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叶英章一直在在国外交流,所以她才有空儿来医院照顾她,仅仅是如此而已!
“叶大哥要在婚礼前一天才回来,所以他没办法试礼服。你跟他体形差不多,可不可以请你帮忙试试他的衣服?”
终于是知道了,何谓忍字头上一把刀,刀刀见血。可哪怕心如刀割,聂重之却还是要微笑:“当然好。什么时候?你随时打我电话。你照顾了我这么久,我都没好好谢谢你……”
他都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可以顺畅无阻地说完这番话的。事后想起来,总觉得那个片段是一个空白。
蒋正璇沉吟了一下:“星期三可以吗?”聂重之努力地微笑,努力地回答了一个“好”字。
她要结婚了,结婚了!
那年,蝉声如沸的夏天,空调嗡嗡地轻响,他在玩游戏。在那个杀敌最紧要的关头,一个小公主轻轻地推开门,从此走进了他的世界……
那年,魅惑喧闹的酒吧,她美眸迷离,慵懒地朝他挥手:“聂大哥,这里。”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小公主长大了,眉间眼梢的风情既清纯又妩媚,撩人得紧……
那年,她缠着他,舌尖怯怯地探出来,毫无章法地吻着他……从此他坠入了魔障,再没有醒来……
在宁城,她说:“我不走了,我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
她用手指戳他,眼底泪光闪闪:“你不疼的,你不会疼的,是不是?”
可是如今,这个小公主要结婚了!只在一个星期之后。
从此以后,会有另外一个人牵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腰,吻着她的唇了!
天空阴阴的,乌云漫天盖地地袭来。不远处响起了闷雷,轰隆隆的,每一下都似打在他心上。
试礼服的那天,万里无云,天气晴朗。
徐伯开了车,把蒋正璇和聂重之送到了舒曼的店里。
黑色低V领的针织紧身裙,将凹凸有致的身材完美勾勒出来的舒曼,正步步生莲地从里头相迎而来:“聂重之,你总算出现了。我还以为你……”舒曼笑盈盈地往脖子上一抹,做了一个一命呜呼的动作。只不过她的笑真心实意地从眼底流溢出来,一点儿虚伪也无。
聂重之:“舒曼,好久不见,最近可好?”舒曼香肩微耸:“你觉得呢?”聂重之不动声色地微笑:“很不错,不过我想某位先生的日子大概不是特别舒服。”
舒曼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聂重之,你还是一样地讨人厌。怪不得常言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是其中的非典型性代表。”她转身对蒋正璇微笑:“蒋小姐,都已经准备好了。我让小薇带你们进去试衣服。”
其实他穿了白色的燕尾礼服也是很好看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不见得会比叶英章差一丁半点儿,站在镜子前的聂重之,这么傻傻地在心底说。
可是为什么,她眼里永远就没有他呢?
身后的试衣间缓缓打开,一身白纱的蒋正璇徐徐地走了出来。
聂重之顿时呼吸停止!
蒋正璇穿了一款极简洁的复古婚纱,海藻般的长卷发轻轻垂坠,精致的蕾丝头纱清新脱俗地婉约而下……洁白如月光,盛放如莲花,静静地站在那,如同一幅画卷般的清新美好。
突然之间,聂重之很想对她说:“璇璇,别嫁给叶英章。嫁给我,好不好?”
只见蒋正璇提着礼服,姗姗上前,唇畔的一点儿笑,梨涡浅浅。她探手替他整理领结,蕾丝微微地蹭着他的脸,一点儿麻痒,不由得让他想起她的吻,她柔软的唇……
聂重之心头盈满了胀胀的酸楚,刚欲张口,却见她含笑着抬头:“这身衣服很不错。我想叶大哥穿了肯定会很好看。”
那一刻,真真的笑靥如花,比蜜还甜腻几分!
如一阵冰水当头浇下,所有的冲动在那一刻倏然退去。聂重之听见自己轻轻地答道:“是啊,他穿了肯定很好看。”
聂重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也不知道后来的几天是怎么过来的,反正浑浑噩噩、噩噩浑浑的,一天又一天。
这日晚上,保姆阿姨轻轻地敲开了他的房门:“聂先生,有位蒋先生找你。”
聂重之从沙发上木木地抬头,瞧见了西装革履的蒋正楠。蒋正楠斜靠在门框上,含笑道:“聂,今晚兄弟们有个聚会,说了一个也不能少。走吧,大伙儿都在等你呢。”
聂重之倦怠之极,他亦毫不掩饰:“我很累,就不去了。你帮我对兄弟们说声不好意思。”
蒋正楠上前:“聂,明天是璇璇结婚的大日子,我有很多事情忙,怕招呼不周,所以今晚就先招呼你们这一群兄弟。”
血色从聂重之脸上瞬间抽走,他喃喃重复了一句:“明天?”蒋正楠:“是啊。”
明天,明天就是璇璇结婚的日子了。
逃不掉,躲不过!他答应过她会出席的。他应该做到的。
聂重之沉默良久,说道:“对不起,蒋,是我白白浪费了他们那么多年的好时光。”
“聂,是兄弟的话就不要再提过去的事情了。”蒋正楠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架着他往外走,“走吧,我们兄弟这么久没聚了,今晚怎么也得好好乐乐。”
下了车才知道蒋正楠把招呼他们的地点安排在白色沙滩的私人别墅。楚随风、祝平安、路易周、杜维安一群人都在,见了他,纷纷上来,无言地拥抱拍打着他。
兄弟多年,一切尽在不言中!
别墅外便是洁白柔软的沙滩,退潮时刻,一望无际的细沙,像是百里白缎铺展。此刻因是夜晚,所以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
明天,明天,她就要在这里举行婚礼了!
那一个晚上,蒋正楠极高兴,一连开了许多瓶酒。一群兄弟个个兴高采烈,他也喝了不少。
其实喝了酒真好,头晕晕乎乎的,仿佛身在云端梦境,叫人忘记一切烦恼忧愁。
梦中,他瞧见蒋正楠推门而进的时候,已经着装完毕,亦是一身燕尾服,神清气爽:“聂,动作快点儿,婚礼仪式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开始了。”
一个小时后,璇璇就要成为别人的妻了!
蒋正楠把他推进了浴室梳洗。他瞧见镜子里头的自己,眼底有一览无余的哀伤。
他亦在沙滩上瞧见了叶英章,穿着他试过的那身燕尾服,气宇轩昂地站在一旁与人微笑寒暄。叶英章甚至笑容满面地过来与他握手:“聂哥,你好。”
白色的婚礼台,白色的百合,熠熠闪光的水晶酒杯上白色的缎带,各式精致的白色小物……
这是璇璇纯白色的婚礼!
不多时,婚礼进行曲缓缓地响起,每一个音符都敲在了他的心上。
叶英章正站在台下侧身微笑,如栀子花般纯洁清净的蒋正璇由蒋正楠挽着,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婚礼台,长长的婚纱一路逶迤,像是幸福地尾巴,那么那么长。
那是璇璇要的幸福。
那个抱着小熊,穿着层层叠叠小礼服,赤足而来的小公主……要结婚了!
忽然间,身旁的楚随风和路易周抱着他的手臂,一左一右地把他架上了婚礼台,然后又哄笑着退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
聂重之茫然四顾,而后望到了蒋正璇盈盈动人的眼,他再无发移开。
有人问他:“聂重之,愿不愿意娶蒋正璇为妻,一辈子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
是做梦,他在做梦!
他深深、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可人儿:“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那人又问:“蒋正璇,愿不愿意嫁聂重之为妻,一辈子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
一辈子爱他!不是可怜他,同情他!
他看到璇璇脸上的笑,听到她说:“Me too,我愿意。”
有人呈上了托盘,是一对戒指,那枚女戒他分明是熟悉的,是他丢了的那枚心形戒指……
只见璇璇轻轻贴近,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地道:“聂重之,你这个傻子,大家都在看着我们……你还不给我戴戒指……你都已经是大叔了,再不娶我,你都要老了!”她的声音腻中带恼,软绵绵的,说不尽的婉转缠绵。
如果可以,聂重之愿意沉醉在这个美梦中,一辈子不醒。
想不到那样的绝望过后,竟是如此美妙的结尾。
蒋正璇笑吟吟地凝视着他:“你吃醋了?”聂重之不吭声。蒋正璇扳过他的俊脸,不肯放过他:“快说!”
良久,他说:“是,我在吃醋,我一直在吃醋。当年吃叶英章的醋,后来吃过宁熙的醋,到了今时今日还是吃他们的醋……谁让你以前说,叶英章什么都比我好……”
蒋正璇眉目之间似嗔非嗔,似笑非笑:“那你有没有生气?”
聂重之轻轻地道:“我没生气。”
蒋正璇白嫩的手指刮着他的脸,冷“哼”一声:“生气就生气。Who怕who!谁让有人不要我,还装大方地祝福我跟叶大哥,我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女子,谁让我不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而且啊……”
所以她偷偷地策划了这个婚礼,让他也尝一尝当日她难过的滋味。
蒋正璇重重地补充道:“而且啊,我让他一辈子不好过。”
那“一辈子”三个字似箭般精确无比地击中了聂重之内心的柔软处,酥酥麻麻的,仿佛刚才喝下去的酒再次发酵一般。
聂重之双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静静地凝望着她,一字一字地说:“好,说定了,你让我一辈子不好过。说好了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哪怕是少一年,少一个月,少一天,少一个小时,少一分,少一秒也不行……”
忽然有柔软湿润的东西堵住了他的唇,缠缠绵绵地探了进来,触碰他的牙齿。
蒋正璇诱人地纠缠着他的舌尖,又吸又吮,见他半天也没动静,忽然恼了,重重地推开了他:“聂重之,今天是洞房,你到底想闹哪样?”
蒋正璇转身欲走,聂重之从身后一把搂住了她,用双臂禁锢在怀里。良久,她才低低地道:“璇璇,告诉我真的吗?真的是真的吗?我怕一动,梦就醒了。”
她不敢醒来!宁愿一辈子坠入这黄粱美梦之中。
她总是怕她会离开。蒋正璇顿时心软如棉絮,她反抱着他,紧紧的:“傻瓜,这不是梦。我在这里,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不离不弃,一生相依!
他轻轻地问:“那你爱我吗?”蒋正璇没有回答,她至死吻住了他的唇……
反正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回答他!
很多年后,醒来的时候,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帘斑斑驳驳地招进来,四月的天气,亮堂堂明艳艳的阳光,讨喜极了。
蒋正璇舒服地翻了个身,边上是空的。她懒懒地打着哈欠起身,书房里明显在听着动静的人显然是注意到了,温柔地走了出来,吻了片刻,问道:“我熬了两个多小时的鱼片粥,想不想吃?”
蒋正璇轻轻地“嗯”了一声,又被他吻住了:“你爱不爱我?”
他到底是不放心地,哪怕如今早已再度功成名就,但他还是每天重复地问她这个问题。蒋正璇又“嗯”了一声,聂重之追问:“有多爱?”
蒋正璇捧着他的脸:“很爱很爱。”这个问题大概她要回答一辈子吧。
其实一辈子也很快的,转眼而已。
唯愿现世安稳,日子就这样过下来,再过下去……一直到两人年逾古稀,齿松发白。
番二 他与她的天荒地老
两人婚后不久,蒋父的事情也传来了好消息。几个月后,总算顺利地告一段落。聂重之便带了蒋正璇踏上蜜月之旅,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成仨了!因为经医生检查,肚子里带了个“球”回来。
每月的最后一日,小夫妻两人照例是到聂家吃饭。聂父接过蒋正璇捧上的茶杯,一听聂重之报告的这个好消息,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也激动了起来,一连说了两个“好”字。
万淑萍瞄了一眼蒋正璇的腹部,笑吟吟地接口道:“这真是我们聂家的大喜事。老头子你啊,也早点儿退休,跟亲家公一样,含饴弄孙,多清闲多有福气啊!”
说到底就是挑剔蒋家现在失势。蒋正璇和聂重之都心知肚明。
聂耕礼侧目扫了万淑萍一眼,神情淡淡。
聂重之握了握蒋正璇的手,微笑道:“阿姨说的是,岳父她老人家现在确实清闲,跟岳母大人每天早晚散散步,一早送孙子去幼儿园,傍晚接回来。得空儿两个人便听听京剧唱唱昆曲,也说忙得每一刻空闲。还不时地出去旅游度假,说什么年轻那会儿不时兴蜜月,所以趁着现在骨头还能动就多出去补度补度。这不寒假吗,他们明天带两个孙子去苏州,就是为了去听一场《游园惊梦》,还说是为了国粹培养下一代。我看着岳父他现在的状态啊,比以前不知道身轻体健多少倍。”
聂耕礼饮了一口热茶,落了几丝笑意:“这可是遗传。当年白阿姨,哦,就是璇璇的奶奶当年就喜欢听曲。小时候每次去他们家,那老唱片机里头咿咿呀呀,我现在都还记得几句。”
万淑萍见聂耕礼出声了,便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静观其变。
蒋正璇听他提及自家奶奶,便喜盈盈地道:“是啊,我奶奶最喜欢听曲儿了。”
聂耕礼的视线扫了扫璇璇的腰腹处,眼底深处溢出了一片笑意:“说起那对双胞胎孩子,我上次倒也见过一面,长得可真是啊!”
一提起大哥的那对宝贝,蒋正璇也眉眼弯弯:“是啊,俊文\俊佑实在可爱,我爸妈如今宝贝得不得了,只恨不得自己可以生四只手,这样就可以同时抱他们了。”
万淑萍则似笑非笑地说:“可不是,换了是我,凭空一下载多出来这么一堆双胞胎孙子,我也乐啊。”
聂耕礼眉头一皱,表情有些不耐。他转头问道:“璇璇,你爸妈什么时候从苏州回来?”
蒋正璇含笑回道:“下个星期应该能回来。”
聂耕礼沉吟了数秒,转头朝万淑萍道:“明天你就去拜访一下易宏生的太太,还有梁夫人,请她们出面去蒋家提亲。”
聂耕礼说到这里,脸上挂了慈爱的笑,对蒋正璇道:“璇璇,你不要嫌爸爸我老套,有道是礼数不可废。你们小年轻的婚礼归你们小年轻的。我们老一辈啊还是得按我们老一辈的礼数来。宴请亲朋好友,这可是绝对不能免得。这不啊,正好趁春节,我们两家也得把这件事给办了。”
他的视线落在聂重之身上,缓声道:“重之时我的长子,这些年来,我欠他很多,所以这一次啊,我一定给你们办得风风光光的,让整个洛海都知道我对重之一样重视、疼爱。”
这次,聂耕礼第一次说出亏欠聂重之的话。万淑萍闻言后,饶是极力克制,但面色还是变了数遍。
蒋正璇直觉的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颤了颤,她的反应是紧紧地反扣住。看来公公并不是不爱聂重之,只是老一辈的人习惯了收敛自己的感情,羞于启口。
如今公公亲口说出来,聂重之内心必定感慨万分。
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未来是一条充满阳光的大道,正等着她和重之启程。或许还是有很多的坎坷曲折,但是她和他经历了这么多,她有信心,她会一直这么幸福下去的。
聂耕礼似乎想起了某事,朝万淑萍道:“在环湖路东段不是有幢小房子?”转头,神色温和地对聂重之两人道:“那小房子当年是你奶奶的陪嫁。那个时候环湖路这一带都是租借,这房子啊,还是当年英国人设计建设的呢。”
环湖路那边如今是寸土寸金,那套房子又是民国时期的老别墅,真真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万淑萍一直藏着掖着的,心里头早打算好了要留给自己儿子的,如今聂耕礼这么提出,她简直咬碎了一口银牙,可面上依旧得淡淡微笑,衣服极为难的表情:“哦,说起那房子啊,不久前有饮食集团跟我接触了,说想租来开顶级会所,已经到了签合同阶段。你说这失信于人的……不大好吧……”
万淑萍肚子里的花花肠子聂耕礼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冷“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如今我们家是少了吃还是短了喝?传出去让人笑话。你手上的其他房产,爱怎么卖怎么卖,爱怎么租怎么租,我一概不管,只是这房子,我是早已决定了要送给璇璇这儿媳妇的。你要是租出去了,就自己想办法收回来。”
万淑萍的脸色霎时精彩纷呈。
一时间,大家便静了下来。
聂重之开口打了圆场:“不用了,爸,我跟璇璇现在住得好好的,也不想搬。”
聂耕礼道:“这事必须得听我的。再说了这房子是我给璇璇的见面礼,又不是给你的。”转身对万淑萍吩咐道:“去楼上把那房子的钥匙找出来。今儿就把钥匙给他们。让重之带璇璇去转转。”又对璇璇道:“你们爱怎么装就怎么装,装完以后把费用单子拿来就是了。”
聂重之忙道:“爸,真不用。”聂耕礼见万淑萍坐着没动,几十年夫妻了,万淑萍心里的小九九他怎么会不知道,便沉下脸:“还不去。”
万淑萍一瞧这模样,心知聂耕礼已经下定决心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也不敢真惹恼了他,只得上楼。
才结婚不久,聂父就埋了这“婆媳不和”的祸根。
但是吧,就算没这个祸根,万淑萍对自己也不可能打心底真正疼爱。这样想着,蒋正璇倒落落大方地收了聂父这份礼物,起身接了万淑萍手里的钥匙:“谢谢阿姨,谢谢爸。”
聂耕礼”哎”了一声,神色欢喜却又似惆怅无限。
饭后,聂重之与蒋正璇两人携手告辞而去。
聂耕礼目送他们的车子驶出院子,照例上楼进了自己书房。这事聂耕礼一个人的时光,万淑萍也不敢打扰。平日里,他都是坐在书房的露台上,远眺日月湖的美景,兴致来时,自得其乐地唱一段小曲。
不过这日,他打开了大书柜,取出了一本厚厚旧旧的《中国通史》。又取了老花眼镜,在红木书桌前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翻开了《中国通史》,一本通史里头竟然已经被四四方方地挖空了,搁了一些书信照片。
最上头是一张塑封好了的褪色彩色照片,上头是一个一身灰绿色衣服的清秀女子,两个麻花辫子垂在胸前,娇娇地对着镜头露出花一般娇艳的微笑。还有一张,是与一男子的合照,那女子穿了白衬衫,外套一件红色毛衣。男子长得与聂重之极相似,白衬衫加黑色的毛衣背心,仿佛情侣装一般。两人叠身站在一起,背后是繁花似锦的一树西府海棠。
聂耕礼极慎重地取出了照片,凝视半晌,喃喃道:“碧微……碧微……”
若当初他没有听信父亲病重住院这样的谎言,若当初他没有离开学校回家,他与碧微,现在肯定不是如今的模样。
聂耕礼的思绪越飘越远,飘到了三十多年前……
聂耕礼进入大学后不久,便听说了他们这一届有一个女生,长得比《庐山恋》里面的张瑜还漂亮几分。
一天晚上,聂耕礼正在昏暗的灯光下复习,便听见同寝室的胡卫国几人笑着从外头推门进来。胡卫国嚷嚷着道:“聂耕礼,你小子这回没跟我们去看朗诵比赛,可真是亏大发了,你知道我们看到谁了吗?”聂耕礼头也未抬,淡淡道:“谁我都没兴趣,明天有三门考试,我得复习。”
进大学前一天晚上,聂家老头子就耳提面命:“去了学校后,凡事都不能给我丢脸。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许提我的名字。”聂耕礼也犟得很:“爸,你放心,没有你,我也能活出人人样来。”
一看这父子再说下去又要杠上了,聂母赶紧在边上打圆场:“瞧你们父子,每次一开口就跟打仗似的。好了好了,每人都给我少说一句,”聂母赶紧打发儿子:“耕礼,你去收拾自个儿的行李。”
聂母见聂耕礼出去,转头对正在踱步的聂父劝道:“我不是说你,都这个岁数了,话说还这么冲,你以为你还是领兵打仗那会儿?耕元去了部队,算是继承你的传统。耕礼又靠自个儿考上了大学,这事多光荣的事情。你不好好地鼓励鼓励他,还见一回训一回!孩子们如今都大了,都有自尊心了,你也得改改策略了,不能一味地只是训他们!”
聂父语重心长:“我这不是担心他在学校里不学好嘛!所谓棍棒底下出孝子,自古到今都是这么过来的。儿子们要是不争气,丢的还不都是我们的老脸。聂母端了杯茶送到他手上,嗔道:“我难道会不明白你的用意,只是耕元、耕礼他们现在都长大了,你呀,偶尔也得用一下怀柔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