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她们递过来,雁卿却摇头。
张氏就笑道,“怎么世子妃喂你就吃得,我喂你就吃不得了?”
雁卿乖乖的道,“已饱了。”便从世子妃膝盖上跳下来,跑去林夫人身边。
她不光顶着痴儿的名头,实际上为人处事也颇有些不圆转的——譬如换成月娘,纵然觉出恶意来,大约也不会这么直来直往的就下这些贵妇人的脸面。雁卿却是想不和你玩,就真不和你玩了。
张氏还待纠缠,世子妃就笑嗔道,“你们自己闺女不就在那边儿?非要抢着她的闺女来喂。”
张氏的闺女纪寒娘,刘氏的闺女便是韩素兰,此刻都在桃李坡上玩耍。
张氏就笑道,“你有所不知,我家寒娘生来便端庄自矜,从小就不让逗弄的。”
自然就是说雁卿不够端庄自矜——可将雁卿抱在膝盖上喂的,还不是世子妃自己?世子妃便抿唇一笑,靠在护栏上,似笑非笑道,“雁丫头也是素来和我亲近惯了,旁人也是不许逗的。对你说饱了不过是怕你难堪,你还不依不饶了。”
张氏的长女嫁的便是世子妃娘家哥哥的内侄。虽远了些也还是亲戚,日后都是要往来的。自然不会为这么点口舌就撕破脸。张氏便也用玩笑的语气说,“晓得你们‘亲近惯了’,还没亲上加亲呢,你这心就偏到肋骨上了!”
在座的倒是都知道庆乐王府和燕国公府交好,若不是雁卿有“痴儿”的名声,只怕雁卿就是世子妃内定的儿媳妇了。
不过谁叫雁卿是个痴儿呢?
元徵再不济,日后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王爷。且庆乐王善于经营,产业丰厚,又在军中有自己的家底。元徵一旦长成,进则大有可为,退则逍遥富贵。他的妻子必然是千挑万选的,寻常人家也攀附不上。他若娶了个空有出身的痴儿,只怕全长安都要笑掉大牙。
不过话又说回来,元徵样样都好,就是顶着天煞孤星的命格,自己又体弱多病的。真正的好人家上赶着将女儿嫁给他,也是要让人笑“卖女求荣”的。
因此也都对将女儿嫁给元徵一事淡淡的。
她们淡淡的,雁卿还连想都没想呢。林夫人听张氏拿儿女亲事说笑起来,便推了推雁卿,道,“自己玩去吧。”
雁卿在这里正觉着无趣,便向世子妃和贵妇人们行礼告退。又看到桃李坡上月娘正在和人下棋玩,显然已与她们打成一片了,便对世子妃道,“我想四处去逛一逛。”
世子妃便指了两个嬷嬷、两个丫鬟跟着她,吩咐,“这里水多,留神照顾着。”
雁卿还带着墨竹,便六个人一行往桃李坡后头走去了。
雁卿才去,便有一行丫鬟捧了鲜果过来——虽不过芦柑、文旦、甘蕉、苹果之类,可这个时节吃到这么饱满水嫩的也不容易。也就是在庆乐王府才有。
道是,“七哥儿做完早课,进园子里来看您。到了才晓得您有客人,便差人送了些鲜果来孝敬您。”
世子妃便笑道,“还能少了东西待客不成?用他记着!”倒是又想起来,“他回去了?”
那丫鬟便道,“正在外边儿候着呢。”
此言一处,四面贵妇人们都不由在意起来——怪元徵常年守孝,又秉质柔弱,便不常出门。这么些年了,她们还大都没见过元徵的面。
想庆乐世子当年何等的风采?那就是山涧清风,山巅朗月。人人都远远的憧憬远望过,又人人都不能霸占亵渎的人物。多少闺中少女偶然见他骑马倚斜桥的姿容,便魂牵梦绕了一辈子的?
庆乐世子便是她们那一辈少女们的春闺梦里人。
她们还真都想看看,元徵是不是继承了他父亲的风采。
便纷纷笑道,“何不让七哥儿直接过来?我们也好见一见。”
当母亲的就没有不想炫耀儿子的,世子妃瞧见这些人的目光,便抿唇一笑。对丫鬟道,“那就让七哥儿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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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卿一路沿着水滨走,手里还攥着元徵送她的樱桃花枝。
桃李坡和小镜湖两侧漫山遍野的都是樱桃花。山樱桃花开烂漫,自丘顶至水滨都是参差起伏的粉色。那花多了,便一重开一重落,纷纷扬扬如下不尽的粉雪。自树下过,便如穿雪而行。又花香沁人,不止风是香的,仿佛连水也是香的。
院中山水已然如此,雁卿便想他三叔说的,扬州十里荷花蜀郡万亩竹海,还有绵延万里的河川耸峙险峻的山峰……又该是什么样的景象?
她心里高兴,便攀上水滨青石,对着水雾蒸笼的小镜湖,拢手在唇边啸歌。
那童音清脆婉转,却也因兴所起,畅怀畅心。便如雏凤试啼。一时风起,她便张开双臂。万千花落扫过她的衣襟发梢。
底下丫鬟们又怕她掉下去,又觉着她跳脱可爱的好笑。纷纷掩唇。
雁卿啸完了,因喜悦欢腾,脸上便粉嫩嫩有樱花色,眸光漆黑清亮。
回过头正要从青石上跳下来,便见那樱桃花后有人扶枝而出。这一日虽天阴光暗,却因水汽浓郁而色彩艳丽。那人便踏着绿的草茵,自粉色的樱桃花雪里走出来。漆黑的头发,玉白的面容,连衣衫也是极素淡的白与黛青。却如明月初起般将人的目光夺去。
庆乐王府的嬷嬷丫鬟们早见惯了这容貌,却也有片刻怔愣。墨竹更是整个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雁卿却已弯了眼睛笑着,脆生生的叫,“七哥。”
元徵自然也认出雁卿了,他便是循声前来的
雁卿从青石上跳下来,落地略有些不稳,便向前扑去,正让元徵接个正着。
三年没见,雁卿已比元徵矮了一头还多。虽不过相差三岁,模样上却已经是少年和稚子的区别了。
雁卿便仰头望元徵,弯了眼睛笑道,“七哥长高了许多。”
元徵便也道,“你却没怎么变动。”
雁卿便十分不满的强调,“我也长高了。去年秋天做的衣服就穿不上了!”然而再比比她和元徵的身高,便只好说,“七哥长得比我多。”
元徵就忍着笑,道,“原来如此。”
这兄妹两个两小无猜,这会儿也依旧毫不避嫌。元徵扶好了雁卿,便拉她回小路上去。一边与她说这些年在渭南见着的趣事,他原本就有口才,又是故意逗着雁卿笑,自然就说得逸趣横生。雁卿也不忍着,一路笑声不断。
墨竹瞧见他们俩握着手说笑,才回味过来。后头有丫鬟捧着玉瓶跟随,里面是调好的蜂蜜水。墨竹便去到了一杯给雁卿,道,“姑娘润润嗓子先。”
雁卿自然就松了元徵的手,接过蜂蜜水来,却先给元徵喝。元徵便俯身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一行仆人都露出诧异之色,看雁卿的目光便很不同。墨竹心觉得不妙,正要给雁卿换杯子,雁卿已将剩下的半杯喝了,照旧递还给墨竹。兄妹两个继续旁若无人的说话。
元徵问,“你可知道前朝的善长公?”雁卿说不晓得,元徵便道,“他注疏的水经,摹写南北山川景物、风土人情,又壮美又有趣。”见雁卿目光晶亮的写满了“想看”,元徵便笑道,“我那里新得了抄本,你若喜欢,我借给你看。”
雁卿自然是要先睹为快的,便要跟着元徵去。
墨竹正要上前劝说,元徵已和煦的对她微笑道,“我带妹妹去兰雪堂看书,烦劳姐姐去向夫人通禀一声,好教放心。”
墨竹:……已经司马昭之心了好吧!
她自然是不肯在这个时候被支开,然而也不能不去向林夫人讨主意。看雁卿脸上欢喜,十分乐意被元徵拐走,就很头痛。
恰在这个时候,听到不远处正有人道,“大姑娘!”墨竹循声去看,便见林夫人身旁翠竹寻了过来。那是林夫人身旁主事的大丫头,素来不离身的。此刻寻来,自然是林夫人有话说。
墨竹才松了口气。待翠竹跟过来,便道,“世孙爷正邀请大姑娘去兰雪堂看书。”
翠竹果然是能主事的,就笑着到元徵身前行礼,“夫人说,世孙爷和大姑娘一起玩吧,只是不要玩闹太过了,失了身份。”又俯身对雁卿道,“夫人说,姑娘记得早回去——二姑娘头一回来府上,大姑娘莫将她忘在一旁。”
雁卿得了母亲的准许,自然十分开心,便点头道,“我一会儿就回去——若月娘找我,便也领她去兰雪堂吧。”


第二十二章
墨竹自然不敢诟病林夫人的处置,然而也还是觉着不妥,便一路上牢牢盯着元徵的举止。
幸好元徵也只是牵着雁卿的手讲笑话罢了,那喜爱和欢快都是纯粹的,并无出格的心思。然而牵着外姓小姑娘的手,本身就是极不端正的事。
墨竹瞧见雁卿也是一样的姿态,浑不在意旁人怎么看、怎么想。便不由嘟囔出声,“太没规矩了……”
——元徵从容没什么,反正伤不到男人的名声。雁卿竟也安之若素……墨竹深感自己保护不周。
翠竹自然是听见了,便悄悄拐了她一下,略作提醒。
墨竹入府晚,许多事都不曾经历过,便不能明白。翠竹这些府上的老人却都觉得,元徵和雁卿之间也许真是有红线牵着的。
—— 当年鸿哥儿和雁卿抓周,鸿哥儿倒是很快就抓了一柄小剑,雁卿却根本就不为所动。观礼的亲戚们纷纷上前添东西诱她来拿,她也只眨着黑漆漆的眼睛看着罢了。彼 时庆乐王妃尚还在世,也带着元徵在府上做客,见太夫人焦急,便笑道,“我看雁丫头是等着抓大的呢。”便解了自己随身的小金印给元徵,道,“去给她添上。”
结果元徵一上前,就让雁卿给抓住了手指。兄妹两个就那么对视着。雁卿纯真无邪,元徵无辜无语。片刻后元徵摊开手心,给雁卿看手中金印,想把自己赎出来。雁卿却理也不理,就抓着元徵不放了……
抓周礼上抓了个大活人,还是远道而来的贵客,这怎么使得!大人们纷纷哄着她松手,生怕她的粗鲁吓坏了小王孙。谁知元徵伸手轻轻摩了摩雁卿的头顶,就回头对王妃道,“阿婆,我们把妹妹领回家吧。”
第二回见面,雁卿已快三岁了。她学话艰难,偶尔发出些声音来,连林夫人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元徵却回回都能听得明白。便雁卿不说话,元徵也总能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两个人旁若无人的一起玩耍,只元徵一个人说着话,雁卿就为他跑来跑去,也十分温馨。
你看……尚不解事便已相识。都无需说话,就能互相明白。这不就是人常说的“心有灵犀”?
难得的是这两个人自幼如此,本以为两三年不见该生疏了,可再见面也还是如此。时光在他们之间仿佛就不曾流淌过。
这样的默契,这样的两小无猜。你凶狠的阻拦、妨碍又有什么意思?白做恶人罢了。何况两家又是门当户对的。
因此翠竹就很能体会林夫人的心境。
兄妹两个很快便到了兰雪堂。
这里本是内院儿里的小书房,只以翠竹红枫修饰,并无什么繁盛的花树。编篱为墙,筑木作屋,很是幽静淡泊。
这时节屋内反而比外间更阴凉,因此元徵命人将书搬出来,便在檐下木地板上摆了茶水和果盘,与雁卿并坐着看书。
那书就平摊在膝盖上,元徵却也并不真看,反而不时引诱着雁卿说话。
雁卿晓得七哥是个害怕寂寞的——且他答应了将书借给她看,便也不急在一时。翻看了两页就将书放到一旁去,从怀里掏了个荷包出来,“昨天夜里才做好的,送给你玩。”
元徵接过来,见荷包上绣的是喜鹊登枝,绣工却十分精美,只缝合处看得出针脚稚嫩参差来,便知道雁卿出了几分力——那缝合也确实有雁卿的特色,笨归笨,却十分的细密用心,想必是缝了好几个来回的。
便将自己身上带的解了,换上这一只。
雁卿见他身上的荷包精致远胜自己百倍,却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手笨,缝的不好看。你要带,等我以后做好看的给你。”
元徵就笑道,“这只便十分好,结实耐用。且你又不喜欢做女红,何必勉强再做?我有这只带就心满意足了。”
雁卿便嘿嘿的笑着,“七哥知道我不喜欢做呀。”
——她总算还明白,这个世道女孩子不肯做女红是件不那么值得炫耀的事。
元徵就含笑望着她,“——我自然知道。”
雁卿便向他抱怨,“二哥哥却非让我给他做,做了他又说不好。”在元徵面前她难得的多话,“他又不缺荷包带,我跟他理论,他却说我做的和旁人不一样。我当然知道我做的比较丑啊!”
她义愤填庸的强调自己做的丑,元徵听了也忍不住笑。就道,“你做的确实和旁人不一样,却不是因为丑。”然而她本就天真烂漫,又是在这个年纪上,纵然和她说了她也听不懂。元徵便笑而不语,任她自己去想。
元徵却不喜欢鹤哥儿——鹤哥儿讨厌他三番四次的拐带自己妹妹,元徵又何尝不讨厌他三番四次的阻拦碍事?
便笑道,“你既晓得他别扭,日后他让你做什么你便不要做给他了。省得他嫌这嫌那的。”
雁卿笑道:“做还是要做的。”
元徵又切了秋梨给雁卿吃,切得薄且莹白,汁水鲜嫩。雁卿便含在口里,那甜便如冰糖一路化开,心情都跟着清甜起来。
一时无话了,她便闭目听风,开心的哼起歌儿来。
元徵靠在廊柱上静静的看着她。这年岁的小姑娘无一处不稚嫩娇软,仿佛轻轻碰一下都会擦破了皮。却又丝毫不懂得防备——也不单在这个年岁上。以雁卿的性情,大约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要防备他吧。
想到这里,竟有些难过了。
他便又抬手摩了摩雁卿的头发,瞧见她发间落了花瓣,便轻轻帮她摘出来。将花瓣纳在册页之间。
那书却舍不得丢弃了,便卷在袖中,才又笑道,“你可不要在这里睡了。”
雁卿依旧闭着眼睛,软嫩嫩道,“我若睡了,七哥记得把我送回去。”
有元徵在一旁陪着玩耍,雁卿自然不会真睡着。
两 个人说完了话,便一起看着书讨论起山川来。元徵已将整部书都读完了,自然知道何处最妙最有趣,便将《三峡》一节翻找出来给雁卿看。雁卿读完了只觉得胸中激 荡,几乎能感受到那“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畅快之风,激荡之水。便对元徵说,“七哥赶紧养好了身体,日后我们一道去玩吧。”
元徵听了便有片刻怔愣,见雁卿还在目光晶亮的等着他回答,才明白她竟是在认真的邀约。却也晓得雁卿只是想“去”,并没想过怎么才能“去到”。心绪便有些复杂无奈,笑道,“我自然是愿意和你去的。可你现在还小,你父母只怕不会答应让你出远门。”
雁卿便道,“那就等我大些——我也有许多准备要做呢。”
元徵又笑望了她一会儿,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便又继续看书,边看就边商量、描画着日后去三峡要走那些路,做那些准备。
因说得多了,雁卿怕日后忘记,便伏在案上拿毛笔涂着粗黑的字去记录。那字虽糊作一团,圆滚滚的却也很有趣。元徵看了不由笑起来,雁卿就嘟着嘴抬头抗议,“认得就可以了!”
元徵可不正怕她日后认不出来么!便笑着握了雁卿的手,就着她手中笔在一旁题字注解。
他的字很是清隽有骨,雁卿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就嘿嘿的笑着不说什么了。
墨竹和翠竹远远的瞧见兄妹两个凑头在一起边说笑边写字,确实温馨又般配。一时便也不忍再管了。
一时外间有丫鬟进来,对元徵道,“王爷请您过去。”
庆乐王与元徵一道住在外面,离兰雪堂有些距离。元徵怕自己一时回不来,可他实在难得见雁卿一次,却不想就这么分开,便对雁卿道,“我去一会儿就回来——你若实在等得不耐烦,自回院子里玩也可。”
雁卿正在兴头上呢,果真乖巧的就道,“我等你回来。”又继续伏案涂鸦。
元徵心里便软软暖暖的。
出了门便令丫鬟婆子们近前来服侍——因翠竹和墨竹也在,旁的事自然无需叮咛嘱咐,只命备下许多吃、玩的东西陆续送进去,免得雁卿久等无聊。又令小厮回外院儿他的书房里取旁的书送来给雁卿读。
做好了这番布置,才随着庆乐王跟前的管事往王爷的住处去。
自然顺便就问道,“祖父找我过去,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他是王府日后正牌的主子,管事自然不瞒他,就望了望四周,方低声道,“是东宫有人来送信……”
元徵便皱了眉头——今上无亲兄弟,堂兄弟倒是不少。一族崛起自然不能仅凭太祖皇帝一人之力,元氏整族都能人辈出。辈分高、资历深者,他们不说话,任何人都把握不住人心和朝局。
可就在族中有这许多耆老议政的情形下,雍王几近犯上作乱。这背后不能不说有这些人的纵容甚至于支持——当然话又说回来,雍王独揽大权却依旧不敢篡位,也有耆老们制衡之功。
雍王败后,今上和堂兄弟间的感情便很微妙。
庆乐王是与皇帝亲缘略远的旁支,然而早年也凭军功跻身藩王之列。雍王作乱时,庆乐王虽早已放了兵权,却也借着庆乐世子的活动,明里暗里保着当今皇帝。谁知皇帝功成在即,庆乐世子却死在那年的疫病中。
皇帝心存感激和愧疚,待元徵的亲近、疼爱处便远胜其余的堂侄。
元徵又比元徹大了一岁,在皇帝眼里,元徵之于太子元徹,便亦兄亦臣。
——这世上简直就没有比亦兄亦臣者更难自处的位子了!何况为弟为君的,还是元徹那种本性凶残如野兽的。
元徵是真不想奉承元徹。
可当此刻少不得也要多问一句,“说的是什么事?”
管事便道,“依稀听说是太子想要出门赏春,具体小人便不晓得了。”


第二十三章
元徹岂止是要出门赏春?他已微服出门,要到庆乐王府来赏春了!
他是太子,岂有说微服就微服的道理?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底下人的罪过怎么算?因此元徹露了点风,东宫下人立刻便抄近路来到庆乐王府上——不管元徹来没来,都令庆乐王有所准备,免得到时候慌乱失措,平生什么事故。
庆乐王是个厚道人,可对着这样的太子也很头痛——毕竟是日后的储君,得罪不得。接待还是要接待的,保密也必然要保密。因此就叫了元徵来,告诉他这件事。又说,“也不要扫了太子的兴致,他想微服,你便悄无声息的布置吧。”
元徵道,“只怕准备不准备,都会得罪太子。”
庆乐王心里也门清儿——就元徹那个脾性,他想微服你却提前得到消息,他能不疑你?
然而他毕竟是老人了,对元徹这样的晚辈还是抱有希望。总觉得这年岁上的孩子未必真那么凶残,又觉得到元徹能掌权的时候,幼时小事大约他也早不记得了。重要的还是太子的人身安全。
便道,“这都是后话,就以后再说吧。先做好眼下。”
元徵也知道自家祖父是个老好人,些微询问了一些事,便告退回后院去。
他心里自是惦记着雁卿——此刻竟后悔令雁卿留在兰雪堂等他了。兰雪堂临近百芳园的西北角,有角门通往外院,且又临近府上西门。原本就是方便家中男丁读书的地方,自然比旁处容易出入些。难保太子不路过那里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令雁卿与元徹碰面。
一面吩咐丫鬟去向世子妃报信,好令世子妃早做准备——是赶紧送客还是还是往旁处聚会,也无需他来操心——一面便加紧往兰雪堂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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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芳园桃李坡上,月娘正在和纪家三娘纪雪下棋。
她还不到七岁,棋艺却已然不俗。也就在家中敌不过雁卿罢了,出了门还是能横扫旁人的。
只是她晓得这些姑娘们生来便高人一等,若输得狠了大约会很不高兴,赢了一局试探出棋力来,后边便悄悄的放水输了。
她已然十分迎合她们,可到底还是难融入这些人的圈子当中——这些人和她亲近原本就是故意让雁卿丢脸的,此刻雁卿不在跟前了,她们便也懒得再抬举月娘。
到底都是养在嫡母跟前的贵女,打从心底里就瞧不上小妾丫鬟生的庶女。
月娘其实也已经隐约感觉出她们的先热后冷,心里略有些无措。也后悔先前没跟着雁卿走,可要她立刻就寻雁卿去,她又觉着丢人。便努力的想再挤进这些人的话题里。
这 些人却是在议论庆乐王府上的世孙元徵,有说“听说他体弱多病,此刻看着倒还好”,也有说“有神医白上人专为他配药诊治,病大约早就好了”,还有说“去岁秋 天他还随英国公去打猎了。我阿兄也说没觉着他哪里病弱,还感叹人眼不可尽信呢”,都道庆乐王府“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元徵是“有后福的”……
打得自然都是世家兄妹互相关切的幌子。
有雀跃欲出的,有故作矜持的,也有静默倾听的,可没一个能做出混不在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