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水很快见了底,她动了动唇,声音有些嘶哑:“再来一杯。”
之前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快被放光了,现在极度缺水。
那相貌秾艳的少年便手脚麻利地又倒了一杯水来,递到她唇边,那动作一气呵成,根本容不下清宁插手,急得清宁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花朝一连喝了几杯水,才缓过劲来,然后她才看向眼前两个少年仙侍。
“禀圣女,我叫莺时,他叫清宁,我们是圣母拨来伺候您的人。”莺时十分乖觉地后退一步,弯了弯腰,恭顺地道。
“莺时?”
“是,我是三月里出生的,所以家里人便替我取名为莺时了。”莺时伶俐地解释。
莺时这样伶俐,倒显得一旁的清宁有些笨拙了起来。
花朝点点头,并不打算要说什么,只道:“我知道了,出去吧,平时不经传唤不要进内院。”
莺时闻言,一下子垮了脸,他有些失望地想说什么,到底没敢,和清宁一同默默地退了下去。
花朝仰面躺在床上,怔怔地出了一会神,到底因为身体的虚弱和疲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花朝身上的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且能够自己下地走动的时候,已经入了冬。
因为拒绝了清宁和莺时的贴身伺候,姑姑很快又调了几个婢女来,最终花朝只点了一对双胞胎贴身伺候,那对双胞胎姐姐叫如烟,妹妹叫如黛,长得一模一样且赏心悦目。
晨起,被伺候着洗漱过后,她坐在妆镜前,任由如烟和如黛替她妆点。
脸上被花暮划花的地方只剩下浅浅的一道痕,如烟小心翼翼地敷上香膏,抹匀,见花朝盯着脸上那道疤看,她放轻了声音,安慰道:“用粉就能盖住,已经不易察觉了,且圣女您的体质异于常人,最多再过两三天,便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花朝没有开口的欲望,她们也习惯了她的冷淡,一时屋子里安静无声。
敷了香粉,上了胭脂,画了眉毛,涂了口脂。
花朝静静地看着镜中那个面目有些陌生的宫装女子,忽然有些恍惚,青阳镇里那个名叫花朝的女孩仿佛已经上辈子的事情了。
“圣女圣女……”外头传来莺时雀跃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死寂。
如黛偷觑了花朝一眼,见她脸上平板无波,并无不悦之色,这才起身对外头斥道:“大早上的瞎嚷嚷什么,惊扰了圣女你有几条命来抵罪?”
“圣女,外头下雪了,今年冬天的头一场雪,好漂亮,你要来看看吗?”莺时脸上却是一点惧意都没有,只探出头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脸来,笑容可掬地道。
下雪了?
花朝起身,提起宽大沉重的裙摆迈出门槛,缓缓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梅花已经开了,一簇一簇艳丽的红色花朵衬着满天飘飞的白雪,美得令人唏嘘。
花朝伸出手,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入她的掌心,然后被她掌心的温度融化,变成一颗小小的水珠。她收回手,拢在宽大的衣袖之中,微微仰起脸,任冰凉的雪珠落在脸上。
那些融化的雪珠自她的眼角滚落下来,晶莹如泪。
许久,她才轻声呢喃了一句:“已经入冬了啊。”
并没有人回应她的话。
众人只恭敬地着头,仿佛连看她一眼都是亵渎。
不过,在所有人都低垂着头的时候,却有一个人例外,那个名叫莺时的仙侍正一脸好奇地望着站在雪中的花朝,心里默默道了一句,这位传说中的圣女有点奇怪呢。
莺时年纪小,来瑶池仙庄也晚,但是瑶池仙庄里的老人都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前任圣女,这可是圣母放在心尖上的人儿,她一回来,之前那位圣女便被送入了虫窟,据闻罪名还是以下犯上,冒犯了这位圣女大人。
这位圣女大人性情十分冷淡,说她难伺候吧,她从来也没有什么要求,也从不打杀下人,之前那位圣女大人身边的下人可是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上一批的,性情之酷烈令人发指……但是说她好伺候吧,她却从来不搭理他们,连说上一句话都懒。
看着看着,莺时的眼里闪过一道异芒,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站在他身旁的清宁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悄悄侧头看了他一眼。

二十一、美男计

这日入夜,花朝沐浴过后,正欲上床歇息,忽然察觉床上有人,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蹙了蹙眉:“出来。”
她倒不是怕有歹人,床上那人是谁她也心中有数,正是因为有数才更觉荒谬。
她话音落下,却许久不见有人出来,终于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掀开了床帏。
躺在她床上的,是个只着单衣的少年。
然而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那少年竟是清宁。
“怎么是你?”花朝一怔。
她原以为会是莺时,毕竟清宁向来害羞,莺时才是性格比较外放和跳脱的那个,而且平日里也总是抓住一切机会在她面前刷存在感。
听到花朝的话,原本羞红了脸颊的清宁一下子煞白了脸,随即他几乎是有些惊惶失措地从床上滚落下来。
低头看着那个如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趴在她脚边瑟瑟发抖的少年,花朝有些头疼,她毫不怀疑自己若是再斥责于他,他会哭出来。
事实上……他似乎已经哭出来了。
有些无力地叹了一口气,花朝在一旁坐下:“起来吧。”
清宁抹了抹眼睛,匆匆爬了起来,垂着头站到一旁。
“你多大了?”夜深人静,四下无人,只有烛火跳跃,花朝忽然便想找个人说说话。
且……若就让他这么回去,她担心明天一早起来就会发现这个兔子一样的少年在屋子里上了吊……
“十七。”清宁垂着头,闷闷地道,带着些鼻音。
十七啊……
和阿秦一般大呢。
花朝有些恍惚地想。
“为什么要这样做?”花朝看了他一眼,又问。
“圣母吩咐我要好好照顾您,可是我连院子都进不了,我很害怕……害怕会被赶走……”清宁拿衣袖抹了抹眼睛,低低地说着,又一脸急切地抬起脸来:“我……我知道我不如莺时好看,可是我很乖巧的,我会努力伺候好您,真的……你就让我试试吧!”
对上少年那沾满泪痕的清秀脸庞,花朝一时有些无语。
这并不是试试就可以的事情好吧……
而且这场面……竟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逼良为娼十恶不赦的大淫魔。
“不会赶你走的。”花朝揉了揉额头,叹气:“所以不要做多余的事。”
她当然知道以姑姑的性格,若是将她派来的人撵走,那些被撵走的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她也只是交待他们不要进内院罢了。
这已经是她能够做到的底限了。
清宁点点头,有些沮丧地垂下头默默地走出了房间。
花朝吐出一口气,自己换了床单睡下。
将要入睡的时候,她忽然一个激灵,因为冷不防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她吓得顿时起了一层白毛汗,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哎呀!”
花朝力气很大,只听一声惨叫,那人被他从床上踹了下去。
花朝回头一看,便见莺时香肩半露,正躺在地上,一脸幽怨地望着她,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怎么回事?!”
“不是您说要我来伺候的么。”莺时十分委屈地道。
他都已经做出牺牲色相的准备了,结果竟然被一脚从床上踹了下来,这让他情何以堪啊!
“我什么时候让你来伺候了?”花朝黑着脸,一脸莫名其妙地道。
“嗯?你不是嫌清宁不如我好看么?”莺时眨巴了一下眼睛,理直气壮地道。
花朝一怔,随即抽了抽嘴角,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八成就是从一开始那句“怎么是你”……引发的误会。
联想一下清宁听到这句话后煞白的脸色,花朝闭了闭眼睛,脑门上蹦出一根青筋:“出去!”
雪后的瑶池仙庄一片银妆素裹,美得仿佛真的不似凡间,宛若仙境。
清宁和莺时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一大早便被罚在外头院子里扫雪,如黛看了外头被冻得耳朵鼻头红通通的两人,又偷偷瞧了面无表情地坐在窗前的花朝一眼,到底没敢说什么。
“圣女,圣母使人来请您去雪莲居赏雪。”这时,如烟走了进来,禀道。
花朝点点头,起身让如黛替她披上了斗篷。
经过院子的时候,花朝顿了顿,扭头便对上了两双可怜巴巴的眼睛,她抽了抽嘴角,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清宁和莺时立时垂头丧气起来,正在他们一脸沮丧的时候,便听到前头花朝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两个也跟上。”
在清宁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莺时已经丢下手里的扫帚,从如烟手里接过了竹骨伞,笑得一脸谄媚:“我力气大,给您撑伞。”
清宁反应慢了一拍,怕被丢下,忙也放下手里的扫帚跟了上去。
这两人一左一右地殷勤伺候着,反倒把如烟和如黛给挤到了后头,如烟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如黛却是瞪了这两人一眼,低低地唾弃道:“就不该可怜你们!”
雪莲居中有一个赏雪亭,花朝到的时候,瑶池圣母正斜倚在美人榻上与一个身着青灰色貂裘的男人对弈,从花朝的角度只能看到这个男人的侧颜,光看侧颜便知道该是个很漂亮的男人。
是姑姑的新宠?
花朝想着,走上前去。
瑶池圣母已经看到了花朝,她笑着放下手中的棋子,亲昵地对她招了招手:“来亭子里坐。”
亭中焚着香,袅袅的香气混着炭火的温热扑面而来,令人忍不住自骨子里生出一股慵懒来。
花朝在瑶池圣母的示意下在她身边坐下,看了一眼棋盘,圣母执白子,另一人执黑子,此时黑子占尽了优势,白子不过苟延残喘罢了。她好奇地抬头,去打量那个胆敢如此不给圣母面子的男人。
那是一个完全看不出年纪的男人,虽然容貌十分漂亮,但却暮气沉沉。
“不玩了。”瑶池圣母叹气,任性地伸手搅乱了棋盘,嗔道:“慕容先生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给面子呢。”
慕容先生?
花朝稍稍一怔,想起玄墨同她说过,它之所以会咬死紫玉阁那位夫人,是因为那位夫人和一个名叫慕容月瑶的人有旧怨……便是眼前这人吗?
注意到花朝在打量坐在对面的男人,瑶池圣母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慕容先生,是仙庄的贵客。”
花朝心下一惊,会让姑姑介绍说是山庄的贵客,那便定然不是男宠了,她点点头,称呼了一声:“慕容先生。”
那位慕容先生笑了笑:“圣女有礼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浅浅的细纹,才显示出他其实已经不年轻了。
同花朝打过招呼,他便兀自低头去收拾被圣母任性搅乱的棋盘,不过须臾,竟是将之前被打乱的棋盘恢复了原样。
瑶池圣母一手支着下巴,看他如此执着,有些苦恼地叹气:“好了好了,我认输便是,何必如此较真。”
“是赢是输,不到最后一刻也未可知,圣母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输呢?”慕容先生笑吟吟地道。
瑶池圣母却是一点都不想去看那局被她下得乱七八糟的棋,拉了花朝道:“花朝,你来替姑姑下。”
花朝看了看那局棋,思忖片刻,伸手取了一枚白子落下。
慕容先生的眼神便是微微一变,这一子下得极是刁钻,若说白子原先已是苟延残喘,此时却硬生生被她寻到了一条生路。
他笑了笑,伸手落下一枚黑子。
两人便这样你一子我一子地下了起来,瑶池圣母渐渐看出了一些门道,坐壁上观看得津津有味。
然而一局终了,花朝还是输了。
“哎呀,怎么就输了呢!”瑶池圣母一脸懊恼地看了看棋盘,对慕容先生嗔道:“你这把年纪了,也真好意思欺负一个小姑娘。”
“慕容先生棋艺高明,我自愧不如。”花朝也看了慕容先生一眼,由棋观人,这位慕容先生是个狠人啊。
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想起那位阁主夫人惨烈的死状,以及死后都不肯给人安宁的狠绝,花朝默默地想,无事千万不要得罪这位慕容先生。
“承让。”仿佛是察觉到花朝异样的眼神,慕容先生微笑着看向她,暮气沉沉的眸中闪过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意味。
瑶池圣母哼了哼,眼睛一转看向侍立在花朝身后的两名少年,拉了花朝的手,一脸关切地道:“我送你的这两个仙侍伺候得可还好?若是不喜欢姑姑给你换两个如何?”
花朝垂下眼帘,在清宁和莺时陡然僵直的视线里淡淡地道:“不用了,他们挺好。”
瑶池圣母便笑道:“你喜欢便好。”
花朝浅浅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心道她这位姑姑可真是用心良苦呢,连美男计都用上了。

二十二、两边

下过棋,赏过雪,花朝又耐着性子坐了一阵,便提出要去看看圣兽玄墨。
这个时候玄墨已经在圣殿冬眠了,玄墨自幼是用花朝的血喂养大的,花朝出走十五年它一直再没有得到花朝的鲜血供养,虽然表面看起来并无异样,其实内里已经十分虚弱了,更何况还有花暮粗暴的强行驭使,简直雪上加霜。
经过花朝的调养,此时进入冬眠可以最大程度地修复它内里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
看过玄墨,刚走出圣殿,花朝便看到了斜倚在门外的慕容先生。
虽然有出入瑶池仙庄的自由,但是圣殿却不是可以随意进入的地方,花朝在外头看到他不由得微微一惊,随即垂下眼帘,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圣女,请留步。”身后,传来慕容先生的声音。
花朝虽然完全不想和这个感觉十分危险的人物打交道,但迟疑了一下,还是停下了脚步,有些无奈转身看向他,“慕容先生有何指教?”
虽然是不想跟他打交道,但是更不能得罪了他啊。
慕容先生笑了笑道:“指教不敢当,敢问圣女可曾习过武?”
“不曾。”花朝摇摇头,她只在小时候跟阿娘学过一些流星锤的耍法,只当玩具耍来玩的,并不曾修习过内力,也没有学过什么正统的招式。
“真是可惜了。”慕容先生面露惋惜之色,随即又道:“我观圣女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实在不忍心你的武学天赋就这么被埋没下去。”
花朝闻言,不自觉抽了抽嘴角,这场景如此熟悉。
袁秦喜欢听说书,每每听了回来总喜欢在她面前回味一番,那他复述的那些说书先生的故事里,总会有隐世高人出现在主角面前,说出这段十分套路的台词,接下来大概就会掏出一本武学秘籍来相赠了吧?
刚这样想,便见慕容先生自袖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她:“我有一书相赠,我想这本书只有在你手里,才不致被埋没吧。”
花朝接过那本有些破旧的小册子,忍不住面露怪异之色,“我这般年纪才开始习武,已经晚了吧?”
慕容先生摇头,“你的根骨异于常人,虽已过了习武最好的年纪,但以你的资质,此时开始却也为时不晚。”
唔,按照故事里的套路,她是不是会就此习得绝世武功,从此横行江湖,成为武林第一高手了?
在她自诡异的幻想中回过神来时,那位奇怪的慕容先生已经走远了。
“哦对了,这本秘籍乃是江湖上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切记万万不可现于人前。”远远的,那位奇怪的慕容先生挥了挥手,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
虽然这话中之意是告诫她在慎重对待这本秘籍,但他的语气却是十分的散漫。
真是一个矛盾且奇怪的人。
花朝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本小册子,小册子薄且旧,是手抄本,还装订得乱七八糟,看起来十分的不起眼,怎么也不像是那慕容先生口中所说的什么高深武学。
她有心丢弃,但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收了起来。
理智告诉她这位慕容先生来历不明行为怪异且不合逻辑,而且绝不是易与之辈,但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对她而言……只有习武,才能让她摆脱目前这种不得不受制于人的窘境吧。
又逢朔月。
傅无伤最怕朔月之夜,可是今夜不同,因为他已经从那个魔窟里逃出来了,再也不必害怕每个朔月之夜的换血之刑了。
与他一同逃出的,还有五人,此时正隔着生起的火堆,坐在他对面。
劫后余生,按说该是庆幸的,可是此时气氛并不好,而导致这一切的原因,就坐在他身边。
傅无伤神色复杂地侧过头,看向那个坐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小姑娘,不过四五岁的模样,身量未足,同他们的苍白虚弱不同,这小姑娘端的是粉雕玉琢,如果正常打扮的话,这样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娃任谁都要称赞一声可爱的。
偏她穿着一袭厚重繁杂的宫装,满头都是摇摇欲坠的珠翠,还画了略显怪异的蛾翅眉,如玻璃般漂亮的眸子也静寂如一汪死水,不见半点波澜,浑然不似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连带着眉间一颗朱砂痣也死板板不见半点灵动之色,如同一个精致却诡异的傀儡娃娃,在这无星无月、雾气沉沉的夜里,端的是鬼气森森,今人心头发凉。
火堆上烤着一只剥了皮的兔子,带着焦气的香味引人垂涏,对面五人中唯一的少女站起身,开始分兔子,一只兔子并不大,三两下便分完了。
傅无伤默默吃完了分到的兔肉,并没有去看那个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没有分到肉的小姑娘。
吃过东西,留一人守夜,其他人或坐或卧,闭目小憩。
入睡前,傅无伤忍不住又看了那个小姑娘一眼,她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和衣躺着,大约是因为闭着眼睛的关系,除了装扮有些怪异之外,她看起来无比乖巧。
火光下,她的眉目出奇的精致漂亮。
睡到半夜的时候,傅无伤猛地惊醒,便见那个乖乖躺在他身边的小姑娘不见了,同他一起逃出来的五人也只剩下那个正盘腿坐在火堆前拨弄着火堆的少女,他猛地看向那少女,急声问道:“她呢?”
少女翘起唇角微微一笑,那张瘦得已经脱了相的脸上依稀可见妍丽之色,只是此时看起来却只剩刻薄,“谁?”
傅无伤因为她的明知故问而紧紧蹙起眉。
“哦,你说那个小怪物啊。”少女翘了翘唇,“嗯……这个时候,大概已经死了吧。”
傅无伤闻言,猛地站了起来,“他们去哪了?”
少女拨了拨火堆,漫不经心地笑道:“急什么,这就快回来了。”
说话间,有说笑声响起,四个少年从影影绰绰的密林里走了出来,同样瘦得皮包骨的四人,脸上还沾着血迹,此时却正谈笑晏晏,看起来有些诡异。
傅无伤定定地盯着为首一人指尖的殷红……那抹殷红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竟是变成了扑天盖地的血海,向他汹涌而来。
“少爷!少爷!”耳边有人十分急切地在唤他。
傅无伤猛地睁开眼睛,额头冷汗涔涔。
“我的少爷喂,你可算是醒了!”司武一脸欣喜地叫道。
傅无伤却是没有搭理他,他的思绪还沉浸在之前那个梦里,在那件事过去了十五年之后,他竟然再次梦到了曾经发生过的往事。
那时,在那四个少年回来之后,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个消失了的小丫头,六人在火堆前坐了一阵,等天亮就继续上路了。
直至……他在毫不设防之下,被从背后刺来的利刃贯胸而过。
身体被利刃刺穿的时候,傅无伤是惊讶的,因为他没有想到自己拼了性命从那个魔窟里逃出来,竟然会被自己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子。
“别怨我们啊,看你对那小怪物念念不忘的样子,我们很害怕呢。”执刀的少女嘴角带笑,瘦得已经脱了相的脸庞疯狂而扭曲,她握着刀柄的手还搅动了一下,“瑶池仙庄的圣女死在我们手上这件事,万一被人知晓……”
这个可能性的确太过可怕,即使已经从那个魔窟里逃了出来,可只一想起这个可能性,在场六人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包括被少女刺中的傅无伤。
傅无伤不是害怕,也不是因为受伤的疼痛,他是因为想起了那双如死水般平静无波的眼睛,那双根本不像一个五岁孩童的眼睛,他们口中的小怪物、圣女,实际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而已。
而那个孩子,是因为信任他,才随他们一起从瑶池山庄跑出来的。
可是……她却因为他的漠视无声无息地死在这片密林之中,死在了这群已经疯魔了的人手里。
“还跟他废话什么,赶紧杀了他回家。”站在少女身侧的另一个少年出声道,随即声音缓了缓,他轻声感慨,“五年了啊,也不知道回去之后我娘还认不认得我。”
“总算是从那个鬼地方活着出来了,我离家的时候,家中的妹妹刚刚出生,如今也有五岁了呢。”另一个少年也感叹,十分唏嘘的样子。
少女笑了笑,抽回刺在傅无伤身上的刀子,正欲割下他的头颅时,忽然一阵冷风吹来,风中隐约还夹杂着一些令人发毛的细碎声响。
细听,仿佛是满头珠翠随着走动轻轻撞击的声音,几人一下子白了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