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到今日,已有十余年,采白路看着这两个人风风雨雨走过。人说旁观者清。苏秉正对客娘子心思,采白是比客娘子先察觉出。而客娘子对苏秉正心结,也比苏秉正更看得透。这两个人都只是太执著了,将生情都错付,生生把段姻缘扭曲成孽缘。终至不能两赢局面。
如今客娘子得了解脱,可苏秉正却显然还没看破。这场煎熬才将将开始。
横空杀出个卢佳音来,不论是喜是忧,总归是个念想。采白已看透了……
便上前向苏秉正见礼,道是:“婢子去看过卢婕妤了……”。
苏秉正只写字,头也不曾抬,待提笔蘸墨时,才问:“怎么样?”。
采白想起来还忍不住要心疼,“脸上肿得老高,清清楚楚三道印子,嘴角都被划破了——还说不当紧。淑妃这回当真做得过分了。”。
苏秉正就搁了笔,道:“周氏素来脾气暴烈,偏偏要出言顶撞,也是自寻苦吃。”
采白道:“……陛下说是。”又叹息道,“婕妤大约也没料到——皇后在时,对宫妃们都是极关切。又有同族之谊,对只会更照料。想来并没让瞧过淑妃娘娘这样手段。是以忍不住就出言分辨了几句。”。晋江原创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在替卢佳音分辨,苏秉正只垂着眸子赏字,也不知是否有所触动,“瞧过太医了没?”
“瞧过了。太医说三五天之后自然就消退下去了。只是婢子瞧着,婕妤伤却在心上——当着那么多人面被按在地上插了满头花……也就是婕妤豁达,若婢子遇着,怕要羞愤不堪。这般市井泼妇手段,宫里谁忍受过?”。
苏秉正没接话,只道:“知道了。退下吧。”。
采白行礼告退时,又听到苏秉正道:“有没有什么话带给朕?”。
若有,采白自会回禀。苏秉正巴巴问这么句,可见是放不下。采白不由就望他,却见他面色平淡,似乎只是临时起意……
便道:“婕妤说,谢陛下过问,不碍。又问三皇子近来可好。婢子瞧着,被淑妃欺侮没怎么放在心上,大半伤神,还是因为思念三皇子。”。
苏秉正只漠然点了点头,道:“去吧。叫甘棠进来。”。
苏秉正果真没太下周明艳脸面,只命高平侯夫人进宫训斥……
周明艳心中也懊悔,然而事情已然做下了。高平侯夫人越说,心里反而越不服气。只打眼望着殿外稀疏枝叶,与庭院之上明朗天空……
从入太子东宫,与苏秉正之间就磕磕绊绊……
从来都容不下苏秉正身边旁女人,苏秉正也不曾因善妒与决裂——他心心念念就只有卢德音罢了,旁女人是否哀怨寂寞,他并不放在心上。个婕妤罢了,周明艳才不觉得自己惩治了卢佳音是什么大事……
所愤恨是,那日麒麟殿里,苏秉正当众嘲笑算“什么东西”,在投怀送抱时挥手将甩开。本以为卢德音已死去,他该好好看眼了。谁知他反而加倍漠视、乃至厌弃。
——人都埋了还让苏秉正牵肠挂肚,卢德音真是遗害不浅……
高平侯夫人还在苦口婆心,想要让学王夕月,再不济就学萧雁娘,暂且为了大皇子安分过日子……
周明艳左耳听进右耳出。只瞧着窗外树枝上肥嘟嘟雀子,忽然就想到自己初见苏秉正那天……
那是父亲寿辰,嘉宾满座。闻说灞上营“苏郎”来送寿礼,便偷偷溜去家中较场。阿兄和五陵少年们正在比试骑射,厌倦了较场靶子,便去近郊柳林里驱逐飞鸟来射。苏秉正却不与他们热闹,只静静坐在旁饮酒。忽然听闻啁啾鸟鸣,周明艳抬头去寻,便见柳树枝头双黄莺儿在瑟缩。有人张弓去射,周明艳掩口惊呼。就见苏秉正踩着桌椅矮墙跳起,像书上说白衣侠客般俊朗,轻巧就攀上柳梢,将两只黄莺儿握在了手里,避开了飞箭。他坐在枝桠间,阳光斑驳落了满身,扬手将黄莺儿放飞,望着它们远去天际。才笑道:“高平侯寿辰,今日便不杀生了吧。”他坐得高了,目光自然就扫了过来,瞧见周明艳,只颔首。周明艳自知被发现了,满面泛红,却挪不动脚步。
那时起,心里就有了这么个人。得知他已娶妻,消沉了多久……
可两年之后,还是嫁给他……
记得出嫁时父母叮嘱,“太子妃对太子有恩,与寻常夫妻不同。需将当小姑看待,沉住气,不可不敬。”
记得新婚之日,旁人只拜舅姑。可去宫中请安回来,还要跟着苏秉正去拜卢德音。那个时候卢德音瘦骨嶙峋,病卧在床。周明艳乍见时吓了跳。苏秉正执起手,对卢德音说,“……阿姊,是周娘。”便也本分向行妾礼……
那时苏秉正眼睛里有那么多缱绻绝望,欲语还休。可周明艳沉浸在得嫁良人羞涩与欣喜里,竟真信了,他只拿卢德音当阿姊……
记得卢德音送见面礼,是对于阗白玉镯子,枚鸽血红宝石项圈和枚双鱼珮。于阗白玉之精温润丰腴,鸽血红宝石光华璀璨,以周明艳见识,也知道是极难得物件。只那枚双鱼珮虽也贵重,可周明艳妆奁中类似物件不少,便不放在心上。苏秉正用于阗玉雕了枚样,悄悄给换掉。周明艳只以为这是苏秉正对宠溺。直到瞧见苏秉正独自人摩挲着那双鱼佩,贴身配在胸口……
——那是卢德音家传物件。纵然是他偷来,也珍而重之带着,万金不换。
越是想,周明艳心中便越是暗恨不已……
卢佳音算什么,不过仗着与卢德音有几分像罢了。卢德音才是在和苏秉正之间真正心魔。不将卢德音从苏秉正心中彻底剔除,只怕他便再不会回心转意……
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高平侯夫人,“只奇怪。陛下与卢德音情深至此,当日父亲为何还要将送进东宫?如今到了这般地步,母亲再训导,不觉得已太晚了吗?”


31

婚姻结两姓之好。尤其牵扯到君臣之间,种种利弊权衡,哪里是小儿辈间喜好能决定?将周明艳送入太子宫中,是高平侯力决策,甚至连高平侯夫人都说不上话。高平侯夫人自小受教导也极端正,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从未质疑过。骤然被周明艳问起自己婚姻,脑中竟时回转不过来……
“父亲自然有自己考量。”只道……
“父亲有父亲考量……”周明艳也只眸光婉转,知道母亲又要替父亲分辩,教导安顺替娘家做想。也不耐烦听,便将话挑明,“只奇怪,陛下既然非卢德音不可,当年为什么就肯纳了旁人。”。
高平侯夫人便松了口气,道:“男人谁不三妻四妾?何况又是朝太子。当年先皇与元献皇后间就不是鹣鲽相得,伉俪情深了吗?后院里还不是美妾宠姬,各擅胜场?”。
周明艳就轻轻哼了声,道:“咱们这位陛下,跟先皇不同。”时反而点醒了自己,脑中各色疑惑仿佛都有了眉目般,自言自语道,“……当年必定是有些缘故。”那些个猫腻,等件件发掘出来,势不会善罢甘休……。
九月初菊花开得最好几天,阿客都没有出门……
这世间人多是欺软怕硬品格。阿客平白被周明艳欺侮了,这些天周明艳逍遥自在,反而是阿客被人指指点点。又有些多事打着来探望名号,跑来看笑话,临走还要拐带瑶光殿财物……
也是看明白是真失却圣心,逢高踩低来了……
——这遭闹得人尽皆知。周明艳手段如此恶毒,也只让家里人来训导番罢了。阿客这边却连句安慰话都没有……
先前多盛风头?兄长也袭爵了,自己留宿在乾德殿里,抚养三皇子。又有含水殿事。数月来宫中才多少便宜,全让人占尽……
若如萧雁娘那般生来高人等也就罢了,偏偏是与旁人般出身和资质,骤然高拔秀出了,人人不忿。都等着看摔疼那天,才能解心中嫉恨。此刻自然是各种神清气爽。
阿客日子便也越发不好过起来……
脸上红肿多日未消,重阳登高便也称病未去……
人说满城风雨近重阳。对阿客而言,重阳本身就是极伤情。没什么亲人可以欢聚和追思,纵然登高也只觉天地茫茫,人生寂寥,徒增惆怅罢了……
只是在殿中无聊时,偶然望远,见天光晴好,秋气爽朗,满院子菊花盛开,忽然就忆起了去岁重阳。那日早,苏秉正便在衣袖上别了茱萸,拉了去登高。往年他不敢触动心事,那次却凝视着,字斟句酌,“夫妻便是世上最亲亲人。日后们会有儿子,儿子再给们生孙子,子孙满堂,便是极完整家族。今日们两个去登高,便是家团聚。等日后便带上子孙……”
他总是得寸进尺……
自那年七夕阿客牵住了他衣袖,便也没理由再拒绝他登堂入室……
便只笑着回答,“不是不去……只是月信已迟了小个月了。”。
他似乎是没有听懂,只脸茫然。半晌忽然就有些语无伦次了,“阿,阿客…”
那个重阳终于还是没去登高——连菊花酒都没能饮成。太医来诊断过,终于给了准信。他欢喜连手脚都不知道给往哪里放,抱着阿客便不敢松手了,生怕碰坏了。连连追问太医有什么忌讳。
那个时候阿客也是松了口气。与黎哥儿同床共枕,于而言也是极难解开心结。
有过河拆桥打算……可望见苏秉正忙碌欢喜模样,便不能开口赶他。直到晚膳时候,他面给夹菜面不住嘴说些孕妇滋养事宜,心猿意马嚼着,终于还是说出来,“身子不便,今夜就不留陛下了。”
他声音便丝线般断了,张了张嘴。半晌,才勉强又微笑起来,“阿客才有了孩子,就不要了。也没有这么偏心。”又说,“——不要留,儿子还不许走呢。”便凑到阿客跟前,作势听肚子,笑着望,“听,儿子说让留下来。”。
阿客便摸了摸他发髻,“黎哥儿——”。
“阿客。”他便打断了话,面上强作欢喜终于消退了,他只望着,“天下都是朕,朕想留在哪里,就留在哪里。”然而也只句话功夫,就软了下来,他握着手,全身锐气都沉尽了,“不能总是撵,是去处,也是去处——还是这个孩子父亲。”
……
阿客望着盆中怒放芳景秋雨,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他还是那个孩子父亲,可是已经不是孩子母亲了……
辈子也只得这么脉亲人。上苍垂怜,令死而复生。可世上从来就没有白得便宜。
本以为中间固然有诸多不可言说,可这世轨迹已纠正了。无需与苏秉正有过深纠缠——甚或该说,若想要抚养自己儿子,正该远离苏秉正宠爱。留存了上辈子记忆,注定无法将苏秉正当丈夫爱慕和缠绵。于而言这条件正是求之不可得……
谁知含水殿场变故,竟就让苏秉正迷惑了心神……
骤然间就失却抚育三皇子资格,却要与苏秉正婉转承欢,做他宠妃。
不愿意——当然不愿意。为什么想要得不到,想逃却不得不要?难道上辈子本心所遭遇摧折,还不够吗?
可是有什么办法?步走错满盘皆输……
那日苏秉正来找,不肯当卢德音替代品。而如今苏秉正也摆明了态度,不肯便罢了,可也别想再得他半分回护与垂怜……
——日日躲在瑶光殿里,日日躲着苏秉正,就辈子别想再见到儿子了。
原来他甚至不需要用什么手段,只需个“不理会”,就能将碾做尘灰。而不是卢德音,他心里就不会留存丝毫不忍。最冷酷是帝王心。不能再将他当作那个从小养育到大黎哥儿,是君上与主宰……
早该看清楚不是?
芣苡在衣服上别好了茱萸,葛覃备好了菊花酒……
“还是该饮杯菊花酒,延年益寿,辟邪驱疾。”葛覃给斟酒时候就说,“瑶光殿近来招小人,这些绝不能省。”
甚至还愤恨念了声,“小鬼退散!”
芣苡就在旁抿着嘴笑,“还有家中大人,大郎、二郎和三娘子。想来他们登高,也正挂念客娘子。客娘子便遥祝杯吧。”
他们挂念是卢佳音——阿客想。不过也好,如今就是卢佳音……
才祝祷完毕,将酒饮尽。便听小宫女进屋通禀,“婕妤,王昭仪差流雪姑姑送东西来了。”
葛覃与芣苡都望向阿客。阿客只淡然道,“请进来喝杯酒吧。”
——周明艳闹这遭倒霉也不止阿客个。王夕月也受了池鱼之殃,不能再统摄后宫。如今宫中三秀周明艳、萧雁娘、王夕月俱都获咎,管事是紫兰殿里杨嫔……
这对阿客而言也不是什么好消息。二皇子事因给萧雁娘出过主意,杨嫔心里也是恨着。虽竭力维持着大家风范,但对卢佳音十分苛待。九月重阳惯例赐下不少东西,到阿客手上已俱是残次品。若非品相下乘,就是半途摔打了不能用……
前日阿客殿里墨锭用尽,命芣苡去库里支领,就被暗讽阿客不知俭省,所求非份——不过就是接着简朴之名苛待看不顺眼人罢了……
用好用次,阿客倒是无所谓。反正山珍海味吃得,粗茶淡饭也吃得。绫罗绸缎穿得,布裙荆钗也未觉不妥。只是殿里下人们看了心中不忿。又因遭受如此冷落,各自心里也都有盘算,萌生另投之意,十分纷扰……
王夕月在这个时候来给送东西,其实也是雪中送炭……
阿客心里对也是不无心结——若不是王夕月那场算计,也落不到今日地步。可说到底,若不是自己关心则乱,也未必就被句话诳住了。且这宫里,与王夕月都是彼此极合适盟友之选——王夕月想靠拢络皇帝,想靠王夕月抵御外敌,且们都不求盛宠,但求安稳。
如果自己注定不能抚养小皇子,比起周明艳、萧雁娘乃至杨嫔、崔嫔诸人,还是更放心王夕月……
流雪送了几匹锦帛并纸墨若干。道是:“钦天监推算着今年冬早,想不几日又要天寒了。请婕妤早备冬衣。”
阿客道:“替向昭仪道谢。昭仪近来可好?”
“回婕妤话,好。”流雪道,“小皇子已经能坐了,爱叫人抱,昭仪只是不得闲。否则是要亲自来。秋日换季,乳母吃了秋梨,昨日小皇子就有些下泄——不过今日已不碍了。”
阿客沉默不语——听得出,流雪并不是在炫耀。王夕月是故意将小皇子近况传与知道。
流雪回完话,就屈膝行礼,道是:“昭仪有话带给婕妤——座中何人,谁不怀忧?韶华易逝,婕妤还是该早做打算。”


32

这一年果然冬早。
九月中的时候,河里就断断续续结起了薄冰。寒霜摧折枯草,清晨醒来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一日天色晦暗,过了中午铅云便低垂下来。远处天地相接,渐渐高处就起了寒风,吹得檐头占风铎叮当乱响。风里携着雪粒子,刮得人脸上生疼。多厚的帘子都挡不住那股往里钻的寒气。
葛覃带着小宫女们去封了一圈门窗,才踱着脚进屋。然而没有地龙,屋里也并不怎么暖和。
]苡命人烧起熏笼来,那炭只是起烟,呛得人口鼻火燥。气得她直骂人。打眼瞧见阿客在里屋翻书,忍不住就道:“咱们也不能总让人这么欺负下去。”
阿客便将目光从书上移开,笑问着她,“要到紫兰殿去说理吗?”
“也未尝不可啊!”]苡脆生生的道,“她摆明了就是欺负您,定然理亏的。”
阿客就笑着摇了摇头,“别反惹得一身骚。”垂眸沉思了片刻,道,“然而去蹭她的炭火也未尝不可……都收拾收拾跟我出门吧。”
天冷得猝然,冬装昨日才翻出来抖开。份例里该有的新料子还没到,反而是王夕月遣流雪送来用上了。那冬衣剪裁得合身,正是阿客穿惯的款式。上一回她也只觉得王夕月送的衣服可意。这一遭已看破她就是要将她往卢德音的模样上打理,方才明白,原来在旁人眼里,这样的衣饰便是她的风格――阿客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穿衣的癖好竟也是成体系的。
可见你自己的习惯,旁人甚至能琢磨得比你还透彻些。
阿狸便换上冬衣,披了狐狸毛裹边的暗青色长斗篷,带着十余人出门。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外间风便停了。
那又密又急的雪粒子竟落地有声,簌簌的。偶尔有雪粒子卷进人脖子里,也只是淡淡的一点凉。
渐渐的,天地便寂静起来。阿客一行人绕过太液池的时候,漫天飘飞的已经是大团大团的雪花。四下里一片苍茫。鸟雀不飞。柳梢上还有未凋谢的绿叶,柳条垂在水中,静默无风。
那些飞檐雕梁的屋宇,也俱隐没在漫天飞雪中。这座庞大的皇城显得格外的静谧。
阿客站在太液池边,望着池中水榭。那水榭孤茫坐落,像一叶孤岛。
她问道:“带琴了吗?”
大雪天里出门,谁会记得带琴?
阿客便又吩咐葛覃,“去沉碧亭熏上香,布琴。”
阿客带着一行人迤逦往紫兰殿去。
紫兰殿里,杨正在熏香沐浴――虽知道未必能等来,但这一日按例正该她伺候的苏秉正。
后宫女人多了,怎么侍寝就得安排出个规制来,不然容易乱。前朝的规矩,每月皇后侍寝不少于五天,四妃每人三天,九嫔每人一天。剩下四天大伙凭本事争。然而也只是说法罢了――难不成还真有人能管着皇帝想睡哪个妃子?前朝穆帝荒淫起来时,专建了一座寝宫,四角四张床睡着他最宠爱的四个妃子,夜夜耗在里面,不也没人敢说什么吗?
只是杨自认不比王夕月卢佳音之辈,懂得谄媚惑上斗艳夺宠之道。竟然就不识好歹的住到乾德殿去了。
她也只是在每个月轮到她的这一天,名侍女带一盅她亲手熬的汤,送去乾德殿里。然后静待苏秉正想起她来。
她固然是不得宠的,可苏秉正也不曾亏待过她。如今文嘉皇后过世,王夕月诸人又先后获罪,统摄后宫事务的是她。侍寝之事虽令卢佳音拔去了头筹,可算来苏秉正冷落卢佳音也近一个月了。她不由就期待起来。
听到侍女飞跑进来报信,立刻便面带霞色站起身。却听道侍女说:“卢婕妤到了。”
杨的面色立刻就沉下来。
“就说我今日身上不适,不便待客……”话音还未落,便有人躬身打起门帘,卢佳音款步而入,容颜婉约,笑容沉静,“修仪殿里好暖和。”
杨素来自矜出身,不怎么看得起卢佳音。只以为她不过仗着年轻美色和狐媚手段罢了。然而此刻与她单独相对了,竟觉得她身上别有一种清华尊贵、宠辱不惊的气质,不觉就暗暗将架子端了起来,“好久不见,卢婕妤怎么想起到我殿里来?”
卢佳音笑道:“瑶光殿里冷的厉害,待不住了,就出门走走。”
杨从侍女手里接过茶来,也不怎么理会她话中含义,“妹妹倒是来得不巧了,今冬供奉来了,我这里正待算账呢。”
卢佳音依旧不徐不缓的笑,“我不着急。修仪只管忙,我只借一时暖。叨扰之处,还请担待。”
她说得客气。抬手不打笑脸人,杨又不能直接让她滚回去别碍事。只能没好气的道:“妹妹说哪里话――给婕妤上茶。”便带了侍女往屋里去。
卢佳音自便的寻了个座位坐下,悠然的端起茶水来细品。
她有老僧入定的修为。习字学琴时枯燥的一坐几个时辰都不待挪动一下,嗅着屋里白檀的香气,在脑中勾描着乐谱。也十分安乐。只看杨能熬到什么时候罢了。
杨当然想让卢佳音立刻滚蛋――她还等着苏秉正来呢。她特地向先前在凤仪宫伺候的侍女打探过,熬了苏秉正最爱的汤。连用的器皿都是精心挑选的。听侍女的口风,是打动了苏秉正的。凭什么让卢佳音白捡便宜。
只在内室里恨得牙根痒痒。
终于还忍不住出来赶人,“妹妹还是回去吧,我这就要出门去了。”
阿客笑道:“真不想回去――今年冬供格外不堪用,那炭火点起来全是烟。又没御寒的物什,回去没得冻死人。”
杨是做了刻薄事还要留宽仁名的性格,最听不得人当面指责她。然而话却说得圆转,“总是有好年景,有坏年景。不独你一个人委屈。若都这么七挑八挑,当家人就没得做了。”
阿客也笑道:“可不是,有好年景,”她就伸手在熏笼上不徐不缓的烤了烤。那炭烧得匀,满室生馨,“也有坏年景。”
她语调平缓含笑,杨竟就羞恼起来,“什么人就配用什么东西,也是没办法的事!”
阿客淡淡道:“不过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什么人配,什么人不配,我却有不同的想法。”她再瞧了杨一眼,也不跟她相争,只文秀的笑起来,“便不耽误修仪出门了,这就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