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木春菊的花语吗?
木春菊藏着的意思是,暗恋。
而任远,在十一年前,我曾经送过给你。
任远默默地听着。其实那天,当夏燕问他“你知道是谁收拾的抽屉吗?是梅小清”时,他的心已经震到了。
他一直在揣测是谁给他收拾的抽屉,每一本书都码得整整齐齐,撕开的地方被透明胶小心地粘过了,抽屉里焕然一新。他想,是田螺姑娘吗?环顾教室的时候,却是看不出端倪来。只是心里微醺,那是一种温暖的感觉。
原来是她。时隔数年后听到真相,却被这真相,一翻身,压碎了。
为什么不早点知道?为什么不再早一些告诉他。但,他不也没有告诉她吗?他们就像两个捉迷藏的高手,在迂回试探之间把所有的真相都粉饰掉了。
她是喜欢他的,那个时候的她偷偷地喜欢着他。他对着这撕开的事实,既欢喜又难过。她不知道,她偷偷望着他的时候,他也在偷偷地望着她。她不知道有时候看见她从走廊经过,他会立刻走出教室,他与她擦身而过,感觉风带来的悸动,微妙,静美。小小的少女,小小的少年,一次,又一次在走廊相遇,一次又一次地擦肩而过…
他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微颤地打下一句:那时候的我,也喜欢着她。
这迟来的告白,竟然不是告诉她本人。那一行字就显得尤其地苦涩了。竟然在十年之后,也无法亲口告诉她,他的喜欢。
他们有很多,很多的机会相爱,但他们却失去了相爱的时机。
她亦不知道。上次回国,在街口意外遇到她时,他的惊喜。她依然是那么迷糊的个性,骑着单车差点出了事故,她的肩膀受伤了吧,疼得蹙眉却告诉他没事没事。她疏离冷漠的态度让他心里浮起很多的失落,就算是旧时同学在街头偶遇也应该多些热情吧。当她说不需要他送的时候,他凛冽了想要把她塞进车里的冲动——这个看上去如花斑鱼一样柔软的女子,却有着最硬的疏远。
他从倒视镜里一直望着她。直到她的身影完全地消失,他的心里微微地叹了口气。对自己说,那就这样吧。岁月给他们的便笺就是:曾经的同学。
他很快见到了她的男友。他羡慕那个男子,羡慕他可以坐在她的身边,为她不停地布菜。整个晚上他都心不在焉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打不起精神来,直到看到她起身在一片嘈杂声里走了出去。她的脸色很苍白,身影很落寞,他找了借口跟了出去。
她靠着墙壁,手里紧紧地握着手机,她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是跟男友吵架了吗?他想。
他想要说一句关心的话,出口却成了“男朋友很体贴”。心里暗暗地踹了自己一脚,怎么会说出这样不痛不痒的话来,但他就是不由地想要探听她的生活,想要知道她现在的感情生活。她问他什么时候结婚,她要去观礼。
他怔了一下,把想要脱口而出的话给收回来了。婚礼是已经早定下来的。他的心轻薄地冷了一下,不露声色地告诉她,是春节。那个时候他到底想要说什么呢?也许他什么都不能说,因为她的身边有别人,他的身边亦是。
他们的身份永远都是这样,不是她的身边有着旁人,就是他身边有着旁人。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从别人那里知道,在他喜欢她的时候,她也喜欢着他。他冲动地点开梅小清的MSN,他打过去很多字。反反复复地只有一句: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你!他如个偏执的少年一样,敲了满屏的深情。
那间病房,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灰白色的天,阳台上没有花草,放着的是晾晒在外面的毛巾、碗筷、水瓶。杂乱得让人心烦意乱,而小柜子上堆满了药瓶,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白色的药片,一大把一把的地塞进身体里去,点滴总是很慢,一瓶到另一瓶要耗掉太多的时间,他几乎没有办法忍耐,但他别无选择。他的身体有病菌,它们就像顽固的斗士在他的身体里安营扎寨。他疼,身体的痛楚让他沮丧,让他无助,却无可诉说。整颗心都压抑着。然后那个少女出现了,她手捧着鲜花,如一道光芒。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过去,他始终清楚地记得那一幕,记得他有着怎样汹涌的冲动——他被她在空气中轻轻地拥抱了。
时间流逝,但被拥抱的感觉却一直萦绕在心尖。
是在那次回到学校以后,他开始留意她。但她在见到他时,依然很淡漠,他们之间在擦身而过的时候也没有打过招呼,这种疏离就好像她从未曾去医院探视过他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知道,已经变得不同了。
即使在十年后确认了心意又怎样?他心里的理智在短暂的失序后又重新排列整齐了。他开始冷静下来,开始一点一点删掉满屏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擦掉,因为他已经失去靠近她的资格了。
这是布鲁塞尔,这是比利时,这是欧洲。
他即刻看到了现实,也认清了现实。他变得冷静了,每一次在他冲动地想要做什么的时候,理智就会把他拽回来,他讨厌自己的这份清醒,深恶痛绝。但,不可以任性。不可以毁掉什么。他的婚礼,近了。
你知道再没有收到你的回信,我有多难过吗?
我在想,你是和苏羽在一起了吧。高中时候你就喜欢她,现在你们又在一个城市。
任远怔了一下。他不知道梅小清从哪里听来这样的消息。他喜欢苏羽?他从来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苏羽。原来这就是满信冷漠的原因?还有,不是她没有收到回信,而是他没有收到回信——他们之间有这样大的误会,却从未想过要对对方坦诚一些,只是一句,就可以解释清楚的话,竟用了十年的时光来揣测。
她不知道,他曾经往她的文具盒里放过一支铅笔,2B的铅笔,被削得很认真。他希望她带着他送的铅笔走进考场时,就像带着一枚护身符。他也从她的文具盒里拿走一支,他用她的笔来填哪些机读卡,涂抹的时候,内心觉得很有勇气。这是他小小的心思,他想,等到大学,等到他可以给她承诺的时候,他一定要问问她,可以和他在一起吗?可以吗?
这个问题他在心里问过很多次,在暗夜里,对着静默的天。但却始终没有问出来。
她留下的那个传呼号他拨了一次又一次,他在宿舍里等着她打来的电话。那种等待和焦灼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再也没有回信。没有来电。他对自己说,她在忙着吧,忙着学习,或者也忙着恋爱。那么可爱的女孩,身边怎么会没人追。而他,千里之外的他,又能为她做些什么?那就算了。那就放弃。只是,在校园里遇到背影像她的女孩时,心里会涌上一种咬了口柠檬的酸涩。
你知道去北京的那一次,我有多想和你单独相处吗?
但是我听到了另一个女生的名字,莫琦。
莫琦。任远当然记得她。是他的同班同学,在杨家真第一次见到她时,就喜欢上她了。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哦,明白了。当杨家真问莫琦是否有空的时候,梅小清误会了。他真的很想要敲敲她的头,她怎么可以从字面意思里就执拗地认定了他呢?
就问一句,莫琦是你女友吗?问这一句,就那么难吗?
他一定会告诉她,不是的。他整个大学都没有交过任何的女友。不是没有人对他表白,不是没有女生喜欢。只是他的心,在隐约地期待着什么,等待着什么。是希望那个女孩再一次出现吗?就像在病房里的那次一样,抱着一束花,娉婷地立在他的面前。那一刻他该有多狂喜,该有多幸福?只是,他们之间随着时间的流逝,是越来越渺茫了。理智是拍不死的小强,总是跳出来告诉他:你们不可能,你们没有希望。她只把你当成是同学,你不能打扰了她的生活,不能影响了她的幸福。
夜里的时候,他会上校友录,希望从那里得到她的消息。其实他原本可以问问别人,但越是珍视的越无法轻易地出口。她从不留言,从不发照片,也没有谁提到她。她的消息就像林立在密密书架里的一本书,要不断地寻。
后来。他便真的有女友了。
是别人介绍的。很活泼大气,很阳光明媚。他是那种不积极又很停滞的性格,她的乐观会感染到他,她的开朗会带动了他。于是,爱了。
他和梅小清之间有一个巨大的误会。这感觉就像你走了很多很多的路,你以为你一直是独自在行走,突然回头却见你最在乎的人,她默默地跟在你身后。他为什么不停下来等一等她,或者她为什么不加紧步子跟上他?
只要把时间停一下,他们就可以在洪荒里遇到了。
然后微笑着牵起彼此的手,给一个最圆满的结局。
你知道在毕业前给你写的那封信,你又退回给我。
这让我有多失望吗?
他也曾后悔过很多次,为什么要把那封信退回去。是因为自尊吗?是因为孤傲吗?在打开抽屉看到那封信的时候,他听到心里钢笔过纸的沙沙声,是欢喜的吧。她的字迹,她的名字。如果她对他说喜欢,他会立刻就接受。不管还有多少天就是高考了!也不管明天他们会分离多远。他都想要和她在一起。只是在看过她的寥寥数句后,澎湃的心便冷了。
她说希望他好好高考,她相信他能考得很出色,她希望他放下压力,她说她祝福他。
是同学的吧。
越发地相信,只是同学的问候,只是普通的关怀。
没有他渴望看到的字句,没有他期盼听到的话语。
他恍惚地握了信纸很久,在纷扰的情绪里只在背后写上:谢谢你。他把她写的信还给她,他想告诉她,他不需要友谊似地关心,不需要同学般的祝福。但他想要的什么…却没有勇气写给她。他一直缺失勇气,他在反复揣测她的心意,然后结论就是她把他当成是普通的同学。他也没能让自己做到对自己诚实,他患得患失,他优柔寡断,他怯懦自卑。他只能在心里反复地与她对白,却没有办法在现实里对她坦诚。
她不知道,她的笑容有多美。不知道每一次看见她的笑容时,他的心就温暖如水。她也不知道,他在看到她与旁人自然地说话、打招呼或者并行时,他的心里多渴望那个人是他。
他只能禁锢在自己的世界里,默默地守望着她。
他的喜欢,就好像一粒种子,在他心里扎根,破土,一点一点地生长。但却只能,孤独而沉默地,生长在一方小小的心里。
那时候的他,太过年轻了,年轻到了,以为什么都可以错过,年轻到了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失去。但时日过去,却常常觉得后悔不已。如果他能够再主动一点,再积极一些,是不是会有所不同。但他没有做到。他永远地错过了,也永远地失去了。
你知道凤尾竹的蛊吗?知道埋在校园里第九株悬铃木下的愿望吗?
失望是叶子上细小的脉络,丝丝相扣。
他还记得她在清晨阳光里,奔跑的姿态。要迟到了。那时候他抱着一叠的书本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二楼的走廊上空无一人,他走得极慢,看着她一跳一跳地穿过明媚的天,穿过波光粼粼的空气,朝他的方向奔来。那一刻,他的心里藏着窃窃的欢喜又有着莫名的慌乱,她朝着他越来越近了,他甚至能听到她的脚步声,咚咚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里。
他的手不经意地松了一下,本子哗啦地撒了一地。他俯身下去拾捡时,再抬头的时候,她已经消失在走廊里。那一刻,他的心里布满了失望。
再后来,他在早读前去办公室里抱作业本的时候,都会不由地朝楼下看一眼。即使他看到了她,但她从来都没有仰起头来。如果她只是抬头望一眼,她就可以察觉到他眼里清澈的爱恋,就可以知道他深深地注视着她。或者,会对她说,这样慢吞吞地就真的会迟到了!又会说,是睡懒觉了吧,怎么不早起一点点,也不用这样赶了。他的心里,把场景把对话都设计好了,但每一次,他都看着她步履匆匆地走进教室,而他也只是默默地抱着一叠本子跟在她的身后进入教室。嘈杂喧嚣里,他的心微微的有些凉。
还记得有一次排球比赛。她站在场外为他们加油。他的每一次扣球都比任何时候用力,他想要表现得很好,想要在赢得一个球时,看到她叫好欢呼的表情。那个时候,他很想要揉揉她的发,告诉她:你知道自己有多可爱吗?
一个扣球朝她的方向直砸过去的时候,他情急地推开旁人,想要冲过去挡住那个球。他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然后他看到站在她旁边最近的同学一把接住了球。他松了一口气,在看到她对那人说谢谢的时候,心里失望了起来。他在想,为什么那个球不是他接住的呢?为什么不是他呢?
她从来不曾问过他问题,即使他的成绩可以帮她解答任何的问题。但几乎所有人都来问过他题解,只有她没有。不是她不问,而是她只问旁人。他多想有一次,她抱着书本站到他的桌前说,给我讲讲这道题。他会非常非常的乐意,他会告诉她用不同的方式来解,会用掉,比别人更多的耐心和时间。因为他想要为她解答一道,哪怕是一道题。那个时候,是失望的吧。
那一次八百米后,她汗津津地湿了一身,咕噜咕噜的抱着杯子把水喝尽,还是不够。她对着朋友嘟囔着喊,水,渴死我了。他迟疑了一下,又迟疑了一下,他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想要把自己的杯子递给她。但他的手在伸出去的那一刻就停在了空中,因为她已经抓过了旁人递过来的水。她仰起头喝水的样子,让他的水杯很忧伤。
到底是没有递过去。
是失望的吧。
她的一篇作文获了奖,好多人都借来看,在班里有小小的轰动。他也想,想看看她笔下是怎样的一个细腻文字。他犹犹豫豫地走向她的座位时,看见她正埋头赶着作业,不耐烦地对好友说,别闹了,正忙着。他默默地经过她的座位,到底是没有停下来。他怕被拒绝,怕她用不耐烦的语气说,不行,我忙。后来,他再也没有勇气去问她借那篇作文看,望着她的背影的时候,是失望的吧。
加过MSN后,她几乎从未主动与他说过话。只是有一次她留言告诉他,新闻上说印度很热,要他多保重。看到的时候,他立刻就回复了。那一整天他坐在电脑前等着她上线,等着她来说话,但却没有任何的消息跳出来。他看着她的名字,也看到了尽览眼底的,失望。他借着节日给她发祝福,说些你好我好之类的话,但除此之外,他们都小心地避开了各自的生活,避开了时光拉开的那种距离,避开了与感情有关的话题。但对于她敲过来的每一个字,都会像冬日里的阳光,温暖了他。
在姚伟的婚礼上,有人说在座的女生是不是都喜欢他时,他的心狂乱地漏了好几拍,他在人群里看了她一眼,想从她眼里看出究竟来。但她却否认了。她说她没有。那三个字就像被重重合上的门,啪地一声,响在他的心里。是怎样的失望?原来她真的从未喜欢过他,原来真的只当他是同学。他缄口不提的表白,沉沦成了一座空城。
记忆的沙曼下,藏着多少的阴翳?他们顺着时光向回望的时候,有漫天弥地的僝僽漾在风中。
你知道我们打过一场乒乓球吗?
知道我曾有过怎样的幼稚和卑微。
那一场乒乓球,他始终记得。为了能跟她打一场,他不想要失去每一个球,他的心里有怎样的紧张和期待?三局两胜,他赢过一个人,又一个人,终于轮到她了。那一刻,有微风般的笑容在心里缓缓绽放。夕阳的微光扑在她的脸上,她明亮的眼睛和抿得紧紧的嘴唇看上去有些严肃,他发过去的球她没有接住。他无比地懊恼,他想他怎么可以发挥这样失常,怎么可以不发一个漂亮的球这样就可以跟她多打几个回合了。三个回合很快就结束,他看着她放下拍子,有粗粝磨着他的情绪,他也不想再打了。就算赢了所有人又怎样,他只想要再和她对垒,而已。
他买了一本留言册,快毕业了,大家都互相留着祝福的话。关系要好的会互赠照片,他很想要让她为他写一页,也想问她要一张相片。无意中,他从同桌那里看到她的留言册,那上面已经有好多人为她写过了,但她却没有把她的本子拿来给他。他的同桌可以写,旁人也可以写,但为什么偏偏漏掉了他。他把留言册压到抽屉的最里层,那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那天站在窗口时,看到她站在樱花树下,她抬起头来痴痴地注视那些盛开的花枝。他在放学的时候偷偷地折了小小一支,三朵粉色的花,带着最新鲜的叶子。他把它悄悄放到她的课桌上,想,这是他送给她的花儿。在下课的时候,他看到他的花了,被她恶作剧地别在好友的发丝中间,她伏在桌上吃吃地笑,而他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难过。这可是他送给她的花呀,怎么可以这么随随便便地转手与人?
有天从办公室里帮老师改完试卷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在做值日。一边拖拖沓沓地扫着地,一边跟好友嘤声细语地聊着天。他走到讲台上,拿过板擦慢慢地擦黑板,粉笔灰轻轻飞扬,而他却静静地听着她的声音——原来他比他想的还要在意她。她拖着好友出门倒垃圾的时候,他替她把横在桌上的板凳一个又一个地取下来,摆好。
他想,这是他为她做的呢!即使是再小的一件事,也让他觉得充满了喜悦。
从未想过,在他不遗余力地喜欢着她的那些时光里,她也为他做了,许多,许多的事。他们把时光用在暗恋里,用在等待里,用在揣测和徘徊里。
但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听着,我喜欢你!
一段感情里,有两个胆小鬼多可怕。他们把时光逼到了进退维谷,没有余地。
没有余地。


第十六章 让我感谢你,赠与我欢喜(大结局)
“不打算争取吗?”坐在梅小清身边的尤薇薇唏嘘地说:“既然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彼此的感情,为什么不试着开始?”
昨天夜里,梅小清也一直在问自己,要不要自私任性地开始。不管他的身边是谁,不管他是不是即将成为别人的丈夫。她胆怯了许久,为什么不拿出勇气来。但她要怎样开始?他们之间已经再无可能,他们的感情已经过去了,但凡过去的,便就是曾经。
她相信,即使那个时候任远喜欢着她,但如今,他的心里,更难以割舍的是现在的这份感情。他们只是彼此的初恋,唯美的想象,早与现实失之交臂。这样想的时候,眼泪会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她抱着自己的身躯瑟缩在地板上,那么悲伤,那么遗恨。又那么地欢喜,任远竟然是喜欢她的,这就像神赐的奇迹。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揩不掉的眼泪,淌满了她的脸。
也许这就是命运给她的安排。她告诉自己。像她这样简单笨挫的女子又怎么能呆在他的世界里呢?他的世界那么宽广,而她只是驻扎在这里,静静地望着他就好。现在的生活,比以前更加地满足——因为被任远喜欢过的这个事幸福了她。她并不是那么差劲的,因为任远喜欢过她,她并不是那么灰暗的,因为在任远的眼里她有很多的闪光点,她并不是平凡普通的,因为被任远喜欢过,这就足以让她骄傲一世。
这样已经,很好。她对自己说。
“薇薇,你帮我挑件衣服吧。”梅小清轻声地说,抬手擦掉眼角的浸湿。不管怎样安慰自己,但也有悲伤不能自已——是永远都不能再和任远在一起了。那些渴望,从此,斩立绝。
“只是约会一次?”尤薇薇难过地摇了摇头。也不知如何安慰,她一直希望梅小清能放下任远,一直希望她不要受伤,但原来这两个人竟然如此地相似,如此地胆怯又如此地裹足不前。
“只是约会一次。我们说好了…就当弥补以前的遗憾吧。”她竭力地微笑:“一天,我的一生里有一天能够和任远这样度过,就满足了。”
“你对他…”尤薇薇迟疑地问。
“都过去了!我们都不再是当年的我们,有了各自的经历,各自的生活。也许我们留给对方的都是美好的一面,这样就足够了,再继续下去,也许都会失望。”
“也许不会那么糟糕,你们在一起会很幸福!”尤薇薇鼓励地望着她。
“我没有那种勇气!”梅小清沉吟地说:“真的,我觉得这样已经很好,再多走一步,我会害怕…不知道结果怎样!”
尤薇薇抬手安抚地抱抱好友:“傻妞,至少你们终于坦诚以对。再无心结。”
“是的,我的心结已经打开了。”她浅浅地笑:“因为不想要再继续沉湎在过往的回忆里,才想要告诉任远,因为想要认认真真地去爱别人了,所以才要把任远放下。”
“这个改变,是不是因为唐展?”尤薇薇揶揄地问。
梅小清的心微微一动:“他真的很好,和他在一起虽然没有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却觉得很舒服很幸福,他让我觉得快乐!我最近总是会想起他来,想起他的时候是窝心的感觉!”
“你爱上他了?”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试试。”
“林锡跟我说那天在香颂我们走后,他问过唐展对你的感情…他很坦白,说对你一见倾心,又怕你觉得唐突所以细水长流地与你接触。”
“我知道他的心意。”
“如果任远是彼岸,那么他就是港湾。”
“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情绪。”
“不能再错过了。”
“不会。”梅小清认真地回答。
夏燕也打来电话了,哇哇地表示对这件事的惊讶程度:“我已经告诉你任远喜欢你,你又不相信。现在亲耳听到,感觉如何?”
“不可思议。”
“是不是就像中了五百万,但却发现彩票已经过期?”
“确实很遗憾。”
“其实这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也许你们走进现实里,在生活的琐碎里会变得越来越俗。在最美好的时候结束,也许才能得到最隽永的结局。”
在最美好的时候结束,也许才能得到最隽永的结局。梅小清对自己说。
“菜米油盐里,会掀开你们的缺点,也许是难以忍受的。”
“任远没有缺点。”梅小清辩驳。
“就抱着这个美好的想象吧!”夏燕笑:“好好地度过一天,然后开始你海阔天空的生活。”
“我会的。”
“下次回来的时候,带我去见见他吧。”夏燕说。
“谁?”
“已经听薇薇说过了,是很好的一位先生。”
梅小清莞尔:“等你回来审查。”
“朋友就是用来肯定决定的。”夏燕笑:“这是你说过的话吧,所以你的所有决定我们都无条件地支持。”
“谢谢!”梅小清由衷地说。
初冬的太阳冉冉升起,光穿过薄薄的云层,穿过氤氲的风,穿过带雾霭的空气,穿过街口的悬铃木,穿过这崭新的一天,停在屋檐,落在地板——原来她的世界,是真正的安好着。原来她得到的,拥有的,比她眼睛看到的更多,还要多。
尤薇薇在门口送她,细细打扮过的梅小清也有着比以往多的美,薄薄的淡妆,浅紫色过膝呢裙,腰身收得极好,长卷发垂在胸前,棕色的羊皮长靴,眼神烟波浩渺。
“好好的。”她对好友说。
梅小清点点头,抬手拥住好友,心里说着谢谢。谢谢她们一路陪伴着她,谢谢她们给她最多的温暖。在开往幸福的这趟列车上,友情是多么地必不可少。
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那一方日历,这一天,十一月十四日,星期天。也许生命里还有无数个十一月十四日,但唯独这一天,会被铭记在心。手微微蜷缩起来的时候掌心依然微颤。
他们约在学校门口见面。是在毕业后,不管从这里经过了多少次,她都没有再进去过,是一处触景会伤情的地方,有过怎样的纠葛,怎样的忧伤,又有过怎样难以复制的愉悦。那是她青春开始的地方,现在她走在青春的尾声里,又再一次回来。不同的是,这一次,有着任远,这个整个青春期都爱慕着的男子。
这感觉,就像你独自走在时空隧道里,你心里在想着如果能碰到一个人就好了。于是,在某一个岔口,有扇门被打开了,光芒四射里,你看到了你心里想要见到的那个人。这是怎样一种惊喜雀跃,又是怎样的一种震撼?这是个奇迹。
学校的大门已经修过了,修得很气派很恢弘,米黄色的大理石上有烫金的校名——仁寿一中。以前,在梅小清念书的那阵,还只是个铁栅栏的门,放学的时间,一片单车的海洋,人群总是被拥堵在这里,嘈杂而纷乱。她的唇边不经意地露出笑容,在回忆里仿若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扎着低低的马尾,穿着蓝白色相间有些宽松的校服,跟两个好友在一派阳光里嬉笑玩闹着。
时光荏苒,青春流逝。她站在这一片时光里回头望身后的自己,那么多的自己,在不断地成长,在不断地变迁,就好像一张又一张黑白的照片,记录着历史的片刻。时间永远让你不自知,那么轻易地就从你的身边走过。是再也,再也回不到从前,回不到青春期的自己了,如果能有一台时光穿梭机,让现在的她回到青春时期的自己,她要对她说些什么呢?也许最想要说的是,勇敢一些,好不好?
如果能够勇敢,她和任远的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抬手看了看时针,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她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着,就像等着与心爱恋人见面时的欢喜期待心情。不,这就是一场真正的约会。十一月的天,风也卷着一丝凉意,冬青树上有着常绿的叶片,带着天性的温和,花台有些坑洼,对街有供电局的大门,有电网收费大厅,有小吃店、有饰品店,有书店,即使不用刻意地去记,她闭上眼睛也能想象这里的场景。
在等待的这段时光里,她把心情轻轻地整理了一下。这是多灿烂美好的一天——等待里,他一定会来。这种笃定让她内心激荡。
“嗨。”任远在身后说。她缓缓地转身,感觉就像走到了繁花似锦的春,色彩是斑斓的,清脆的鸟声,绿色的草坪,柳树成荫,有片片雪花在翩跹。这就是她幻想中的那个童话世界——如果不打伞走在纷飞的雪中,一直走,一直走,是不是就是白头到老?
四目相望的时候,唇边漾起碎钻样明亮的笑容。
任远穿着深蓝色的运动装,浅色的薄衫翻出白色的衬衫,既透着慵懒又透着英气,深邃的目光,瞳孔黑亮如星,高挺的鼻翼,薄薄的唇线。她深深地注视着他,如坐在旋转木马上,整个世界都在飞扬。
“重回学校,是什么感觉?”任远浅笑着问她。
“只觉得时间太快,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梅小清感慨地说。
“学校好像没有怎么变。”任远说。
她点点头:“没有怎么变。”她肯定了一遍。他们的心思又回到了少年时代,一切都是熟悉,都是触手可得的记忆。
跟着任远走进学校大门的时候,景色豁然开朗。石阶两旁是绿化带,中间咖啡色的长方形大理石上写着“向学好善,思进有为,上报国家,下立人品”的校训。校训后面的两边种了两排樱花树,宣传栏也在樱花树下,获得重要奖项的同学的照片会放进去,那时候,任远的照片是不止一次的放进去。梅小清望着的时候恨不能敲碎了玻璃偷了那照片走。
那时候为了给高三学生节约时间,课间操就直接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了。两边是五层楼的教室,中间是教师办公室。白色的瓷砖连成的走廊,就像一个五线曲谱,一间又一间的门,是上面永久的音符。梅小清仰起头来,依稀听到下课的铃声叮一声响了,右边教学楼二楼第一间教室的门打开了,鱼贯而出的学生里,有着她自己的身影——年少的时光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一格一格地上楼,那个内敛清浅的少年从她的面前经过,她很想要对他打声招呼,然后她看到了跟在少年身后眉眼清浅的少女,她怀揣着怎样娇羞的心情,一点一点把目光放在少年的身上。在二楼的转角处可以看到前面的一片小树林,其实根本不算是树林,现在只剩下十几株松柏在那里,空旷里修葺了几张水泥椅子。
可以看到教室了。黑板上没有擦尽的字,讲台上放着的一叠书本,并不太整齐的一排排桌椅,角落里堆放的扫帚。课桌都是新的,黄色复合板面,绿色的抽屉,墙壁上还挂着电视,有了深蓝色的窗帘,在教室的后面依然是板报园地。新和旧的重叠,原来“物是人非”这个词,就是这样的意思。
她还记得任远的位置,径直坐到任远的“座位”上,回头望着他笑:“坐后面去。”她其实是想让他望着她的背影,就好像以前的以前,她无数次从书本里抬起头来,就会不由地望过去一样。
空荡的教室里,窗帘被掠起静谧的一角。梅小清把手重叠地端着放在桌面上,挺直了后背,就好像上课时专心的姿势。记忆被扩散开来,教室里好吵闹,聊天说笑的,追逐打闹的,一张一张青涩的脸庞鲜活起来,有尤薇薇、夏燕、罗君亦、杨家真、成洁、李晓娟、苏羽…青春里的记忆,这些名字其实都是一道风景线。我们同窗三载,我们有共同的成长,这足以用一生来珍视。
“梅小清同学。”任远朗声地说:“请说一下椭圆周长的公式?”
“啊?”
“长方体面积公式?”
“这个…”
“四边形的外角等于多少度?”
“忘了。”梅小清失笑。
任远走到她的面前,抬手敲敲她的头,学着班主任的声音:“脑袋里装的豆腐渣吗?”说完,两个人扑哧地笑出来。
“数学题做得乱七八糟。”任远笑着说:“为什么不来问问我?”
“怕你说我笨。”
“两个家教都教不好,确实有点…”
梅小清如孩子一样嘟起嘴,瞪他一眼:“那为什么不主动帮助一下后进同学?”
“我…”任远失语。
梅小清咬牙切齿地骂:“你就是个胆小鬼!”
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呢?但年少的喜欢,不就是被藏起来的心事吗?一瞥一眼都小心谨慎,生怕被谁看穿了去,一个人欢喜,一个人忧伤,沉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说自话。也正因为这样的认真,才显得格外的珍贵,再也不会,再也不会有一份感情,如初恋般来得单纯,来得干净,来得毫无杂质。
操场已经面目全非。记忆里一到春天就杂草丛生的操场,那个用白油漆画一圈就成了的跑道的操场已被棕色的塑胶跑道和整片的绿色足球场给替代了。
“悬铃木都没有了。”走在整齐线条的跑道上,梅小清不无遗憾地说。操场上有群少年在踢足球,这样的天气只穿了短袖短裤的球服,热气腾腾地奔跑和大声喊着传球。多么年轻的一群,站在他们的面前,梅小清觉得自己真的已经不同,是个大人了,是个被现实打磨着努力生活着的成年人。称谓在不停地变,人生轨道在不停地前行,就像树上的年轮,一年又一年,被刻出斑驳。
“你在树下埋的什么愿望?”
“不告诉你。”梅小清俏皮地笑。被埋下的愿望是不能被提及的,说出来了就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性的。即使这个愿望是真的没有办法实现了,那就让它随着时光被深埋吧。曾经怀揣梦想的心情,其实也一样很宝贵。
“我知道。”任远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什么?”
“不告诉你!”任远气定神闲地说。
梅小清想也没想,朝他的身上拍过去一巴掌:“你捉弄我!”她笑。阳光在盛开,阳光在绽放,阳光如水盈盈的眸子,用眼神沐浴着他们——沿着青春的记忆线索,来寻找回忆的他们。寻找可能被我们遗忘的爱情、友情,那些被我们忽略的一些人,一些事。
他们站得如此近,他们的肩膀碰着肩膀,手臂挨着手臂,她转过身就可以看到他,需要一遍一遍确定任远就在身边的事实。他们从未这样相处过,这样心无芥蒂地谈论彼此的生活,谈论各自的想法,谈论记忆里的对方,还有自己。这不仅仅是一种接近,更多的就像是亲近。他们的心终于亲近了,终于在迷雾中,走到了彼此的面前。
“去跑个八百米试试看。”任远提议说。
梅小清低头看看自己的裙子,再看看自己有点坡跟的靴子,咧嘴一笑:“谁怕谁。”
她站在跑道上,抬起手臂做伸展运动,左转一下,右转一下,深呼吸,看着前面,挥动双臂,望着前方,跑动起来。这条跑道她曾经跑了很多很多次,那个时候的她,那个十年前的她,还有着没有张开的身体,有着一脸的稚气,会在欣喜愉快的时候来跑,也会在伤心难过的时候来跑,在奔跑中,宣泄着内心的情绪。现在,她站在十年后的跑道上,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心情,她知道她的人生还很长,知道前方的路,再也没有任远可以等待,但她可以的,可以怀揣着坚定的信心,怀揣着对幸福的渴望,一直,一直,坚持走下去。
不管时光过去多久,不管她在哪里,他又在哪里,他们看见的都是一片蓝天,都是一个太阳…这已经足够了,未来,他们会在各自的人生里,带着对彼此的祝福,走得更好,走得更稳,走得更加自信和满足。
因为,即使不能在一起,但我们都是彼此心里最珍贵的那个人。
她没有想到她会坚持跑完八百米,虽然按照四分二十三秒来算根本就及不了格,但她还是坚持跑了下来,手放在膝盖上气喘吁吁地说:“还不错?”
“我一直相信你的实力!”
“难得会得到你的表扬。”
“那么,接下来呢?”任远笑着问。
“去看电影吧!”梅小清高声地提议。这是她在进电影院时常想要的一个情景,如果身边的人是任远,如果能够和任远坐在这样忽明忽暗的光线中,能够静静地跟他看一场电影,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好!”他清脆地应着她。
这可是一次真正的约会。属于他们的,十年后迟到的约会。
《爱情36计》里,有大堆热闹的人,说着很贫的北京腔,一句台词又一句台词的搞笑之间,梅小清有昏沉的幸福感。从来没有见过笑得如此灿烂开朗的任远,纵深的空间里,他们坐在中间的位置,在光线之间,静谧了所有的心事——这是怎样璀璨的时光,就好像漫天绽放的烟火,带着心悸的绚丽,在黑暗中照亮了整个世界。那些悲伤的心情,那些流过的眼泪,都在这光亮里消失殆尽。
她会永远都记得这部电影的,永远记得王天贵和十三豆。记得电影里那一对误会重重的情侣是怎样冰释前嫌的。电影给的是一个圆满的结局,而现实里的他们,也有着自己的圆满。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知道自己深深暗恋的人,也同样深深暗恋着自己,这件事来得更幸福了。
看着他的侧影时,她的唇边漾起温柔而幸福的笑容。他转身给她一个同样的笑容,并不需要言语去解释,他们明白彼此内心的感受。是同样的心情,是一样的珍惜,是,阳光正好的感觉。
时间在不知不觉地流动着。
一场电影总有散场的时候。
“我们去K歌吧!”她说。今天的她变成个任性的孩子。每一次在她和朋友们一起K歌的时候,都在想,如果任远也在这里,如果能够听任远的歌唱,那是多眩晕的一件事。她要一一实现了,实现了平日只在幻想里触碰过的事。
“恩。”他笑着说。
这样由着她的任远。这样纵容她的任远。这样美好的任远——让她想要哭泣。
第一次听到任远唱歌,浑厚圆润的嗓音,就像阳光的气息,就像黄昏风中那些氤氲的感觉,直抵人心。梅小清一直很喜欢的一首《我期待》,现在她终于可以有机会唱给任远听了:
我期待有一天我会回来
回到我最初的爱
回到童贞的神采
我期待有一天我会明白
明白人世的至爱
明白原始的情怀
我情愿分合的无奈
能换来春夜的天籁
我情愿现在与未来
能充满秋凉的爽快
Say goodbye say goodbye
前前后后迂迂回回地试探
Say goodbye say goodbye
昂首阔步不留一丝遗憾
Say goodbye say goodbye
Say goodbye。这样的一天,是她生命里最璀璨、最浪漫、最美好的一天。直到老去,这样的一天,也温暖着她。嗬,任远,谢谢你,经过了我整个的青春岁月。
从未后悔喜欢过你,从未。
暮色四合。
便是分离。
行走在夜色中的时候,街角的红绿灯变得格外明显。昏黄色的路灯下,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们都知道,这一场分离是真正的结束了。也许是有遗憾的,但人生不是处处都有着遗憾吗?那些过往已经是一只断线的风筝,也许让它飞,就能够获得永远的平静。
在转角处看到一间花店的时候,梅小清的视线停驻了一下。
“等我一下。”任远笑着说。
她定定地望着他,点点头。她看着他走进花店,推门的时候他转过身来给她一个笑容,静如秋水的笑容,在她的心里凝成了永恒的姿态。
手机响的时候,她从挎包里拿出来,才察觉到今天没有背那种很大的挎包。她怔了一下,尤薇薇说过那是因为她的心里很空,需要很多东西去填满。那么现在她的心终于妥善了。
手机上的短讯是任远发来的。她看着不远处的任远,暖暖地笑了。
她知道,她终于把所有的心情都整理好了,她终于可以彻底地放下,可以勇敢地去接受一份全新的感情,这样已经足够好了,已经让她的内心充满了感激。
看着他抱着一束鲜花从花店里走出来的时候,她微笑着迎了上去。
“送给你。”
梅小清默默地接过来,鼻翼酸楚,说不出话来。眼泪和欢喜在心中迸发着复杂的情绪,是感慨的,是感动的,是幸福的,是悲伤的。这是一束迟到了整整十年的花束。如果,如果能够再早一些收到他的花,之前种种,将被彻底颠覆。但命运从来不给你后悔的机会,它总是大笔一挥,就给了你一个转折。
所有的爱都是有时效的,他们错过了这个期限,便是人海茫茫。
谢谢。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着。谢谢十年前的任远喜欢着并不阳光明媚的她,谢谢十年后的任远成全她想要圆梦的心情。她这一生,都已经圆满了。以后的以后,会做一个,很努力、很乐观、很明朗、很亲切、很积极…微笑着善待每一个人的女子。
任远是她心里永远的太阳,普照着她整个心房,所以,要幸福!这是约定。
“我走了。”梅小清说。
“我也要走了。”任远也说。但他们谁都没有挪开步子,在停顿了几秒后,两个人相视地笑了。
“握个手吧。”梅小清说。
“好。”
任远的手缓缓地伸出来,有风穿城而过,梅小清静静地望着他,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喜欢了很久很久的男子,轻轻地抬起手来,轻轻地揽住了他。那一刻,时光终于停了下来。她在他的怀里了,他们倾听着彼此的心跳,感受着岁月的低音合唱。墨黑色的天际上,缀着无数的星星,月亮散着恬静的光,弥漫在他们的身上——这一刻,是永远的。是空前绝后的。
是再也不会被重复。
青春散场的时候,让我感谢你,感谢在失去你之前,我爱过你,也被你爱过。
我们都会幸福。
这是一生一世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