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来都是有坐怀不乱的定力的。
我说:“都下去吧。”
她们应了喏,安静的退下去。
我便打起精神来,从苏恒身上起来。苏恒只是静静的望着我。
我夹了菜一道道喂给他吃,他张口接了,并不说什么。
我便想起他每日差人送来的汤羹。那些东西能不入口时,我几乎都倒掉了。然而我也许并不是怕他给我下毒,而只是单纯不想用他过手的东西。
我对他的防备与排斥,几乎是下意识的。无意中露出了行迹,也是可能的。
他说我不肯对他敞开心,也许便是这个缘故——他从来都算不上敏感,至少在我的事情上,他很少会用心。否则,但凡他当初能体察到我一分苦楚,也不至于在婉清大病初愈时,不分青红皂白,便为了刘碧君的儿子与我恩断情绝。
他不会轻易体察到我的心境,可见确实是我做得拙劣了。
我不觉便停了手,一时有些失神。
他依旧只是望着我。
我心里难受起来,抬手摸了他的脸,我想,也许有些话还是该说明白的。
人会觉得委屈,只是因为有人怜惜着。所以,纵然在太后手里受尽了磋磨,我也不会说给他听,因为那个时候,他正在刘碧君的怀里安享抚慰。
可是唯有这一件,无论何时想起来,都会觉得酸楚不堪。
我说:“若陛下有了庶子……”
他终于有些动容,几乎立时便打断了我,道:“没有,朕没有,也不会有。”
——何必做这种姿态。他再怎么否定,刘碧君的肚子也是不会说谎的。何况我与他的关系,也早不会因为一个孩子而有所不同了。
我说:“多子多福,这是好事,陛下……”
他忽然便有些暴躁,“朕已经说过了,不会有。”
他声音略有些大,水榭那边也惊扰了。一时曲散舞断。只风过花木,婆娑作响。
我便收了声。
他覆了我的手,道:“可贞,真的不会有。朕当初纳妃,事出有因。并不是有心辜负你。”他眸子里酒意微薄,一时有些醺然,俯身下来,摸索着我的耳鬓,“……你这么狠心,朕怎么敢辜负你。”
我说:“陛下醉了。”
他说:“……嗯。”
我说:“臣妾扶您回去休息。”
他说:“朕还没有看到你备下的寿礼。”
红叶在这个时候端了寿面上来,我接了,便也夹了送到他的唇边,“先吃一口寿面吧。”
他垂眸,张口接了。我便说:“长命百岁,福泽绵延。”
他又看我,黑睫上浸了银辉,微微上挑的黑眸子一时清明如水,柔软如丝。
我对红叶道:“让他们抬上来吧。”
苏恒握了我的手,道:“不必了。夜已深了,朕送你回房休息。”
我不解他的出尔反尔,然而也确实不急在今日给他看。便点了点头,道:“我让人送去宣室殿,陛下想看时随时展开。”
他微微笑道:“嗯。”
苏恒将我送回寝殿,方生便从宣室殿遣了人来禀事。
似乎是汤泉宫那边有什么消息。
苏恒的生日,太后不可能无所表示。太后的询问,苏恒也不可能无动于衷。这原是母子天性,谁也无法隔断的。只这一点,便注定了我永远争不过刘碧君。
我料想苏恒不会再回来,便命人服侍着洗漱了,上床去睡。
将入睡时,身后却忽然又温热靠过来。我回过头去,对上苏恒的面孔,一时有些迷醉,又有些惊梦。
我推了推他,道:“臣妾身上不方便。”
他揽了我,低声道:“朕只是睡觉。”
他已经失了信用,在这一件上我不敢信他。今夜定然不敢安枕的。
我说:“臣妾命人去铺床。”
他说:“朕只是想抱着你。看不见你时,心里总不能安稳。这几日都没有睡好。”
我便有些愣住,他说:“可贞,朕没有骗你。”他似乎确实有些困倦了,“只是想抱着你。知道你在朕的怀里,知道你心里有朕……”
帐子外熄了灯火。月辉洒落满地,霜雪一般。
我说:“陛下……”
他似乎已经如梦,呢喃道:“你怀景儿和韶儿时朕怎么过,如今便怎么过。那些婢女、舞女,你不必再张罗了。你不可能往朕床上送人,你心里面……”
他的声音渐渐消去,终于沉寂在平稳的鼻息中。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两个的都傲娇,再也不想写这两个人的对手戏了,摔
第53章 (下)
一直过了酉时,苏恒才终于命人把韶儿送回椒房殿。
这孩子跟着苏恒闹了一整日,回来不一刻就打了三个哈欠。黑眼睛水汪汪的,用肉指头一揉,连睫毛上都沾了水。
我哄他去睡。他努力睁着眼睛说,“韶儿还没用晚膳。”
……想来是中午吃得太久,晚膳的时候不觉得饿,一直过了时辰才觉出来。
我这边一向备着当归鸡汤,便命人取来,让他就着吃几口。
他说:“韶儿想吃长寿面。”
我说:“在父皇那里没有吃?”
他摇了摇头,道:“父皇说等母后一起去吃。母后一直不去,韶儿饿了,父皇就生气了。”
我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有些难受,道:“娘煮给你吃。”
然而等我煮好了面,韶儿已经睡着了。我把他叫醒过来,他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喝了一小口汤,才又蜷在我怀里睡过去。
红叶上前把他接过去。他睡得沉,恍然不觉。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墨色从地上渗出来,反而比暗夜还觉着黑。天色还带蓝,就已经辨不清草木了。
屋里早点起烛火来,毕剥响着,却不怎么照明。只一室昏昧。
我不知怎么就想起当年在萧王府里,苏恒小心的卸了铁甲,嗅着衣上没有血腥味时,方才凑上来逗弄景儿的情形。
彼时景儿刚刚吃过奶,在我怀里打着奶嗝,小嘴巴吐泡泡一样开合,苏恒去戳时便皱了眉要哭醒过来。苏恒还傻笑着指给我看,眼睛里映了烛火,漆黑柔软。
我与苏恒间已找不回那般纯粹的欢喜。景儿所受过的宠爱,韶儿也许一生都不会明白吧。
那是我一个人无法补偿给他的东西。
红叶送韶儿回房,我一个人坐在灯前发呆。
外间李德益进来禀事,似乎正碰上红叶回来,两人在外面唠叨了一阵。
片刻后,红叶打了帘子进屋,低声对我道:“娘娘,那边的宴席已经散了——陛下没有去。”
我说:“知道了。”
她说的“那边”自然是宫妃们为苏恒贺寿的宴席。
苏恒跟前没什么得宠的嫔妃,刘碧君又跟着太后去了汤泉宫,此时正该是新人崭露头角的时候。想必这些人都为今夜精心准备过了。
苏恒却连去也没有去。
其实韶儿与我说的时候,我便料想到了。
我只是些微不解,苏恒虽不解风情,却也不是什么孤高淡漠的人。纵然对刘碧君一片深情,却也算不上多么的专一。就算他对后宫这些女人兴致聊聊,但该给她们脸面和想望的时候,也不曾吝啬去露一面。
……
然而再想想,便有些明白。
——大概是想宣示对我的专宠吧。毕竟中午才优赏了我的娘家人。
我早说过,当他想要抬举谁的时候,是真的不会让人受半点委屈。
如果没传出刘碧君有孕的流言,这般姿态,简直完美无缺。
红叶还在望着我,似乎在等我拿主意,然而我心里竟什么想法也没有。反而只想看看,苏恒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这当然不行。危楼之上,危墙之下,我没有悠然看戏的立场。
红叶问道:“要请陛下过来吗?”
我说:“去安排一下吧。”
苏恒并没有驳了我的脸面。我派人去请,他即刻便起驾往椒房殿来了。
晚风柔缓,无边草木摇曳。天上一丝云也没有,满月清辉洒落,从殿前望去,只见玉宇澄清,万里明澈。
苏恒就从阶下走到我跟前,一袭十二章玄衣,笔挺高俊。明明是庄重的打扮,却因着些醉意,眼角眉梢染了潋滟桃色,越发的美貌诱人。
他拉了我的手。清黑的眸子含了笑望我。我不由就有些失神。
他的美貌不论何时都令人迷恋。若我对他的喜欢就只有这么浅薄,那该多好。
他说:“可贞,你身子不好,不要站在风里。”便扶了我进殿,又问,“请朕过来,是有什么事?”
我说:“韶儿说,陛下还没有用晚膳。”
他说:“朕在等你。”
我说:“陛下适才说的,臣妾身子不好。”我扶了小腹,“今日又疼起来,心里很怕。不能去讨陛下的喜欢,并不是心里不想。”
他便说:“只要你说一句话,朕便过来。朕只是在等你一句话……”他扶我在床上坐下,眉目间似有焦虑,“……怎么又疼,太医说什么?”
我说:“许是有些思虑,劳了深思。已不碍了。并没有宣太医。”
他探手过来,我不由往后退了退。他便起身,就势要扶我躺下。
我说:“不急。臣妾命人备了些饭菜,陛下先用着,臣妾作陪。”
他说:“你躺着。”
我攥了他的手,说:“这不行,今日是陛下的寿辰……已经有些年数没有陪陛下吃寿面了。”
我与他对面凝望,一时静默。烛火烧的平稳。他的长睫垂下来,漆黑的瞳子里有柔暖的橘色流溢着。而后额头相贴,鼻尖碰触,呼吸交融。他的唇微微有些凉,却软得令人眷恋。
耳鬓厮磨间,时光也流淌得缓慢。
什么都不去想时,我竟恍然觉得,自己还是喜欢他的。
早些年的征战最艰苦的时候,连米面也是吃不到的。他一贯与士卒同吃同饮,从来不稍有例外。我心中疼惜,便在他生辰的时候,偷偷去乡间换了一斗面,想做成寿面给他吃。然而煮的时候,面全部断在了水里。我不信鬼神,那一回却莫名的心慌。大战在即,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在灶边偷偷落泪,他从后面抱住我,问道:“若明日一战,我回不来,你怎么办?”
我说:“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三生三世,永不相离。”
他笑道:“这便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哭什么呢?”
——纵折了今生,也还有来世。生死相随,我们之间还有漫长的三生三世。那个时候,我是如此的笃信着。然而等闲变却故人心,谁能料想我们的三生之约,甚至度不过第一世的劫难。
我将苏恒推开来,他只安静的望着我。
我靠上他的肩膀,笑道:“别人精心为你备下的筵席,你不去,却留在我这里吃汤面。明日传将出去,只怕有人要怨我。”
他说:“你是朕的皇后,谁敢怨你?”
我笑道:“话是这么说,然而管得了嘴,却管不住心……”
他便打断了我的话:“不要紧,有朕护着你……我已经想过了,若你不喜欢,我一个也不要。可贞,我全部都改了,全都改了。再给我……”
他不说下去,只侧身亲吻我的额头。
我问:“陛下想要什么?”
他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但其实他还会要什么?不过就是一颗真心。
然而早在当年第一次见到他,我便将那颗心给了他。是他自己揉碎丢掉了。
人能有几颗真心?总之我这里,是再没有多余的了。
我说:“说起来,陛下曾经向臣妾讨要过寿礼,不知今日还要不要?”
他点了点头。
我说:“请陛下随臣妾移驾吧。”
第54章(上)
我果然一夜未能成眠,邻近天明时,才浅浅入睡。
苏恒已经醒过来,却并没有吵我。我便放任自己睡着。
红叶带了人进来伺候他洗漱。他穿好了衣服,回身为我掖了被角。衣袖挺括的边料碰上我的脸颊,微微染了熏香气片刻后,他低声对红叶道:“……若皇后问起来,就说朕找周赐喝酒去了。”
红叶道:“喏。”
他这就是多余了,一来,我未必关心他要去哪儿。二来,红叶未必会跟着他瞒我。
三来,他的行踪我也未必真心猜不到。
不过他离了椒房殿,屋子里弥散的令人烦躁的气息散去,我心中松懈,终于能安稳的睡过去。
苏恒这一日去的久,邻近傍晚了也还没有回来。
倒是照常差遣了方生来送汤羹,做出并未远离的样子。
我一个人在椒房殿养胎,实在无趣得紧。纵然并不真的关心苏恒去了哪里,然而知道他是故意欺瞒我,心里也总有些别扭不吐不快,便道:“我想着有几道菜是陛下旧日里爱吃的,御厨未必做得出那种滋味。陛下与周常侍饮酒,就让红叶去为他们添几道酒肴吧。”
方生倒是沉得住气,竟然没露出半点破绽来,依旧眼观鼻,鼻观心,“陛下去见周常侍,饮酒叙旧倒在其次。臣听陛下的意思,似乎是有国事商量。”
语调平和,半分意气也无。我心里纵然有一大把刺急着扎出去,对上一堵棉花墙,也颇有些无趣。便笑道:“那倒是不方便去打扰了。”
方生便道:“娘娘自然与旁人不同。是臣妄度圣意。”
我说:“罢了……”然而看他一脸什么都明白,却谁也不得罪的模样,又有些好笑,便又问,“昨夜你差人来,可是汤泉宫那边有什么事?”
方生便愣了一愣。
他是苏恒身边第一得力的近臣,便是楚平也时常透过他打听苏恒的心思。然而仔细想一想,这似乎还是我第一次向他打听什么。
我笑问:“这也是国事?”
方生便垂了头,道:“并没什么好瞒着娘娘的。是太后亲手为陛下缝了身夏衣,差人连夜送过来。”
说起来,苏恒在椒房殿也将入寝了,方生便是等到天明再来禀报也没什么错处。然而是太后“亲手缝制”,又“连夜送来”,他自然不敢拖延。
确实懂事。
我笑道:“太后慈母心肠。陛下今日该去汤泉宫探视的,跟周赐喝什么酒呢。”
方生依旧不动声色。
我便照例将他送来的汤饮尽了,把碗底亮给他看。道:“行了,你退下吧。”
连想也不必再想,苏恒必定是穿着太后亲手缝制的夏衣,去汤泉宫了。
他想见太后和刘碧君时,我耍什么样的手段都是拦不住的。何况谁会像我这般拖泥带水,美人都送到苏恒嘴边了,又别别扭扭的不肯放手。
真是活该。
我这边正喝着安胎药,汤泉宫那边终于有人回来,却不是苏恒而是我派去给刘碧君诊脉的太医。
我已经不太想见他了——怎么想都知道,我已经慢了一步。等苏恒再见了刘碧君,那必然金风玉露,鹊桥重逢,再燃起怎样的火苗都不奇怪。便是刘碧君目下没怀上孩子又怎么样?她还年轻,太后也还年福。一次不行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上一世,这两个人可都是活得比我久的。不过红叶还是将他宣进来了。
看红叶一脸想要向我证明什么的表情,便知道她不是已经问过话,就是已经叮嘱好了。我心里便稍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难过。
便命人撤了竹帘,想仔细的问问。
太医大概赶路久了,脸膛还是红的,汗流浃背。
是个生面孔,大概不常在内廷走动的关系。我撤去竹帘时,他望见我衣上锦绣便有些发憷,头埋得越发低。
胆小是好事,我想。这样比较容易问出实话。
“太后身子怎么样?”
他僵了一僵,“小人……没有见着太后。”
这并不稀奇,我也只是例行问一句罢了。
便接着问:“刘美人呢?”
他抖了抖,“小人,小人也没见着刘美人。”
我就有些疑惑了。
他忙解释道:“小人说明来意,太后身边的妈妈便宣了刘美人进去伺候。小人等了半天……看时间紧迫,只好先回来向娘娘复命。”
我越觉得好笑,“嗯。难为你了,下去领赏吧。”
在红叶看来,太后不肯让太医给刘碧君诊脉,自然是她心虚了。刘碧君必然没有身孕。因此听我说“赏”,便松了口气。
却不想太医一哆嗦,道:“小人,小人虽然不曾给刘美人看脉,但是小人查验了汤泉宫的药渣。”
我就有些赞叹了——他看着年轻,却并不是个死脑袋。诊不到脉象,能想到查验药渣,做事也算踏实用心了,“嗯,讲吧。”
“确实有一副是保胎的方子……”
红叶怔楞了片刻,立时便疾言厉色起来,“你胡说!”
我抬手拦下了红叶,道:“扶我进屋歇歇吧。”
我身上有些倦,看时辰也不早了,便上床歇了。
红叶心情看上去竟是比我还要糟糕些,跪坐在我身边默默不语。
初夏入夜的时候,空气最好。风清而暖,湿润里浸了些草木馨香,最宜人不过。我便命人将窗子都打开了,帏帐也不落。 灯火映照,屋子里一派通明。
我说:“你不要着急。不过一副药渣而已。未必就真有其事了。春燕儿不是还没来消息吗?”
红叶却越发的难过。只是仍强笑了对我道:“小姐心里敞亮着就好。想吃些什么,我去取。”
瞧,连她都不信苏恒了。
我说:“没什么想吃的。”想到清晨时苏恒嘱咐她的话,不知怎么的,竟又问道:“陛下这么晚了还没回,你去打听打听,他去了哪儿。”
红叶沉默了片刻,应道:“喏。奴婢这就差人去。”
我心里一时愧疚满满,劈手挈住她的,道:“不必了。没什么好打听的。”
红叶垂了头,黑眸子埋进刘海里。唇边仍是温婉的笑容,却比哭还让我难过。
我翻了个身,道:“你去传梁孟女和成莹玉来。”
红叶道:“这么晚了,娘娘也该歇着了。有什么事,明日再传可好?”
我说:“你只管传过来,我心口疼,非得她们给我跪门守夜才睡得着。”
章(下) …
苏恒一夜未回。
梁美人和成美人倒是宣来了,然而我根本不想见他们。只让红叶找了个由头前去训诫,命她们在侧殿里跪着。自己安然就寝。
不过若泄愤的意味过于分明了,反而也不好。因此睡到一半醒过来,便放她们回去了。 成美人是个聪明人,天明后托人在椒房殿里打听了一通,很快便明白,是那日她们在沧池亭里的谋划事发了。第二日便闭了殿门,诵经思过。
梁孟女那边却有些周折,装病卖疯,在殿里痛哭责骂,说是她的父亲一生为国征战沙场,结果遭无能小辈连累,困顿于乡间。害得她入了宫,还要受阴毒小人祸害。
她不提父辈还好,这么一说反而越发让我憎恶,便又清饿了她两天。
我少有暴虐跋扈的时候,对苏恒嫔妃纵然冷淡厌恶,却也没有当真找过她们的麻烦。如今太后离开长乐宫不足一月,我便开始拿梁美人开刀,宫里边便有些人心惶惶。陈美人以降,不少人都偷偷摸摸的来找红叶探消息。
红叶却有些不太明白我的心思,只以为是苏恒外宿与刘碧君有孕两件事让我心里烦闷了。便只费神逗我开心。
我心里边确实有些烦闷,不过对苏恒一开始就没有信任也没有期待,因此并不觉得失望或者酸楚。我所烦闷的是,自己终于也开始干一些向来不齿的事,囿在深宫里,和苏恒的女人们斗法了。我很为自己感到不值得。这本质上是一件最浪费时光和心力的事。
我想也许我出身过于富贵,自小便有求必应,因此不明白权势于人是多么魅惑美妙的事物,便毫无追逐之心。我所艳羡是得成比目、顾作鸳鸯,对苏恒怀有的也是相守白头的心意。
若这份心意要靠这般争抢才能得来,我宁肯不要。但是若真的不要,难免又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所以,还是得下手争抢。虽然自己真心想要的东西,已经注定得不到了。
幸好还有我的韶儿和婉清。
苏恒第二日过午才回来。
他在外留宿的一日一夜究竟做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倒是有差人去打探,奈何他身边的人都守口如瓶。
他前一日才对我说,纵然我有身孕他也能守住,结果转眼便不明不白在外过了一夜,根本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因此再见着我时,便有些心虚。
他绝口不提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我便也不问。只跟他说些家常琐事。
一时说起我的体弱,便笑道:“我少时倒比别的大家闺秀更结实些。舅舅是个武夫,偏偏几个后辈里跟我最是投缘,几乎要把一身功夫都传给我。我跟着他习武健身,姐妹兄弟里倒是少有能欺负了我的。”
苏恒便说:“你肚子里还有孩子,不要胡闹。”
我笑道:“嗯,明白。我是想着,韶儿这孩子也过于文秀了些。虽说让他启蒙识字还早了两年,不过习武健身,这个年纪倒是正当好。邓纯也年老多病,该给他换个师父了。” 苏恒顿了顿,说:“……朕是想让他多些时间陪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