绝讨不去好,方才沈融阳出手,不知不觉之间就化去一场一触即发的激战,他不是不识抬举的人,这个人情自然是要谢的。
如意楼主果然如传说中一般双腿不良于行,而他旁边那个人,似乎也并不简单。蒋采玉目光匆匆一瞥,留下模糊的印象。
沈融阳也还以一礼,态度毫不倨傲,令蒋采玉大生好感。“蒋兄不必多礼,请。”
待蒋氏夫妇走后,茶棚便剩下何苦、沈融阳,与钱晏和三桌,方才一幕,钱晏和牢记师门嘱咐,按住师妹不让她生事,却也趁机看了一场好戏,此刻危机已过,又得知沈融阳与何苦的身份,便更不愿意走了。
何苦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依旧坐着那张椅子不动,就好像身体跟木头黏住了,他朝沈融阳与陆廷霄悠悠一笑:“江山代有才人出,果然不假,这位想必是北溟教教主了吧。”

第59章

何苦的年纪不过三十出头,脸上有着被烈日暴晒过的痕迹,黝黑的肤色掩不住俊朗形貌,他也很喜欢笑,但笑起来却与沈融阳截然不同。何苦笑的时候,有种飞扬跳脱的自信,而他不笑的时候,又有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陆沈二人在打量着他的同时,他也在做着一样的事情。
此人武功不在自己之下。
这是彼此的观感。
何苦尚未可知,陆廷霄素来喜欢旗鼓相当的对手,于是在冷淡的神色之下,多了几分探究,而沈融阳则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人不是路过,而是专门坐在这里等他们的。
此时见何苦相询,陆廷霄淡道:“我便是陆廷霄。”
长发玉冠,面沉如冰,黄色衣袖在旷野之中随风飘扬,他不言少语的时候,却像极了一尊神仙座像,容姿高洁,令人望而生畏,心生拜服。
然而眼前的如意楼主在这样一个人旁边,竟然也毫不逊色,即便容貌上稍有不如,气度却浑然不差,两人举手投足,便是无须刻意,也将旁人风采都抢光了。
何苦心中暗暗赞叹,自己本想在此会一会两人,却不料一见之下,毫不失望,让他愈发起了兴致。
“如此看来,两位竟像是要去漕帮结盟的?”他笑眯眯的,看不出打探的痕迹。
“本来不知有此事,现在听说了,既然无事,那便前去看看热闹也无妨。”沈融阳也微微一笑,没有隐瞒的意思。
“像宋槐清这样的人多了,必然就不太痛快,沈楼主逍遥自在,何必也去凑这个热闹呢?”何苦一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眼睛却不离对方。
“这世间跳梁小丑何其多,也不可能一一消灭,此番热闹,却似大有看头了。”
两人一来一往,言语之间毫无火气,却大有深意,不仅仅夏蓉蓉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钱晏和也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何苦点点头,放下茶碗,却见沈融阳眉梢一动,也伸手去拿自己面前的茶碗,拇指按住碗口,其余四指托着碗底,白色袖子在半空划了一道,轻轻地拂在桌面上,一个寻常的动作竟做得十分优雅自然,钱晏和看得有点呆了。
何苦大笑一声,长身而起,从怀里掏出几枚银钱,丢在隔壁桌子上。
“既是如此,那便后会有期吧。”
他一路大步行去,口中一边高声吟诗,狂士之作派毕露无疑,却并不让人反感。
待他走远,夏蓉蓉好奇心起:“这凉茶至多也才两文钱,他怎么给了这么多?”
沈融阳笑道:“他是连带赔了桌子的钱。”
她闻言愈是大奇:“什么桌子?”
侍琴在沈融阳身边待久了,马上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由伸出食指往面前的桌沿轻轻一碰,只见好端端一张桌子霎时间化作齑粉,夏蓉蓉看得目瞪口呆。
“公子,这个何苦,到底是什么来意?”侍琴也对对方的实力感到吃惊,原本在他眼里,天下间武功第一的人,除了自己公子,就数陆教主了,但现在又突然冒出一个何苦,并且来历不明。
陆廷霄淡淡道:“漕帮结盟,必然还能看到他。”
沈融阳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么便去看看。”
沈融阳三人启程,钱晏和与夏蓉蓉师兄妹却坚持同行。侍琴见两位公子都没表示明确的意见,便主动应承下来,于是二人骑马跟在马车一侧,钱晏和与侍琴年龄相仿,渐渐也聊得热火朝天,余下夏蓉蓉时时干着瞪眼,百无聊赖,但她自从这一路行来,加上在大理受了教训,性情反倒收敛许多,一路上也并没有如何刁钻纠缠。几人一路南行,很快进了抚州城。
抚州是漕帮的大本营,但是漕帮这次结盟却不在城内,而在城外数十里之外的一处小山坡上,抚州毕竟有官府坐镇,即便漕帮与他们关系良好,但是如此多的武林人士聚在一起,也难保生出什么事端,而山坡周围方圆几里都是草地,视野开阔,省去了诸多麻烦。
打听之下,离结盟的日子却还有两天,他们不想惊动丁禹山和范闲,便在城中一处客栈落脚,此时来参加结盟的门派甚多,抚州客栈显得人满为患,客栈老板们这几天都在痛并快乐着的感觉中度过,快乐是因为数钱数到手抽经,痛苦则因为江湖中人相聚,一言不合就容易拳脚相向,客栈的桌椅折手断腿是常有的事。
钱晏和跟夏蓉蓉各要了一间客房,夏蓉蓉进了房间把行李和剑一丢,嚷嚷着到下面吃东西,便不见了人影,客栈人来人往,钱晏和倒也不担忧她的安全,他自己去另有打算,一切安顿好之后,便出了房门,朝沈融阳的厢房走去。
他的天赋一直是中人之姿,武功进境也一般,这固然跟资质有关,与师门的环境也离不开关系,俗话说名师出高徒,不是没有一定道理的。钱晏和一直十分敬重自己的师父,但他也觉得自己的武功可以再精进一些,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埋没在人群之中毫不出挑,一直到遇见沈融阳,他才发现,自己就算再练上十年,也达不到这个人的境界。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武功一直原地踏步,所以钱晏和想去找沈融阳,请他指点自己的武功,无论对方肯不肯,起码他主动追求过,就没有遗憾。
他们住的这间客栈人也很多,大多是江湖中人,所以楼下一直很喧哗,无非是谁在炫耀自己的经历,谁又在讲什么典故,二楼就显得安静不少,几人房间相隔不远,钱晏和走到那门口,想要敲门,却莫名一阵心怯,不知见了面该如何开口。
“何人在外面?”
钱晏和长吸了口气,暗笑自己婆婆妈妈。“沈楼主,是我,钱晏和。”
“稍等。”
里面传来一阵声响,有水声,还有衣物抖动的声音,他心想自己怎么挑了这么个时辰来,人家只怕是在沐浴更衣了,不由脸色微红。
“请进。”沈融阳的声音贯来温煦,钱晏和自从与他同路,就没见过他的语调有过激烈起伏,也许即便别人急得跳脚了,他还是不疾不徐的云淡风轻。
至于另外一个冷若寒冰的人,他压根就没有开口的勇气。
推门进去,那人已自屏风后面出来,坐在轮椅上,身上穿了件白色内衫,头发还未干,水顺着披散在前面的头发流下来,将前襟染湿了一大片,显得极闲散随意。
钱晏和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沈融阳,走上前的时候,仿佛还能闻到屋内淡淡的皂荚香味,再看那人,却正侧过头,漫不经心地拧着头发,眼睛半敛着,睫毛很长,却衬得肤色愈发白皙。
他突然觉得脸上有点燥热,急忙移开视线,抱拳行礼。“沈楼主叨扰了,若你不方便,我,我明日再来。”
沈融阳笑了起来。“没什么不方便,你可有事?”
他有点不好意思,索性一口气说完。“哪天沈楼主方便,可否指点下我的武功?”
本以为对方会说先考虑一下,岂料沈融阳思忖片刻,便点点头:“明日晨起,客栈外的树林,你将自己所学的剑法用一遍。”
钱晏和大喜过望,不由连连作揖。“多谢沈楼主!”
他本性淳厚,这一路走来,对诸人皆是以善相待,就算自己师妹时常刁难,也一并包容,却不是别有用心,而只是对于同门的手足之情。这样一个人,沈融阳自然很乐意帮他一把。
两人正说着,房外一声尖利的叱喝,却是从一楼传来的,而且声音的主人很熟悉,正是夏蓉蓉。
“放开我!”

第60章

钱晏和大惊,顾不上再说,便往楼下赶去,这一出了厢房,在走廊已能看到楼下所发生的事情。
夏蓉蓉的手腕正被一名男人抓住,她脸上浮现出羞愤的表情,却显然挣脱不开,只能大声斥骂,擒住她手腕的男人却依旧满脸笑容。
“你这贼厮,登徒子!”
“小娘子何必如此气急败坏,小生不过是见你貌美,欲一亲芳泽而已。”那轻薄的男人笑道,他其实并不丑,相反还面如冠玉,衣袂翩翩,一对桃花眼风流尽现,若不是眼前这一幕,以他本身的魅力必也能迷倒不少女子。
以他为首周围或站或坐了七八个人,都好整以暇看着热闹,还不时发出哄笑声,显然是一伙的,他们人多势众,并且看起来武功并不低,周围也一时无人敢强出头。
夏蓉蓉虽然任性,却从没碰见过这样的无赖,自然也想不出什么词来骂人,只能翻来覆去喊着登徒子,却似乎为那男人增加了兴致,言语愈发无礼露骨。
“住手!”钱晏和惊怒交加,从走廊一跃而下,朝他抓去。
男子轻笑一声,身形一侧,他与夏蓉蓉便换了个位置,手却依旧抓着人家的手腕不放,眼见他那一掌过去的目标变成自己师妹,钱晏和大吃一惊,生生撤回掌力,手势不及,内力反噬,却是自己踉跄着退了好几步,引来旁人哄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