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却似乎并不在意,当说则说,当笑则笑。那介于少年与成年独特的嗓音,听着竟也十分低回悦耳。
……虽显然已知道有小姑娘就在隔壁审视他,却是半分都没放在心上。
雁卿便先心生好感。又总觉着这声音有些耳熟。这少年是顺路来替鹤哥儿送信的,林夫人又问起了他的父母,其余只言片语间透露出的信息也无不是亲近至交。雁卿脑中忽就一明,心想,不会是谢家三哥哥吧。
便悄悄的掀起帘子向外望。
望出去,目光就不由往上去——那少年却比她预想中的更高。大约是新从校场回来的缘故,一身利落挺拔的劲装。虽是朴素的麻布衣衫,可依旧衬得面目清朗。那站姿也与寻常读书人的松散不同,行止带风,自有一股宝剑锋锐之意。看着便令人耳目一新。
因窗子开在侧墙,那少年站着同林夫人说话,雁卿也只看见侧脸。却也已认出来了——经年不见,他着实也变了许多,雁卿忍不住又细看了好几眼。
一时放下窗帘,心情便十分欢快。
她是明白谢景言的性情的,不过是在里屋说笑而已,他必然不会放在心上。又想,谢家哥哥说他长大后就是谢二叔的模样,果然没骗她。且就算是谢二叔,似乎也没有三哥哥这么挺拔好看的仪态。
她自己也因成长有了不少烦恼——譬如因张弓时显露出的胸口细微的起伏令人在意,已有些时候没有再练弓箭了。此刻见贤而思齐焉,便觉着自己还是应该持之以恒练习下去。三叔说过,善射之人往往猿臂蜂腰……不想竟能好看到三哥哥这般地步。
兀自美滋滋的想了一会儿,听外头谢景言要告辞去了,忙要叫着他——可因同林夫人约定了不许如此,便匆匆揽裙起身,对月娘道,“我出去一下。”
雁卿自后门绕过去,刚刚赶上谢景言从松涛阁里出来。这一次总算是没有错过,她便欢喜的唤道,“三哥哥。”
谢景言倒仿佛不曾料到她会追出来,闻言却也立刻就回身过来。瞧见雁卿时也愣了片刻——固然上回碰面时雁卿就已显露出美人的资质来,奈何彼时她穿着男装,混在人群里兴高采烈的挥着手看冰嬉,还让人给挤下桥去。又同此刻笑语嫣然的少女模样大不相同。
她生得极明媚鲜妍。眉睫清黑分明,黑眸水润善睐,总是含着欢喜。白嫩的脸颊上透着少女特有的桃花色,若涂之于画,必得以饱满的水墨相渲染。旁的姑娘纵然比她更美貌,可若同她站在一处,只怕也要显得苍白寡淡。
经年不见,昔日的小妹妹忽然这么醒目的出现在眼前,谢景言一时便有些恍然。
孟春世界草木初萌,叶芽新绿。唯她笑靥如花,绚烂芳华。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心口的跳动就和去岁上元灯节,雁卿在璀璨的万家灯火里掀起他面具时他的心跳重合了。
谢景言便不着痕迹的移开了目光,不去看她的眼眸与嘴唇,微笑道,“雁卿。”
雁卿追出来时倒是一往无前,此刻见着人了,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好久没见着三哥哥了,三哥哥一向都还好?”
谢景言便道,“还好……”又觉着这回答太敷衍了些,便笑道,“去岁选为亲卫,其余便没什么可说的变动了。”
皇帝、太子身边的亲卫官一向都选拔有才华的世家子弟担任,去岁鹤哥儿也入选了。雁卿自然知道。
亲卫为天子近臣,是升迁坦途,历朝都很风光。雁卿的二叔赵文华便从任天子亲卫晋身,十余年间平步青云,如今奉天子之命坐镇荆州,虎瞰江东,权重西南。一旦天子决意伐陈,他必当首功。
鹤哥儿有建功立业之心,“禁中新拜羽林郎”,自然是春风得意。谢景言说着却十分平常。
雁卿便笑着一福身,“在这里向三哥哥道贺了。”
谢景言回礼,又道,“你近来可好?”
雁卿没急着回答,只先悄悄的向屋里望了望——谢景言是晚辈,林夫人倒不必降阶而送。然而雁卿追出来得早,林夫人却也还没来得及离开。此刻便端茶送饮,以免她审视起来兄妹两个尴尬。
此刻林夫人觉出雁卿望进来,也就暗暗叹了口气……雁卿追出来,大约只是为了来送行。可谢景言这一问,只怕她就有一肚子话要抱怨了。世交兄妹之间,原就比旁人亲近些,林夫人倒也不想堵着雁卿的嘴。
便简略吩咐了几句,令雁卿代她去送谢景言,起身离开了。
谢景言也不做声,轻抿着唇微笑,恭敬的同雁卿一道送林夫人离开。
他自己却不急着出门,只立在海棠树下等雁卿说话。
雁卿却知道是被她阿娘看穿了,便嘿嘿的笑了笑,这才低声抱怨,“一切都还好,就是近来帮着阿娘管家事,忙得晕头转向的。”
谢景言先有些讶异,雁卿也才十三岁,何至于这么早就……然而脑中忽就一顿。
在他眼里雁卿固然还是个小妹妹,可其实她这个年纪正是待字闺中的时候。女孩家说亲前,都要开始熟悉家事,连即将嫁人东宫的谢嘉琳也不例外。
谢景言的心情不知不觉就如春风吹过万物复苏复苏般,悄然而动——虽没正式说过,他却隐约知道家里是要为他提雁卿的,林夫人也对他颇为偏爱。
他觉出自己的动摇,却明白该止乎于礼。便不肯流露出来,只笑道,“你家中人口多,这也难免。”
雁卿便有些羞涩,“是我自己才具不及。我阿娘就举重若轻,”又道,“三哥哥家阿婶也是——如今我总算知道,抽出闲暇做糖果点心有多不容易了。”
谢景言笑道,“我家与旁家不大一样。”他也并不避讳杜夫人的出身,“我阿娘不惯让人服侍,家里便没采买什么丫鬟仆役。府上的事又有伯母处置。需要我阿娘统筹的,满打满算也就七八口人的事。”
而赵家光主子就不止七八个,这还是因为三叔同鹤哥儿尚未娶亲,二叔举家在荆州的缘故。再算上丫鬟、书童、杂役、幕僚……林林总总七八十人。若再加上依附在国公府的三服以内的宗亲,两百人总是有的。
就这数目,还是因为赵家家风简朴,不爱铺排攀比的缘故。换在八公其余任何一家,怕都要翻倍。
雁卿只是稍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越发羡慕起杜夫人来,“真好啊……”
谢景言含笑看了她一会儿,才问道,“你似乎不喜欢管家事?”
雁卿也诚实点头,“不喜欢,太耗费心神时光了。我又没有我阿娘断事的本事,一样样处置下来,小半天转眼就过去了。我本来就比旁人笨些,如今连读书的时辰都少了,岂不是要落后更多?”
谢景言笑道,“人多了,处置起来确实颇费心神——不过你也不必过于自谦。我所见同辈人中,你已是极聪明的了。”
雁卿脸上立刻便红透了,然而还是高兴的,嗔怪的也就没那么硬气,“三哥哥取笑人~”
谢景言还真没取笑她——毕竟西山马场遇袭那天夜里,他就在雁卿身旁,亲眼见她处事。也因此,他倒是立刻就明白——以林夫人治家的手段,以雁卿的沉着明理,以赵家的井井有条,还会令雁卿抱怨繁忙,必然是林夫人故意磨练雁卿。
他家中人口简单,这番磨练只怕不是为了让雁卿嫁给他而准备的。
谢景言心中已悄然沉寂下来。
谁家需要林夫人大费周章的磨练雁卿,谢景言也不是猜不到。
——庆乐王府,元徵。
谢景言知道元徵的御前问答。御前对答虽多密不外传,然而元徵既不是议论国事而是言说私情,也就没那么多避讳,容易宣扬出去。何况谢景言身为亲卫,当日就在宫中值守。
元徵说非雁卿不娶,雁卿却未必非元徵不嫁。谢景言当日也只觉得元徵言行轻率,隐隐有邀买人心胁迫林夫人之意。他心里看不上这般做派,便不觉着元徵能成事。
此刻却忽就意识到,林夫人固然不会为元徵的手段所胁迫。可她不能不考虑雁卿的意愿。
而雁卿是喜欢元徵的。
所以尽管林夫人明言反对,却还是默默的为此做好了准备。
“三哥哥?”他久不说话,也不知是想到哪里去了。雁卿便疑惑的唤了一声。
谢景言才回国神来,见雁卿懵懂关切的望着自己,一时便有些说不出话来。
——去岁上元节,雁卿奔跑回去找元徵时,他所体味到的心情又一次重现了。而雁卿眼眸清澈,虽察觉到他心境变化,却显然不懂得是为了什么。
谢景言便又无奈的微笑起来,“我取笑你做什么……”
雁卿更加赧然,忙换了话题,问道,“今年上元节,三哥哥可曾上街赏灯?”
谢景言摇头道,“赶上当值,只上元当日歇了一次。陛下又传召家中兄妹一起去宣德楼上看灯,便没能上街。”
雁卿也了然点头——纳吉过后,谢嘉琳其实就算是东宫的人了,只没过门罢了。既然成了亲家,皇帝赏灯时忽然想起晋国公一家来,也没什么意外的。却又起来兴致,“在高处看御街,灯景一定更好吧?”
谢景言便笑道,“君上、长辈跟前,哪还有余力赏灯?”
雁卿立刻便心有戚戚然,“陛下不会考校你们的功课了吧?”
谢景言笑道,“是。按着惯例,还要写诗助兴。”临场赋诗,雁卿只是听着都起了退缩之意,又紧张又期待的听谢景言是怎么渡过难关的。谢景言便故意拖延了片刻,才笑道,“所幸皇后也在,说人太少,赛诗无趣,不如猜灯谜。”
帝后同在宣德门赏灯,又有太子同太子妃一家随驾,皇帝兴致自然不差,也就准奏不写诗了。
雁卿也跟着松了口气。倒是又想起什么,就字斟句酌对谢景言道,“……虽则我十分驽钝,可在我阿爹跟前也还是拼力想表现得聪明些。若是让旁人抢去了风光,心里便会很失落。这是人之常情,想来太子他也是一样的……他这个人,心思格外敏锐,行事也格外……霸道,三哥哥要谨慎。”
看她这么辛苦、诚恳的提醒着,谢景言心里也是又暖又难过。万语千言,也不过一声,“明白……”终还是又问道,“你可上街去玩了?”
雁卿便点点头,“同表姐约好,出去玩了一会儿。还又去了永安渠上……”
说是约了李英娥,实则是给鹏哥儿打掩护的。将鹏哥儿“护送”过去,她反而是个碍事的了。不过她出门来,也是存了要同元徵偶遇的心愿。然而从朱雀街至永安渠,将东西市整个儿的逛遍了,宝马香车,火树银花……却偏偏遇不上那个人。
谢景言听她说着,看她神色怅然,隐约也猜到了她的心情——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
可这去年人,却并不是他。
84第五十八章 下
雁卿果然又说道,“结果既没有遇上三哥哥,也没有遇上七哥……”说着便自我宽解般笑起来,“果然还是不能指望巧遇,要提前约好了才行。”
不过,不得林夫人的准许,她也约不着元徵。而纵然约到谢景言,皇帝一传召,他照样不能赴约。
谢景言却笑道,“是啊,若提前约好了,我就不去宣德门上了。”
雁卿讶异的仰头看他,“这也能吗?”
“抗旨自然不能,可若宣旨的找不到我,这就怪不得旁人了。”他便俏皮的对雁卿一笑,“是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雁卿也被逗得解颐,笑出声来,“三哥哥也会糊弄人啊。”
谢景言弯了眼睛笑望着她,雁卿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才要低头,谢景言便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鹤哥儿便总爱弹她,可惜把握不准力道,总将她弹得眼泛泪花。谢景言这一下却很轻,雁卿下意识的捂住了额头,才觉出根本不疼,只眉心一点轻暖而已。
她不觉抬眼望向谢景言,只看到他目光里柔软的笑意。
“也不要事事都硬扛着,”他说,“偶尔糊弄一次也不算什么。”
雁卿心里便一暖,轻声道,“嗯……”
他们在院子里站了也有些时候,谢景言再度告辞,雁卿也不再强留。
送到院门前照壁处,再往外雁卿就不好抛头露面了,兄妹二人就此道别。雁卿心里百般不舍,终还是又叮咛,“三哥哥若有空闲,就常来看看我吧。”
谢景言闻言便停住脚步。
雁卿脸上又有些红,“谢姐姐同李姐姐都定亲了,七哥——元哥哥也在说亲……兄妹们忽然间就都避讳起来。我已经很久没同大家碰面了。”
提到元徵,心里便难过起来——七哥总是没有消息,她也不由就得思量,是不是他同纪家的婚事要说成了,所以才不来见她?时日拖延越久,对于元徵她便也越茫然。有时甚至会想,若七哥说的不是纪雪就好了,那她就不必死撑着不肯同她阿娘妥协,便又能过回早年那般恣意任情的日子了。
可也就是偶尔冒出这么个念头罢了。
纵然元徵说的是旁人,一旦他成亲了,他们之间也势必要生分疏远起来。可雁卿希望他们之间的喜欢一辈子都不变——他们还约好了要一道去游三峡。元徵不去,她一个人也还是会去。可只是想到,便已觉得行路寂寞。
那些风景,她想和七哥同历同赏。
雁卿眼睛里忽然就涌上泪水来——已经这么、这么久没见过七哥了呀。他不会真的要娶纪雪吧。
她不想让谢景言看见,便垂了头。
谢景言静静的看着她,雁卿的心事真的全都写在脸上,半点瞒不住人。
他思量雁卿难过的缘由,也并不难想到——雁卿身上的禁足令,只怕就是为了元徵而设。
林夫人不中意元徵。
明明已开始管家了,雁卿却没想过要暗渡陈仓,倒是令谢景言惊讶。可他也能明白她的选择,知道这傻姑娘必定是想要皆大欢喜的结局。她尚未意识到林夫人已为她留下余地,只是想要从正面令林夫人看清她的决心,认可她的喜欢。
头一次在演武场上遇着她,谢景言便觉着她率真得尤其可爱。且她笑脸最美,那洋溢着的欢喜打从心底里散发出来,晴朗无霾和煦照人,让人看着心情便也跟着轻扬起来。
直到今日,他也依旧这么觉着。
他就抬起手来,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的落在她头发上。
“元七没说亲。”他便像初遇她时一样,将一切心事都摒除了,只留下最纯粹的关怀,说道。
雁卿果然就收住的眼泪,谢景言松开手时,她也睁大眼仰起头等着他的下文,“不是说在同纪家……”
“是有过传言,不过早就没人提了。”谢景言顿了顿,才又道,“你若关心,何不亲口问问他?自己闷闷的想,能想出什么来啊?”
雁卿睫毛轻轻的一颤……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竟是不经意将对元徵婚事的关切流露出来,脸上便又飞红。
然而也是听出来了,谢三哥并没有嘲笑她,反而在安抚开导她。
她便又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了,点头道,“嗯。”
谢景言才又微笑起来,似乎还有话说,却终没有再开口。只又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同往常一般向她道别。
得知元徵没有说亲,雁卿心底最大的不安也就消散了。
——回头再想,便觉着谢景言说的真是太对了。实则她从未问过元徵,只凭着纪雪的炫耀和林夫人的分析,便认定了他在同纪雪说亲,随即就自己闷闷的想出许多烦恼来。
如今颇觉得豁然开朗。
她想,纵然林夫人不让他们见面,她也还是该同元徵再通信起来。否则迟早还会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和猜疑来。
自然,首先要取得林夫人的认可。
雁卿不开口,烦恼的是她自己。可她一旦开口,烦恼的就换成林夫人了。
这一年来雁卿的表现一直很好,谦虚、有耐心,也许果决老辣不足,可识人阅事之明还是够用的。
女儿证明了她处世的智慧和能力,自己却还严防死守的将她拘在院子里,未免过于专横。既不利于雁卿的成长,妨害母女间的沟通,也违背了她一贯以来的原则。
但是林夫人真的不能信重元徵的操守。万一他辜负了雁卿的努力,就非要走捷径取巧,林夫人不知道雁卿能否严词拒绝。
——雁卿的聪明应对旁人确实够用了,可对上元徵又是另一回事……最要紧的是,她对元徵没有半点防备之心。
而这个世道,姑娘家在婚姻事上是错不起的。
“元七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有数吗?”林夫人终于还是决定再做一次恶人。
雁卿却没像上回那样着急起来,只稳稳当当的说,“当然有数啊。”反问林夫人道,“阿娘究竟想说什么啊,七哥他做错什么事了吗?”
这一板一眼的模样,还真有些她父亲的风范。没这么容易被挑起情绪来,也可见确实是成长了。
林夫人便冷笑道,“若没有他,你以为你楼姑姑究竟为何会当上皇后?”
楼蘩一事事关她三叔的终身,若元徵当真从中作梗过,须怪不得林夫人如此处置。
可雁卿记得清楚,她同她三叔一道去找楼蘩,是楼蘩亲口承认她攀附富贵的。何以又牵扯到元徵了?
若是旁人这么指控,只怕雁卿这就恼火了。然而她却不信林夫人信口雌黄,便涨红了脸,追问,“阿娘何以这么说?”
林夫人便道,“劝说皇上续娶的白上人,是他家座上嘉宾;将楼宇从关外护送回京的,是他家旧日幕僚。你道我何以这么说?”
这话便太欺负人了。饶是雁卿嘴笨反驳不了,也少不得要抗议一句,“阿娘这是疑邻盗斧!”
林夫人当然知道她这不是疑邻盗斧。然而可恨之处就在于,她心知肚明,楼蘩立后与元徵脱不开干系,偏偏指控不了他。指控不了他,却又想让雁卿对他心生防备,就只能用些风闻、诱导的法子。雁卿的反应也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了。
“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雁卿憋不出话来,也只能说,“不是。”好一会儿才又道,“阿娘怀疑七哥,必定还有旁的缘故——总不可能只凭这些就认定是七哥做的吧?!”
林夫人轻笑道,“其余也有,只怕你听了又要说我这是‘欲加之罪’了。”
雁卿真心没见过她阿娘这么不讲理的模样——听这话说的,分明就是没有证据,但就是要定罪。
“不敢。”她就略生硬的答了一句,然而依旧耐心的询问,“阿娘必定有自己的道理,可您不和我说,我怎么会明白?”
丫头确实是长进了,林夫人想。便点了点头,道,“这世上也有些事,你明知道是某人做的,可你拿不出证据来。譬如早些年害元徵的人,除了他本家叔叔,你道还有谁?世子妃明明早就怀疑,可也只能领着元徵避到渭南去。”
雁卿便点头,道,“世子妃这么怀疑,是因为只那人才有动机。可七哥拆散楼姑姑同三叔,帮楼姑姑当上皇后,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林夫人轻描淡写道,“未必有好处,但也许能防着某些坏处。”
雁卿略一怔,想起太子看元徵时目光里的嫉恨和狠劲儿来,心里明白这也是说得通的。便不再做声,等着林夫人再说下去。
“自陛下放话立后,旁家费尽心思也没能成事。何以楼氏就能轻轻松松入主后宫?”林夫人略顿了顿,“无她,家世、阅历、年纪、品性,她都是最合适的。就只差有人将她送到皇上跟前。可皇上数年不曾出宫,何以忽然就想去西山马场走走?”
“也可能只是巧合——七哥都不认得楼姑姑。”
“不认得?”林夫人一笑,“元七说不认得?也对,就算用着楼家大宗农具,一道做着书版生意,也未必就面对面做过买卖。”
雁卿脸上就又一红,却还是点头道,“嗯。”七哥说不认得,那必然就是不认得——雁卿不信元徵会骗她。又道,“何况我和三叔去找过楼姑姑,若不是她自己想入宫,谁能逼迫她?”
她依旧不能忘记楼蘩当日对她三叔说的话。
“她若不愿,确实无人能逼她。”至此,林夫人终于叹了口气,“可人愿不愿意,有时候也是没的选的……不过这就是题外话了,”林夫人略顿了顿,“前事不提……赵家同楼家立场已然如此,凭元七的聪明,难道不知道什么话该提什么话不该提?他在皇上跟前说你三叔的姻缘,将你三叔同楼二说成一双,是什么用意?”
85第五十九章 上
雁卿还不知道这件事,待要替元徵分辨,却又哑口无言。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夫人便将元徵御前问答说到赵文渊逸事一事对雁卿说了。雁卿虽心存疑虑,却依旧不肯恶意揣测元徵的目的,便道,“七哥未必知晓楼二姑娘化名作贺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