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雨生乖巧地应了,转身去换衣服。
“什么馅儿的?”随后进门的青月眼巴巴看着锅子,问。
“青菜猪肉。”盘玉看着她一脸垂涎的样子,没好气地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可是路上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青月自然不会告诉盘玉雨生见鬼的事儿。
雨生姓符,叫符雨生,用这个姓氏是盘玉的主意,她之前看李生安不顺眼,死活不肯让雨生姓李,又说之前李生安被寄养在族长家的时候,是跟族长姓符的,便让雨生用了“符”这个姓,对于这些,青月不大懂,自然也不会反对,便由着雨生姓符了。
盘玉一直以为青月没有将雨生还给李生安是因为有她挡着的缘故,她不知道的是,雨生八字奇轻,更不知道为什么生了一双阴阳眼,见鬼是家常便饭,这些年若不是青月护着,八成早已经被那些觊觎他的妖魔鬼怪给啃得一干二净,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一点了。
也正是这个原因,青月才一直将他留在身边。
这厢,盘玉还想再问的时候,雨生已经换好衣服回来了。
见雨生回来,盘玉便顾不得盘问青月了,赶紧洗了手,转身盛了一大碗饺子递他,“饿了吧,赶紧吃些饺子暖暖身子,是你最喜欢的青菜猪肉馅。”
“还是盘玉姑姑最疼我。”雨生笑嘻嘻地接过碗,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盯着锅子看的青月,转了一个弯,将手中的碗放在了青月面前,“阿姐,你吃。”
盘玉横了青月一眼,见青月已经毫无长辈自觉地端了碗开吃,并且完全没有要看她脸色的意思,只得叹了一口气,转身又盛了一碗给雨生,雨生这才接了,坐下又道,“盘玉姑姑,你也吃。”
盘玉“哎”了一声,给自己也添了一碗,一边盛饺子一边有些悲哀地想,明明青月应该同她差不多年纪吧,这会儿雨生叫青月“阿姐”,却是叫她“姑姑”了…再这么下去,怕是“阿姐”还是“阿姐”,“姑姑”就要变成“奶奶”了…
“今天怎么这么晚啊?可是学堂里有什么事?”端了碗坐下,盘玉又忍不住十分操心地问。
雨生摇了摇头,十分乖巧地道,“在路上遇着范文章,耽搁了一阵。”
盘玉皱了皱眉,当下十分护短地道,“可是那小胖子又欺负你了?简直岂有此理,明天我好好找她娘说道说道去。”在她眼里,清清秀秀的雨生哪里是那个小胖墩的对手,定是那小胖子又仗着自己是大长老家的公子欺负雨生了。
“没有,我也没有吃亏。”雨生咬了一口饺子,笑着道,心里琢磨着明日上学堂的时候定要将护身符抢回来。
盘玉只当雨生懂事安慰她,心里颇有几分酸楚,尤其是看到雨生额头上多出来的那块红印子时,心里不由得更难受了,也就这两年神庙有些没落了,要搁前些年,哪里有人敢得罪神庙出去的人。
想到这里,盘玉叹了一口气,又瞅了青月一眼,便见青月正没心没肺地捧着碗美滋滋地吃饺子,当下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
她就是个操心的命啊!
第二日一大早,青月便醒了,住在神庙的这些年,她养成了早起的好习惯,梳洗完毕之后,她从匣子里翻出了昨天夜里给雨生做的护身符,还没有出门,便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青月皱了皱眉,将护身符放进一个绣囊里,便拿着那绣囊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刚走到院子里,便看到一个胖胖的妇人正双手叉腰站在院门口,一脸气势汹汹的样子,正是族里大长老家的媳妇范大娘,她身旁还跟着一个胖胖的长得十分敦实的少年,跟雨生一般大的模样,应该就是范文章了。
此时的范文章被他娘强拉着手,看起来有几分狼狈,尤其是白胖的脸上那几道夸张地涂了药膏的刮痕,令他看起来十分的滑稽。
青月想,想不到盘玉没有找上门去,却是被人家找上门来了。
“告诉你们,别以为自己住在神庙里就可以随便欺负人!我们老范家也不是好欺负的!你看看我儿子伤成什么样了!今天你们不给我个说法,休怪我闹到族长那里去!”范大娘一手拽着自己的儿子,昂着脖子跟斗鸡一样叫道。
“笑话!谁欺负谁了?谁欺负谁了?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你看我们家雨生清清秀秀的样子,他能欺负你们家那个小胖子?”盘玉也不是省油的灯,一边将雨生护在身后,一边瞪圆了眼睛大声道。
“娘…娘,不要闹了…我们回去吧…”范文章大概觉得有些丢脸,拉了拉他娘的衣袖,小声地道。
“谁是小胖子?我们家范文章那叫结实!谁跟你们家那个野孩子一样,病歪歪的一看就是个短命鬼!”范大娘没理自家儿子的小声嘟哝,指着雨生的鼻子,扯着嗓子骂道,“病歪歪的没个人样也就算了,居然还那么多坏心眼儿,差点将我们家宝贝儿子推到山崖底下去,杀人要偿命的懂不懂?你这野小子的贱命怎么赔我的宝贝儿子啊?啊?!”
“呸!你们家才是短命鬼!”盘玉气得破口大骂,当下挥开她指着雨生的手,顺手拿了一旁的扫帚便要赶她出去。
“你敢!你敢拿扫帚赶我?!”范大娘一边跳一边叫,正闹着,她忽然抬眼看见了站在一旁的青月。
这一眼,范大娘竟是被她清冽冽的眼神看得一个激灵,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跟在范大娘身后的范文章也是看直了眼,因为往日里爹娘总告诫他不要接近神庙,所以他只知道神庙里住了一个圣女,却不知道圣女竟是这样的漂亮。
“雨生欺负你了?”见范文章看着她,青月冲他着微微笑了一下,十分和蔼地问。
盘玉眼角微微抽了一下,又来了,这家伙又来扮猪吃老虎了。
范文章愣愣地看着她,竟是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别怕,如果雨生欺负你了,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青月说着,对着雨生招了招手,雨生乖乖地垂着脑袋走到了青月身边,一副令君蹂躏的模样。
“没…”涨红着脸,范文章下意识地想否认。
“怕什么!照实话说!不是这小子推你下悬崖的吗?!”一旁的范大娘见自己儿子竟然一副被迷了心窍的模样,一边心里骂着狐狸精,一边操着一口大嗓门吼道。
“雨生推你下悬崖了?”青月问。
“是…不过后来他又将我拉了上来…”
“他为什么要推你呢?”青月又问。
“是我先招他的…我用小石子砸他脑袋了…”范文章嗫嚅着道。
青月一脸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实话就是好孩子”,然后又抬头看了一眼旁边面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的范大娘,“我觉得只是一桩小事,就不用烦劳族长了,您认为呢?”
范大娘哼了一声,拎着自家那个见了美色就挪不动步子的不成器的儿子转身走了,一边走还一边狠狠地低声骂着什么,隐约听着是什么“勾人的狐狸精”之类。
站在青月身旁貌似乖巧的雨生一下子阴沉了脸色。
“真是个泼妇。”盘玉啐了一口,骂道,随即又有些疑惑,“往常也没见她这么嚣张,怎么突然就横起来了。”
“因为阿落叔叔要娶她的妹妹了。”雨生面无表情地接口,随即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刻一脸慌张地看向青月。
阿落要成亲了?青月愣了一下,按人类的年纪来算,阿落早该成亲了,听说这些年来,给他说媒的也不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见他有动静。
如今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她倒有些惊讶。
惊讶过后,她下意识看向盘玉,因为背对着阳光,青月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只看到她头上那丝丝缕缕刺眼的白发。
“…那个泼妇的妹妹?叫什么?”盘玉突然开口,问。
见青月面色如常,雨生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想了想才答,“好像叫什么…泠纹。”
泠纹…
是了,泠纹是范大娘最小的一个妹妹,当初是为了讨好那位族长夫人,才被送进族长家里当婢女的,比眠秋小了足有十岁。
虽然年纪小,可是那丫头的心眼可一点都不小。
盘玉冷笑,想不到最后,竟是让她趁了心。
…只是不知道,那位躲在神庙里静心吃斋,谁也不见的前族长夫人,知不知道她的宝贝儿子要娶妻了,娶的还是她一贯最信任最倚重的丫头。
“盘玉…”见她脸上露出异样的神情,青月皱了皱眉,唤她。
盘玉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感慨罢了。”说着,她转身去了厨房。
…还是不能完全不在乎的吧。
青月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竟觉得她似乎一下子又老了许多,连那身影,都显得有些佝偻了。
情之一字,果然最是伤人啊。
“阿姐…”见青月发愣,雨生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惴惴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青月回过神来,只当他是被彪悍的范大娘吓着了,拍了拍他的脑袋,将手中的绣囊递给了他,“里头是护身符,我给你多做了几个,你贴身带着,以防万一。”
“嗯。”雨生接过,小心翼翼地收在了怀中,脸上却带了些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了?”见他这样,青月问。
“阿姐你…你不伤心么?”他垂着脑袋,小小声地问。
“伤心?”青月眨巴了一下眼睛,“为什么?”
“因为阿落叔叔要成亲了啊…”雨生抬头看她,见她是一脸真切的疑惑,丝毫不作伪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些愉快起来。
“我不会伤心。”虽然还是不能理解阿落要成亲跟她会伤心有什么关系,但青月还是十分老实地回答。
她连心都没有,要怎么伤?
得了她的回答,阿落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便骤然明朗了起来,他立刻换了一个话题,“不知道阿落叔叔成了亲之后,还有没有时间教我功夫了。”
雨生一向好强,他小时候身子一直不大好,长得也是清清秀秀的,不像个武人的样子,可他硬是要跟着阿落学功夫,先前盘玉一直拦着,后来拦不住也就罢了。
不过这几年下来,倒也学得有模有样,连带着身子骨都比从前壮实了一些。
青月笑了一下,正要说话,便见刚刚被范大娘拎着耳朵提溜走的范文章正鬼鬼祟祟猫着身子躲在院子外面的墙角边,伸着脖子往院子里头看。
“范文章!你又来干什么?!”注意到青月的视线,雨生也看了过去,见是范文章,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捏着拳头道。
“别别别…”范文章忙举手投降,“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这不是…这不是要上学堂了嘛,我来等你一道走。”
雨生扬了扬眉,一时摸不清范文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青月倒是觉得这主意不错,当下笑眯眯地点头,“既然如此,便一道走吧。”
见青月笑得如此温柔可人,范文章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看到他那副色眯眯的表情,雨生一下子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了,当下气得便要给他一顿锤,青月却拉住他,小声道,“他阳气重,你们一道走,我看挺好。”
雨生只得作罢,因见他还在盯着青月看,赶紧上前一脸不爽地拉了范文章便走。
“阿姐,我们走了啊~”范文章还回过头,一脸依依不舍地挥手。
雨生气得差点炸了,谁是他阿姐?阿姐也是他叫的?!
“走好,在学堂里不要打架,要好好相处哦~”青月扮大姐姐上瘾,也挥了挥手,一脸殷切地嘱咐。
“放心吧阿姐,我一定好好看着雨生,不让人欺负他!”
范文章还要再保证些什么,雨生已经连拉带拽地将他拖远了。
到了学堂,范文章便搬了桌子坐到了雨生的后面,还四处放话,说以后符雨生是他罩的,谁敢欺负符雨生就是跟他范爷爷过不去,搞得他一众跟班以为他昨天晚上被符雨生吓傻了。
符雨生却是懒得理他,只记挂着昨天被他抢走的那只护身符,那护身符是用青月的头发编的,他得要回来。
范文章却是成心跟他赖上了,好说歹说都不肯将那护身符交出来,他认准了那护身符是美人青月做的,当然要留着当个念想,惹得符雨生差点又要挥拳头,范文章却是笑嘻嘻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副我听阿姐的话不跟你计较的模样,直气得雨生差点吐血。

三、族长大婚
目送着雨生和范文章拉拉扯扯地离开,青月转身去了大殿。
大殿里十几年如一日地燃着青木香,青月一踏进大殿便看到了那个跪坐在神龛前的老妇人,她依然是一袭朴素的黑布衣衫,白色的头发整整齐齐地在脑后梳成了一个髻,用银簪簪着。
此时,她正十分虔诚地念着一段祝祷辞。
这老妇人不是旁人,正是长住在神庙里的前任族长夫人,阿落的母亲。
自前任族长过世之后,她便迅速老去,变成了如今这般枯瘦干瘪的模样,再也看不出曾经那副保养得宜养尊处优的样子了,只是相比逝去的琴姑姑和前任族长,这位前任族长夫人真是出奇的长寿。
这十六年里,她一直在神庙里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生活着,对所有人都视而不见,仿佛活成了一缕孤魂。
青月早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因此并没有特别的注意她,只是如往常一样将神龛仔仔细细地清理了一遍,又换上了新鲜的供品,最后跪在蒲团上念了一段祝祷辞,这一切都是琴姑姑教她的,琴姑姑逝去之后她也将这些习惯延续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正好刚过卯时。
青月从蒲团上站起来,转身便见那位族长夫人仍然跪在那里默默念叨着什么,不由得稍稍有些意外,因为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已经完成她的早课,回她独居的小屋去了。
只是今日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就一直默默地跪在那里,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打算,而且看她的表情,似乎比往日更为虔诚了。
但青月并不是一个喜欢寻根问底的人,对于这位前任族长夫人的小小异常,她也只是稍稍觉得有一些意外而已,并没有多想。毕竟相比起来,她对今天早膳的内容是什么更感兴趣一些。
于是她转身离开大殿,去小厨房找吃食去了。
盘玉不在小厨房里,青月便自己从锅子里盛了小米粥出来,佐着酱黄瓜吃了。
吃过早饭,便是静坐时间,琴姑姑曾说这是为了替那依族人祈福,只是近年来,村子里的人们似乎有了新的信仰,并不是很在意这樽曾经十分敬畏的那依大神了,连带着香火也少了许多。但这些跟青月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她依然每天用过早膳,便回到大殿静坐,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倒也并不是为了要给谁祈福,毕竟那依大神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她除了从神龛上那樽金身塑像上窥见一二之外,并没有比旁人知道得更详细一些。
既是如此,她并不认为那依大神要给她面子,听她絮絮叨叨地替旁人祈福。
回到大殿的时候,那位前族长夫人仍然十分虔诚地跪坐在神龛前,青月便也没有打扰她,自己在一旁静坐。
以前琴姑姑在的时候,每天都会有许多来神殿里祈福的人,按规矩一般都是过了静坐时间来,祈求的内容千奇百怪,什么都有,那时候她总觉得那依大神很辛苦很忙碌,但近年来,会来神殿祈福的人少了很多,尤其这一二年,几乎已经没什么人来了。
然而这一日,刚过了静坐时间,便有人踏进了神殿。
可来的并不是祈福的人,而是许久不见的阿落…和曾与青月有过几面之缘的泠纹,其实泠纹之前一直跟着族长夫人住在神庙里,日日随侍在侧,十分的尽心尽力,但大概是因为时间差的关系,青月并不常见到她。
想不到如今再见,竟是这么个光景。
今日的泠纹与往常打扮得并无不同,此时正怯怯地跟在阿落身后,似乎在畏惧着什么似的,尤其是看到跪坐在神龛前的老妇人时,面上的那丝惧意几乎就要掩饰不住。
阿落却是无暇顾及她,自踏进神殿之后,便一直怔怔地看着青月,他曾经想尽办法找各种理由各种借口好光明正大地来神殿里看她一眼,包括教雨生功夫…只是,自那一夜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来过。
他就要成亲了,以后就算是偷偷将她放在心底…也不能了,那是对她的亵渎,想到这里,他的心便痛得不能自已。
…他就这样看着青月发愣,直至泠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回过神来,看向跪坐在一旁的老妇人,叫了一声“娘。”
那老妇人却是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
泠纹见状,红着眼睛“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那老妇人仍是不动,只是在口中默默地念颂着什么。
“娘…”阿落上前一步,面上透了一丝哀凄,“您真的不看看儿子么?”
那老妇人这才停下了口中的念颂,笑了一下,才道,“看不看,你都是我儿子,有什么事么?”
“娘,我打算成亲了。”阿落张了张口道,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语气却是十分的艰涩,并无喜悦的样子。
这样说的时候,他强忍着没有回头看青月。
他也不敢回头。
他怕看到青月那双清冽冽的,没有丝毫感情波动的眼睛,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曾经所有的爱恋都是一场妄想,虽然…那的确只是他的妄想而已。
“哦?成亲是好事啊,你早该成亲了,娶的是哪家的姑娘?”老妇人缓缓睁开眼睛,脸上并无不悦的样子,只问道。
“…是泠纹。”阿落说。
“泠纹?哪个泠纹?”老妇人扬了扬眉,问。
“老夫人恕罪…”一直跪在一旁的泠纹垂着头,低低地啜泣起来。
“娘…”看到泠纹泣不成声的样子,阿落又唤了一声。
老妇人这才笑了起来,“该不是这丫头吧?她不是一直都是我的丫头么?”
阿落垂下头,“孩儿不孝,请娘成全。”
老妇人静默半晌,竟是“嗤”地一下笑了起来,“阿落,你是我的儿子,你的心思我最是清楚不过,成亲原是件喜事,怎么你却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阿落愣了一下,一旁的泠纹却是哭得愈发的大声起来。
“闭嘴。”老妇人突然沉沉地开口,那声音不大,却透着严厉。
泠纹被吓得一下子噤了声,眼睛里却仍有泪珠不停地滚落下来,看起来端的是楚楚可怜。
老妇人缓缓站起身,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泠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泠纹,冷笑了一下,才弯下腰,在她耳旁低低地道,“真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丫头,居然算计到我的头上来了。”
泠纹微微颤抖了一下,才试图辩解道,“老夫人,泠纹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你以为爬上我儿子的床,就成功了么?你是我的丫头,做娘的送一个通房丫头给未成亲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妇人以低低的,只有泠纹能够听到的声音说着,直起身的时候,脸上竟是带了一丝和蔼的笑,她转身看向自己的儿子,道,“既然喜欢,收做通房丫头便是了,哪里值得费这么大的劲儿。”
“不,我要娶她。”阿落却是意外的坚决。
老妇人却只是稍稍愣了一下,便笑了起来,她看向站在一旁的青月,道,“圣女,你看这事成不成?”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青月眨巴了一下眼睛,不知道问题怎么就转到自己身上来了。
听到老妇人的话,阿落的身子猛地僵了一下。
青月却是一副茫茫然不明所以的表情,“为什么不成?”
老妇人笑了一下,还未开口,便被阿落打断了。
“娘,不要说了!泠纹我是一定会娶的,日子已经定下了,就在下个月初二,到时候我会来接您回家。”阿落急急地说着,涨红了脸,连呼吸粗了起来,仿佛这几句话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一般。
老妇人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面上的笑一点一点消失不见,终是沉下脸来。
但她终是没有再发一言,只是重重地拄着拐仗,离开了大殿。
大殿外面本来是一片小花圃,这些年被盘玉打理成了一个小小的菜园子,这个时候,盘玉蹲在园子里除草,看到老妇人从大殿里走出来,她轻声笑了一下。
“被自己养大的小猫挠了一爪子,感觉怎么样?”盘玉笑盈盈地道。
老妇人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冷冷地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拄着拐仗往前走,虽然脚步蹒跚,但腰背却挺得笔直,仿佛有什么东西强撑着她的背脊一样。
那是她强撑了一辈子的骄傲。
泠纹终是如愿成为了族长夫人,她出嫁的那一日,族长阿落的母亲病倒了,没有能够参加婚礼。但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族长的大婚,喜庆的锣鼓声整整闹了一天,泠纹被风风光光地迎进了族长大宅。
神庙地处偏僻,在夜里尤其的静寂,年老的妇人坐在妆镜前,对着镜子出神。
什么时候…她竟老成了这副模样?
有些厌恶地看着铜镜里看那个鸡皮鹤发的自己,老妇人突然想起了青月,阿落一直喜欢的,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想起她明亮的眼睛,柔美的肌肤,红润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