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萧怀猷确实值得亲妹妹为他感到自满,他是天子的长子,美姿容,善辞令,年六岁能属文,七岁开府,天下文士尽归之。年方十岁,已堪称独步天下,同龄人无人可与之媲美。
明明宫里只有她同萧怀猷是同母所出,萧怀猷也一度接回到张贵妃身边了,但他不喜欢琉璃,反而对两个异母姐姐多有推崇。
琉璃不喜欢两个异母姐姐,她们看她和她阿娘的目光,简直就像看两个小人得志的奴仆。琉璃莫名的就知道,她们瞧不起她阿娘,连带着不愿亲近她。但这些人既然瞧不起她们母女,为什么又非要抱养她的哥哥!
琉璃不能服气。
她使劲浑身解数,想把哥哥抢回来。但她越是亲近他,在人前回护他,萧怀猷便越是对他不假辞令。他简直就像个被强梁逼迫到墙角的弱女子,满心满脸都写着,你抢完东西就快走,我不情愿跟你。
但为什么他就能和颜悦色的同如意说笑?莫非她还比不上一个不知道亲爹是谁的“野种”吗?
琉璃心中不乐意,便甩手起身,往上座去找天子和张贵妃去。
但这一次天子没空替她做主。因为,等了足足两年之久,他小儿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二郎当然就是第二个倍感委屈的人。
——他难得出一次远门,还是在水滨,又有这么多没见过的新面孔,正打算撒丫子四处狂奔一番,结果一入席便被徐思箍住腰,硬是在这两尺见方的小坐席上被困了一整夜。
还让如意同他分开坐,隔得这么远,他伸手向如意求救都做不到。
而且他明明还有旁的事急着去做,徐思喂起来却没完没了。他左躲右躲,徐思都能准确的把食物塞进他嘴里。他左挣右挣,徐思都能使巧劲卸去他的力道。
二郎一身本事都无用武之地。
偏偏如意的目光渐渐也不看过来了,他这边水深火热,她那边竟同旁人说笑起来,显然已将他抛之脑后。
小孩子都是有些独占欲的,自己的东西却被别人抢了,这怎么能忍,当然就要拼命抢回来。
二郎只能火急火燎的任由徐思喂到她觉着他饱了的程度,才终于瞅准间隙,忽然发力,自徐思怀里挣脱出来。
他撒腿便要往如意那边去,却又被天子一把捞住腰。
二郎简直悲愤欲哭。
天子捞住了他,好整以暇的笑问道,“你要去哪里?”
二郎抬手指向如意,天子却不抬头,反而慢悠悠的逗弄他,“你不说,阿爹怎么明白。”
二郎:……
二郎记性好,他犹记得自己在大人追逼下,头一次开口叫阿爹——他明明叫了许多遍,艰难的纠正着自己漏风的发音,但这些大人消遣完他,居然哈哈大笑,完全将他的努力抛之脑后。
大概是没意识到他能听得懂,他们当真他的面说话毫不避讳。但偏偏二郎很聪明,他其实听得懂,听不懂也知道自己是被取笑了还是又被取笑了。
且兼他极懒,所以能不开口时,他就尽量不开口。横竖就算他不说他们也明白,他说了他们反而消遣他。
但这一次他若不开口,势必就要耗费无数无用功了。
“辣鞭……”
于是他终于说道。
不出所料的,又引起一阵大笑。天子对徐思道,“朕是怎么同你说的?他会说话,就是欺负你,懒得说。”
二郎:赶紧放开我!
天子却又将他抱在膝盖上,指着萧怀猷道,“过去后要向你阿兄行礼。会叫哥哥吗?”
“会!”
“叫一声来听。”
“咯咯,咯咯。”二郎敷衍、抗议着,在他阿爹的笑声中终于一溜烟的挣脱出来,向着哥哥姐姐们的方向奔跑过去。
近前了,也不管如意和萧怀猷惊讶的神色,先一屁股坐到他们中间去,抓住了如意的手指,才仰头对萧怀猷道,“哥哥……”
明明他用那双黑漆漆的、沉静、精致的黑眼睛望着自己,用青涩的、因为不娴熟而有些弱气的声音叫着“哥哥”,但萧怀猷莫名的就觉着,他这个小弟弟,似乎、大概、也许是在向他宣示什么……

第八章

太早开口说话,其实是一件很吃亏的事。
在开口说话之前,长辈对你唯一的期待就是赶紧学会说话。你若喜欢,随便咿咿呀呀的发出些声响来,便会令他们惊喜万分。纵然他们进一步做出了过火的要求,你也完全可以假装听不懂,扭头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去,长辈们根本无可奈何——因为你就是听不懂嘛!
可一旦你开口说话了,你就会发现长辈们究竟有多么难以讨好。
首先,你不能装傻,因为他们会说,“别装傻,朕知道你听得懂。”若你还假装听不懂,你的屁股可能就会比较危险。
而后,他们简直不知餍足,不论你做到那一步,他们都永远都有一环扣一环的层出不穷的后续诉求。譬如:你会说话了?来,朕教你背两首诗。什么,这就学会了?来,给朕说说它是什么意思。啊哟,说的不错。来来,朕教教你这几个字长什么模样。哦……这就记住了!那朕再教你几首难的……
等二郎终于聪明的学会了说没记住,天子目光兴奋而语气轻缓,道,不要紧,咱们可以再学一遍。
二郎:还有完没完了!
回头天子兴奋的对徐思说,“天赋异禀!果然不愧是我们的儿子!”
而二郎深深觉着,果然不说话才最省事。
无论如何,二郎的日子变得难过起来。
天子很明显不打算让他放任自流,他很有亲自教养儿子的意愿。有鉴于他自己就是个全才,凡事无所不通,对于该怎么将儿子打造成一个全才他也很有见解,自然不能放任二郎聪明却惫懒下去。
他的这份用心当然是纯粹针对二郎的。
就算二郎明显喜欢如意胜过喜欢他,同如意一起时更耐心听话一些,天子也纯然没有顺便教导如意的兴趣。
毕竟见面的时候多了,就算是假装疼爱她,也颇耗费心神,偶尔为之也就罢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直接抱走二郎。
在他心里,如意固然有些用处,需要他做出一定的姿态来。但本质上她同殿内宫娥仆役们也并无太多区别。
如意心知父亲不喜欢她,不过久而久之习惯了,也就罢了。
徐思将她教导得很好。她似乎从小就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她,而这也未必就一定是她的错。她只要用心努力的做好自己的事便够了。
当然也会难过,但并不会迁怒。她很分得清天子同二郎的区别。
她心里似乎也有一股子倔强的意气,纵然十分难过时,也不会徒劳的询问徐思,“为什么阿爹不喜欢我。”反而会更快的打起精神来,转头去找更多的事来做。
和二郎不同,她总是很忙碌,并且乐于学习更多的东西。
大约在她三岁时,徐思便已将她抱在膝盖上,把着手教她识字。她乐此不疲,甚至空闲时还会抱着书主动爬到徐思的膝盖上,让徐思教她更多。她很是聪慧,徐思教过她的,她几乎都能记住。
并且她还很乐意分享。
有时二郎玩的无聊了开始欺负人,她便会摊开书本,一本正经的对二郎说,“我来教你识字吧。”二郎倒是很给她脸面,既然她想教而他又确实无聊,那就听听吧。
辞秋殿里便常看姐弟二人捧着一本书,有模有样的一教一听,并肩坐在一起的情形。
所以二郎的“天赋异禀”里,其实也很有如意的功劳。
等如意六岁的时候,徐思便聘了师傅教她拳脚功夫。初时女师傅只以为自己是被聘来陪公主玩耍的——毕竟这可是一个公主啊,她学功夫做什么?横竖她既吃不了这份苦,也完全不需吃这份苦。
但教了一个月之后,女师傅便明白,这确实是个练武的苗子。体质好不说,还当真有耐性,肯听话,能吃苦。女师傅试探着让她清晨起床扎马步,她就真的在天色乍明时起床,陪女师傅一起扎马步。问起时,如意也会坦率的承认“累”,但师傅不叫停,她就真能毫无抱怨的坚持下去。
毕竟这是个公主,女师傅对待她还是很温柔的。想让她学什么时,必会先引诱她,而极少训诫于她。遇有需要秀一秀功夫的时候女师傅也从不吝啬,譬如如意的风筝不留神挂在树上了,她便会猿猱般一跳,如履平地的攀援而上,徒手帮她取下来。
对于搏击一类,如意兴致聊聊,但对飞墙走壁她热衷不已。隔上几日必要试一试自己的功夫进展到哪一步了,看能不能翻墙上树。
她兴致勃勃的上窜下跳,也很让徐思头痛。不过毕竟如意不满周岁就已被猫引诱着爬上了呈露台,对于她喜好将所有自己知道的地方都去探索一遍的天性,徐思也只好默认。
至于徐思所擅长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徐思教时如意也会学,学了便不会半途而废。但她是不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徐思也能看得出来。其实打从心底里,徐思最不愿将如意培养成另一个自己。这些精致的喜好固然能让她纵使被关在笼子里,也不会毛羽日枯槁,也能做一只名贵高冷的金丝雀。但也许正是这些喜好将她变作一只金丝雀,而不是搏击长空和风浪的海上之鸟。
所以徐思有时也会想,如意未必真的就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毕竟她自小就对一切未解之物充满好奇,凡你让她来学,她必兴致勃勃的来——她不喜欢,或许只是因为受了自己的影响,也觉着这些东西粗通便可,无需精研。
徐思觉着,这也未尝不好。
自那次家宴,如意在同辈兄姊们心中也留下的印象。妙法妙音公主待她虽依旧不亲近,却也十分礼遇。而大皇子对她则十分亲善。纵然他已不在宫中居住,同辞秋殿里也没什么往来,但凡在外遇见了有趣的事物,便不忘同如意分享。或是信札往来,或是直接将东西随信札送来。行事十分坦荡。
按说他们之间本不该这么亲密。
虽二郎还十分年幼,但朝中的储位之争已悄然开始。而就徐思看来,这位大皇子虽性情温和慈悲,但并非淡泊之人,对于太子之位他分明心有所系。而如意既是二郎的姐姐,也没有妙法妙音公主那般同他一道长大的交情。他对同母的妹妹形同路人,却对如意另眼看待,这很不寻常。
徐思心有疑惑,却并不暗自揣摩,而是亲自询问如意,“何时同大哥哥这么亲近了?”
如意和二郎不同,她不但好动,还十分多话。同徐思之间更是知无不言,也就将她同大皇子的交情从头到尾、巨细靡遗、滔滔不绝的同徐思分说起来。
徐思:……养了个小话痨。
徐思听如意听完,觉着这似乎也不过是小孩子的普通交情,倒不必如临大敌的去防备。也只笑着告诫如意,“天下四方确实有无数趣事,但旁人习以为常的事,也并不意味着你就都能去尝试。譬如吃虫子,若你是顾公,行军至交州,当地官民以百虫宴来款待你,你敢面色如常的去尝试,自然是好的。但换一个情形,你一门心思想着去尝尽百虫,那岂不就是猎奇的吃货了?”
如意仔细想一想,好像当真是这么一回事——譬如远古之民穴居野处、茹毛饮血是常事,难道她也要去尝试一番吗?
她也就点头回应,“我还要分辨这件事是好是坏还是不好不坏,若不好不坏,那么什么情形下能做什么,情形下不能做对不对?”
徐思便摸摸她的头,笑道,“很对。”
大皇子送来的东西,如意大都会同二郎分享——凡有稀罕的东西,她一贯都会留一半出来给二郎。
相反二郎就不会记着她。他好像天生就更喜欢霸占,哪怕占住了之后他扭头就扔,该是他的他也绝对不会让旁人拿走。不过,若如意想要,他随手也就给她了,倒从不和她计较什么。
对二郎霸道的天性,徐思也试图去纠正。但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像如意那般听话,将聪明用在举一反三上。这世上也还有二郎这般不听话的孩子,善于将聪明用在敷衍人上。这孩子闷声不响的,却很有自己的主意,可以顺导而不可逆阻。徐思对他常有屡教不改的无力感。
而随着天子越来越多的将二郎带在身旁亲自教导,徐思的这些纠正也就成了杯水车薪。二郎天性中那些令徐思担忧的品质,恰恰是令天子放心的品质。这父子二人几乎是一拍即合,天子稍加点播,二郎便能融会贯通。
徐思十分恼火时,也同天子争论道,“他已十分刚愎自用了,你还要教他怎么阳奉阴违,他日后岂不是要长成个孤家寡人?”
但天子并不放在心上,只笑道,“他是胸有天地,而不是刚愎自用。我也不是教他怎么阳奉阴违,而是教他人情世故。他怎么会长成孤家寡人?你看如意不就十分喜欢他吗?”
在天子看来,徐思那样的教法,固然能将二郎教成温润君子,但他想要的并不是一个温润君子——大皇子维摩已然十分文质彬彬,仁慈正直,朝中文士少有不喜欢他的。但如今天下痼疾难除,世家把持选官之道,尸位素餐、明哲保身,然而根深叶茂,难以撼动。当此情形,一个仁慈的储君能做成什么事?帝王治世素来都是霸王道杂之,就只有世蹑高位的世家才会喜欢被德政教化的君王。天子想要的,却是一个心机深沉,手段老辣的储君。
徐思既说服不了天子,也对付不了儿子。也是操碎了心。

第九章

这一日大皇子又差人送来信札,随信还附赠了一对蝈蝈儿。
那蝈蝈关在竹篾片编织的小球中,那竹球编的虽粗糙却趣味盎然,透过篾片交织成的网格可以看见里头蝈蝈儿碧绿铮亮的甲壳头,头上两只长长的触角柔软灵活的甩来甩去,像个大将军一样威武英俊。
如意看了十分喜欢。
她正同二郎一道读书,便令二郎先挑,自己则去一旁,由她口述,让侍女代笔回信道谢。
大皇子一贯都有文雅的美名,诗文俱佳。随手写给如意的信札也文采斐然,如今如意也跟着徐思开始学习诗文,知道好坏了,便不肯再信口回复,也要斟酌一番文词,故而耽误得有些久。
等她回头再去找二郎玩时,二郎已等得有些恼火了。
他原本就是能动手绝不开口的性格,跟天子相处日久,得了他的真传,越发的不好好说话。
见如意回来,先盯了她一番。
如意日日同二郎相见,反而轻易察觉不出他的变化来。且她同徐思之间一贯开诚布公,虽也懂得察言观色,却并不会因为被人用目光谴责,就自觉的检讨起自己的过错来。
她只疑惑的问,“怎么不高兴了?”
二郎决心用实际行动教导她自己怎么个不高兴法儿,并且务必令她印象深刻,日后能有所自觉。
他抬手便将竹球挥在地上。
如意却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只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去帮二郎把竹球捡回来——二郎自幼便喜欢扔东西玩,当他能扶着儿车站起来却还不会走路时,姐弟二人玩的最多的便是你扔我捡的游戏。有一次徐思瞧见了,以为是二郎欺负如意,恼火的对如意说,他再扔你便不要替他捡了。但如意知道,他就只是喜欢这种玩法,并不是调皮欺负人。所以她也并不介意。
这一次她以为也还和以前一样。把球捡回来,便和二郎说明白,“里头有只蝈蝈儿呢,你这么扔,就把它摔坏了。”
但二郎抬手又把竹球扔到地上,上脚便踩。
如意敏捷,立刻察觉到他的意图,立刻用脚一拨,勉强将那竹球从他脚下救出来,抢先捡到手里。又从桌上捞起自己那一枚,护在怀里。
这一次她总算明白二郎是故意的了,眉头便微微皱起来,同二郎对峙着。
“你不喜欢,我就不给你了。”对上二郎的目光,她便有些恼火,道,“你不高兴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要胡乱摔东西,也不要胡乱对我发脾气,我也会不高兴。既然你不想好好同我玩,那今天我们便不要一起玩了。”
她转身就走,二郎忙上前拽住她的衣袖。如意讨厌他蛮横的目光,看到自己怀中被踩坏掉的竹球,越发恼火,便用力抬手挣开。
二郎愣了一下,赶紧抢到她前头,将房门一关,脊背往后一靠,仰头瞪着如意。
如意当然不能对他动手,但也不可能被这么困住。见门被关了,回头一扫,便转身轻巧的跃上椅子,踩着桌子,将雕窗一推,便行云流水般自窗口跳了出去。
回头还不忘先踮着脚将窗子给他关上,再转身走人。
二郎望着转眼间便空荡荡了的房间,略微有些发懵。
如意这一次也是被气坏了。
回房后看见手里被踩坏掉的竹球,里头的蝈蝈儿恰有一条后腿夹在篾片折断的地方,已被拽掉了,此刻它正蹒跚的在竹球里爬行,似是想要逃走。不过它再怎么逃,能去的也不过这笼内拳头般大小的地方。
这小东西其实已是被关起来了,人拿它玩耍却不善待它,而是随意加害。
如意看着,心情忽又低沉起来。
她便用笔管将竹球的孔格撑开,让两只蝈蝈儿都从笼子里出来。用手捧了,去院子里放生掉。
因这件事,她一整日都提振不起精神来。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真刀真枪的同二郎吵起来。
看书的间隙,如意摆弄一下那只破掉的竹球,便暗暗的在心底想,这一次确实是二郎做错了,她一定要等二郎道歉后再同他和好。
她委屈难过,她身旁乳母侍女们跟着心疼,纷纷想办法要逗她开心起来。
同二皇子吵架了?这话说出来,殿内宫娥们谁都不信。就算信也不敢管啊。
虽然他们都觉着,如意决然不是个会为了枚坏掉的竹球就悲春伤秋起来的柔弱敏感的小女子。但除此之外,侍女们实在想不出旁的理由了。
“再给公主做一枚吧,你们谁会编竹球?”
如意身旁侍女,针线活顶尖的有、厨艺超群的有、连精通食疗调养之术的也有,但细致到会编竹球的,还也没那么好找。
许久之后,大乳母刘氏才想起个人来,然而语气中不免有芥蒂,“去问问庄七娘会不会吧。”
庄七娘如今依旧在辞秋殿里。
虽她曾救过如意,徐思也命人善待她。但她究竟过的好不好,却很难说。
衣食无忧,身旁人也并没有欺负她的,按说不错。早先大家也确实十分礼敬她,但她懦弱畏缩的模样实在难以让人敬重起来。渐渐的大家就都不怎么将她当一回事了。
不过她这个人也有旁人否认不了的长处——手巧。几乎什么活计都能上手就做,还能别开生面的翻新出花样来。虽绣活做得中规中矩,没什么亮点,但同样的一件衣裳经她一改,立刻便脱胎换骨般好看起来。故而殿内有什么针线活,人都爱去找她。
她根本就不会拒绝,甚至都不求回报。只要旁人说一声“你真是个好人”,就能让她打从心底里满足起来。
人熟悉了她的秉性,不要钱的表扬话随口乱说,让她时时都沉浸在被称赞的满足感中,便能换得她更不求回报的付出。
虽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但他们也确实在将这个他们压根就瞧不起的人吸食殆尽。
久而久之,总会有人觉着不好意思,便画饼给她,道,“你有这样的好手艺,总有一天会入了娘娘的眼——你不是还救过小公主吗?也许娘娘就让你去小公主身旁伺候了呢?”
也是在有人说了这句话之后,大家才忽然发现,这个怯懦无能的女人,居然也是有自己的诉求的。
她想到如意身旁去伺候。
每一季她都会给如意裁剪新衣,单衣夹衣棉衣……她的供奉虽然优渥,但也几乎全花在这上面。裁剪好了她便辗转托人,想送到如意殿里去。但公主有公主的用度,谁敢把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拿给如意用?
实在被她缠不过,又确实对她心存愧疚,总算有人变着法儿向如意的乳母刘氏提了一提,算是尽力。
刘氏却并不刻薄,虽恼火庄七娘居然侵入自己的职权,但毕竟她救过如意,是徐思曾发话要善待的人,刘氏也并不阻挠她。便道,“那就送过来吧。”
至于送过来之后怎么处置——自然是看都不看,就丢到库里生尘去了。
第二日清晨,如意去庭院里打拳回来,就看到她桌上摆了两枚全新的竹球。
和先前那两枚不一样,这两枚用青棕篾片交织编成精致的攒心梅花花格,用来编织的篾片剖得窄窄的,将边缘磨钝了,仔细的上好桐油,一点毛刺都没有,也不会割手。如意翻来覆去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接缝。
她爱不释手,回头问刘氏,“是妈妈给我编的吗?”
刘氏见她喜欢,不由微笑起来,道,“我也不会,是找旁人为你编的。”
如意点头道,“我很喜欢,妈妈替我谢谢她。”
刘氏见她并没有兴起要见见庄七娘的念头,松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同情那个总是徒劳无功的女人。
刘氏道,“一个下人罢了,如何当得起您一个谢字。您若喜欢,厚赏她些银钱也就罢了。”
如意点了点头,片刻后又道,“我总是听你们说银钱,银钱究竟是什么?为什么给人银钱,他们就高兴了?”
她也才六七岁的年纪,又生长在宫里,哪里懂得钱是什么东西。听人说过几次,不由就想问一问。
刘氏哭笑不得,道,“银钱能用来买东西,你把钱给人,数目够了,就能换到他手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