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客只觉得全身都无处放。不曾见过这样苏秉正,枉论与他调情……

且琢磨不透苏秉正心思……
御名岂是寻常人能随便叫?当年身为皇后,也多用“陛下”称之,只是私底下偶尔露出声“黎哥儿”来,皆因从幼时叫过来,顺其自然,改了反而不自在。如今只是个才入宫不到两年小小婕妤,怎么就敢私底下呼唤御名?日后等苏秉正厌倦了,可是桩极大错处。
苏秉正不至于这么轻浮……可若说他是在试探,又不像……
阿客便望向苏秉正眼睛,苏秉正也在望着。那漆黑瞳子柔柔弯着,春醪样醉人,就那么静静满含了不明意味。像他惯常看目光,可又未免太放肆、太赤_裸了些……阿客便浑身不自在起来……
口中要辩解话,就也说不出来了——苏秉正意思,大约也不是那么难猜。
毕竟早知道苏秉正对心思。何况旁人都说,卢佳音是有几分像。当年阿客抬举卢佳音,也未尝没有这般意思……可此刻却落在了自己身上……
或许……苏秉正这是要将当做替代品了……
是自作孽——在那个时候喊出苏秉正乳名来,只怕连苏秉正也认定,是上赶着要当这个替代品。于是便成全。于是这成全里,也就隐含了轻贱意味……
若是真应了,这辈子就只是个娼妓流角色。固然可以色侍人,得几年盛宠。可想要再得他敬重,也就难了……
要抚养小皇子,更是痴人说梦……
阿客还是宁愿在此刻触怒他……
镇静了下来,只端正望着苏秉正。原本就是名门闺秀气度,固然以这么暧昧姿势躺在苏秉正阴影下,可目光清明,气势便也不落下成……
“是臣妾僭越了。”便将原委徐徐到来,“当日听说陛下醉酒,连周淑妃也责罚了。又爬上含光殿洗秋榭,以万尊之躯身临险境,臣妾惊慌之下,便忘了轻重权衡,不知该如何劝服陛下。因人说臣妾有几分像文嘉皇后,臣妾便……”
苏秉正扶着肩膀,手上力道便骤然加重了。肩上新痂裂开,阿客疼得皱了眉,却还是忍住了没有做声……
苏秉正目光瞬间就凶狠起来,像只丧偶孤狼般。仿佛恨极了,随时会扑上来咬断喉管……
他久久不做声。阿客身上汗水点点渗出来,湿了衣衫。可目光也未有片刻逃避,也没有丁点畏惧,就只是加倍小心措辞,“臣妾知错了,请陛下责罚……”
半晌,苏秉正手终于点点松开了。他缓缓直起身,仍旧那么冷漠如冰、居高临下望着……
“说,是刻意模仿文嘉皇后?”
人就是这样,起了疑心,看什么都可疑。阿客不过说那晚模仿了,他便要指证直都在模仿。若阿客承认了,便无异于说自己是在故意勾引他了……
阿客便道:“臣妾不曾,何况皇后也不是臣妾能……”
苏秉正手骤然便拍在了床屏上,厚实黄梨木也被那力道砸得摇晃。他似笑非笑,“说不曾?”
阿客笃定道:“不曾。”
苏秉正微微眯起了眼睛。半晌,方缓缓道:“好个不曾。”他在床边坐了下来,抬手鉴赏什么般,圈圈将头发绕上手指,“还知道些什么?”
那气氛令人胆战心惊,阿客道:“……陛下是问?”
“除了朕乳名,”苏秉正却颇有闲情解释着,“还知道些什么?”
他竟似乎真就这么平静了下来……
阿客道:“……也只听华阳公主唤过陛下乳名罢了。”
“那么,是怎么知道,皇后平日是这么叫朕?”
“时情急便叫了出来,不曾想竟蒙对了。”阿客便也柔缓了声音,“臣妾知罪,然而万万不敢——”
苏秉正松手放开了头发,依旧不望眼睛,“不是什么大罪过。”他只淡淡道,“不肯也就罢了,不用几次三番请罪。”便再次起身,“病了,就好好歇着吧。不用出去送了。”
他便在蒙蒙秋雨中,如来时样,安静离开了瑶光殿……
第二日,便有赏赐传进瑶光殿……
葛覃、芣苡俱是欢喜,阿客却心事满怀……
秋意渐浓。连绵秋雨后,长安天空碧如洗,日头明媚得晃眼,连皇城也显得高阔不少。浓黄浅朱秋叶不逊于春日繁花,姹紫嫣红菊花绽放,数日前萧瑟庭院里便又热闹锦簇起来。
阿客病了小十天,终于将养过来……
可再想回乾德殿,却已尽失了先机。想到小皇子日日长大,却因养在乾德殿里,连见面都难,也不是不伤神。可也别无良方,只隐忍着不做声……
那日离开之后,苏秉正没再回瑶光殿。仿佛将忘记了般不闻不问……
皇帝到底还是有脾气……
也是遇上了这么件事——在苏秉正看来,能让他看作替身也未尝不是种抬举,尤其是认定了刻意勾引他。若阿客阿谀顺从他,他宠幸时也未必不轻贱。可阿客辩解表白,不肯屈从,他又要气恼不识抬举……
皇帝宠幸,也是想要就像,不想要就不要吗?。
有这种想法人,也不在少数……
秋日里总是要玩赏菊花。固然因皇后去世,没像往年那么有声有色操办起来。可王夕月下了帖子,谁能不给脸面?。
阿客是恼了王夕月——叫飞花传那句话,分明就是在算计。阿客此刻若还没想明白,也收拾不了后宫那么多年。和苏秉正在含光殿里夜早传将出去,固然个中诸多隐情,可周明艳大约不会去管。是苏秉正令脸面尽失,也不会去想。以心胸,只怕已恨透了阿客——此刻阿客就是个不受宠小小婕妤罢了,不能同时与两边为敌……
何况……如今王夕月抚养着小皇子,也不能与交恶……
到底还是亲自往景明宫去了……
依旧是往常打扮,暗青色白玉兰花纹深衣,漆黑头发挽做单髻,簪了两朵素色绒花,枝白珠簪。病了小半个月,难免要消瘦些。行止带风,便越显得窈窕婉约。
进了院里,没瞧见王夕月,反而望见了周明艳。阿客便是怔……
满院子菊花深深浅浅盛开,阿客沿着小径逶迤上前,先在亭边与周明艳见礼。周明艳便垂着长睫,从下往上打量了遍,轻哼了声,“卢婕妤最近过得逍遥啊。”
阿客只默不作声……
便又有人道:“可不是,卢妹妹近来养病,也是难得清闲。与王昭仪劳碌命不同,管着后宫,还得去乾德殿照料着小皇子。巴巴下了帖子请们来,没坐会儿,自己到先去了。”
“听说是三皇子离不开。这也没办法,孩子小了,总是黏人。”。
“王昭仪又是个极讨人喜欢。瞧,卢婕妤照料了那么些天,换上王昭仪去,也就把卢妹妹辛劳给忘了。”。
“这照料孩子啊,还看缘分。有些人就是有母子命,有些人就没有。不是自己也去求,最后就是场空欢喜了。”。
们言语指指点点。阿客只沉默不语……
跟群女人打嘴仗,永远都没有赢时候。而那些费心费神跟打嘴仗人,往往也不是真得好处人——真得好处,都像王夕月样,压根就不需要到面前来炫耀……
还是周明艳又厌恶说了声,“行了!”众人才都闭了嘴……
周明艳起身踱步到阿客面前,望了会儿,又抬手挼着面前绛红色金丝菊,垂了眼眸,淡淡道:“那日是怎么跟说?这抱,可不就让给抱走了?”
阿客依旧不做声……
周明艳也没逼着回答,只明艳唇角含了抹轻蔑笑。手上用力,就将那菊花折断在手里,抬手耐心簪在鬓上,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人啊,就是看不清自己位分。总求些求不得事,求些不能求人。幸而,也不是那些不堪调_教人。”。
阿客便叹了口气……
周明艳是故意来吓了……
可王夕月又是怎么回事?白给下了帖子,就是为了让周明艳喧宾夺主,来跟说这套吗?
阿客便也只客客气气答:“淑妃娘娘高见。淑妃娘娘教导,臣妾记下了。若无旁事,臣妾便告退了。”。
“这么急做什么?”周明艳笑着,手上已经又撷下朵菊花,眯着眼睛再给簪上,“以为自己是谁?就敢效仿文嘉皇后,这不敬之罪,可自知?”。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什么的


29

周明艳是在找茬揉搓……
阿客早知道周明艳心胸,涉及到苏秉正事,素来泼辣酷烈,不肯容人。
待要分辨,周明艳鲜红指甲已经掐进手腕里去,语气却淡淡,道:“急什么,花儿还没簪上呢。”眼中神色冷厉,攥了菊花那只手便用力按。那菊枝折得参差,用力气大了,划得阿客头皮疼。阿客不欲吃这暗亏,不着痕迹使力推,道:“谢淑妃赐花,臣妾自己带。”
周明艳却越跟较起劲儿来。到底是将门之女,只用力,指甲便在手腕上掐出紫红血印,揉得腕骨声韧响……
阿客向来敏感,当即便疼出身冷汗。身上立刻就失了力气。周明艳将花插上,打量着凌乱发髻。目光扫下来,见额头沁着薄汗,肤色越发白透清丽,眉眼却更清黑宛然。心中就更恨得厉害……
辈子都不曾叫卢德音露出些许失态,不信卢佳音也能有这份从容。便越想折磨。
就迤逶然拍去手上尘土,“难得赏次,这么枝哪里够?”手臂上披帛半展,冷笑道:“这些都给婕妤带上。”。
阿客终于从手中脱出,知道与说什么都没用,当即便要后退,然而退路却已让几个凑热闹妃子若无其事拦下了。阿客心里便有些恼,道:“淑妃若要处罚臣妾,还请给臣妾个明白,臣妾是犯了什么错?”。
周明艳半垂着眼眸望,“说自己犯了什么错?”。
阿客道:“臣妾不自知。且同为御前之人,固然臣妾犯了错,也不劳淑妃在景明宫里管教。”
周明艳固然位分高,然而没有统摄后宫之权,是不能随意处置嫔妃。然而令生恨也不止这点——苏秉正身边女人何止千百,周明艳也不过是其中之罢了……
正戳中周明艳痛处,周明艳不怒反笑,“瞧这张利嘴。什么时候说要罚了,就搬出这许多理由来!可都这么说了,今日还非就要在景明宫里管教了,待如何!”便吩咐宫人,“给按住!”。
动了明火,先前看热闹妃嫔们终于不敢再置身事外,忙开口劝说:“淑妃娘娘喜怒,何必跟般见识!”也有煽风点火,“让陛下知道了,反而不美!”。
周明艳越发怒不可遏。见手下宫女迟疑不绝,便劈手揪了半朵菊花,道:“要亲自动手吗?”
手下宫女都是被驯化过,极畏惧。听这么说,忙上前去捉阿客。阿客情知难逃,也不躲闪,片刻便被人按住胳膊压得跪在地上。周明艳就上前抬手扇了巴掌。指甲划过阿客嘴角,阿客便尝到了血腥味。脸上呼呼疼起来……
长乐公主夭折时,场大病已折损了元气,才将将调养过来,便又因含元殿事病倒。此刻身上极虚弱。只下就被扇倒在地。眼前黑红半晌,才缓过力气……
周明艳动了手,脑中方回醒过来。知道自己已是做得过了,没敢再施拳脚。
可让就这么算了,也无可能——苏秉正在醉里对做,还要屈辱十倍。情知那是酒醉吐真意,苏秉正真就这么厌憎。可也明白那次没克制住,皇帝心中也是懊悔,近来该不会再多损折脸面。便也没怎么怕……
恰好可借此试探卢佳音在苏秉正心中分量……
便抬手扶起卢佳音,好整以暇含着笑,“不过吓吓罢了,瞧这娇弱模样,还真不敢责罚了。就在这里,向卢婕妤道歉吧。”便随手再折下枝菊花,插在散乱发髻上,“只是尊卑有别,婕妤在面前放肆,不追究,却不能不反省。”揉碎朵菊花,将花瓣缓缓洒在阿客头上,道,“婕妤不是爱高洁吗,就给打扮打扮。”
身旁宫女折了无数菊花,按住阿客给横七竖八插了满头……
阿客只挣扎不动……
周明艳等了片刻,见王夕月殿里去报信宫女已回来了,满面焦急,却没带回来什么人,便抿唇哼笑了声。道:“闹这半晌,也乏了,走吧……”
阿客倒在地上,衣衫发髻凌乱,满身菊花。满院子嫔妃都噤声不语,们先前存着看热闹心,却没料到周明艳会这么市井泼妇般疯魔。先前既然不敢替出头,此刻便也不好上前安慰。终于也三三两两静默离开了……
葛覃与芣苡方能挤上前来,只觉悲愤委屈,都闭紧了嘴,默然垂泪着帮打理。
反而是阿客说,“不碍。”两人终于再忍不住,咬住嘴唇,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乾德殿……
王夕月心中十分烦躁……
如今在宫里可谓风头无两,这也和风格有关——卢佳音在苏秉正寝殿里住了十余天,旁人虽羡慕嫉妒恨,却也不觉得苏秉正有多么宠。王夕月去乾德殿侧殿住了十余天,立刻便有人觉得十有□又把皇帝迷得晕头转向了……
谁叫是楚楚可怜,诱人攀折白莲花呢?。
王夕月想低调,可真心低调不起来。因为就算是低调,在旁人看来也是邀宠手段。
所以只好面步步小心,不叫旁人拿到错处。面又行素——反正怎么做旁人都看不顺眼……
极爱菊花,今日偶然得了闲暇,便聚友赏菊——出于客套,随手就给周明艳和卢佳音也发去请柬。有自知之明,觉得厌憎周明艳程度翻倍,大概就是周明艳厌憎程度,才不认为周明艳会屈尊赏脸。至于卢佳音……王夕月固然算计过,却也还没想跟撕破脸。能渐渐修好关系,更是求之不得……
结果——这两个人居然都来了!
王夕月只觉得个头两个大。自然知道太液池边,苏秉正羞辱了周明艳却跟卢佳音翻云覆雨事。毕竟卢佳音还是引进套里去。和周明艳明争暗斗上了套路,也就罢了。卢佳音骤然招惹了仇恨,却未必对周明艳有所准备……
人被算计了,还肯来参加聚会,自然是想修好。可把人请来让旁人肆意欺负,真比当面打脸还要结仇,日后就别想改善关系了。王夕月只能下死决心,定要从周明艳手里护得卢佳音周全……
结果乾德殿苏秉正道口令过来……就不得不立刻赶回乾德殿……
王夕月便知道,这日怕是不能善了了……
情知卢佳音那般模样和性情,苏秉正不可能当真舍下。沉思了路。到了乾德殿里,还是先去见了苏秉正……
苏秉正正当窗临字……
王夕月心下便觉得有哪里不对——皇帝素来得闲,都是耗在小皇子身上。能自己陪伴时,从不叫王夕月近前……
只迟疑片刻,便听苏秉正问:“什么事?”
王夕月便道:“臣妾殿里菊花才开,有芳景秋雨、绿牡丹、风飘雪月。记着采白姑姑极喜爱,想求陛下恩典,请采白姑姑去景明宫挑选。”
苏秉正道:“不急在这时。”
王夕月便道:“再晚就没了——臣妾还请了周淑妃和卢婕妤,”偷偷望着苏秉正,见他手上笔势顿,已是动了容色,忙又笑道,“臣妾不在,只怕周姐姐要将景明宫搬空了。去得晚了,可就没得挑了。”。
然而苏秉正也只顿了那么顿。时殿内无声,只浓墨书写白宣,发出轻微沙沙声。
直将副字都写完了,苏秉正才淡淡道:“不过就是几盆菊花。”
各种厉害,王夕月不信苏秉正想不到,然而他只是这么淡漠回应。王夕月心下凛,终于无可奈何……
入秋日短。傍晚时候起了风,吹得草木作响……
阿客沐浴出来,芣苡在镜前为擦干头发。望着镜中倒影,不觉有些失神。脸上指痕已鼓得高,当中道被指甲划过,透出血色来,幸而没有破皮。只嘴唇被勾了道,已结痂。辗转请了太医来,也开了化瘀良药……
想来周明艳当众欺侮事,在宫中也已经传开。被人硬插了满头菊花模样,也都并成了谈资……
辈子固然凄苦,然而被人按在地上欺侮,也还是头遭……
也不是不明白当初与目下区别。可区别到了这步,也还是始料未及。忽然就有些明白那夜苏秉正看时,眸中深意。当年在时后宫虽也时有波澜,可大致还是上下和睦。便从未想过,皇帝看重与宠爱,对个宫妃来说是这么重要生存资本……
宫人进屋点了灯……
阿客心中百转千回,最终也只是默然无声。听到芣苡又在身后垂泪,只能长叹:“哭什么啊?”。
芣苡没作答,边听葛覃轻轻清了清嗓子。阿客便跟着向外望去,见采白打起帘子进来。
阿客下意识便将左脸藏了,侧身笑道:“采白姑姑。”。
采白上前对行礼,抬头还是扫见了脸上指痕,话便哽住。半晌,方道:“……怎么下这么狠手?”。
采白在阿客心中是极亲近阿姊,在面前如此狼狈,阿客只觉浑身发烫。抬手捂住,声音低下去,想要掩饰什么,时竟说不出话来。芣苡知道采白是苏秉正面前少有说得上话人,便上前告状道:“淑妃娘娘欺人太甚……”。
阿客忙喝住,道:“去给姑姑倒茶。”。

30

这晚也是极晴朗,黛蓝色天空通透匀净。因在月初,月亮早早沉下去,星子便尤其璀璨,散落了漫天寒芒。谯楼上鼓声才歇,苏秉正仍在窗前习字。漆管湖笔饱蘸了浓墨,折横游走在白宣上,写作行云流水楷书……
他体质热,这时节了,身单衣也不觉得冷。窗子开着,外面有夜风沉缓如水,秋虫声声鸣叫。长廊上灯火点得明亮,朱红色廊柱根根映着光,有花木影子摇曳着落在上面。
苏秉正就想起年少时,也是这样夜晚。案上菊花三五朵,花丝如万千雨丝飞泻,插在白净瓷瓶里。阿客端了秋梨汁进来,见他敞着窗在灯下习字,便笑着招招手,道,“过来。”苏秉正搁了笔,从小凳子上跳下来。从阿客手里接过碗。衣袖里仿佛拢了芳果,总是透着极好闻香气。苏秉正急匆匆将秋梨汁气灌下去,便回头去缠阿客……
阿客抬手要关窗,望见外间萧瑟秋意,时就有些失神了,“不知不觉就又到这个时节了。”
苏秉正还不解心事,只上前去拽袖管,问:“阿姊藏了什么,好香啊。”阿客就拢了袖子,笑道,“藏什么不被翻出来啊?”便放下窗,拾起他留在书案上字。看他书写总是欣慰,眼睛里落寞消解了,微微弯起来,柔光满盈……
便执起笔来,道:“‘齐’字要这么写……才好看。”苏秉正攀着小凳子,挤到怀前去捉手。阿客便给他把字,手指凉滑,鬓上头发撩在苏秉正脸上,痒痒。苏秉正便往怀里蹭。
总是不徐不疾,和柔温婉样子,唯有书写与抚琴时,手上力道极是沉稳。
苏秉正蹭到怀里,便握着笔仰头望,也垂了眉眼,柔光瞟而过,笑道:“写完这个字,便乖乖去洗漱——”。晋江原创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落笔不知不觉就写了个齐字,苏秉正望着那字,失了会儿神。终于还是将笔丢下。
他抬手落了窗,罩子里蜡烛便是跳。苏秉正伸手去捏那烛火,宫女呼叫起来时,他才觉出疼。线烛芯已被他掐灭了……
殿里行人鱼贯出入,帮他打理。所幸并没有烫伤。他心不在焉着,直到采白从瑶光殿里回来,跟他回话……。
采白进屋便觉得清冷。瞧见开着窗,也没多说什么……
苏秉正从小苦秋。十岁之前每年不病场便不算完。九岁那年冬天病得重了,竟有下世迹象。楼夫人只得他个亲儿子,终于乱了心神,听信道士胡言,将客娘子许配给。彼时客娘子多少心结?终究还是没说出个不字来。可少女闺梦里,也就此再无波澜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也奇怪,自娶了客娘子,他胎里带来毒竟就解了。随后更是年比年康健起来。待到十四五岁,已是文武双全,疾病不侵。闺中少女爱健儿,苏秉正马上骑射英姿,曾迷倒多少姑娘。反而是客娘子,因年岁相差得悬殊了,对他萌生不出心动来,只依旧如长姐待弟般细致照料,为他欣喜和烦忧……
彼时秦王府与太子间龃龉凸显出来,长安片肃杀缄默。人人皆知风暴近了,开始瞻望平息之后景象。苏秉正身价已然不同,不再是客娘子能匹配了。府上便暗暗议论,不日苏秉正必抬进门当户对世子妃来增势,客娘子处境就该尴尬了……
就连采白也在替客娘子绸缪将来——可又能绸缪出什么来?若秦王府势败,客娘子是要陪送。若秦王府胜了,跟未来储君有过段往事,又有谁敢沾惹客娘子?客娘子这辈子归宿,只能在黎哥儿身上了……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