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皓哲猛然惊醒了过来,这么多年前的事情竟然还历历在目。他从前不懂为何父皇如此的疼爱大哥,却总是对他不闻不问。为了得到父皇的一丝丝的赞许 ,他潜心课业,学习治国之道,闲时学习骑射。数伏天,很热,蝉也躲在阴凉的树叶底下,不见影踪。读书的时候,是不许拿扇子的,不许摇扇子,正襟危坐,这时候写字,每一个字要写100遍,来练习书法。但无论他的表现如何出色,父皇只是点头加许而已。从不会拥抱他一下。父皇从来不知道,他要的并非是琳琅满目的赏赐,而是他的一个小小的举动,哪怕只是轻拍他一下肩膀的赞许,那么他也甘之如饴。但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连一句小小的亲昵的话语,一个小小的温馨的动作,什么也没有,久了,仿佛一切只是奢望。
夜色已经渐渐青灰了起来,朦胧中已经可以看见殿内的布置。好似与平时的不一样,他微微眨了眨眼,这才恍然过来,他在承乾殿,而非昭阳殿。身边也没有她,自然没有那淡淡地清香。或许只是习惯罢了,那么多年,他是习惯一个人的。但后来有了她,因为那一段日子有了她,她的味道,所以也成了一种习惯。但沈叔不知道的是,有了习惯就会成瘾,要把一种习惯给戒掉,也并不是件易事。但是他没有办法不戒掉!
慈宁殿里不停的响着咳嗽声,隔了厚厚的楠木雕花屏风,还是不停的传了出来。阮无双还未跨进内寝,已听得极分明了。本来担忧的心,更是沉重。太医也已经禀报的十分详尽了,心病乃需心药医治。但姑姑没有生存的念头,任凭华佗再世,也是回天乏术的。
掀了珠帘进去,只见木姑姑端着药碗侍侯在旁。见了阮无双进来,忙跪下行礼。阮太后双目深闭,脸色如纸苍白,但看上去睡容甚为安详。阮无双抬头看了木姑姑一眼,木姑姑摇了摇头。眼光移到旁边的青玉碗里,药汁如墨,满满一碗,未少半滴。
阮太后似睡未睡,微微睁了眼,就看见了无双,忽然想起一事情道:“木清,去把玉盒里的东西拿来。”挣扎着要起来,无双忙搀扶着她慢慢的坐了起来。只见阮太后端详了无双半天,目光温和:“是不是最近为我这个老婆子给累得,怎么越来越消瘦了?”阮无双微微摇了摇头:“我不碍事。姑姑从小疼爱无双,这是无双分内之事。且姑姑的病乃是小病,只要姑姑按时服药,马上就可以药到病除了。”阮太后微微的,迟缓的摇了摇头,轻轻的道:“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
说话间,木姑姑已经取了玉盒过来。阮太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木清将盒子递给了阮无双。盒子上雕着盛开的白玉牡丹,层层瓣瓣,栩栩如生,玉色温润,入手温和。她伸手接过,不解的看着姑姑。阮太后道:“你打开看看。”
里头的物件也不见异样,仅是一张折叠而成的普通宣纸。她猛得想到一事,抬头看着阮太后道:“姑姑-------”阮太后轻轻点了点头,咳嗽了几声才道:“不错。正是那纸。”阮无双缓缓地将纸展开,宣纸上墨迹如新,仿佛才写成不久。字迹是苍劲飞舞,她自然熟悉无比,正是百里皓哲的亲笔。
宣纸上的字,她不用看亦能说出个大概。那日他与姑姑达成的协议,无论自己以后是否会产下皇儿,必须由自己指定皇位继承人。
阮太后沙哑的说道:“你好好保存着,或许他日有用得着的地方。”仿佛是遗言,阮无双的心中竟觉不祥,慌乱地摇着头道:“不,还是姑姑替无双保管-------”阮太后笑了笑,如细风入帘,从容温恬:“傻孩子 ,姑姑怎么能陪你一辈子呢?或许-----”阮太后的神色慢慢淡了下来:“或许某一天,你会怪姑姑,把你带进了这个牢笼。你我阮家女儿,就算不入这皇宫,也可在民间富贵平和的过一辈子的------”只是一辈子是多久,是否快活,又是另当别论的。
世间最不能强求之事,莫过于两情相悦。一对男女,若不能在对的时候,对的季节,对的地点相遇,一切只是惘然而已。对于男的来说,功名权势,富贵荣华,都可在情爱之上,更何况是掌握天下的权力。但对于普天的女子而言,特别是深宫里的女子,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他与她,便是如此。因为错误,所以一切的一起,只能落得擦肩而过。
阮太后叹了口气,慢慢地伸出手,帮她整了整头上的步摇,细碎的金片闪烁着七彩的亮光,何等的高贵雍容。只有她明白其中的苦涩:“一入宫门深似海!不是你说不争就不争,你说退出就退出的。你要明白,争也是一辈子,不争也是一辈子-------或许你现在不明白姑姑所说的,他日------他日再懂得,也许亦不是件坏事情。”
姑姑的语气哀伤幽怨。阮无双低了头,明白姑姑所说的争与不争,神色迷茫。再抬头时,已经从容。低头,抬头,或许只短短的一瞬,她心中却已经转过了许多个念头,抬头看着阮太后,目光清澈如水,平静无波,带着孩子气的倔强:“若不是我的,我不要争。宁愿就这么过一辈子。”
承乾殿。百里皓哲的容颜隐约在宫灯的暗影里。沈诺畴站在他旁边,两人皆不语。沈诺畴偶抬头看一眼百里皓哲的脸色,幽幽沉沉,不辩喜怒。
良久,百里皓哲才开口,极缓地道:“今日,太医院有人来禀报,阮玉瑾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他转过了头,目光犀利地看着沈诺畴道:“下药的事,从今开始,就免了。”
沈诺畴低着头,没有应声。百里皓哲叹了口气:“沈叔,她最多也就一两个月的寿命了。就算你我没有下毒,她也早已经没有想活的念头了。她这几个月不肯服药,所求的不过是早早的去陪父皇。我们继续用药,只是令她的愿望早日达成而已。你我实在不必助她一臂之力!!”依稀记得小时候,每隔数日,她还是会命人将他与大哥带去昭阳殿,虽然待的时辰不多,但昭阳殿美味的糕点和花露,在此刻竟然异常清晰!
沈诺畴这才恨恨地道:“便宜这恶妇了!我这么多年,为的就是等你登上皇位后,好好折磨这个恶妇。想不到—想不到她竟然自己想死。真是便宜她了!”终于知道她将不久于人世,但不知为何,这么多年的心愿终成,心中竟无半点喜悦,只是一片荒芜,仿佛是洪水漫过后一无所有的荒芜。
空气里静谧了下来,沈诺畴顿了好久才状似漫不禁心地道:“接下来------”一边说一边偷瞥百里皓哲的神色:“下一步,你考虑的如何了??” 百里皓哲浑身一震,蓦地转过身道:“不!!”
沈诺畴深深地看着百里皓哲,眼里有寒星略过:“你不舍?”百里皓哲不知为何,竟说不出的慌乱,在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沈叔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只得狠狠的拂袖怒道:“不准!”沈诺畴却冷静了下来,抬起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仿佛看着他,仿佛又没有看着他,却不再言语。

第15章

慈宁殿里药味弥漫,侍女们低头顺眉,悄无声响。整个殿里很静,静地几乎有种了无生气,死寂沉沉的错觉。
木清从内殿出来,朝众侍女摆了摆头:“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众侍女应了声:“是。”整齐的躬身而退。
内殿里,焚了凝神静气的檀香,气味清幽而馥郁,略略盖住了浓重的药味。阮太后微微转了头,低而微地道:“双儿,扶我起来。”无双忙接过木清递过来的杏黄软枕,靠在姑姑身后,扶着她慢慢拥着被子躺坐在床上。
阮太后细细喘了几口气,这才吩咐道:“木清,你也下去吧。”木清应声而出,顺手带了上房门。
阮太后好一会才开口:“双儿,姑姑我这病怕是过不了年了----”无双眼睛已经微红,打断了她的话:“姑姑----”
阮太后恍惚的一笑:“真是个傻孩子。所谓生死有命,祸福在天。姑姑我这一辈子也算没有白活,什么荣华富贵,我都尝过了。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无双心里直发酸,眼中的湿意几乎要不受控了。姑姑今儿个到底是怎么了,就挑不吉利的说。就像要去的人似的,在交代后事。
“我啊,最不放心的也就数你了。明秀两姐妹,再怎么说也是先帝的骨血,就算他日我们阮家落魄了,她们也不会有任何牵连的。依旧是富贵于常人。可你在这深宫里头,能依能靠的,也只能是自己而已-----------”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阮太后的精神却反而好了起来。
阮无双伸手轻轻的握着姑姑的手,才数月而已,原本丰腴的手已经只剩下骨头了:“姑姑。你不用替我操心。你方才不是说,祸福在天吗?”
阮太后微微扯了一个怜惜的笑容:“姑姑只是希望以后你能懂得保护自己。现在也还没有感觉啊,等他日皇帝充裕了后宫,这三宫六院啊,处处都是美女,你呢,可能一个月也不会见到皇帝一面-----这种苦楚,是别人体会不到的。”
她清浅的笑了出来,微微露了一丝无奈:“自我应允了这门亲事,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姑姑,你好好养病,不要替我忧心了。”他日,就算比这个更苦,她亦会好好过下去的。日子,本来就是如此的。越是在意,越是得不到,人也一样。更何况他是万万人之上的王。
熙宁元年冬,百里皓哲颁了圣旨,册封才产下不到半年的皇子,百里承轩为皇太子,并以皇太子的名义大赦天下。
半个月后,阮太后薨,与景仁帝合葬于皇家陵园。
大雪如飞絮,飘飘辗转而下。枝头,叶上,地面,一片茫茫。阮无双接过墨兰递过来的暖炉,任一点点的热意从手指尖慢慢传了过来,整个人才仿佛有了点知觉。
“子信醒了没有?”她没有转头。墨兰回道:“还在睡呢。醒过来,墨竹会来禀报的。”阮无双没有再说话,殿内很安静,有时候连院子里雪压枯枝的“咔嚓”声都能听得分明。
她站了好一会,看着雪一片一片坠落,跌入了红尘俗世。很久以前听说世间有一种鸟,非常的恩爱,如果伴侣死去的话,另外一只常常活不过半年。只可惜那仅仅是传说而已,没有人见过。
但她算过日子,姑姑与先帝的接连逝世,也不过半年而已。姑姑也终是了却了心愿,与先帝同陵寝。
姑姑走之前帮她完成了最后一件事情,就是要求百里皓哲将子信册封成皇太子。年仅五个多月的孩子就已经是太子了,这在百里皇朝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
寝殿里,温暖如春。四角的碳炉幽幽的冒着热意。墨竹见墨兰轻手轻脚的进来,低头看了小太子一眼。这才抬了头,竟墨兰拉到一边:“小姐这一个月下来根本没有好好进过食,这可怎么办呀?”
墨兰叹了口气:“小姐有心事----”就算墨兰没有再说下去,墨竹也能明白她的意思,黯然道:“我也想不明白皇上是怎么了?以前不是好好的吗,夜夜宿在昭阳殿的。可如今已有一个多月没有过来了-----小姐能不有心事吗?”可不知道为了何事,竟显少再踏足昭阳殿了。现在就算皇帝要见小太子,也最多是命人将孩子接过去,逗留半个时辰左右。
墨兰低声道:“宫内还在传,等太后的丧期一过。皇上要纳新妃了。”墨竹瞪大了眼睛:“前段时间不是才说过,皇上不准备纳妃吗?”墨兰苦笑了一下:“可皇上总归有一天会纳妃子的!”小姐的心情又岂会好呢?遥想着才不过数年光景,也是去年的下雪天,小姐与她们还一起围在暖炉旁,猜字敲核桃。墨竹老是输,输多了就耍赖,把她那份也给吃了。
出了寝殿,只见小姐正在软榻上看书。忙使了个眼色命人将温凉的茶水换了换。阮无双合上了书,道:“不用换了,撤下去吧。”
墨兰笑着道:“小姐,奴婢昨儿个经过集景宫的时候,瞧见那里的梅花开的不错,不如等会我们去那里看看吧。”她仿佛有了些兴致,问道:“红梅吗?”墨兰见她有些心动,接过侍女手里了新沏的茶水和糕点,端了上去,放在榻边道:“您中午动也没动,先吃些点心。这可是墨竹特地吩咐御厨房做的,她呀,特地去集景宫的园子里摘的梅花辨。”
阮无双还是没有什么食欲,但不忍拂了她们俩心意,用象牙筷子夹起一个,清香扑鼻的。墨兰道:“那园子里头有好些个品种,粉梅、红梅、绿萼梅、大红梅、玉蝶梅------- 我看啊,比以前王府的品种要多。”她的筷子微微一顿,想起去年两人在含馨斋用膳,当时也正值梅花盛开,一片的嫣然美景。
墨兰见她连一个也没有吃完便停了下来,问道:“怎么,御厨做的不好吃吗?”以往到了梅花盛开的时候,小姐最爱与她们摘花瓣,做梅饼了。她摇着头笑了笑:“后天的东西都安排妥当了吗?”
后天是宰相夫人来看小姐,整个昭阳殿早已经准备的妥妥当当了。宫门一入深似海啊!连夫人这样子的一品夫人,几月也只能跟小姐见一次面。她和墨兰倒是极盼着夫人来的,跟小姐说说话。
阮夫人随着侍女走近了昭阳殿,墨兰和墨竹已经早早的候在了门口。见了她,赶忙行礼:“夫人好!”阮夫人身着一品夫人的服饰,外套了一件貂裘的披风。
一进大殿,只觉得暖和舒适。墨兰上前替她解了披风,墨竹在前边引她进了内殿。无双正等着她来,一见阮夫人,忙迎了上去:“娘。”
阮夫人一声:“无双。”便紧抓着女儿的手,仔细端详:“才两个多月没见,怎么瘦多了?”下巴已经都没肉了,尖尖的,我见犹怜。着了梅红色,越发显得肤白如水了。
说了好几句话,阮夫人这才想起来,还没有行大礼呢。忙推了推女儿:“命妇要给皇后娘娘行礼。”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阮无双只是不让:“娘,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不用了。”父母年岁大了,自己没能侍奉左右,已属不孝。又岂忍心每次看见他们,都让他们行三跪九叩之礼呢。
阮夫人却笑了出来:“真是傻孩子。这是礼法,不可废。在这宫里,你就是皇后,为母的给皇后磕头是应该的。否则传了出来,还让别人以为我们阮家不懂得礼数呢!”
行了礼后,墨兰和墨竹安排了侍女端上了茶水,点心。阮夫人接过女儿递过来的描银缠绿枝的茶碗,微微饮了一口热茶,左右看了一下,才道:“怎么不见太子殿下?”
阮无双微微笑了笑,又拣了一些果脯递了过去:“还在内寝呢。”转头吩咐墨竹:“去看一下子信醒了没有,醒了的话就抱过来。”墨竹:“是。”转身进了内寝。
母亲看来气色还可以,一问才知道原来二嫂又怀孕了,已经有二个多月了。阮家一直人丁不多,大哥成亲多年,只有石儿一子而已。而二嫂早几年产了一女之后,一直未再怀孕,如今梅开二度,想来父母定是计欢喜的。也正好稍稍解了姑姑去世之痛。
空气里飘着若有似无的紫淑香味,阮无双猛地想起一件事情,挥手让墨兰屏退了左右。问道:“娘,我上次让你安排孙奶娘回老家养老一事,安排的如何了啊?”阮夫人回道:“已经安排妥当了。前段日子,我让人准备了两千多两银子,安排了马车送她回老家与儿孙团聚了。”孙奶娘自无双生下来后一直侍奉左右,如今也已经将近二十来年了,也该享享清福了。
无双点了点头:“奶娘也疼了我这么多年。母亲若是方便,逢年过节差人去问问。如有什么缺漏,好安排人补上。”阮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合该如此。”
奶娘当日帮她隐瞒了过去,关于她的事情,知晓的惟有苏全鸿和奶娘而已。一来,宫中规矩多如牛毛,奶娘已经是近百之人了,实不忍心让她行礼前行礼后的。二来,宫中向来不是个太平的地方,人多嘴杂,利益重重,她总觉得还是让奶娘回老家比较妥当。
墨竹抱了孩子过来,粉嫩可爱,正睁着黑如玉的眼珠子乱转,像是在认人似的。阮夫人抱了过来,笑得眯了眼睛:“我们小太子长得可真俊。”看了好半天,才抬头对无双道:“孩子像你比较多。”阮无双向来不喜听这个话题,但母亲说来又与别人不同。她也凑过去看了一下。
阮夫人笑着道:“儿子像娘好啊。俗话说:儿子像娘,金子打墙,前途不可限量!这不就应了这句话吗?我们小太子可是我朝开国以来最最年幼的太子呢!”说着,在子信额头上亲了一下:“要是你父亲在这里的话,定是抱着不肯放手了。最近你二嫂有了身孕,你父亲连日里的眉头都展开了。”
阮夫人叹了口气,接着道:“说到你父亲,他岁数也大了。前些日子,太后刚刚去世,他的头发一下白了很多。这也难怪他,他就太后一个妹妹,且岁数又差了好一截。太后去后,他也心灰意冷,说什么想辞官,把位子让给年轻人----”慢慢顿了下来。无双看了母亲一眼,只见她神色有些不自然,笑着扯着母亲的袖子:“父亲还说了什么?”
阮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父亲说太后走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子信的太子之位一定,你的皇后之位也更加稳固了。他只担心你自小受宠惯了,心疼你罢了。”见女儿不语,阮夫人继续道:“他让你要识大体。是好是坏都是自个儿选的。”阮无双应了声“是”。
看来不出半年,皇帝必定会充裕后宫了。其实这事是迟早的事情,必然要发生的。现在后宫位置空了这么多,有多少朝臣会跃跃欲试,推荐美女入宫。此后后宫也要成为一个战场吧。只是她要上阵,还是隔三看虎斗,那都得她自己选择。
她放下了书本,吩咐道:“移灯吧。”墨兰笑着道:“才一更,小姐不多看一会书吗?”阮无双淡淡道:“不了。你们侍侯我更衣吧。”
她前段日子经常一看书或者一下棋就到三更,其实她是在等他罢了。只是她今日不想再等了。她明白他是故意冷淡她的,虽然原因她不知道,也无从知道。但天子不都是这样子的吗?天威难测,就算她曾经与他相拥而眠又如何,她只不过是他以后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唯一不同的,怕是她有皇后这一身份罢了。

第16章

青花折枝牡丹花卉的八方烛台已经燃上了红烛,分立在四方。在加上明黄纱罩的八宝宫灯,将整个承乾殿照得犹如白昼。
百里皓哲放下了奏折。身边的石全一见状,赶忙递上了热茶。百里皓哲拿在手里,只反复摩挲,那青枝缠釉的瓷面,光滑如玉,微微透着茶水的温度。
就算再忙碌,他也几乎可以清晰记得他已经多久没有见她了。已经整整一个月二十天整了。上一次碰头还是阮玉瑾出殡的那一天,她一身素白,连头上唯一的挽发的发钗也是白玉的。但是再白也白不过她的脸色,无一丝血色,惨淡如灰。他在那一刻才深刻体会到,她是阮玉瑾的侄女,无论日子过多久,就算天地变色,乾坤倒转,也不会改变她的血缘关系。
本来按沈叔的计划,是要在除掉阮玉瑾后再将她除去的。但他竟然不舍得。才短短一年多的日子,他竟然已经下不了手了。无论沈叔再怎么劝他,他还是下不了手。只要想到那会出现画面,他的心几乎会泛起一种清晰的疼痛。当日昭阳殿里的十纸交缠,竟似缠住的不只是手而已。
方才的奏折是归太傅呈上的,又一次的向他提及要太后三个月的守孝期后,变动一些朝臣和充裕后宫一事。归太傅自开始教他读书认字至尽已经有将近二十四载了,他的一切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帮助自己登上大位。如今登了大宝,他又开始出谋画策,如何才能使自己做得更稳固。真难为了他一片苦心了!
其实早几个月前,归太傅已经联合了几个朝臣上过了一份奏折,但当时她刚产下皇儿,身体犹虚,他竟然不舍,便一拖再拖。再加上当时宫内阮玉瑾的势力不小,不宜有所大动作。他遂将那本奏折压了下来。看来如今已经是可乘之机了。
石全一躬身站在旁边,只见皇帝提起了御笔,准备在奏折上批示。但一个“准”字,写了许久还是没有写完。他抬头偷看了一下皇帝的神色,隐隐透寒,眉头紧皱。
天气渐热了。昭阳殿极为宽敞明亮,多宝格的窗敞开着。屋檐下的碧树红花,在风的拂动下,夹着几丝若有似无的幽香,慢慢袭来。
阮无双做在铜镜前,看着墨兰帮她瓒上朝阳九凤的飞步摇,金珠玉片,翠华摇摇。这就是后宫女人们你争我抢的最高奖励,皇后的标志。她微微的笑了一下,镜子里的女子亦露出了恍若幸福的微笑,似真幻假,抬了头对墨兰道:“就这样好了。”
墨兰拿着发钗比划给她看,道:“这个瓒着好看些!”墨竹也点头附和。阮无双摇了摇头,垂着的珠玉流苏串亦随之摇摆,别有韵味:“不必了!”今日的皇帝选妃的大喜日子,然后身为皇后的她却是可有可无的。既然可有可无,装扮的漂亮与否,也没有什么关系。
选妃的地点安排在临华殿,离昭阳宫不远亦不近。她下了凤鸾,临华殿的侍女侍从唰唰的齐身下跪:“皇后娘娘驾到”内侍的声音尖而细,平日里也早听惯了,此时听着竟然觉的有一丝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