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有些事情,不告诉她的话,她是万万不肯罢休的,想了想,他一屁股在盛宝华面前坐下,笑道,“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是个有故事的男人来的。”
“哦?”盛宝华感兴趣地眨了眨眼睛。
“其实我有一个很有型的名字,让人一听就如雷贯耳的名字。”财如命十分臭屁地道。
“叫什么?”盛宝华摸索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守月。”财如命一本正经地讲出一个名字。
然后盛宝华嘴里的水“噗”地一下喷了出来,喷了他一脸。
财如命万分无奈地抹了抹脸上的水。
“…别告诉我,你是我娘?”盛宝华一脸的扭曲。
财如命一拳头敲上她的脑袋,“我是你舅舅。”
盛宝华愣住,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你母亲叫狩月,是我姐姐,我才是月洗楼主。”财如命看了一眼窗外的大街,“当年,我们为报家仇投入慕容家,月洗楼是慕容家的暗部,专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后来…因为声势太大,又不服管教,我们成为慕容家的弃子,为武林正道所灭。”财如命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像是他经历过的往事,更像在讲一个故事,“姐姐善毒,我善武,当年月洗楼被灭之战时,姐姐将我迷晕送走,否则…”他冷笑了一下,“月洗楼又岂会这样轻易被灭。”
说这句话的时候,平时笑眯眯总说着“和气生财”的大掌柜竟然有了一种睥睨天下的枭雄味道。
“她…很恨我吧。”盛宝华摸了摸手里的杯子,里面的水有些凉了。
财如命看了她一眼,替她加了热水,“没有。”
“你骗人。”盛宝华咬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如果不恨我,为什么要将我制成人蛊。”
“这也是慕容月瑶告诉你的?”财如命哼了一声,“那小子心思险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你告诉我,真相是什么?”盛宝华抬头“看”他。
“当年王景言背弃姐姐,她的确很痛苦,为此,差点小产。”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财如命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额,“虽然保住了你,可你却是早产儿,所有大夫都说养不活,姐姐无奈,才会…”
“你是说,我不是被摧生下来的?是因为早产?”
“你傻的吗?别人说什么你都信,不是万不得已,哪有娘亲会这样折腾自己的孩子。”财如命又敲了她一下。
盛宝华吃痛,捂住额头,然后咧开嘴,傻呼呼地笑了起来。
“宝宝,回家了。”一个大嗓门在门口响起。
盛宝华站了起来,“阿爹?”
“怎么又跑出来,天气这么冷,万一受了凉怎么办。”一件重重的斗蓬覆在她肩上,盛飞天拉起她的手搓了搓。
盛宝华忽然就释然了。
是啊,不管她曾经是谁,现在她就是盛宝华啊。
不管她是不是阿爹的亲生女儿,这么些年来,这些疼爱,这些关切,这些保护,都不是假的。
傻孩子
再一次“见”到季玉英,是在准备回飞天寨的时候。
他风尘仆仆地赶回白湖山庄,看到盛宝华的时候,怔了一下。盛宝华却是无视了他,看都没有看他,径自和孟九说着什么,说一下还笑一下。
跃下马来,他恭恭敬敬地走到盛飞天身边,低低地喊了一声,“盛伯伯”。
盛飞天点点头,“这次辛苦你了。”
季玉英苦笑了一下,只怕一回到宝云镇,他爹又要押着他负荆请罪了。
“宝宝。”一旁,一个裹得圆滚滚像颗球一样的人不甘寂寞地喊了一声。
季玉英一愣,觉得这声音实在耳熟。
“不要吵。”盛宝华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的话,又侧过头和孟九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依稀仿佛听到什么“七七四十九天…不能受寒,伤了心脉…”
“宝宝…”那颗球又不甘寂寞地喊了一声。
“都叫你不要吵了啊!”盛宝华双手叉腰,两道眉毛一竖,怒斥。
“…”那颗球看起来很委屈。
“好啦,你乖,小胡子叔叔说要四十九天,你再忍忍,我也是为你好。”盛宝华一撇嘴,又放软了声音安慰他,“你看,你现在都可以下床了啊,四十九天很快就会过去的。”
“嗯…”那颗球乖乖地应,然后扭过头来。
在看到那张脸时,季玉英呆住,那个被一层又一层的棉被裹住的家伙…不正是慕容云天么?!
那个骄傲又好面子的家伙…怎么会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裹成这副样子…
那边,盛宝华笑眯眯地抬起爪子,然后球状的慕容云天自动自发地侧过头放低身子,方便她去蹂躏他的脑袋。
“好乖好乖。”盛宝华点点头,目不斜视地从季玉英身边走过。
季玉英刹那间五味杂陈,忽然觉得…也许他已经没有负荆请罪的机会了。
“季公子回来啦。”孟九笑眯眯地打招呼。
“咦?小玉?”盛宝华忽然扭过头来,一脸的惊讶,“小玉回来啦?”
季玉英一时摸不准她的心思,只得应了一声。
“咕咕有没有去找你?”盛宝华又问。
“嗯,已经回来了。”季玉英闷闷地答,原来她收到信了,那为何还要对他视而不见。
“那就好,我们要回飞天寨了,你要回去?如果顺路一起啊。”盛宝华盛情相邀。
季玉英愣了一下,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不由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的眼睛…”
“瞎掉了。”盛宝华笑嘻嘻地道。
“怎么会…”
“嗯,一言难尽,不提了。”盛宝华揪揪慕容云天的衣袖,“那我们要回去啦,你要自觉,没人看着也要乖乖吃药裹被子,要四十九天才行。”
慕容云天看了季玉英一眼,笑道,“不如我跟你一起回去呀。”
“不行啦,小胡子叔叔说你现在不宜远行,等你好了再来找我吧。”
“那也好。”慕容云天表示同意。
站在一旁的盛飞天、孟九、邱唐同时叹了一口气,这是□裸的示威啊示威,单纯的季玉英怎么斗得过腹黑的慕容云天呐。
一个月后,慕容云天亲自带了聘礼上山,要迎娶盛宝华,被盛飞天劫了聘礼赶下山去。
二个月后,慕容云天再次带了聘礼上山,再次被劫了聘礼赶下山。
三个月后…
盛宝华坐在房间里拿豆子喂咕咕,眼睛看不见以后,她安分了许多,至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像漫山疯跑了。
倒是咕咕,常常来陪她。
“咕咕呀,你少吃点。”手指精准无误地戳戳咕咕的腹部,她嘟囔,“小玉最近在忙什么呀?为什么都不来看我?”
“咕…”
“好啦好啦,吃你的。”盛宝华将手中的豆子放在桌上,自己起身,打算倒点水喝。
按着记忆里房间的布置,往左走三步,直走七步,转弯,摸到桌沿,倒了水,喝上。
盛宝华姑娘颇有成就感地点点头,赞许自己。
门被推开,盛宝华侧过头分辨了一下脚步声,果然听声辨位还是没有学到家,只得开口询问,“谁?”
“连我的脚步声都听不出来么?”孟九粗哑的声音响起。
“小胡子叔叔啊…”盛宝华笑嘻嘻地喊了一声。
孟九一踏进房门,便对上了一双略显局促的眼睛,“季…”
拎着水壶的季玉英赶紧将水壶摆好,然后冲他摇手,脚尖上还掂着一个摇摇欲坠的花瓶作金鸡独立状。
孟九看了一眼正捧着茶杯一脸惬意地饮着茶的盛宝华,再看看屋子里被挪得乱七八糟的摆设,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咳咳…”孟九咳了一下,打算含混过去。
“季?季什么?”盛宝华眨了眨幽黑的眼睛,疑惑地问。
“哦,我是说,这不是季玉英的鸽子么?”
“你说咕咕啊,它可比它主人有良心多了,它来看我的。”孟宝华笑着将手上的茶杯放在桌上。
孟九眼睁睁看着那只茶杯就那么悬空着落了下去,季玉英十分熟练地伸手出来,恰好接住茶杯,转身放在桌上。
盛宝华已经大步走向椅子的方向,孟九就看着一张板凳横在她面前,眼看着她就要撞了上去,季玉英一个旋身,步法极快地掠过她身边,堪堪移开那张危险的凳子,让盛宝华畅通无阻地走了过去。
盛宝华摸到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笑嘻嘻地仰起头来,“小胡子叔叔你看,虽然听声辨位没有练到家,但是在我自己的房间,我还是可以畅通无阻的。”
盛宝华这么说的时候,季玉英正轻手轻脚地将挪得乱七八糟的摆设恢复了原样。
孟九摸了摸鼻子,摇头。
“对了,小胡子叔叔,你找我有什么事?”
孟九将一碟子糕点放在她面前,拿了一块放进她手里,“小柔做了糕点,叫我送些来。”
盛宝华低头啃了一口,听到咕咕在她肩上“咕咕咕”地直叫唤,便掰了一半放在掌心,然后感觉咕咕细嫩的尖嘴一下一下轻啄着她的掌心。
“慕容云天又被寨主赶下山了。”孟九在一旁坐下,看了一眼季玉英,摆出一副要谈心的架势。
盛宝华愣了一下。
“大小姐,你是怎么想的?”孟九问。
盛宝华低头闷闷地啃糕点。
房间的气氛突然有些沉闷。
“被困在苍颜阁的时候,我其实很害怕…”盛宝华轻声开口,“慕容月瑶说我不是阿爹的女儿,不是盛宝华,那个时候我想,如果没有人要我,没有人来救我,那我…是不是要一辈子都被困在那里…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发抖,可是那个时候,我听到了他的声音,他明明知道那是个陷阱,他仍是来救我了…”她垂下头,声音很低,仿佛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因为有他,她才不至于陷入绝望的泥沼,她才可以回到飞天寨,才可以做回盛宝华。
小胡子叔叔说喜欢一个人就要信任他,也许…她还可以再信他一次?
“我明白了。”孟九起身拍了拍她的肩,意味深长地看了季玉英一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天,县太爷便上门退了婚。
“盛大哥啊…我对不起你,那个孽子被我狠狠抽了十几鞭子也不松口,非说他不喜欢宝宝…呜呜呜,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实在也不能杀了他绝了自己的后…”县太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宝宝是个有福气的,既然我那孽子对她没有心,我便也不敢耽搁她了…”
盛飞天叹了一口气,拉他去喝酒。
小玉…那个傻孩子。
两个月后,慕容云天再次带着聘礼上山,这一次,盛飞天终于松了口。
宝云山飞天寨盛飞天的女儿盛宝华要嫁给西北慕容家的家主慕容云天这个消息很快在江湖上传了开来。
不久之后,另一个悚动的消息更快地传了出来。
送亲的队伍被杀得一个不剩,新娘子被劫了!
此时,盛宝华被点了穴,放置在一辆马车里,马车吱吱哑哑的往前走。
“你是谁?”盛宝华问。
没有人回答她。
“慕容月瑶?”她又问。
“真难为你还记得我。”车前,传来一个带着讥诮的声音,夹杂着几声轻咳。
盛宝华的脸一下子白了。
过了很久,马车停了下来,然后有人踏上马车,替她解了穴,“下来。”
盛宝华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被他拉着走。
“跪下。”
盛宝华感觉膝盖一疼,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知道这里葬着谁么?”慕容月瑶的声音在她头顶上传来。
盛宝华没有吭声。
“清歌。”慕容月瑶淡淡吐出一个名字,“被你杀死的清歌。”
想起那个喜欢笑的女子,那个爱屋及乌的女子,盛宝华瑟缩了一下。
“为什么连你都要被背叛我!”慕容月瑶忽然有些激动起来,他死命的咳了一阵,然后狠狠一脚踹在盛宝华的背上。
盛宝华像个破败的木偶娃娃一样摔了出去,被蹭了一身一脸的泥。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都要背叛我!”他怒极,又一脚踩了过来。
盛宝华脸上被磨破,嘴角溢出血来,可是她却突然瞪着无神的眼睛冷笑了起来,“我对你,怎么能说是背叛?”
慕容月瑶安静了下来。
“我从来就没有忠于过你,又怎能说背叛?”盛宝华扶着一旁的墓碑站起身,漆黑的眼睛里一片死寂,“我救了一条毒蛇,你说,若是再有一次,我还是会救你,可是你错了。”
四周一片死寂,只听到盛宝华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盛宝华捏紧拳头,一字一顿地道,“若再有一次,我必不会再救你。”
话音刚落,她脸上便挨了重重的一巴掌,把她的脸打得偏向一边,嘴角流出血来。
慕容月瑶没有再说什么,将她扯回马车里。
她不知道慕容月瑶将他带到了哪里,总之慕容月瑶的态度突然又变得奇怪起来,他没有再打她。
他替她洗干净脸,抹上药,喂她吃了东西。
盛宝华一直安静,他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闭目躺在床上,任由慕容月瑶替她盖上被子,盛宝华仍是掩不住心底的恐惧感,她从未这样惧怕过一个人,从心里聚起的那种无力的恐惧感,这个男人,会窥伺到她心底最软弱的地方,然后将她打击得一蹶不振,从此任凭摆布。
“没事了,不要多想。”微凉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慕容月瑶轻声说着,然后起身退出房间。
第二日一大早,慕容月瑶将盛宝华扶上饭桌的时候,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想知道是什么吗?”慕容月瑶拉起她的手,轻轻抚上木盒的边缘。
盛宝华瑟缩了一下,想收回手。
“是一颗头颅,这个人你见过的,就是当初在慕容府助你逃跑的人,我安插在慕容府的探子。”
那个…灰衣男子?
盛宝华抖了一下,挣扎着缩回手。
慕容月瑶没有勉强她,只是轻咳着笑道,“你以为慕容云天真的喜欢你?他只是在利用你而已,你说上一次我把你当饵,诱慕容云天上钩,可是这一回,他也把你当成饵,用来引我上勾了呢。”
盛宝华低垂着眼帘,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他的话。
接下来的几日,慕容月瑶名下的产业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他仍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并不见急躁。
期间,盛宝华蛊毒又发作了一回,在床上歇了好几天。
半夜的时候,有人走到了她的床前,她睁开眼睛,“谁?”
来人沉默。
“慕容云天?”她愣了一下,爬起来,瞪大了无神的眼睛,有些期盼地唤。
“嗬嗬嗬…”那人低低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你很期待他来救你么?”
是慕容月瑶…
盛宝华脸色白了白,面无表情地躺了回去。
“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他提亲要如此的大张旗鼓吗?”慕容月瑶在她床边坐下,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他是在引我出来而已,上次一战,两败俱伤,多疑如他,不斩草除根他是不会安心的…”他放轻了声音,又喃喃了一句,“我不死,他又怎么能够放心呢?他三番两次上宝云山提亲,只是为了激我出来罢了,偏你还傻傻地信他。”
盛宝华只是闭着眼睛,不理他。
“我想盛飞天也是知道的,他也想除去我,不然送亲队伍为何竟是一队武林高手护送?”慕容月瑶摇摇头,“你只是一个饵。”
“不是所有的人,都如你一般卑鄙。”盛宝华淡淡地道。
慕容月瑶只是吃吃地笑,“那你就瞪大眼睛,看清楚好了。”
“我是瞎子。”盛宝华侧过身,背对着他,不再理会他。
青山独往
接下来,连着好几日,慕容月瑶一直没有出现,盛宝华猜想他是不是被什么绊住了,一时无暇顾及她。过了这么久,她早悄悄将周围的环境摸熟了,而且因为她眼睛看不见,慕容月瑶对她也不是很防备。
摸索着走出院子,跌跌撞撞地走出大门,才发现竟然已是冬天。
刚下过一场雪,很冷。
她在想,她要尽可能走远一些,慕容云天和阿爹一定很着急,他们一定在找她,只要走到有人的地方,就可以找人帮忙了。
可是,走了很久很久,她渐渐分辨不出身在何处。
一踏踩进雪坑里,她摔倒在地。
坐在雪地里,茫然四顾,眼前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听觉分外的灵敏。
可是四周是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迷路了…
又饿又冷,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冻死饿死在这里。
慕容云天,慕容云天,慕容云天…
她一遍一遍地低低地念着,仿佛念着那个名字,便会觉得安心,便不再害怕恐惧。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正低低地念着,耳边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盛宝华猛然抬起头来,“慕容云天?”
漆黑没有焦距的眼睛里满盛着期待。
来人没有出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她冰凉的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盛宝华猛然醒悟,的确不能惊动旁人,慕容月瑶那么可怕,不能大意。
这么一想,她忙抿紧了唇紧张地点了点头。
那人将她扶了起来,想将他背在背上,可是盛宝华已经冻得没了知觉,连抱住他的脖子都办不到,而他没有空余的手来拉着他,因为他的手要握剑。
盛宝华感觉他稍稍顿了一下,伸手托起她,让她趴在他背上,然后腰间一紧,他用衣带将她牢牢系在了背上。
他站起身,拉过因为冻僵而无力垂在自己身前的手,塞进自己的衣领里。
温暖的体温从她的指尖一点点蔓延,让她冻得麻木了的手有了知觉,盛宝华靠在他颈间,感觉无比的安心。
突然,“唰”地一声,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刺破了她的脸颊,盛宝华大惊,是箭。
“小心!”
这也是一个陷阱吗?一个专门为了对付慕容云天刚设的陷阱!
盛宝华惊慌起来,她怕自己会害死他。
那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似乎示意她不要害怕,然后他跑了起来。
“杀!”有人嘶吼。
盛宝华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耳边刀剑相触的刺耳声响,不停地有温热的液体溅在她的脸上,可是因为在慕容云天背上,她便真的什么都不怕了,只是无比安心地靠着他。
不知道他背着她跑了有多远,盛宝华感觉耳边又安静了下来,只有他的喘气声,他喘气的声音很奇怪,然后她又害怕起来,“云天,你受伤了?受伤了吗?伤在哪里?”
那人停了下来,解开了腰间的带子,将她抱在身前,捂住了她的嘴。盛宝华瞪大眼睛,听到耳边有凌乱的脚步声走过,还有马蹄声。
“他往那边去了!”
“沿着血迹追!”
听着那些令人心慌的声音渐渐远去,捂在她唇上的手松了开来,盛宝华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焦急地抬头,“云天,你受伤了对不对?伤在哪里?”她伸手试探着往前摸,却又不敢乱碰,唯恐触到他的伤口。
然后,她触到满手的粘腻。
那人却再没有开口。
感觉他的身边无力地倒向一边,盛宝华吓坏了,她跪坐在雪地里,伸手摸索着,“云天,云天,云天,云…”
她正叫着,突然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落在了盛宝华的肩头,盛宝华一下子僵住了,声音卡在喉咙里,她怔在原地,开始发抖。
有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心底慢慢升起,她却不敢承认。
“咕咕…咕…”落在她肩上的小白鸽低低地叫了起来。
那声音,像在呜咽一般。
盛宝华瞪大眼睛,本就没有焦距的眼睛里一下子变得更加空洞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颤抖的手慢慢探索着,按在那仍有温度的胸前,她摸到一个血窟窿,有粘腻腥甜的液体从那里汩汩地冒出,她慌慌张张地去堵,却怎么也堵不住,许久许久,她的手抚上他的脸,一点一点细细地抚过,那眉,那眼…是她记忆中那张,她曾经戏称为眼如点漆肤凝脂的脸…
她紧紧地抱住了他。
“小…玉。”她喃喃。
“小玉…”声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和哽咽。
“小玉小玉小玉小玉小玉小玉小玉…”她紧紧抱着已经微凉的身体,一叠连声的唤着他,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接近刺耳。
大约是盛宝华的声音太过凄厉,雪地里,满身是血的面瘫公子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咳着吐出了喉间的血块,有些困难地伸手,轻轻拍了拍看起来已经濒临崩溃的盛宝华,“我在。”
“小玉…”盛宝华颤抖着微微松了松手,“你没事对不对…”
“嗯。”季玉英应了一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自他胸前的伤口处挪开。
那里,暗红色的液体正汩汩流出,在白色的雪地上绽放开来。
“不要怕,慕容云天和盛伯伯马上就到了。”季玉英握着她冰凉的手,轻声安慰,“我会保护你的。”
盛宝华点点头,乖乖应了一声。
他看着她,其实他的视线已经不再那么清晰,看着她的模样也是模模糊糊的,依稀仿佛,在他眼前的,仍是那个小小的女孩,怯生生的样子,可是一转眼就变得娇蛮又任性…那时,他为什么竟那么傻乎乎的由着她闹腾欺负呢?
答案也许早就在心里了。
如若不然,在凤仙镇悦来客栈,又怎么能够第一眼便认出她。
如若不然,在凤仙镇悦来客栈,又怎么会看到她被欺负便忍不住出手相帮。
如若不然,在凤仙镇悦来客栈,又怎么会在看到她乞求的神情后便无法拒绝地带她去白湖山庄找慕容云天。
闭了闭眼睛,他想,如果丢下她一个人在这白茫茫一片的旷野里,她或许会撑不下去,慕容月瑶的攻心术太过厉害,盛宝华心志又不够坚定,如果他死在这里,她大概会崩溃吧…
无论如何,他都要撑到慕容云天找到这里。
注意到盛宝华脸上的惶恐,他放轻了声音逗她,“宝宝,其实我真的比你年纪大,对吧。”
力气已经所剩不多,要省着用。
盛宝华赶紧点头,这个时候,季玉英说什么都是对的。
“那叫声小玉哥哥来听听啊。”
“小玉哥哥…”她的声音仍带着哽咽。
季玉英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宝宝…可从未这般乖巧听话过”,这一笑,又带动了伤口,他强忍着疼痛,哄她,“把眼泪擦擦,不要哭了,不然叫阿爹看到,又要说我欺负你…咳咳…我又要挨打了…”
盛宝华赶紧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然后感觉周围静得有点可怕,季玉英的呼吸声越来越弱,不由得慌张起来,握紧了季玉英的手,“小玉哥哥?小玉哥哥?”
“嗯,我在…”季玉英努力地撑着快要合拢的眼帘。
“你不要死…”盛宝华低头抱紧了他,“如果你不死的话,我就跟你爹讲上次是我先逃的婚,上上次也是我先逃的婚…然后我背上荆条上你家去请罪…”
“嗯…”季玉英轻应。
“你不要死,宝宝很冷啊,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我们回飞天寨…我娶你当压寨相公啊,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行,你爹都说了,季玉英生是盛宝华的人,死是盛宝华的鬼,对吧…”
“嗯…”
听到他的回应,盛宝华便安心许多,然后继续找话题,“嗯,然后你给我生两个娃,一个男娃一个女娃,男娃要像我这么威武,女娃要像你这么漂亮…”
“生娃不是…咳咳…不是女人的事么…”季玉英的声音越来越弱。
“我就要你生啊…”
“好不讲理…”
“好吧,如果你不死的话,就我生好了。”盛宝华很大度地承诺。
“嗯…”
“我还教他们念诗…嗯,就念眼如点漆肤凝脂…”
“嗯…”
“我还可以教他们医术,让他们行侠江湖以救死扶伤为己任…”
“嗯…”
远远的,有马蹄声传来。
“盛宝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是…慕容云天?
季玉英松了一口气,他…终究还是来了…
勉强撑着的意识几乎立刻涣散开来,在所有的神智消失的那一刻,他在想,如果那一回,去苍颜阁救回她的,是他。
那么,也许,她便真的…成了他的新娘了吧。
感觉到他的手无力地松开,盛宝华惊恐地瞪大了无神的眼睛,“…小玉哥哥?”
没有人回答她。
“小玉哥哥?”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轻轻推他。
他不动。
不言。
抱着那一点一点变得冰冷的尸身,盛宝华呆呆地坐在雪地里,整个人都懵了。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狠狠拉了起来,揪进怀中。
“希望落空的感觉是不是很痛苦?”耳边,是慕容月瑶满含着笑意的声音。
盛宝华如木偶一般,直愣着眼睛,半点眼泪也没有了。
“看,他来了呢。”慕容月瑶贴着她的耳朵,轻声喃喃,带着蛊惑的味道,“慕容云天来了。”
盛宝华还是愣愣的,半点反应都没有。
“看吧,他总是来迟,总是来迟,在他心里,家主的位置,永远比盛宝华重要…”仿佛很满意她的表情,慕容月瑶的声音柔和许多。
马蹄声停下,慕容云天跃下身背,见满身是血的盛宝华一脸呆滞地被慕容月瑶困在怀中,眼神一瞬间变得冷厉,“放开她!”
慕容月瑶嗤笑,“你在害怕什么?我如今半点武功都没有了,哪里还会是你的对手,你若要她,还给你便是。”
盛宝华感觉那微凉的手狠狠推了她一把,她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她茫茫然抬头,然后感觉有一道腥热的液体溅上她的脸颊,铁锈一般的味道。
慕容月瑶低头看了看贯胸的那一剑,勾了勾唇,仰面倒在雪地上。
鲜血流了一地,红的血,白的雪,触目惊心。
可是盛宝华看不到。
盛宝华看不到他的发上,挽着她送的木簪。
盛宝华看不到他的腰间,系着她送的荷包。
那一日,在凤仙镇悦来客栈,那个一袭双蝶红裙的少女,赠了他这样一个荷包,荷包里有些银两。
那是生平第一次,有人送钱给他花,还是个姑娘。
然后她抱了抱拳,说了一声“再见”。
从此,分道扬镳。
慕容月瑶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低低地叹息着,然后咽了气。
他大概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她,他才是她要找人…
“小玉哥哥,你没事啦?”盛宝华仰头,痴痴傻傻地笑。
慕容云天一愣,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满身是血的少女,再看看躺一旁的季玉英,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是慕容月瑶故意设下的局…
那个疯子,他故意来送死的,却在死前,将盛宝华和慕容云天一起拉下了地狱。
“宝宝。”他低头,将她抱紧。
盛宝华茫茫然抬起脸,感觉有人将她抱住,明明是很温暖的怀抱,可是她却只觉得冷。
相忘江湖
飞天寨和慕容府联姻的事便这么吹了。
第二年春天,宝云山飞天寨终于有了喜事。这一回,飞天寨的大小姐盛宝华要招压寨相公了!
“小姐,该起身了,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一大早,盛宝华便迷迷糊糊地被她们拉着坐在妆镜前,一层一层地上妆。
宋柔的手很巧,盛宝华几乎快要认不出铜镜里那个人了。
“大小姐长大了,可真漂亮。”王妈妈拉着盛宝华站起身,连连感叹,然后又笑着对宋柔道,“这宝云山第一美人的位置你怕是要让出来了吧。”
宋柔笑眯眯地点头。
盛宝华抿抿唇,有些不习惯地看着镜中人,这个人…是她吗?
鲜红的嫁衣层层叠叠地套在她的身上,宋柔亲手替她理顺了嫁衣,又将凤冠替她戴上。
王妈妈看着盛宝华,一个劲地抹眼泪,“可算是好了,可算是好了…瞧瞧,这眼睛也治好了…”
一旁,有人劝她,“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
“我这不是替小姐高兴么。”王妈妈抽噎着,又笑了起来。
盛宝华的表情仍是恍恍惚惚的,等收拾妥当了,外头突然闹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盛宝华看了一眼门外,想起身去看。
“我的大小姐,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是新娘子啊,乖乖坐着,可不淘气。”王妈妈将她按着坐回板凳上,然后拉了宋温柔她们,努了努嘴,“我们去看看,八成是那些小鬼不安分,来要糖吃的。”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盛宝华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怔怔地看着镜中盛装的少女。
一只小白鸽飞了进来,落在她的肩上,歪着脑袋,“咕咕”地叫了两声。
盛宝华扭过头看了它一眼,笑了起来,点了点它的小脑袋,“咕咕,你怎么来了?小玉哥哥叫你来的吗?”
“咕咕…”小白鸽低低地叫。
“什么?你说他要见我?这可不行,小胡子叔叔说,婚前是不能和新郎见面的。”盛宝华摇了摇手指,一本正经地道。
“咕…”
“好啦好啦,你乖,给你豆子吃。”盛宝华拉开抽屉,拿了豆子喂它。
王妈妈和宋柔她们很快回来了,拿了盖头替她盖上,“好了好了,吉时快到了,新郎官都等急了,可不能误了吉时…”
盛宝华有些害羞地被她们扶出门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
孟九拉长了那破锣一般的声音,扬高了声音喊,大家都哄地一下笑了起来,连声道恭喜。
这里是山寨,没什么规矩,众人把新娘子和新郎官往洞房里一送,便一溜烟儿地跑出去喝酒了。
盛宝华有些紧张地看着那双慢慢靠近的脚。
然后,盖头被小心翼翼地挑了起来。
盛宝华眨了眨眼睛,看向站在面前那一身大红喜服的英俊男子,笑着唤,“小玉哥哥。”
那男子温温地笑着,点头答应。
“小玉哥哥,你终于来娶我了么?”
“嗯,我来娶你了。”他轻声回答。
我来娶你了。
从此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慕容云天。
宝云山飞天寨里,多了一个压寨相公。
下过一场雨,天放了晴。
咕咕在桌子上慢吞吞地走来走去,它已经老得快要飞不动了,盛宝华有些担心地摸了摸它的脑袋,拿了碎花生米喂它,它却只歪头看了一眼,连叫都懒得叫了。
“小玉哥哥,咕咕不吃东西了…”盛宝华扁扁嘴嘟囔,有些伤心。
“它年纪大了嘛。”一只大手轻轻抚上她的脑袋,慕容云天在她身旁坐下,“你看,我们成亲都五年了,作为一只鸽子来说,它已经算很长寿了。”
盛宝华靠在他怀里,不吱声。
“不要难过了,要不…我们来下棋?”慕容云天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
盛宝华仰头看他一阵,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小玉哥哥不会下棋的呀。”
慕容云天笑容未变,“那,我帮你画画?”
“小玉哥哥也不会画画。”
慕容云天仍是笑,“那,我们出去走走?”
“小玉哥哥不喜欢笑的。”
慕容云天的笑容终于僵了一下,然后消失不见,声音却依然温和,“好,我知道了,那我们出去走走?”
“嗯!”看到她心目中完全正常的小玉哥哥,盛宝华似乎终于是满意了,站起身,拉着慕容云天往外跑。
慕容云天被她拉着站起身,一抬头便看到站在门口的盛飞天。
盛飞天面色沉沉地看着他们。
“阿爹,小玉哥哥说要带我出去玩。”盛宝华说了一声,便要拉着慕容云天的手走出门去。
盛飞天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了盛宝华。
“阿爹?”
“小玉已经死了。”
“阿爹,你在说什么啊?!”盛宝华瞪大眼睛,声音尖利起来,她推了推慕容云天,“小玉哥哥不是一直都在么?”
“所有人都一直在等你醒,可是一晃五年过去,你还是这样,你当真认不出眼前这人是谁么?”盛飞天狠了狠心肠,指着慕容云天,“你还记不记得你十六岁离家出走,去找的就是他,慕容云天。”
盛飞天这些话,盛宝华一句都没有听到,因为慕容云天捂住了她的耳朵。
“云天。”盛飞天皱眉看向自己的女婿,“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五年都过去了,我不在乎再等五年。”慕容云天摇头,“不要逼她。”
“如果再过五年她还是不能清醒呢?”
“那就再等五年,我可以等她一辈子。”慕容云天看了一眼因为被捂着耳朵,正一脸不满地瞪着自己的盛宝华,“反正我已经如愿陪在她身边了,她当我是谁,又有什么要紧。”
放下捂着她耳朵的手,他拉起她,往外走。
盛飞天看着被盛宝华拉走的慕容云天,摇了摇头。
又是一个傻孩子。
因为刚下过一场雨,山林间的空气很清新。
盛宝华任由慕容云天牵着她的手,在山林间慢慢地走。
“小玉哥哥,那是什么?”盛宝华摇了摇慕容云天拉着她的手,指向对面的一座小亭子。
慕容云天抬头一看,脚步顿了一下,回头道,“一处歇脚的亭子,不过太久没有人打扫了,我们去别处吧。”
“哦。”盛宝华应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小亭子。
趁着慕容云天不注意的时候,她甩开他的手,跑了过去。
那是一座坟。
石碑上写着“龙吟剑主人季玉英之墓”。
盛宝华怔怔地看了半天,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然后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讲着什么,却听不真切。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正一个人躺在床上,撑着手臂坐起身,她呆呆地坐了一阵,起身下床。
穿上鞋,站起身,她闭上双眼,慢慢摸索着在屋子里走。
往左走三步,一步,两步,“砰”地一下,她绊到了凳子,一下子趴在了地上,静静地在地上趴了一阵,她仍是闭着眼睛,爬起来继续走,直走七步,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七步…转弯,伸手…
空空如也,前面什么都没有。
睁开眼睛,她怔怔地看着那张离她起码还有三步的桌子,发呆。
然后泪水便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慕容云天听到响动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宝宝,怎么了?”
泪眼朦胧间,盛宝华看到慕容云天走到自己面前,一脸紧张地看着她,歪着发髻,脸上还有只刮了一半的胡渣,看起来狼狈不堪。
“下棋么?”盛宝华仰头看着他,问。
“我不会下棋。”慕容云天愣了一下,谨慎着回答。
盛宝华脸上的泪更多了,她抽噎了一下,“…那帮我画画呀。”
“我不会画画。”慌手慌脚地替她抹去眼泪,慕容云天赶紧道,“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哪里难受?”
隔着泪光,她看着他,然后缓缓摇头,“没事,只是有些饿了。”
慕容云天蹙眉看了她一阵,又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替她擦了眼泪,“厨房里炖着汤,我去拿,你再躺一下。”
盛宝华乖乖点头。
慕容云天拿了汤盅回来时,房间里已经没有人在了。
他端着汤盅在门口怔怔地站了许久,其实,她…已经醒过来了吧。
他在她最信任他的时候错过了她…
然后,他花了五年的时候来等她。
他以为总有一天,她的眼睛一定能够再看到他。
他用了五年的时间,终于等到她醒过来。
可是…她的眼里,仍然没有他。
闭了闭眼睛,他转身欲走,一阵风吹过,将一张纸吹到他的脚边,他蹲下身捡起,看了一阵,然后原本死寂一片的眼中透出光亮来。
他的唇边渐渐漾起一抹笑意。
离开飞天寨的时候,慕容云天去祭拜季玉英,季玉英的坟前很干净,他知道她一定来过。
尾声
没有王景言的江湖还是那个江湖,新任武林盟主是白湖山庄的邱言,他师承王景言,又有兄长邱唐相助,盟主之位坐得极其稳当。
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在凤仙镇举行,江湖老字号连锁客栈悦来客栈的老板财如命如往年般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近年来,悦来客栈的分店范围又扩大了一圈,连宝云镇都有了分店。
“把这几笼汤包送到一号、三号、七号、九号、十号桌上。”财如命低声吩咐伙计。
旺财、来福心领神会,拿了汤包颠颠地送了过去,凭着这么些年来的耳濡目染,不用说也知道那几桌定是贵客。
吩咐了旺财、来福做事,财如命亲自端了一笼汤包,送到靠窗的位置。那里正坐着一个容貌秀丽的公子,他一手轻敲着桌沿,扭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等什么。
“叮当… 叮当… ”
有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窗外,薄薄的晨光中,一头灰毛小驴踏着青石板的街道“笃笃”地走来,大约是它眼前钓着的那根新鲜又大只的胡萝卜让它觉得心情很舒畅,因此它走得十分欢快。
驴背上坐着一个红衣的女子,那根系着胡萝卜的钓竿正捏在她手里。要说那红,红得也当真十分喜庆,只是比衣服更喜庆的是那张脸,红红的两坨胭脂让那脸看起来分外的喜人。
在她的脚腕上,系着一个玉铃铛。
此时,那玉铃铛正随着小毛驴走动的节奏一晃一晃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噗嗤”一声,那公子笑了起来,随即用扇子挡住了唇边那过于灿烂的笑容。
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