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呀。可是没关系,你很快便能甩掉这副破烂,重新开始了……”
她指甲泛起青紫,用力刺向乐韶歌的后脑。
却忽然惨叫着退开。
青羽懒洋洋的展开翅膀,抖了抖身上毛羽,招招摇摇的现身在乐韶歌身前,喉间击金溅玉,“是挺可怜的,不过轮回成娼妓之类应该是吓唬你的——打个商量吧,本座替你报仇。你呢,就把你那些臭烘烘的毒虫收起来,暂时离本座的崽子远些,让她安心突破。待突破圆满了,你们俩再慢慢讨价还价。不瞒你说,这崽子心还挺软的,指不定答应你什么请愿。”
凤箫吟却一声不吭。
金绿色的瞳子里暗光流转。
空气中霎时间满是毒虫爬行时窸窸窣窣相摩之声。只见地上早无落足之地,围绕着乐韶歌,闪着异彩的漆黑毒虫爬满了整个森林——她先前许多废话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好布下足以将乐韶歌困住的虫阵。
青羽似是叹息,身形瞬间暴涨。一声清鸣灌耳,空中噼里啪啦下起一阵虫雨——原来空中也早飞满隐形的毒虫,被青羽一声威吓震碎壳内脏器,坠落下来。
地上毒虫也纷纷被掀翻过去,死得悄然无声。
凤箫吟一口真气不继,已被震伤心脉,吐出血来。
青羽似有怜悯,“本座好歹是只鸟儿,你那些虫儿瞅见本座的影儿,胆都下破了。你就别白费心机了。”
凤箫吟也不答话,强提一口真气,控了虫尸,化作一只鸩鸟,向青羽袭去。
忽然她面色一喜,眸中流露出些欢喜之色。手指一勾,地上尚还活着的毒虫忽然转头涌向同一个方向,整齐尖利的啃咬之声如魔音虐耳。
虚空中一物渐渐显露形体——却是乐韶歌早先布下的帐篷,小阿羽正安睡其中。
那帐篷一角眼看便要被咬开。
青羽展翅扬风如匕,却已救助不及。
萧重九已彻底被陆无咎压制住,亦无暇分身。
便听一声清歌洞穿混沌,宛若自天外落下。
歌声所降之处,草木复苏,藤蔓盘绕伸展。便如一只温柔巨手将小阿羽高高托起,送至乐韶歌身前。
乐韶歌起身将小阿羽接住。
而后凝意成剑,轻轻一挥。
毒虫如浮尘当风,卷天席地般扬起,霎时间便飞得无踪无影。
凤箫吟再吐一口血,看看云心沛然不绝的金光,再看看乐韶歌,难以置信的声嘶力竭的质问,“你居然敢在重塑识海时分神——你就不怕走火入魔?!”
乐韶歌目光望向陆无咎,化剑为琴,单手一挥。
九节骨鞭正节节扣向天河剑身,如蛇绞龙。忽然有音刃如蝉翼击来,微弱,却不偏不倚正切中关节。那骨节微微一错,随即一节错、节节错,鞭尾竟不受控制的挥偏了去。
萧重九借机脱身,挥剑再进,终于欺近陆无咎,一剑刺去。
乐韶歌这才看向凤箫吟,道,“——那又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为昨日断更道歉,捂脸——天寒地冻还下雨,实在抗拒不了冬眠的生理本能啊
然后,感谢卡门、凉京、Alsaaa的地雷,感谢飞扬的手榴弹。
感谢七八点、xxx叉子、村口烫头王师傅、栀白、咸菜、梅子、阿青、童九灌溉营养液。
最后小剧场:
乐小羽:再不让我出场就砍竹。
乐小舞:阿羽咬死那个凤箫吟咬死她,师姐的肩膀是我的我的!
乐小羽:……
天小魔:……果然谁都可以就我不行呢,师姐。
乐韶歌:……摸摸劈竹。

第四十二章

瀚海灵力浑浊, 对青鸾的身体很有损害。
乐韶歌既已中断了冥想,便也不打算保留实力,一心二用。
此刻她有灌体金光, 灵力源源不断的补充进来, 正可以毫无顾虑的打架。
便传音青羽, “回来吧。”
青羽也不勉强, 立刻化光回到乐韶歌衣服上。
乐韶歌将阿羽安置在自己身旁,设好护身结界。
而后正面向凤箫吟。
她听到了这个人自言自语一般的倾诉。
若她的目的是动摇乐韶歌的内心, 那她做到了——跟青羽一样, 乐韶歌很同情她, 无法利索的对她痛下杀手。
……话说回来,修行至今, 除了对战乐清和那一次, 乐韶歌还没动过一次杀意。
并且她还没能杀了乐清和。
若她的剑连乐清和的血都没沾过, 就要先杀一个让她心怀同情的人,未免也太残酷了。
“我很擅长解咒。”乐韶歌化了清光剑出来,左手手指在袖下勾翻着, 指尖弦线扰动空气,在身前布下一道道法阵——她虽同情此人,却也没忘了在青墟城她一落地,这人便要夺舍于她。这是个内心已被苦难彻底摧残扭曲了的人, “我也很擅长为人洗经塑脉。”
凤箫吟的面容有些扭曲,“……莫非你想说,你打算帮我?”
乐韶歌道, “看你自己怎么想。”
凤箫吟大笑着,血染的唇齿让她的笑容悲愤又讽刺,“……你们这些人真是恶心啊!我被人当炉鼎时你们在哪里?!我拼死逃跑我跑了十几次,你们没有一个人来救我。就让我被拖回去,被下蛊,虫子啃着经脉,疼得都发疯了……你们在哪里?!我被人烙印,‘贱’字刻在脸上,什么脏东西都能来染指、来给我盖鼎印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到我被逼良为娼了,你们一个个嫖完了倒来劝我从良。帮我?你们也配!我呸!”
青羽忍不住传音提醒,“她在故意刺激你,别动摇。”
乐韶歌传意轻轻安抚青羽——她知道,放心。
乐韶歌道,“你这些恨意,不妨留给害你的人。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擅长解咒还擅长塑脉,你若有需要可以找我。顺便——我虽然不太擅长杀人,却是个好辅助。你若想找那些恶棍复仇,也可以找我,我很乐意帮你杀了他们。”
凤箫吟猛的怔住了,片刻后啐了一口,“……呸。”
而后毫无预警的杀上前来。
——并不止乐韶歌趁此时机布阵,她也在争取时间重新召唤毒虫。
空气中全是毒虫咔嚓咔嚓的口器摩擦声,泛着异彩的漆黑虫潮自地面逆卷而上,攀上她的脚尖,而后瞬间如盔甲般将她整个人都吞噬了。那毒虫所过之处,不论巨树还是先前遗留的虫尸悉数被吞没。紫青的瘴气自那虫潮中弥漫开来,那是虫尸破碎时释放出来的毒雾。
她整个人便入一滩粘稠的黑色海浪般扑来。已全无人形,只一双金绿色的眼瞳里满含了恨意和执念。
乐韶歌于是不再姑息,引动了第一重法阵。
细密的弦线编织成网,无数毒虫被网线绞碎。可它们仿佛不知疼也不怕死一般,前赴后继的撞击、吞噬。
片刻后便已将那弦网啃穿。
而后它们撞上了第二道。
乐韶歌勾动手指,奏响了《云门》。镇魔的曲调游走在交织成网的每一条丝线上,净化着如紫色的瀑布般涌出的毒雾。
……可终于,第二道法阵也被噬穿。
而后是第三道。
此刻乐韶歌有充足的法力,可以用最粗暴简单的方式阻拦那虫潮的去路。直至将毒虫消耗干净。
可接二连三之后,乐韶歌已察觉到了,这并不是一次寻常的攻击。那女人用自己的精血喂养毒虫,而这一次她驱动的毒虫数量已远远超出了她的能力——她是将自己整个儿献祭给了毒虫,来发动一次不死不休的攻击。
她知道凭实力她远不是乐韶歌的对手,所以她把命搭上,博一次一击必中的机会。
再这么下去,乐韶歌必然会杀死她。而且是缓慢的,如钝刀子挫肉般一点点将她杀死。
……当然,若杀不死她,她便要拼着残存的一点命力,来夺舍了。
乐韶歌没见过对自己残忍到这种地步的女人。
但她又想——也对,若不是对自己心狠到这种地步,又怎么能从地狱中挣扎出来,傲然对旁人虚伪的怜悯说一声“呸”呢?可是,明明就做成了如此值得自傲的伟业,为何还是不能接纳自我、放过自己,非要换上别人的皮,才相信自己能“重新开始”呢?所谓的地狱,原来也能摧毁这么傲慢的人的自信,让她在肉身脱出泥潭之后,心也还认为自己是肮脏卑贱的啊。
这世上当真有一些人,是不配为修士——乃至不配为人的。可他们依旧修行有成,活得逍遥自在。
譬如乐清和,譬如给眼前女子打下鼎印的四十六人。
该得救的人,却无法得到救赎。而被迫走上邪路,被万人唾骂憎恨。
譬如上一世的阿羽,譬如眼前的女人。
乐韶歌内心忽就涌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怒。
云心落下的金光猛然动荡起来。
她的愤怒令混沌中的有序、嘈杂中的乐声越发的分明。涡云翻滚着,清圣的灵力、浑浊的灵力与清浊不分的混沌搅拌在一处,化作似有形而无形的一团混元之气,正自云心垂落下来。因无人诉求和命令,那东西的真身与用途尚不分明,然而瀚海中每一个尚还清醒的修士都察觉到了,那是先天法宝的元胎——乳海再次被搅动了。

第四十三章

乐韶歌撤去了弦线织成的网。
那虫潮如海浪般拍打而来。
却骤然间便停在了半空。
气泡如珍珠般一串串升起。巨鲸摆尾。树冠柔软地在水中招展。……
歌声穿透了混沌, 穿透的紫色的毒瘴,穿透的漆黑的虫甲,灌注进人的识海中, 如原初之海降临, 温柔的包裹了一切。
毒虫一只只自她的身上剥落、上浮, 凤箫吟愤怒的挣扎着, 试图驱动毒虫攻击近在眼前的敌人,却发现自己同毒虫间的关联被切断了。四周全是温暖轻柔的海水。她的神识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之内, 不再触及她所饲养的毒虫。她的血肉也不再被啃噬, 不再流失。
那被视作她身体延伸的虫群, 忽然就变成了聚集在她皮肤上的脏污和异物。
而海水如轻柔的手将那脏污剥去。苍白的皮肤渐渐暴露出来,而后是纵横的伤疤……
她忽就愤怒——也或者是恐惧起来。
那虫群是她的铠甲, 是她奋力一搏的武器, 也是她赖以支撑自我的勇气。
她恶狠狠的瞪着乐韶歌, 奋力向前挣扎着,她想——只要近一步,再近一步, 她便能咬住她的脖颈,将毒素注入进去。只要她夺得这副身体,她就能改头换面,摆脱过去的一切, 再也不必恐惧了。这副躯体为什么不是她的?它本就该是她的。
乐韶歌看着眼前的女人,对她,亦或者对自己说。
“你先前问我是不是要帮你。我说不是。我错了。”她说, “我要帮你。”
“呸!想帮我就把你的肉|身给我啊。以为嘴上说几句好听的就能当菩萨?你们圣女不是都喜欢舍身饲虎割肉喂鹰吗?你这个贱人!放开老娘!……”
乐韶歌一言不发,奏响了《咸池》。
那女人犹在辱骂,额上青筋蹦出,眸子上都起了血丝。
琴音触之,如动顽石。
——她打从心底里抗拒,以辱骂扰乱音律。她天生魅音,虽是焚琴煮鹤,却也焚煮在懂琴懂鹤之人才知道的关键处。
确实难以打动。
然而音乐这种东西,除非生来聋哑,除非连风吹木叶摇曳生姿都未见过,否则再如何抗拒,也能领悟其美。
她徒劳的辱骂着,乐韶歌不为所动。
她身上的毒虫一只只卸去了,辱骂里渐渐带了些哭腔。听上去已近乎于哀求了,“你有能耐就先放开我啊……”
……再无一只毒虫可为她抵挡侵袭。明明衣衫完好,她却犹如被剥光了一般羞耻、瑟缩的蜷起来。
某一个时刻,包裹着也禁锢着她的海水突然沸腾了。宛若丢了只太阳进去般,不停的翻滚着。沸水自她脚尖攀上,霎时间便将她整个人吞噬了。耳中一片水流翻涌声,她觉着自己似是被冲走了。
待她茫然的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身处虚无空白之中,四面都是清澈静深的白水,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唯头顶炽烈艳阳高照。她随那烈日漂流,虽经途常见四面坑坑洼洼的残损,却不知是何物,亦不明其所以。只觉周身暖洋洋的仿佛沐浴,身在此处,无人可侵害她。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景象忽变。先是巨大的肉红褶皱,而后是断续的靛紫墨印……待那丑陋印记的全貌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入坠冰窖,寒意顺着脊柱上行,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她动不了,也喊不出——那是一枚鼎印。
可猛然间,平缓无声的水流像是被什么推动了,热泉翻涌着冲向那褶皱——她用了多少办法,甚至不惜自残也无法消除的墨印,竟如石上盐渍般,了无痕迹的被消融卷去。
她惊觉膝上一暖,阳关穴已通。才忽的意识到——她一路所见,原来竟是她自己的经脉。
——乐韶歌让她亲眼见证,那至今仍在折辱着她的印记,是如何被濯洗干净,再不留痕迹。
“日出阳谷,浴于咸池。”
——咸池是阳日沐浴之处,是化酷烈为煦润之处。
九韶乐第二韶《咸池》,可调和极端,化生阴阳。以酷寒凌酷热,以温柔抚温柔。用来对付恃强凌弱强加于人的鼎印,再合适不过。
她一直以来拒绝入耳的乐音,再也阻拦不住,霎时间灌入神识。
那乐音温暖的包容一切,便如万物未诞时,那一片赋予一切可能、应允一切请愿的原初之海。
她在此地是安全的,是被环抱的。
泪水控制不住的涌出,她抬手掩住了眼睛。
那一声“贱人”再骂不出,她于是呢喃,“……疯子。”
太晚了,已经太晚了!为什么早先不来?此刻再来卖好,她就该感激她了吗!
当锁住她丹田的最后一枚鼎印也被清除后,凤箫吟的神识终于回归了本体。
她目光里带着冰冷的嘲讽,看向乐韶歌。乐韶歌也毫不动摇的凝视着她金绿色的瞳子,“——那个时候我确实不在。我向你保证,从此刻起我会救每一个向我呼救的人,救每一个该我去救的人,不放过任何一个知恶行恶的人。我保证不会再让任何一个姑娘,在我眼前遭遇和你相同的事。”
“你救不救别人关我屁事!”
“……关你的事。”乐韶歌道,“这里是瀚海,混沌未分,往来古今如一。我在此刻承诺,便也是在过去、现在、未来承诺。所以你现在知道了——那个时候世上至少是有一个人想救你的,就只是不幸你没有遇上她、她也没遇见你罢了。”
凤箫吟只恨意灼灼的瞪着她,“呸。”
乐韶歌当然也没指望几句空话就能动摇一个身经百战的女人。
——就只是对有些蠢材而言,你说了他未必懂,可你不说,那他就真的永远都不会明白了。
她再度化琴为剑。
“话说完了,现在我可以毫不犹豫的下手杀你了。但我奉劝你不要徒劳,你那蜗角大小的本我,夺不了我的舍。哪怕我主动让给你,你都占不了。而且……”她顿了顿,直视着她的眼睛,“你原本的模样,也更光彩夺目些。”
她和陆无咎说了近乎一样的话,可也许因为她是个女人是个无害的傻白甜,凤箫吟竟生不出丝毫厌恶来。
半晌,才恨恨的道,“……呸。”
却听脚下轰然一声巨响。
两条背上棘刺如山的地龙掀翻大地咆哮而起。
——却是陆无咎见凤箫吟被困,分神唤了两只契兽来救。
他功法邪门,虽此刻修为被乐韶歌压了一头,却凭杀烈之性硬是割开了乐韶歌所设幻阵。
乐韶歌退了一步,被龙吼之声吹得衣衫猎猎,如一朵瑟瑟小花儿迎上两只光獠牙就有她百倍大小的凶残巨兽。
凤箫吟忙趁此时机攀住地龙尾刺,回身恶狠狠的提醒陆无咎,“够了够了,小心别弄坏了她……她是我的!”话没说完便又吐一口血。
两只地龙一只拦住乐韶歌,另一只将凤箫吟一卷,飞速携着她钻入土中。
乐韶歌本也有意暂时放过她,并不阻拦。
只单手止住眼前地龙的獠牙,将它击飞出去。抬眼看向身外战局。
不知何时起外间风云已变,整个瀚海都被搅动了。灵流卷过的痕迹残存在浓稠将凝的混沌上,化作一团团不浮不沉的暗云,高高下下遍布四面八方,像是一尊尊旁观战局的雕像。
这景象是嘈杂的,可瀚海寂静得不可思议。丁点儿声音也不闻,像是风暴将起的海面,又像黎明前的沉夜。
萧重九和陆无咎的对战声便如突兀的、被俯瞰的雷鸣,激烈却渺小的响在这片“寂”的荒原上。
这是不对劲的,乐韶歌想。
萧重九和陆无咎显然也意识到了,可他们已成不死不休之势,无人肯率先停手。
“阿韶……”
小阿羽的声音传来的那刻,瀚海仿若自沉睡中醒来,四面八方都传来心脏猛然起搏的声音。
乐韶歌头顶金光如骤然挣脱了束缚般,瞬间明亮澎湃起来。
高高下下那一团团暗云霎时被照亮了。
——天魔眷属。是遍布瀚海的,无声无息凝视着他们的天魔眷属。
乐韶歌几乎在一瞬间便领悟了她双目所见究竟为何物。
她掣了本命琴出来,将小阿羽护在怀中。
却见小阿羽仰起头来,似是新从梦中醒来,目光空茫悲伤,眼中分明噙着一滴泪水。
云心那一团混元之气在这一刻产生了感应,于是乳海中第一件宝物开始凝成——它被赋予了滴落之形。
萧重九和陆无咎立刻便意识到那是何物。
那是引导他们进入瀚海的命定之物。它甘美如蜜,赐予新生和永生,是一切天人、修士毕生所求的至宝。却也是创世神话中引发最初的争端、导致四境割裂、制造了无数仇杀的不祥之物。
其名甘露。
它成形滴落的瞬间,萧重九和陆无咎同时停手。化作一天一地一白一黑两条巨龙展开了争抢,如双星般纠缠着向它坠去。
而小阿羽轻轻捧住了乐韶歌的脸。
那一声“阿韶”,是以人类之声叫出,乐韶歌至此刻才终于意识到。
那眼眸中流淌着的,也是人类的感情。
可这便已是终点了。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同此刻的瀚海没有任何区别——身形也已几乎要同此刻的瀚海相融合了。
“已到诀别之时,我得走了……阿韶。”
“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便如初次见面时一样,他轻轻的俯身,将额头贴上了乐韶歌的额头。
“不要忘了……”他说了什么称谓,似乎是我,又似乎是阿羽,“不要再留……孤身一人。”
那声音直接灌注进识海——似是来自久远之前的应答,又像是近在咫尺的请求。
它确实来自久远之前。它是孕育六界的鸿蒙,却也是混沌蒙昧、无感无知。它被遗弃在宇宙的中央,亘古存在、亘古寂静。却有一人向它发出了求福的祈愿,应允满足它一个请求。对话就此展开,感与知便在针尖之光上萌芽了。
可它太慢、太慢了。当他终于催生出形体,震动混沌传达它诞生后第一句话音,时光已飞逝千年。
它又确实近在咫尺。
那一瞬间灌注进她识海中的情绪太杂乱了,所有的时间线杂糅在一起。有些像是过去将要发生过,有些像是此刻未曾发生,有些像是未来已经发生……他在混沌中、在懵懂中、在开明后、在此刻的感受,他所思、所见、所闻、所亲身经历……悉数混杂在一处,一涌而入。庞杂而无序,乐韶歌分辨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幻。
她一时竟解读不了。
可她听懂了眼前人的孤单和悲伤,听懂——他向她发出了请求。
她于是点头,“我答应你。”
契约就此结成,她脑中涌入的那一团纠缠不清的混乱里,似乎浮现了什么线索。
——眼前的人是瀚海、是混沌中诞生的意识,他借助了曾在这无尽虚无中唯一陪伴过他的人的形体,来到她的面前,给出了他的答复,也是他的请求。
早在带他进入瀚海时乐韶歌便知自己是来送行,总归有那么一个时刻他们会到达他想去的地方,于是分别。
可是他向她诉说的东西太复杂了,似乎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有许多话想要问他。
而他在她点头的那刻便已释然。
甘露化入金光,随洞穿云心的灵气一道猛的灌注进乐韶歌的体内,霎时间流遍了四肢百骸。
小阿羽的形体也在这一刻同漫天漫地的天魔眷属一道虚化入瀚海。
却又在一瞬间重新凝成。
——阿羽站在她的面前,茫然,而后忽然领悟了一切原委般,悲伤又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是阿羽不错,是她离开香音秘境一直在寻找的小师弟不错。
乐韶歌正要说什么,却忽觉经脉寸寸龟裂,灌体金光如刀流剑雨般冲凿而来。
——早已结束了不知多少年的凿脉之痛再度袭来。
她几乎当即痛呼出声,却只能咬紧了牙根,道一声,“……为我护法。”
便再度结坐入定,进入冥思。
陆无咎夺甘露未得,目光扫过阿羽和萧重九,当即不再恋战。化作一道金光,携了凤箫吟消失在虚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