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着她,不由得莞尔而笑,心情又好了起来。低声问询:“要不先 回宫休息一下?”穆凝烟点了点头,任侍女搀扶着起身,按规矩盈盈行 了一礼:“请皇上恕罪,臣妾先行告退了。”
回了宫,挥退了左右,一个人静思出神。想着方才两位表嫂提及姨 母念她甚紧,还塞给了她一个香囊,说是姨母亲手所绣。
穆凝烟手指摩挲着那精致的一针一线,不由得眼酸了起来。那个大 大的福字,大约包含了姨母所有的心愿吧。希望她可以万事顺当,福气 满满。
唉,姨母这般年纪了,却还是为她操尽了心。她在这深宫,平素连 见上一面也难。
以前,姨母总是命专人给她熬制各种汤水燕窝,有时还会亲自盯着 她喝光。那时,她不是嫌汤里有中药的味道,就是觉得甜腻……如今, 如今,想再尝尝,也是一种奢侈了。
大约都是如此的,有的时候不晓得去珍惜,现在没有了,却是这般 难受得紧!
如果……如果她没有入宫的话,想来就算出嫁,还是可以不时回去 看望姨母姨父的。可……现在再思念也只能梦中相见。
想着,想着,不由得悲从中来,不知不觉怔怔落下了泪。
怔忪间,有人掀了帘子进来,穆凝烟忙一手轻拭眼角的泪珠,一手 将香囊藏在了袖中。抬头,只见百里皓哲端端地站于榻前。
她身子一顿,不知方才落泪的样子他是否已经入眼,忙起身,深深 地俯下头:“皇上万福。”
百里皓哲却早已经瞧见了她眼角隐约的泪光。眼前涌起了方才御花 园里孟冷谦敬酒时,她与孟冷谦四目相对后,低首浅笑的情景。
她方才是在为孟冷谦落泪吗?她初入宫时,一直推病,不愿侍寝, 甚至不愿怀他的子嗣,是否就是因为孟冷谦的缘故。她一直忘不了他… …他冷然凝思,仿佛一窍通百窍通一般。
虽然早知道她与孟冷谦之前曾有婚约,甚至在入宫之前两人亦私下 相见。但此时心里却炉火已起。他这般地疼她宠她,为她不扩充后宫, 专宠她一人。她却是这般还他的吗?
正想转身而去,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她方才好像在袖中藏了 ,某物,心不由得一沉。到底是何物是不能让他瞧见的呢?莫非是——他缓缓伸手搀扶起了她:“平身吧。不是说乏了吗,怎么也不躺下 休息?”
穆凝烟谢了恩,轻问道:“皇上怎么也过来了?”宴会上氛围甚浓 ,他方才也是兴致颇高的。
皇帝在榻上坐了下来,拉着她的手:“喝得有些多了,头张着呢。 ”语气渐柔渐低:“来,陪陪我。”她只觉脸一热,终是抵不住他的力 ,跌落在了他的怀里。
他侧躺在她身侧,手脚好似藤蔓,将她搂得紧紧的。听着他的心跳 ,她只觉四周空气开始稀薄了起来,想要挣扎着微微动动,他却不让, 双手反射性地抱得更牢了些。声音从她发间闷闷地传来,隐隐有无边倦 意:“我累了,陪我歇会子。”
他从未这般疲乏地与她说过话,大约是酒饮得多了。不过片刻,居 然呼吸均匀了起来,可手脚还是霸道地箍着她,不让她动弹半分。
这般近地靠着,他温热的体温,安稳的心跳,一下一下又一下的, 她无一不感受得到。这般听着,听着,到后来她也迷蒙了过去。
许久之后,百里皓哲蓦地睁眼,眸子里头神清气爽,灿然生辉,并 无半点刚睡醒的朦胧。他的手轻缓地移动,探入了她的袖子。
是一个大红锦缎的香囊,两面都绣了一个大大的福字,针脚细密繁 复,精致异常。他轻嗅了一下,佛手钳的气味幽幽而来,宁神静气,异 常好闻。
不过是个香囊而已,她为何要偷偷地藏起来呢?他蹙着眉头,这个 他以往从未见过,可她居然对着落泪,难不成,难不成真与孟冷谦有关 。
方才在宴会上,她很注意孟冷谦。朝他的方位望了好几次,又怔然 出神许久。她都已经是他妃子了,还没有把那个姓孟的忘记吗?
脑中不由得又闪过她进宫前与孟冷谦私下见面,莺莺细语的场景。
若他晚一步,是不是她已经成了孟冷谦的妻了呢?如此的话,今日 的宴会,便是孟冷谦携着她来与他敬酒吧!
还有她一直一直在用麝香。她自然是不知道他早已经换掉了,可是 他每日还是可以从她身上闻到近似于麝香的味道。
她就是这么怨他,这么恨他,所以永远也不会要他的子嗣!
他冷冷地瞧了许久,思绪起伏竟不由自己。怒到极处,一扬手将香 囊往銮金的铜炉处狠狠一扔,砸在了铜炉上,又滚落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穆凝烟朦胧中只觉得有温热的东西寻找着她的唇,轻触之后,用力 的吻,用力的吮,用力的啃咬……她只觉得痛,幽幽地醒了过来……他覆在她身上,一点也不加爱惜地吻她,那般的粗暴,像是在印证 什么似的。
她推着他,嘤咛出声:“嗯……痛……”他却置若罔闻,越发地用 力,然后蜿蜒向下……他到底是怎么了?他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温温柔柔的,从未这般 对她的。
她才一恍惚,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但只是这般的纠缠。唇齿相依 ,她好似才会寸寸鲜活,如同记忆里的摸样。
她是他的,她真的是他的。
只有这般真切的在他怀里,他似乎才能安稳,才能证明她真的是他 的。再也不会离去了。再也不会将他一个人孤单单地留在这冷冰冰的深 宫大内了!
不知不觉间,已到冬日。午后在榻上翻了一本诗词,不知不觉就倦 极而眠了。朦胧睁眼的时候,侍女已经在角落掌了一灯了。殿内深深, 寂然无声,她半阖上眼睛,朦胧间又欲睡去。
忽地,他的声音低低传来:“该起来了,都睡了一个下午了。这会 子再睡去,晚上……晚上又该睁眼到天亮了。”
她惊地转头,原来是他来了,只是他静站在他静站在榻畔,手里似 捏着一物。盯眼细瞧,方才瞧清楚,是她姨母给她的那个香囊。大约是 在她熟睡之际从袖子里掉落出来的吧!
她想起来依规矩行礼,他摆了摆手:“不用了,你且坐会子再起, 小心头晕。”他拿着,又端详了许久了,才闲闲道:“想不到,你的女 红这般精细。什么时候给我也做一个?”
她垂了眼帘:“让皇上见笑了。臣妾闲来无事,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哪里能上得了台面。皇上若是需要,织造局明儿就可以赶十个八个出 来的。”关于这香囊是姨母所送之事,她不想多提。
她的侧脸极美,因垂了眼帘,眸子上乌黑浓密的睫毛仿佛两双蝶翼 微阖。海棠春睡,无限娇慵之态。
百里皓哲已经捏紧了指尖,柔软顺滑的丝绸,此际像是刺猬的皮, 无一不触疼。那个香囊所绣的“福”字,难道真的是她修给另外一个人 的吗?所以她日日戴在身上?
他徐徐地踱步,銮金的铜炉因焚了百合香,细烟袅袅。她还是起了 身,侧坐在榻旁,去过搁在一边的诗词,指尖微动,翻了一页。他这般 望去,难见十指如葱,腻白如玉。一头黑发斜斜地挽成了髻,只巍巍地 插了一支错金飞步摇,细密的黄金流苏垂着,偶一动,颤颤碎碎,便泛 起点点的波纹。
他怔了怔,半响才又提脚。步子慢的紧,可心里头却只有自己知道 ,烦躁到了极处,隐约捏着香囊都烫了起来。不知不觉间鹿皮靴子竟踢 到焚碳的炉子,他心念一动,手一松,那大红的福字香囊,“扑哧”一 下轻响,跌落在了炭炉里。
手此际亦触着铜炉的边,他“呀”一声呼声。只见她抬起了眼眸: “皇上,怎么了?”目光瞬间被嗤嗤燃着的铜炉吸引了过去。她猛然起 身,朝他奔来。
他心头微震,心里一下子暖了起来,从滚烫的铜炉上移开了手,触 了这般久,估摸着都已经起泡了。却见她瞧也不瞧他一眼,冷冷地擦过 他的袖子,手一伸,就要去炭炉里取那早已经燃了一半的香囊。有侍女 阻止了她……他生平终于知道什么是心如死灰了。身体的温度一点点的冷却了下 去,木然地站着,看着她转身在唤人。有侍女和内侍进来了,一群人忙 碌地在眼前晃动,最后虽然将香囊取了出来,但早已只剩一角了。可她 却还是珍之重之的从水盆里取出,眉头微蹙地缓缓用指抚过。
她就这般静静地站着那里,手背上的灼痛竟无一丝的感觉,好似整 个人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良久,大约有几辈子这般的久远了,才转头 吩咐道:“石全一,摆驾回承乾殿。”石全一隔了数重帘子,远远地应 了声“是”。
她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暗自出神。半晌,她来到铜镜前,望着里 头眼波流转,清而娇妍的人儿。
她方才是瞧见他手上一片红肿,可是,可是,她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
第六章淡烟芳草旧迷楼
第二日,在上书房里,孟冷谦不知怎么地触怒了龙颜,皇上下旨将他 关入了大牢。这场祸事颇为突然,传到穆凝烟耳中自然亦震惊万分。
心下思忖许久,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她总觉得隐隐不安。或许是由于 当时入宫的时候请孟家出面帮过忙,更多的是他曾经目睹过她和孟大哥 ……还是由于昨日之事……遂遣了近身的侍女私下里去询问了大表哥等人,却也问不出个所以 然出来,只道很突然入的罪。他们今日也在为孟郡马爷求情,还说了若 是娘娘方便,看在阮家欠孟府一个人情的份上,尽量相帮。
她站在窗边,瞧着渐渐萎靡的霞光,许久才道:“伺候更衣。”
石全一躬身站在边上,偷瞧皇帝的神情。皇帝似乎心神恍惚,一本 折子在手,翻来覆去的看了不知道多久了。
负责掌灯的几个内侍无声无息地移动,所到之处,散开了一片一片 的绯红。
殿外的小陆子垂手而来,朝皇帝行礼道:“启禀皇上,凝妃娘娘在 外求见。”偷偷抬眼,皇帝的眼神似乎闪了闪,但石全一不敢多看,目 光微微下垂,却见皇帝的双手紧捏着折子,青筋微凸。
皇帝淡淡地开口:“让她进来。”石全一在百里皓哲身边呆得久了 ,自然听得出来,皇帝似乎心情并不怎么好。
昨日在凤仪殿,凝妃娘娘不知怎么惹皇上生气了。皇上自宠幸凝妃以来 ,头一次没有留宿在凤仪殿。
而今日也同往日有异,平日里这个时辰皇上是早已经在凤仪殿了。照理 说,此时凝妃娘娘求见,自然是主动示好,为何皇上并不愉悦呢!难不 成,与孟郡马爷有关!
犹记得当年阮家两位驸马曾进宫为当时还未入宫的凝妃娘娘求情,说是 凝妃娘娘已经许配人家了。而那人便是孟冷谦孟郡马爷。
石全一暗暗思虑,忽然豁然开朗了起来。孟郡马爷今日会无端下狱,莫 非……略抬头,只见凝妃一身烟紫色的宫装,袅袅而来,朝皇帝盈盈行礼:“ 臣妾给皇上请安。”
若是平日里,皇帝早已经放下折子相迎了。可今日却连头也未抬,依旧 专注于折子里头,好似闻若未闻,听若未听。而凝妃则依旧保持着行礼 之姿。两人却谁都不再言语。
石全一只觉得这承乾殿里头的空气渐渐地稀薄了起来。可半晌,两人还 是没有说话。
石全一瞧着四下里躬身站着的内侍,都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只得开口 :“启禀皇上,已经到了用膳的时辰了,是否传膳?”
百里皓哲“喔”了一声,淡然然地道:“传吧。”
侍女们鱼贯而入,轻轻巧巧地将晚膳一一端上来。最后,石全一过来: “请皇上、娘娘用膳。”
百里皓哲这才开口吩咐道:“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侍候了。”众人行礼 后,躬身而出。
百里皓哲沉声道:“坐吧。杵在那里做什么?”穆凝烟抬头望了他一眼 ,只见他早已经转身了。她只瞧见他那身着龙袍的背影,她忽然怔了怔 地低下了头,轻移了莲步,跟了上去。
他坐了下来,取过乳帽镶银象牙箸,亦自开始用膳。穆凝烟坐在边上, 瞧见他左手上用丝帕包覆着。她瞧了一眼,别过了头去。
百里皓哲心愈发沉了下去,任何菜肴入口都已经食之无味了。索性放下 了箸,开口道:“说吧,何事?”
穆凝烟轻咬着唇,沉吟了一下,才道:“皇上须得恕臣妾无罪,臣妾方 敢说……”
百里皓哲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方道:“好,说吧!”
穆凝烟这才垂了眼帘,道:“皇上,不知……孟郡马爷所犯何事?”百 里皓哲默不作声。他虽是早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可她如今这般不加掩 饰地直直道来,他越发觉得炉火中烧了。
偏偏她还在为那人求情:“求皇上……求皇上念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 饶他一次吧!”只听“啪嗒”两声,原捏在皇帝手里的象牙箸竟被他扔 在了地上。
百里皓哲木无表情,蓦地站了起来,冷冷地道:“来人哪,送凝妃娘娘 回宫。”
她像是被人击了一掌般,脸色白了数分。缓缓地站了起来,按规矩朝她 行了一礼:“臣妾告退!”
石全一亲自送她回了凤仪殿。他素来是个明白人,自然隐约能够猜到皇 帝与凝妃之间发生了何事。偷偷抬头打量着端坐在榻边的凝妃,片刻才 开口道:“凝妃娘娘,奴才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穆凝烟道:“石总管有话不妨直说。”石全一道:“若是奴才说得不对 ,请娘娘责罚。”
穆凝烟摆了摆手,意思无妨。石全一这才缓缓道:“凝妃娘娘自入宫以 来,可谓三千宠爱在一身,后宫的其他人等形同摆设。皇上这般宠爱娘 娘,自然是对娘娘万分紧张......可皇上说到底也不过是世间的一个普 通男子而已......”穆凝烟怔怔听着,没有什么反应。
“所以奴才的意思......这次的孟状元无论是因何开罪皇上,娘娘 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不闻不问,说不定过几日,皇上就把孟状元给入 了。”
穆凝烟垂下了长长的睫毛:“石总管,我懂了。谢谢你的提点。” 看来孟大哥当真是因为她而白白遭受这牢狱之灾的。
之后数天,传到凤仪殿耳中的便是皇帝连翻了绛云宫颜妃,兰林宫 柳妃,澄碧尹妃和文霓宫唐妃的牌子。这是自凝妃入宫以来,皇帝第一 次翻其他妃子的牌子。
皇帝再没有驾临凤仪殿,而凝妃娘娘亦没有到承乾殿。在承乾殿当 差的众内侍亦明显察觉到皇帝这段日子成心不悦,连众大臣亦感觉到了 ,呈上去的折子三不五时地被皇上给驳了回来。
此刻安定王跪在偌大的承乾殿里,整个后背冷汗淋漓。他一进来, 皇帝什么也没有说,就任他跪着。
他偷偷抬头皇帝身边站着的石总管求救,但石总管的手缩在袖中, 只朝他偷偷摆了几下。他自然懂得,那是让他不可多说的意思。
有内侍轻手轻脚而来,凑到石全一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石全一目 光闪烁了一下,转身朝皇帝嚷道:“奴才有事并禀报!”
百里皓哲淡淡地道:“说吧。”眼光却扫地不扫跪着的安定王一眼 。
石全一道:“禀皇上,方才凤仪殿的侍女来报,说是凝娘娘病 了......”皇帝“腾”地站了起来,步履匆匆地向外走去......不过数 步,忽地又止住了。半响,才淡淡地开口道:“太医怎么说?”
石全一回禀道:“凝妃娘娘还未传太医诊治。”
皇帝不停地来回踱步,显然心情焦虑。但似乎并没有要去凤仪殿的 意思。
石全一道:“皇上,奴才斗胆将凤仪殿的淡杏传进了殿来。”皇帝 闻言,停了脚步,转过了身。
石全一见状,朝跪在地上的侍女询问道:“淡杏,娘娘方才怎么了 ,你且向皇上细细禀来。”
那侍女声音细细颤颤:“禀皇上,奴婢等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方才娘娘还好好的,吩咐我们传膳。可方才吃了几口,娘娘就开始呕吐 ,许久也不止。奴婢们想传太医,可娘娘也不准。后来,后来实在没有 法子了,奴婢担心娘娘的身子,这才斗胆来禀报石总管......”
皇帝负手而立,片刻道:“去,让太医的首席带几个人去凤仪殿。 ”旋又吩咐道:“将膳房的人都给我绑了。”
皇帝自进殿后就脸色沉凝,凤仪殿的众人更是观鼻,鼻观心,连大 气也不敢出。一时间,整个殿内鸦雀无声,殿外偶游寒风呼啸而过,打 得枝叶簌簌作响,越发显得殿中极静。
太医们许才久才鱼贯而出,见了百里皓哲忙“刷刷”跪下来磕头, 为首的于太医道:“微臣等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凝妃娘娘怀了龙胎, 已有一个多月了......”
百里皓哲未听懂完已蓦地转身,朝内寝走去,脚步急促,竟忘记让 太医等人起身。
她的头侧在里边,闭着眼,似在沉睡,一头青丝如云逶迤,覆在杏 黄的软枕上。他在床畔坐了下来,手不由自主地摸了上去,有一下没一 下地替她梳着。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
当日,皇帝便下旨将关在大牢里的孟郡马爷放了出来。
澄净的日光透过纱窗泻了进来,在地方烙下了祥和吉庆的窗棂花样, 无数的细尘在一束束的光影里头流转漂浮。
穆凝烟靠在锦榻上,指尖轻抚着手中做了一半的小衣服,抬头怅然 地叹了口气。殿外一阵脚步碎碎促促而来,后头隐有内侍焦急的呼喊声 :“太子,我的爷,您慢些,小心摔倒!”
才抬头,太子承轩抱着那雪白小狸如小箭般地穿帘而入,咬着唇, 神情奇特地站在榻前望着她。她起了身,含笑着帮他整理了一下衣冠, 柔声道:“我们承轩怎么了?谁惹我们承轩生气了啊?”
小太子蹙着眉头,杵在榻边,似怏怏不乐。半响才惴惴地开口:“ 姨娘……姨娘有自己的孩子了,是不是以后……以后就不疼爱承轩了? ”
原来他是在担心这个,到底还是个孩子。穆凝烟想笑,可心里却又 觉得酸楚异常,拉着他的小手,将他拥在了怀里:“不,不会的。姨娘 一辈子都会疼爱承轩的。”
小太子仍旧是不信,乌溜溜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怀疑:“真的吗? ”穆凝烟抱紧了他,低低道:“嗯,真的,再真不过,姨娘跟你保证。 ”她取过榻边的小衣服,展在他面前道:“你瞧,这不就是姨娘做来给 你的。就算姨娘日后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姨娘还是最疼我们的承轩,好 不好?”
小太子定定地瞧着那蓝缎子的小袄,突然啊一把抱住了她,整个人 缩在她怀里,背脊轻轻颤动。穆凝烟忙低头,只见他鼻子一抽一抽的, 大颗大颗的泪已经从圆圆的眼中滚落了下来。
这孩子平素要强懂事得很。除了第一次见面抱着她哭着喊娘,她从 未见他哭过。
此刻她的心就像被人拧过一样,热热的发疼。轻轻地将他的泪一颗 一颗地抹掉:“承轩,承轩,承轩……姨娘跟你保证。姨娘跟你拉钩钩 好不好。姨娘一辈子都疼爱承轩,一百年不变好不好?”
小太子这才哭着抬头,吸着气:“好。”伸出小小的手指,勾住她 的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她凝望着眼前那小小的脸,低低的道:“一百年不变!”
她这般地拥着承轩,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了。
第七章飞絮流云西复东
尹水雅站在走廊上,遥遥地望着漫天白雪纷纷而下。廊下的梅花开得 正艳,脉脉动人,幽幽暗香。
有朵雪花绒绒地落在她修长的睫毛上,仿佛是那轻盈的泪珠,她缓缓 闭上了眼睛。自那人进宫后,皇上再也没有踏足过澄碧宫。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无穷无尽的素白,娇媚 却无人怜。
最近一次见皇上,是他的寿辰。晚宴是宫廷内宴,可偏偏连开宴亦开 在了凤仪殿。
虽是如此,可她不知道为何,却依旧如小鹿撞怀,心跳加速,隐隐期 待。自一早起身,便命人捧了各色的锦绣华衣给她试穿。
她不厌其烦地一件一件试穿在身,流光溢彩的绫罗绸缎,穿在身上, 一时让人挑花了眼。
晚霞色虽然够艳,但皇上素来不喜欢太鲜艳的颜色。烟紫色又嫌太灰 ,衬不出她的雪肌花貌。月牙色固然素雅却又太淡,不适合今天的场合 。天蓝色的这件似乎又过简单,并无出奇之处……最后千难万难地挑了 一件紫绛红的宫装。
犹记得一年多前,曾有一次两人一起下棋。因为落日时分,余辉脉脉 ,雾霭沉沉。殿内还未吩咐掌灯,但光线已经慢慢暗淡了,有些朦胧。 她正在落子,他却从旁边伸过了手来,握住她的手,柔着声笑道:“好 了,这次总算赢了。”她从未听过他用这般温柔宠溺的声音与她说话, 不由得痴了。
其实她与他下棋,哪一次不是他赢的。她含羞地抬了头看他,却瞧见 某种东西在他眼中分崩离析了。他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往常的语调。
她微微叹了口气。可她总是隐隐地觉得,皇上就算把她拥在了怀里, 却仿佛不再她身边一样。他看着她出神,却仿佛只是穿透她的身体,眼 光停留在远处……她一直记得那日她就是穿了这件宫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