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在那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里,元清是唯一一个把他当人看待的,他也是少有的几个真心对元清好的人。元清七八岁时他就跟在他的身边,说没有感情那是骗人的。

元清素来珍惜人心,所以王聪明很多时候有恃无恐。就算他打了希提的使臣,扰乱邦交,元清依旧不忍伤他性命。但是这一次,他明白自己死罪难逃。

他杀人灭口之后,很快便趁着风沙,收拾收拾包袱,溜出了延州城。


76 交锋

元清在延州遭遇变故的同时,汴京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建国百余年来,头一次有异族的铁骑叩响了汴京的城门。

自攻破庆州后便失去踪影的五万希提铁骑,鬼魅一般绕过了潼关,绕过了洛阳,出现在距汴京百余里的新郑附近。

朝野震惊。

并不仅仅因为御林军随驾,导致汴京附近兵力薄弱,还因为从庆州到汴京重重封锁竟形同虚设,不仅没有揽住侵略者,甚至连敌踪都不曾发觉。

一时间京师富户连夜奔逃,百官齐聚内阁办公的政事堂,熙熙攘攘索要解释。

当日元清说是御驾亲征,百官皆以为他会与这只骑兵遭遇,谁知它竟会攻到京师近畿。一时间人人都胡乱猜测,谣言越传越离谱。连王师被击败、元清已被希提俘虏、内阁隐瞒不报的说法也有。朝中再次有人提出要邵博出面主持大局,呼声越来越高。

程友廉任内阁首辅不过月余,便出了这种变故。他资历浅身份高,自然处境不妙,不止自己被咄咄逼人的四下围堵,连家中院子里种的菜都被丢进来的砖石砸烂。

钱大进那边消息灵通,彩珠早将姜老夫人劝到钱庄去照看。而程友廉心思灵活,又没些读书人败事有余的清高气,换身苍头或是太监衣裳,照常出入自如。

他虽是内阁新人,却深谙内阁规矩。元清送回的信件文书,他从来不一人独接,若非特意嘱咐也不曾秘而不宣。朝中消息几乎透明,却还有那种谣言流出来,并且事事都往糟糕的方向传,显然是有人暗中挑唆。

程友廉心里清楚,因此也不回应,只麻利的调拨军队,整备防御工事。

他在等待时机。

希提五万大军来势汹汹。

他们以一敌五惯了,打野战时都不怎么把中原军队放在眼里——巴合不像帖木儿那般一度深入中原腹地,自然也不清楚,与希提军队截然相反,中原最精锐的部队反而是最远离前线战场的那支。

显然这一次他们见识到了中原骑兵野战的真正实力。

从南而来的这支骑兵,希提无人知道它的番号与隶属。它就像无根之草,不依凭任何一座城池,忽然就与希提相遇,而后仿佛毫无谋略般以硬碰硬拼杀冲锋。

希提右相巴合人称疯狗,他的带兵风格也是如此。他的骑兵未见得最强大,却无疑是最不要命的。他们如绞肉机般咬住了便只进不退,从来也不知畏惧,直至将敌人撕碎绞杀。因此任何对手碰到他都要掂量一番,尽量避免与他正面交锋。

但是这次他们的对手,冲锋时如利剑般一贯到底,不给他们缠斗的机会。如此三个来回,也不管杀伤多少,便径自退走。

他们总是来得毫无征兆,却仿佛预知他们的行动般,每每在他们四散劫掠村庄时出现,在他们仓促汇集时冲锋,在他们终于准备好应战时退走。

希提最擅长的骚扰战术,叮到他们自己身上时,才最令人气急败坏。

虽然统共折损不足两千人,但是被动的挨打还是极大损伤了的深入宝库所激发的高昂气势。而这只军队与他们不相上下的战力,也让希提人重新估量一举攻克汴京的可能性。士气进一步受挫。

巴合本以为能在京畿富足之地捞足了油水,此刻却只能硬着头皮直逼汴京。

战报传来,程友廉舒了口气,准备出门松松筋骨。

他换上太监服,面无表情的捏着兰花指适应适应。自觉差不多了,这才从政事堂耳房侧门溜出去。

却不想一出门就看到外面蹲着个红着眼睛的小姑娘,“大人,我家娘娘有情。”她亮了亮手背上的皇后印玺。

程友廉半点也不想去见邵敏——外官与皇后私相授受,传出去可是死罪。

但是非常时期有非常对策,程友廉想了想,觉得有些事还是与她通通气比较好——毕竟她的祖父是邵博。

程友廉没有想到,他被带去了奉华宫——要见他的人是林佳儿。

他进去只看到一面竹帘子,那侧床上躺着个人,虽看不真切,却依稀能瞟见嶙峋瘦骨。她咳嗽不停,中气却早枯竭了。

小姑娘进去扶她起来,不长的一句话她说得断断续续。

程友廉依稀听到她说的是:“把东西给林大人看,将皇后留的话说给他。”

程友廉沉默不语。

小姑娘出来时强忍着泪水,克制着哭腔对他道:“大人,请随奴婢出去说。”

程友廉接了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看,目光一点点晕染开来。

碧鸳道:“皇后娘娘说,这是陛下写给她的密旨,已加盖玺印。若京中有不虞之难,便将东西交给大人,大人看了自然明白。皇后娘娘还说,大人心系天下,娘娘她挂念的却只陛下一人。天下固然万钧,但谁说一人就是鸿毛了呢,望大人珍重。”

程友廉静默片刻,又道:“贵妃娘娘她……”

碧鸳眼中泪水断了珠串般滚落下来,却不肯失态,“我家娘娘求仁得仁,心中已无遗憾。只是小主人年幼,求大人悉心教诲。”

程友廉没有多言,一揖到底,而后头也不回便走了。

碧鸳只知道自己交给程友廉的是一份圣旨,却不知是一份假圣旨。上面加盖的玉玺是真的,却并非元清授意。

程友廉之所以认出这是一份假圣旨,是因为内容几乎一模一样的真圣旨,元清已给了他。但程友廉知道邵敏并不是要害他——仿佛是怕矫诏的罪名落在他身上一般,在圣旨夹层的隐蔽处有邵敏的落款并玺印。对着烛火一照便可见分明。

——在邵敏所读过的史书中,程友廉在危急存亡之秋伪造了这么一份圣旨,秋后算账时才因此获罪被杀。

但历史行进的方向已然改变,在邵敏不曾察觉的时候,元清的心智已然成熟。

程友廉先前怀疑,这次的流言可能与邵博被软禁有关。

邵博还政一年有余,朝中每遇到什么事,便到处是危言耸听,让他重新出山的呼声。邵博每每成为朝中逆流,让程友廉心中对他无比失望。这次的事就算不是邵博主动教唆,程友廉也觉得有必要打破“国不可一日无邵博”的神话。

直到拿到邵敏留下的东西,程友廉才忽然体会到邵博的大公无私与良苦用心。

程友廉将假圣旨付之一炬,而后召集百官前往政事堂宣读圣旨。

圣旨上说,希提兵攻破庆州城,截获庆州军全部辎重粮草,假扮做延、庆两路番兵,伪造调兵令信,打着追缴入侵希提兵的旗号,深入中原腹地。

元清已识破希提兵计谋,暗命程友廉调动南御林军入京布防,他所率四十万大军在后切断希提后路,两面夹击,瓮中捉鳖。

朝臣需同心协力,协助内阁守卫京畿。兹命程友廉总理京畿政事军务,临机决断,一应决策如元清亲临,众人皆不得有违。

日正当午,天高云远。程友廉降圣旨宣读完毕,命令官用金盘盛着给百官传看。之前追讨说法的,悉数沉默下来。程友廉什么也没有追究,只命各人回有司,将分内之事打点好。

第二日清早,他召集军队动员誓师。他身形挺拔,面容坚毅,立于高台之上,面对校场万千军队,宣读军令、重申军法。

他说:“前两日我听有人说要迁都避难。我说,你能迁,因为你有钱,哪怕此去江南千山万水,只要肯散财就定然能活命。我也能迁,因为我是个官,只要社稷不倒,都城在哪里我都能安享富贵。但是有人不能迁,谁?也不是你们,因为你们年轻力壮,到哪里都能安身立命。是你们老迈的父母,娇弱的妻儿!他们跑不过希提人的战马。一旦失去你们和汴京城墙的保护,他们便只能任人屠戮,任人欺凌。给异族当奴隶、被践踏侮辱!若你们珍惜昨日的安居乐业,今日,便跟我去把希提强盗杀干净。”

“大概你们都听说过希提人的野蛮,但是读书人里有句话,叫‘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什么意思?一支弩箭,能射穿松木的靶子,但是它射穿了靶子之后,剩下的力道,连一块麻布都射不透。希提人,如今就是那只弩箭。哪怕我们只是一层薄布,也能轻易把他防住。何况我们的京城铜墙铁壁!不用对希提人心怀畏惧,这一次,我们一定要让他们有去无回。让他们明白,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邵博虽身被软禁,却依旧耳目通达。当他听下人转述了程友廉的慷慨陈词后,不由笑出声来,“良辅乃钦点状元,学富五车,想不到村言鄙语也说得顺溜。”

老太君道:“人家状元说话,我一个老太太也听得懂。你不过是个探花,写那些个酸诗,云里雾里。”

邵博笑道:“所以我只能拐到夫人,他却能拐带满城百姓。”

巴合一共围困了汴京七日。

但这七天却是他带兵以来最难过的七天。

汴京防御如程友廉所说,是铜墙铁壁,无懈可击。巴合几次强行进攻都伤亡惨重。另有游荡在汴京城外的南御林军不时骚扰,让他们日夜不宁。

希提人不贪恋中原的土地,他们爱的是中原的财富。攻破汴京,抢劫这世上最富庶的都城,是支撑着他们千里远征的动力。但如今看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退兵不甘心,不退兵却有被四面剿杀的风险。

巴合进退两难。

就在希提人的斗志渐渐消磨殆尽时,汴京城终于发动反击。

希提人本以为他们有快马,就算抢劫不成,也能全身而退。

但是他们很快尝到了孤军深入、客场作战的苦头。

一夜之间,中原骑兵多了十倍不止,漫山遍野围剿而来,水桶般堵住他们所有去路,让他们插翅难逃——程友廉暗地遣兵迂回,早改变了战场局势。

困兽犹斗,最后的剿杀持续了一整日。直到伸手不辨五指,喊杀声才消停下来。

当夜希提数次突围,都被打退。巴合以为自己势必命丧与此。

但是当天明时他被捆绑到程友廉面前时,程友廉目光明明是要杀人的,却吩咐好酒好菜款待他,将他舒舒服服供奉起来。

——就在前一夜,延州五百里加急战报送到,延州城破,元清被俘了。
皇后 正文 真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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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的烛火一直亮到天明时分。

内阁大臣并六部尚书齐聚在这里,个个焦头烂额,个个手足无措。

这次有战报为证,前些日子的风言风语再次刮起来。程友廉百口莫辩。

皆因他刚保住了汴京,又是内阁首辅,除了那些不入流的骚扰,也没人敢真把他怎么样。

但是程友廉很清楚,自己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若在往日,他早有主意,断不待拖泥带水的。

可是想到邵敏留给他的话,“天下固然万钧,但谁说一人就是鸿毛”,程友廉心里便总有些恍惚的神思。

他记得那个孩子有明亮的眉眼,总不经意间便把喜怒写在脸上。明明拥有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却总是委屈多过任性。他认真的聆听每一个人的话,从不掩饰自己的无知与好学,诚恳的向每一个肯解释的人询问。他不生于民间,不长于贫困,却过早的明白民生疾苦。他也许幼稚,也许无能,却总是怀抱着最美好的愿望。

作为一个宰相,程友廉可以抛弃一个沦为异国人质的皇帝。但是作为一个臣子,他却没有办法背弃那个想要成为明君的少年。

在程友廉心中,当他对皇帝心软时,他便已经失去了作为内阁首揆的资格。

不断有人问程友廉该怎么办,但他只是攥着那封插着鸟羽的战报,沉默不语。

这屋里原先能拿主意的人有三个。

早在前线战报送过来的当时,高宦成便中了风。如今卧床在家,太医去诊治,一直都没传回消息。

周天赐倒是还留在政事堂,不断的喝茶,然后在不得不开口时尿遁。

接近天明的时候,周天赐终于被堵住,而后他无奈的打哈哈,问:“这事,诸位尚书大人怎么看?”

六部尚书面面相觑,终于礼部尚书结结巴巴开口道:“臣等能有什么主意……太子殿下尚在襁褓,皇后卧病在床——偏偏又是这种生死关头,怎能把社稷之重压在幼主弱妇身上!”

周天赐再看了看程友廉。

程友廉忽然明白高宦成为何偏在那种时候中风,不觉悚然而惊。

“请老太傅出山吧。”他说。

林佳儿虽只吊着一口气,心里却明明白白。

召命邵博再度出山的懿旨,林佳儿已经拟好,盖上了皇后玺印。

程友廉去请旨时,她隔了帘子低低的咳嗽着,道:“先生可相信,陛下真的被俘了?”

程友廉道:“臣不信。但是……钱修德一贯慎言慎行,若非亲见,不会传递这种消息。”

林佳儿沉默片刻,又道:“先生是要仿公子目夷旧事吗?”

程友廉道:“陛下不是宋襄公……只怕寿王也不愿当贤目夷。”

林佳儿又道:“何不先看看希提想做什么?”

程友廉道:“只怕人心先乱了。”

他再无良方,只希望邵博能力挽狂澜。

懿旨传往邵府时,邵博已整备好衣冠。

他并无耽搁,直接上了宫车,来到政事殿。

他受先帝托孤之请,辅佐了元清三年,还嫁了个孙女儿给他。要说这一屋子人有谁最不能舍弃元清,无疑就是他。但是一国宰相必然要有的担当,他却从未迷茫过。

元浚很快被恭迎出寿王府,晋封为摄政王,代替元焘处理朝政。

所有人都明白,一旦希提有什么动静,垂拱殿便会易主。

元浚晋封可谓众望所归。

但是这个清名高于当世的昔日贤王,在拿到皇帝玉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让朝中上下同时吊起一颗心。

——他不顾男女大防,天理人伦,醉酒后,深夜闯入了寿成殿。

幸而他尚存了一丝清明,在皇后喝令之后,放下了要打起床帏的右手。

但是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说:“敏敏,你可以继续,做我的皇后。”

一夜之间,谣言飞遍了宫中大大小小的角落。

除了狐媚,邵敏还比南采苹多背了个谋害亲夫的骂名。

但谣言也只沸腾了一天,因为当天夜里,寿成殿便传来消息——皇后自尽了。

林佳儿选择提前结束生命的同时,延州城内,邵敏挣扎着醒了过来。

这几日元清都很焦躁。自那日他与帖木儿在延州城外见面,莫名其妙混战之后,无论他给帖木儿送去什么消息,帖木儿都没有回应。偏偏邵敏的状况日益恶化,显然没多少时日可以等待了。

他一度想调拨军队杀过去,直接从帖木儿手里抢来解药。

但是传令官派出去,却一个也没有回来。

在第三天的时候,他隐约明白,只怕他的四哥结的网,比他所料想的还要深些——钱修德也许已经背叛了他。

他猜的不错,但钱修德并没有弑君的勇气。他祖籍永兴,正是元浚藩国所在,家小都落在他的手里。想保住他们的性命,他唯有按兵不动。

钱修德戍边十二年,与希提人大大小小打了百余仗,身上大伤十处,小伤无数,几次从鬼门关里转出来。人人都说他是条不怕死的汉子,却只有一个面瘫的少年书生说:你并无其他才能,只是比别人都更惜命罢了。

虽被说中隐疾,但那日钱修德只是笑了笑。直到去年,他听说昔日的流浪书生已成为如今的内阁首辅,才开始觉得不妙。

之所以投靠元浚,并非没有这方面的考量。

他确实很无能,并没有自信能收束住随元清远征的四十万士兵。

一切还要感谢王聪明。

王聪明逃出延州城的第二日,便被安塞的巡逻兵抓到。

他身上阉人气质明显,卷带了大量金银,又神色慌乱的赶路,自然很容易引起怀疑。免不了就挨了几板子。王聪明细皮嫩肉,如何受得了军棍,当即便大喊,他是元清身旁的大太监,要求见安塞的守将。

他还算是有良心,见了钱修德,便说元清与帖木儿打了起来。希提兵骁勇,因此元清派他来搬救命,命钱修德速速前往延州救驾。

但他的模样分明就是半路逃出来的。

在钱修德的授意下,不过片刻,元清与帖木儿对阵,如今已经被俘,身旁大太监趁乱逃脱、前来安塞求救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军上下。

王聪明平日里跋扈,汴京无人不知他的威势,见他沦落至此,四十万人霎时间就有半数斗志瓦解,剩下的义愤填膺,将王聪明活活打死后,聚到军帐前请战,要将元清夺回来。

钱修德做出忍辱负重的模样来,劝说:“皇上在他们手上,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我已送五百里急件回京,内阁不日便有回应。诸君稍安勿躁。”

如此才将他们稍稍安抚下来。

潼关以西,任何人要往汴京去,都得经过永兴府治下。元清怀疑永兴已经彻底被元浚控制了,他就算传信,也必然会被拦下。

他身旁伺候的人,对元浚来说都不陌生,只怕一到永兴就会被扣下

幸而他想到,在洛阳时程友廉派去给他传信的人,他留了下来,那人伶俐能干,又是个生面孔,想必能避开元浚的耳目。

信送出去之后,元清命人在延州府燃起了狼烟。

安塞驻军望见狼烟,知是延州府求救。一时间有骚动不已,钱修德便说是希提人的诱敌之计,将军情强压下去。

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统兵的十四名正副将军一并扣押起来。

如此自己人斗智斗勇七八日,临时驻扎在安塞城外那些尚未逃掉的军队,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二十多万人被五万人吓得龟缩在方寸之城,实在让人咽不下这口气。

他们将安塞城团团围住,索要他们的将军和钱修德的解释。

他们很快得到了答复。

就在这个时候,京城新皇即位诏告天下的文书,送达了安塞城。

效忠已经即位的新皇,还是效忠生死不明的旧主。

二十万人给出答案,就此分道扬镳。

就在这个时候,先前元清一直联系不到的帖木儿,再次出现在延州城下。

这次他身后是黑压压五万希提骑兵,元清却依旧只带了十骑出城见他。

帖木儿的笑容一如既往爽朗坦诚。

“当日我诚恳前来,想与皇帝陛下结两国之好。不成想中了陛下的流矢,一剑穿胸,几乎没了性命。躺了足足九日,才稍稍能上得战马。”

元清道:“那么,今日你来,是想讨回这笔账吗?”

帖木儿笑着摇了摇头,“我来,是想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件,你的皇兄元浚,已经在汴京当上了皇帝。第二件,安塞有十万人依旧肯效忠你,正喊杀着冲过来救你。若你愿意,我依旧是你的兄弟,希提二十万铁骑,随时可以助你打回去。”

元清沉默了片刻,随即像是放下了所有负担一半,轻快的笑了起来,“如今还有十万人愿意为我拼命。但是如果我借了你的兵,这十万人立时便会倒戈,你信不信?”

帖木儿笑而不语。

“我怎么可能带了外族人回去杀掠我的百姓?”元清笑道,“那皇位,元浚既到手了,便由他去坐吧。我最想要的东西,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他静静的回过头去,延州厚重的城墙浸没在漫天黄沙之中,无比的静默和肃穆。他所看不到的地方,邵敏正艰难的摸索着前行,想要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前,最后再见他一面。

帖木儿道:“你就不问问,为何你刚到延州,汴京城便莫名其妙换了皇帝?”

元清没有作答。

他其实隐约能猜到这中间一些事。也有很多疑点,但是知道与否并不重要。

帖木儿说道:“元浚与我做了一场交易……”

但是元清打断了他。

他问:“你可有妃子笑的解药?”

帖木儿静默片刻,道:“有。”
皇后 正文 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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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敏的感官已经有些模糊,她隐约能听到外面马匹低低的嘶鸣声,目光所及却皆是一片昏黄。她知道元清并不在她身边,很想再见他一面,便摸索着去找他。

近十天与安塞不通音讯,延州城几乎所有人都猜到出事了。

因此元清与帖木儿相见时,元清身边的人都聚集到城墙上等着消息。并没有谁注意到邵敏离开了她的房间。

邵敏走不稳,一路扶着墙,摔倒很多次。

她已经感觉不到疼,手上伤□错,却不自知。

她全无意识的挪动着,世界渐渐远去,却只有那个人的笑靥由远而近,清晰如昨。

她想她当日到底是发了什么疯,才会觉得离了他自己依旧能活得快活。

元清将邵敏抱上马车时,她的心跳已经停止多时,身体冰冷,却依旧柔软。

邵敏说她不会死,终究还是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