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互有功的人少有善终,皇帝的生母则又是另番情形了。
一力降十会。太后有恃无恐,尽可以随心所欲的折腾我,我却不得不步步小心。
我深深叩下头去,道:“不能讨得太后欢心,是臣妾无能。太后教训臣妾,臣妾不敢辩解。然而操控太医,不许太后问诊事,臣妾万万不敢。恳请陛下明鉴。”
这些话本该昨夜便对苏恒说,然而先是句我要整死她,后又是方墨砸过来,太后要撒泼,正该让她尽情的表演。我只需含羞忍辱、惶恐茫然便够了,认真跟她分辩反而不好。
苏恒沉默了好会儿,才说:“可贞,抬起头来。”
我便抬了头望向他。
这个人可以让我生,让我死。我若不能杀了他,便只能依赖他。
他说:“可贞,”用拇指摩挲着我的眉角,道,“让你受委屈了。”
我伤口肿的厉害,他摸过的地方像针剌般疼。
其实我并不怎么觉得委屈。上世我倒是不曾忍过气,太后自然也没能这么明目张胆的给我委屈受。但是结果又怎么样?
苏恒亲口说我无关雎之德,有吕霍之风。以此为名废后,继而废太子,生生将我逼上绝路。相较而言,我宁肯忍下太后一时的欺悔,也不愿让苏恒抓到把柄。
我说:“臣妾不敢。”
他说:“朕以前没有想到,母后会这么对你。”
我默然无语,他便又说:“可贞,这件事交给朕。再信朕一次。”
他的目光里已经有些焦躁,我越发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觉便往后退。
他抓了我的手,目光漆黑,瞬也不瞬的逼视着。
你信他念情的时候,他绝情以对。你想与他讲理、自谋出路的时候,他偏偏又跟你论情,让你把一切交给让他。我只能笑道:“臣妾不信陛下,还能信谁?”
他略顿了顿,忽然便有些失望的俯下身来,咬住了我的嘴唇。
我并没有在宣室殿久留。
太后昨夜才说了重话,只怕御史台这两日就要闹腾起来。哥哥那边料想也得到了消息,应当有些对策。
我不可能无所作为,乖乖的等苏恒为我做主。
探问
昨夜的事闹得有些大,太后打了皇后,苏恒又刑讯了太后跟前伺候的下人。虽到现在也没过半天,但只怕各殿里都听到了风声。
我回到椒房殿的时候,红叶显然已经听说了始末。见我包着纱布回来,也只略愣了一愣,便默不作声的迎上前来。
她眼圈青黑,眼睛里缭着血丝,只怕昨夜我去了长信殿,她便再没睡着。此刻见了我,眼睛里便聚了些水汽,睁得大了,看上去就茫然得厉害。
“北宫门的郑妈妈来换腰牌,等了娘娘两刻钟了。”她开口便禀事。
我猜想郑妈妈也差不多该来了,便接话道:“让她直接去寝殿见我吧。”
红叶道:“喏。”便转身要去。
我说:“红叶。”
她脚步停住,却不肯回头。我无奈,掏了帕子塞给她,小声道:“我是装给人看的。”
她气息立时便有些哽滞,接了帕子,一屈膝便飞也似的去的。倒像是我让她受了委屈。
……早知道我就先下手为强,见面就哭给她看,也省的次次要我这个受伤的倒哄着她。
一面想着,一面竟无奈的笑了出来。
殿内铺褥早收拾干净,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却没有烟气。很能舒缓疲惫,让人心平气静。
苏恒寝殿里伺候的几乎全是宦官,只好让书房里伺候茶水的小丫头为我梳头,她手略有些重,扯得我头皮疼,因此回殿后我便让青杏儿帮我解开。
头发才梳了一半,郑妈妈便跟着红叶进来了。
我从铜镜里瞟了一眼。她依旧是之前那般沉稳雅致的模样,头发梳得乌亮,簪了两样朴素精巧的银簪子,身上灰紫色深衣配着黑纱大衫,也是一样的朴素沉稳,然而料子却也是好的。
给哥哥办事的人从来都穷不了的。然而像郑妈妈这么沉得住气,不张扬、不炫耀的,也难得一见。她藏得这么深,若不是那只平安扣,只怕我现在还在考量她的立场。
郑妈妈进屋见了我,并没急着抢上前来,反而后退了一步,微微垂首,等红叶通禀。
我便挥了挥手,道:“给郑妈妈看座。”
一面将殿里伺候的人都遣出去,只留红叶和青杏儿伺候着。
青杏儿今日手也有些抖,似乎很怕弄疼了我。攥着发梢摆弄了半天,最后只在下面挽了个坠髻。而后忐忑的看着我,看得我不自在。伸手触了触眉角的伤口,看是不是渗出血来,结果是她下意识的倒吸凉气。
我只好说:“梳得不错。”也不只是想给她些胆量──这个时候,确实是越显病容的打扮越好的。
她便稍稍松了口气,忙去帮着红叶侍弄茶水。
我回过身,郑妈妈这才开口禀道:“昨夜北宫门新换了管事,因是陛下下的旨意,想着娘娘可能还不知道,因此老身便来娘娘这里拜见──牌子其实昨日已换过了。”
我自然知道她不是为了换牌子这种事来的,否则也用不着巴巴的等我两刻钟。
她来的很是时候,我如今确实很急着知道,昨夜太后请太医是怎么一回事,苏恒又查到了些什么。
我说:“我也记着昨日北宫门来过人了,似乎是个姓赵的妈妈?”
郑妈妈道:“是姓赵,娘娘记得不错。”
──当然要记住的,毕竟是连我的旨意都敢拦着的人。
我说:“赵妈妈怎么了?”
郑妈妈略顿了顿,垂了眼睑掩饰着神色,道:“老身在永巷管事,倒是不怎么清楚北宫门的事。听说是陛下传了赵妈妈并北宫门掌钥的三个妈妈去问话,她们说是太后遣了人来未央宫禀事,却说不明白太后到底遣了谁来。又说是他们将事转禀给椒房殿了,却又说不明白到底禀给殿里哪位姑姑。因此触怒了陛下,昨夜收押在掖庭。”
我心中略略有些安稳下来。太后若是故意陷害我的,必定会提前跟赵妈妈她们串好供,断不至于连派了什么人来传话都说不清──如今出了这种纰漏,不止赵妈妈她们性命难保,太后那边的盘面也立时要艰难起来了。
一面却又不由疑惑。
这些人在宫里当差也都有些年数了,应该知道,事关太后、皇后,哪怕传错句话都可能要人命的。她们连供词都没串好,怎么也敢胡乱栽赃我?
只怕是审问的人,耍了什么花招诱导她们。
兵行险招不是哥哥的风格。那么会是谁呢?
我说:“昨日孙妈妈倒是来回三次,说的却尽是杂务,半点没提太后的身上……”
郑妈妈道:“孙妈妈就不是等闲人能问的了。”
我点了点头,无奈笑道:“只怕孙妈妈开口时,我也百口莫辩了。”
孙妈妈若一口咬定了,太后旧疾复发的事她跟我通过气了。只怕不待我跟她当面对质,听的人心里便已有了计较。
郑妈妈关切道:“娘娘昨日遣人出过北宫门?”
我说:“郑妈妈有所不知,昨日我指了个太医令去沈府,给大农令夫人诊脉了。”
郑妈妈略有些惊讶,道:“不是皇上指的吗?”
我一怔愣,只答道:“陛下也确实发了话的。”
郑妈妈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娘娘容老身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事若放在平民百姓家,也不过就是去请大夫结果没请到罢了。内院儿还锁着,又没人出去打点。大夫坐不坐堂,又哪里能怪到媳妇儿身上?太医院又不归娘娘管。”
停了停,又说“何况,老身听说,是当值的太医令不在太医院里好好坐着,反而无故跑回后院翻什么医案。太后娘娘遣去的人扑了个空,这便闹腾起来。根本就是个巧合。陛下已拿了那个太医令,正在追究。要老身说,娘娘当务之急,该让太后娘娘平复下心气来,莫让那些不当紧的人物,扰乱了深思?”
额头一阵阵做疼,然而郑妈妈的话,我一时还真不知该怎么反驳。
便转了话题,道:“昨夜当值的太医令,是陈午?”
郑妈妈道:“正是他。说起来,他还是太后亲自提拔起来的。”
这倒是真的。
我一时就有些疑惑──这件事上脱不了关系的,似乎都是太后用得着的人。越听郑妈妈说,就越觉得太后是搬起石头怎么了自己的脚。
莫非真的是有谁在背后帮着我?这么想着,不觉又好笑起来。这宫里有谁敢趁机算计太后呢?便不多想。
郑妈妈又道:“这宫里,也只皇上和太后才能劳驾了娘娘。陛下亲自问责的事,娘娘正该避开嫌隙。反而是侍奉长辈,总得多费些心思的。”
这话说的很得哥哥的真传,我不由就有些无奈。
哥哥这个人,时时站在道义上,事事都让人拿不着错处。我跟他争论,从来也没有赢过。
不过哥哥说的也确实没有错,这件事里我只需在意两个人便可。只要太后那边我做足了姿态,宫里和外廷的人便都不能说我什么。太后一个人是废不了皇后的。
至于苏恒,就算他不喜欢我,也有哥哥在外间打点,必然不会让他轻易动我。
我说:“我明白了。”
不过就是学前朝桓帝杨皇后,到太后殿前哭去。
孙妈妈要避着嫌隙,话说完了便不多留。
她说的话红叶也听着,自然明白什么意思,将她送出殿门,回头便道:“不要再去了。”
我笑道:“这话从何说起?”
红叶道:“郑妈妈说的是普通人家的道理。然而就算是普通人家,也没有婆婆要弄死媳妇儿,媳妇儿还巴巴的凑过去让她得逞的道理。”
我默然不语,红叶便垂了头,“若不然,便带了我去吧。”
这话说的,仿佛带了她一个小姑娘去,太后就弄不死我了似的。
我便笑道:“我还不定去不去呢──何况我这里还有两件要紧事得让你去办。”
红叶便抬头看着我。
她眼睛略有些红,却半分犹豫与迟疑都没有,异常的平静和干净。
对上她的目光,我不由就想起那年残秋时节萧萧肃肃的枫叶。那时我身上鳞甲铿锵作响,腥臭的血气弥漫不散。而她满面尘灰的拦在了我的马前,衣衫上浸透了血泥,面色苍白却平静的,将一颗人头丢在我的面前。
我一晃神,便听她道:“什么事,小姐说吧。”
我说:“你去打听下,掖庭里关着的那三个人,陛下有没有处置。”
她便有些不解,我并不打算瞒她,“如果没处置,我们就不用去长信殿了。”
──如果处置了,自然是苏恒想帮着太后,只怕他还是希望我能跟太后和解的。那我也只好姑且再顺着他的意思演一场戏了。
才说着话,忽然听到窗外有人声,便闭了嘴巴。
片刻之后,外边便来通禀,清凉殿里陈美人过来了。
陈美人前日派了玉枝来探路,我便料想她这几日也就来了。然而偏偏中间出了太后这件事。以她过去的作为来看,我还以为她又要再观望观望。
然而这会儿来,自然比局面明朗了之后来,更有份量些。端看她怎么说了。
我便起身相迎。
跟刘碧君和梁美人比起来,陈美人算不上漂亮。
大概是生在西北的关系,她肤色比别人稍有些深。眉眼倒也极黑亮,却不爱笑,看着像个会藏事的,不那么讨巧可亲。
她穿的简单,腰上连宫绦都不曾系,走起来时裙摆当风,倒不扭捏。
见了我,便屈身下拜,我抬手扶她起来。寒暄一番,让进屋里来。
她坐定了,便说:“前日娘娘遣人去要葡萄,臣妾本来该亲自来一趟的。因怕唐突了,便只好暂且搁下。”
我笑道:“有什么好唐突的。这宫里边能说话的就这么几个人,本来就该多走动走动。有谁过来陪我坐坐,我求之不得呢。只是今日──倒不是我故意慢待你,实在是我不好见人。”
陈美人忙道:“娘娘快不要这么说。这些事明眼人心里都是明白的。皇上是一等一的明眼人,自然心里透凉。”
我笑着垂下头去。
本来想挤出几滴眼泪来,然而怎么想心里都只有一片漠然,反而苦楚不起来。
红叶奉了茶来,陈美人对着她倒是自在了不少,道:“有劳。”
又对我说:“这话原不该臣妾说,只是有些人也做得太不成样子了。太后年纪大了,难免有心情不顺的时候,底下的人就该劝着、拦着。哪有反而藉机生事的道理?真是生怕这后宫安宁下来。”
我避而不答,苦笑道:“太后老人家也不是谁都能劝得的。”
陈美人道:“这些可不是身边人的本分?若连本职都做不到,就该换了别人来。否则继续跟在太后身边也无益,反而要生事。”
我不说话,陈美人垂了眉,看杯中水汽缭绕。过了一会儿,又道:“是臣妾多嘴了。”
我说:“是我该谢妹妹提点。只是……太后离不开她。”
陈美人点了点头,笑道:“真不知是陛下的妃子,还是太后的妃──”忙将话咽下去,转而道,“说起来,那颗葡萄活了没?”
我笑道:“看着还好,当是活了吧──这葡萄可是骁骑将军带回来的?”
陈美人略有些惊讶,笑道:“是。想不到娘娘竟能记得家兄的名号。”又道:“家兄偏爱这些东西,每次换戍回来,都要带几颗回来扦插。只是这也是旧的了,自弘明二年,大将军破了匈奴,西边好些年都没有战事了。”
我点了点头,道:“陈将军还年轻。”
年轻人,总会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而我的舅舅,纵然功高盖世,却已经都是过眼烟云了。
大概是看出我身上疲乏病弱了,陈美人很快便起身告辞。
我让红叶送她出去,道:“闲暇时,常来看看我。”
她说:“放心。”想了想,又道:“娘娘有用得上臣妾的地方,尽管吩咐。”
演戏
我确实有一遭要用上陈美人的地方,不过暂且不着急。
陈美人显然是来向我示好的,然而后宫这些美人晾着我已经有段时日了。红叶还是有些信不过她,提点我:“无事献殷勤,小姐要防着点。”
我笑道:“独门独户过日子,谁都不容易。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
苏恒的废后诏里有一点确实说对了,我并无《关雎》之德。
我虽在沈家活了十六年,日日都被教导该当个不怨不妒、识得大体的贤淑闺秀,但本性如此,不是可以教化得了的。
我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当我爱他的时候,必然掏心挖肺,把自己的全部都给他,不做半分保留。他不收也就罢了,但若要收下了,便必须也把自己完好的交给我,少一分、残一份也是不成的。
但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苏恒是不是真的爱我。
我一直都记得新婚之初他的冷淡。他后来对我的每一份体贴和爱护,我都下意识的会想,也许他只是在回报我的毫无保留,就像我的父亲敬重我的母亲。
但是那个时候他是那么的无懈可击。征战四方、威震天下,每破城时便有无数美人投怀送抱。他只衣不卸甲的回我房中。每一个眼神,每一句情话,没有谁比他演的更像真的。
我是真的以为能与他美满的过一辈子。
所以,当刘碧君出现的时候,惊雷骤雨梦境醒来,痛楚便越发的鲜明。
因为我意识到,自己心里其实是早有准备的。
那个时候我便已经用力的想要戒除对苏恒的爱。
可是十年的柔情与缱绻,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我没有办法对刘碧君、对他的妃子们笑语相向。对我而言,她们都是一样的。
那几年里,我与苏恒着实闹腾了几次。阖宫上下都看的明白,苏恒但凡想跟我重归于好,宫里的其他女人都是不能留的。
……
所以说,我成为孤家寡人,弄得后宫哀怨,人人想将我拉下来踩死,根本就是自找的。
但其实如果我不断人生路,这后宫里想必很多人都乐得与我结好,互惠互利。毕竟我是皇后,当年又陪着苏恒征战天下,想动我必然得伤筋动骨。讨好了我,在很多地方我都能帮她们说的上话。
我只需专心对付刘碧君这种,注定要断我活路的人就可以了。
至于苏恒,不是自己的,又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人总是会特别大方的,随别人争去吧。当然,她们能将他的心从刘碧君身上夺走几分,那就不是我能使得上力的了。
红叶去了掖庭,我便让青杏儿为我换衣服。
我几乎可以肯定,苏恒必然不会留着赵妈妈她们,好让我和太后互相攻讦。
毕竟皇后和太后厮打起来,皇帝面上不好看。
换衣服,自然要换凄凉点,揉了泪痕的最好。可惜人重生了一遭,眼泪却已经死掉了。越是着急想要哭的时候,反而越凄楚不起来。
大概鞥凄楚起来的人,都必然得有些娇花泣露的风情,我不过一把揉烂过一遭的杂草罢了。真哭起来,大概也只会像随风撒一把草灰。
便只揉肿了眼睛。
然后,头上纱布也要有血痕透出来才好。
我不信我打扮成这副随时会倒下去的模样,太后还敢用墨锭砸我。
红叶很快便带了消息回来,果然是:已杖毙。
我到长信殿的时候,日当正午,空气里半丝风也没有。树荫一团团落在地上,不知从哪里飘落了槐花,点点缀在黑影上。
宫女们正在伺候午膳,出出进进,个个都低垂着头,脚步急促。
端出来的饭菜半点都没有动,一时屋里面又摔碎了瓷器。
片刻后,屋里连滚带爬的出来个老太医。正是昨晚帮我包扎的那个。他抬了袖子,哆哆嗦嗦的擦了擦下颌的汗。见我过来,一惊,忙跪下道:“见,见过皇后娘娘。”
我往屋里望了一眼,只见帷帐垂落,光线昏然,里外站着跪着不少人。
透过黑纱,依稀可以看见,刘碧君正在太后身旁伺候,下首站了个笔挺的身形,想来应该是刘君宇。
便问道:“太后身上可安泰。”
太医令似乎被噎了一下,叩下头去,道:“臣,臣医术浅薄……”
看似无关,其实已经答了我的问话。
我点了点头,让他起来。正要抬步进屋,太医令顿了一顿,道:“陛下派了人来,正在回话……太后娘娘颜色不悦。”
我命青杏儿赏了他。
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等眼泪滚下来了,进屋。
屋里弥漫着药味,有宫女正跪在地上收拾药盏的碎片。两个太医都屏气凝声跪在垫上,其中一个正在给太后切脉。
太后带了抹额,用手支着,有气无力的歪在床上咳嗽,刘君宇已经跪下身来。
“皇上这查的好啊,审了我的人,打了我的人,杀了我的人。”太后扶着床喘了一会儿气,泪水已经滚下来,“末了来给我交代。我还敢说什么?只能闭上嘴,让人欺负着苟延残喘罢了!”
刘君宇只默不作声的垂着头。
太后又说:“我知道,你自小跟三郎一条心,两个人合起伙来瞒着我,也不是一次了。你们都大了,都有自己的盘算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刘君宇忙直起背来,正要开口辩解,看到我便又顿住,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给我让开路。
身后宫女送了第二份药来,我抬手接了,捧到太后跟前,跪下来,将药盏举至齐眉。
略一用力,泪水便珠串似的滚落下来。
“母后保重身体,儿媳……知错了。”
大概是我额头上染了血的纱布过于刺眼了,太后手背已经扇过来,却又转而掩了嘴,用力的咳嗽恰里,道:“你装这种柔弱委屈样子给谁看?!”
终于还是用力的将药盏拍飞了出去,斥责道:“滚出去!”
一面说着,就已经喘不过气来,一众人忙又涌上来,太医心惊胆战的给太后下针。刘碧君忙抬手拦了,哭道:“不能再扎了。”
又对我垂泪道:“皇后娘娘恕罪,太后病体虚弱,不适见客,娘娘暂且回吧。”
──这才是装柔弱委屈,一开口就把我的委屈求全变成了耀武扬威。
然而她算个什么东西?
我只对着哭道:“太后若还生儿媳的气,打一顿,骂一顿出了气便是,不要跟自己的身子过去不……母后便看在陛下的份上,看在韶儿的份上……”我这么一说,太后越发怄气,手上不停的抖,我便接着哭道,“母后想要刘妹妹去伺候陛下,儿媳让贤便是了。以后母后说什么就是什么,儿媳再不敢有半句参合,一切但凭母后做主……”
太后因为要装晕,自然就不能开口辩解,刘碧君身份卑微,不能多说话,我便尽情的表演。因为实在口拙又不爱哭,便交替着说一句哭一会儿,涕泣连连,抽抽噎噎。
而后衣不解带、摇摇欲坠的在太后跟前侍奉汤药。
我发现刘碧君这一套,虽说实在不合我的性子,但看别人有苦说不出的感觉,其实也很痛快。只是刘碧君哭起来恰如梨花带雨,娇柔纤弱,惹人怜惜。我大约哭不了她那么好看。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攀比的。
刘君宇在一侧看了一会儿。又不好上前劝我,又不能起身告退。只好陪跪。
哭也很消耗力气,邻近傍晚的时候,我终于撑不住,让人搀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