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和奴婢去换身衣裳吧,不然得着凉喝药了。”
幼幼乖巧点头,几头雪狼似乎也知道闯了祸,颠颠地跟在宫女身后,十几只还在草丛扑腾的锦鲤则被宫人拾起,一起带了过去。
宫里常备幼幼的衣裳,宫女细心给她洗发擦了半干,“还未全干不好扎,不然会头疼,郡主去外面晒晒吧。”
“嗯嗯。”话没说完,幼幼就哒哒跟着雪狼跑了出去,叫宫女一愣失笑,小郡主真是…越来越活泼了。
十几只锦鲤被统一放在木盆中,幼幼和雪狼就一起蹲在旁边围成了圈。
宫人们站在不远处,就听着小郡主奶气未脱的声音道:“好漂亮呀。”
“嗷~”
“会好吃吗?”
“嗷呜呜——”
“偷偷吃一条好不好?”
“嗷嗷嗷——”
那些在盆中的锦鲤,仅这么一小刻就都僵在了水中停止游动,似乎是被吓傻了。
不过设身处地,任谁被几只眼冒绿光的雪狼围着,都无法淡定吧。
宫人眼观鼻鼻观心,似瞎了一般,对雪狼悄咪咪用爪子把锦鲤拨出来的行为视而不见。
反正都半死不活,也没法救了。
雪狼牙齿锋利,鱼一上爪就急不可耐地低脑袋咬起来。幼幼认真看了会儿,好奇道:“好吃吗?”
“嗷呜——”大灰把最肥美的一条拍到幼幼面前,锦鲤原地蹦跶了两下,开始装死。
幼幼没吃过生鱼,也没人告诉她生的不能吃,毕竟一般而言,谁也不会对小姑娘指着池里的锦鲤说这要熟了才能吃。
小孩儿的好奇心蠢蠢欲动,很想尝尝大灰它们吃得那么开心的鱼儿。低着小脑袋想了好久,终于伸手拿鱼。
“啪——”在锦鲤离幼幼只有毫厘之差时,终于有只手把鱼打了下去。
领头宫女无奈道:“郡主,这个不能吃。”
“咦?”幼幼疑惑抬头,看看她,又看看大灰。
宫女斜了其余几个想笑的宫人,继续耐心解释,“雪狼和我们不同,郡主想吃鱼的话,可以让御膳房给你弄熟,不然会闹肚子的。闹肚子就要找太医,然后喝药哦。”
“喝药”二字成功再次让小姑娘消停下去,宫女松了口气,并时刻盯着这小主子和那几头狼。
照陛下这个养法,她真的很怀疑小郡主会被养成什么样儿…容侯夫妇和相国都被陛下半忽悠半强迫去江南了,得三个月才回京,而今才第一个月…
宫女叹口气,只觉得自己十七的年纪已经操起了老嬷嬷的心。
几人亲去请教了太医,询问这些锦鲤能不能吃,得到肯定答复后便将锦鲤全都搬去了御膳房。结果御膳房道这鱼快死了不行,得要更新鲜的,于是又遣了几人轰轰烈烈转去御花园的池子里捞鱼。
燕归从草场回来后就去练了一个时辰剑,沐浴后随意披了件外裳,松松垮垮,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发间未干的水珠滴落而下,顺着下颌滑至喉结,在腹部上下留下一条水痕。
他正垂眸拭剑,忽而听到这么闹腾的动静,皱眉开口,“什么事?”
石喜才打听回来,带着淡淡笑意道:“陛下,郡主要吃鱼,还指明了要锦鲤,宫人们刚从御花园的池子里捞鱼回来呢。”
燕归颔首,想到什么,“前几日放进去的几条白锦鲤呢?”
“呃…”石喜诡异地停顿了下,他想起陛下好像没事还挺喜欢去池边喂鱼的,于是敛了笑意小心翼翼道,“奴才方看了几眼,好像…也在里面。”
……
燕归捂着下巴,忽然陷入沉思。
第148章 不正经番外
御厨没用锦鲤做过菜, 但不妨碍他们的积极性。那几条纯白、纯红的锦鲤, 可是陛下时不时就要去看几眼的宝贝。
能拿陛下的宝贝做菜,死也值了啊啊。
怀着对御厨这一行业无比真诚的热情, 御厨拿出了十二分功力, 用蒸炸煮烧等多种烹调方式做了满满一桌全鱼宴。
没入厅,幼幼就闻到了溢出的鱼香。她蹬蹬跑进,眼睛睁得圆溜溜,稚声感叹, “好多鱼呀。”
宫女笑, “这些都是小郡主您吩咐捞的, 都给您做出来了。”
幼幼的小脑袋瓜显然没想到那么多,这时才意识到问题, 眨巴道:“可是幼幼吃不了那么多呀,姐姐帮幼幼一起吃好不好?”
宫女摇头又点头, “多谢郡主赏赐, 您先用膳,等您用完了奴婢们再传您的意思赏赐下去。”
听得半懂,幼幼被抱上了桌, 系上小兜裙,正犹豫着该先吃哪道时, 燕归来了。
被霍霍了御花园的锦鲤, 燕归看上去没什么不悦, 不过既然用了他的东西, 他自然得来尝一尝。
几头雪狼眼巴巴地围着圆桌, 被熟鱼馋得口水滴答,在察觉燕归靠近时还是不约而同后退了些。
燕归身上有洗不去的浓浓血腥之气,还有被收敛的杀意,这些动物感知得再清楚不过。
抬脚随意把大灰踢远了些,燕归坐上了位,视线在全鱼宴上掠了一圈,“好吃?”
幼幼还没动筷,但不妨碍她连连点头,“好吃,十三哥哥也吃!”
燕归的鱼,燕归的御厨,倒成了她请人吃。他不明意味地笑了声,毫不客气地拾起银筷。
很快,幼幼就为说出口的话付出了代价。
十多道鱼,几乎以风卷残云的速度被某人飞快吞入腹中。而且他用得快,动作还挺优雅,只是下筷的速度常人不大能用肉眼捕捉。
幼幼开始是呆呆看着,后来发现面前瞬间空了小半才急起来,忙拾起自己的小筷子小勺子,争取在某人的空隙间吃一口肉。
可惜奋斗了许久,小姑娘才勺了口汤。汤是极鲜美的,幼幼咂巴两下,好似能从里面尝出鱼肉味。
她没想到可以有抢这个举动,毕竟鱼不同于糖,之前的糖是被硬生生从口袋中搜出,鱼在她的意识里是摆在这儿,大家都可以吃的。
“十三哥哥。”小姑娘眼巴巴地瞧着,“幼幼也想吃一口。”
“想吃?”燕归抽空斜了她一眼,随后极其恶劣地捏了把那肉嘟嘟的婴儿肥,“都这么胖了还吃,当心吃成小胖子,走都走不动。”
幼幼愣了愣,下意识辩驳,“幼幼才不胖!”
石喜等人垂首默然,陛下这绝对是因为喜爱的锦鲤都被做成菜了在报复吧,绝对是吧。
这报复的方式可真幼稚,比当初逃避进宫而来欺负小郡主的贵女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胖?你说哪儿不胖?”燕归夹鱼入口,手边动作不断,戳戳某个小东西圆滚滚的肚子,握握藕节似的手臂,再指指她胖墩儿似的小腿,这些无一不证明了,小东西的肉都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一点儿都不虚胖。
这动作实在太不爱护一个小姑娘的自尊心了,果不其然,幼幼被他的语言动作夹击之下,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
燕归在场,宫女们也没人敢哄她,她就自己这样抹着眼泪哭,还不忘看燕归吃鱼吃得香喷喷美滋滋。
看着看着,她金豆子还没掉完,就没忍住打着嗝又问了句,“好、好吃吗?”
“好吃。”燕归回答得不含糊,银筷终于指向了最后半盘鱼。
连石喜也从来不知,原来陛下的胃口可以这么大。
幼幼都伸长了脑袋去望了,眼上挂着泪珠期盼道:“幼幼就、就吃一口。”
“哦?”燕归挑眉,“朕说过不让你吃吗?”
幼幼诚实摇头,燕归又道:“那为何不自己夹?”
幼幼再度十分老实地回答,“幼幼夹不到。”
明明是某人恶劣地每次都阻住了她的筷子,燕归却恶人先告状,“这么没用,连口鱼都吃不到。朕之前怎么教你的,不会抢吗?”
“?”幼幼茫然地望着他,哭都忘了,不忘用爹娘教的话挣扎,“不…幼幼不可以抢别人的东西。”
燕归放慢了用鱼的速度,似乎终于开始懂得了品味,他道:“你若不需要或者已经有了,当然不用抢。那这鱼,你是不想吃,还是已经有了?”
幼幼想了想,“幼幼想吃,但是幼幼没有。”
语罢不用再提醒,小脑袋也明白了什么,睁着圆圆的杏眼和燕归对视,半晌软软道:“可是,幼幼不想和十三哥哥抢。”
她委屈巴巴望着,又低下头细声细气,“虽然十三哥哥坏,抢幼幼的糖…”
之前气势汹汹说讨厌他和祸害他锦鲤的是谁?
不过,虽这么想着,本有意要教小东西一些“道理”的燕归还是感觉哪儿被戳了一下,气全都泄了出来。
这么个软绵绵傻乎乎的小东西,看起来很好教,有些事情也能轻易灌输给她,但在某些细节上,还真是意外地有她自己的原则。
一些在燕归看来毫无用处又蠢的原则。
他语气淡淡,“为何不能抢朕的?”
幼幼似乎觉得他这话很奇怪,回得也不伦不类,“因为不可以抢十三哥哥的呀。”
一大一小僵持了会儿,燕归率先败下阵来。他突得站起身,随之往后倒的凳子发出砰响,把幼幼吓了一跳。
“给郡主另做一桌。”留下这句话,燕归如来时般离开了此地。
幼幼好奇地望了会儿他的背影,再转回脑袋,仰头,“宫女姐姐,十三哥哥为什么不高兴呀?”
宫女想了想答,“大概是因为,小郡主您太可爱了吧。”
“咦?”幼幼更懵了,很快她就被呈上的其他菜肴吸引了主意。鱼还要好一会儿,在此之前,宫人当然不会让她饿肚子。
燕归几步就到了御花园的池边,那儿很明显缺了一角,栅栏倒下,草丛边亦湿漉漉的,池中剩余的锦鲤也都不大敢再靠近那处。
他面色冷淡凝视片刻,“石喜,善欢郡主如何?”
石喜微顿,“郡主纯善可爱,稚气未脱,有颗赤子之心。”
“朕呢?”
“陛下坚定不移,从不为外物所动,凡事皆可达。”
“哦?”燕归对这马屁没作什么反应,转目而来,“那,若朕要养她呢?”
常人在如此目光下早已冷汗涔涔,石喜多少有了抵抗力,是以能面不改色,“陛下为刚,郡主过柔,奴才以为,陛下与善欢郡主正是性情相宜,长此以往,必得双益。”
石喜显然完全忽略了其他人,譬如容府一家的意见。
燕归沉沉望他,许久,忽而一笑,“所言有理。”
时日还那么长,正好他又无事可做。在这小东西长大的十几甚至几十年间,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他能成功把这小东西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还是这小东西能坚持住她傻乎乎的原则,让他承认。
他,拭目以待。
第149章 、正经番外 ...
生于冬雪初歇, 春雪将化, 故名雪宜。

雪宜这个小名, 是父皇亲自为他所取。这个事实于雪宜来说, 其实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如此诗意温情的小名, 该出自母后才是。
雪宜自幼便知父母感情极好, 他们身为帝后, 二人间的牵绊却比寻常夫妇要深许多许多。
母后对父皇的爱, 专贞不二,赤诚无比。父皇的爱明明充满了占有欲,却一二再再而三为母后学会妥协, 在雪宜看来,这是一种极为危险又动人的感情。
他能够理解,所以从小就不会因为父皇偶尔的忽略而生出孩子的气恼。
在他人眼中,雪宜沉稳大气,知事起便有储君风范。事实也的确如此,他早慧而敏锐,一如当初在京城赫赫有名的舅舅容云鹤, 甚至在容云鹤的亲自教导下更胜一筹。
雪宜十五这年, 父皇退位与他, 退居太上皇,开始让他正式接掌朝政。
虽然二人仍在宫中,但以父皇对母后独占的姿态来说,雪宜知道他能见到他们的机会并不多。
他并不遗憾,毕竟此事早有预料, 他也不再是个需要父母时刻关照的孩子。
早朝归来,雪宜只携了贴身內侍阿福走在小径,落花簌簌,他几乎是享受地从容慢行。
“啊”宫女惊呼声响起,袍角扑来一人,“陛下,请恕奴婢眼拙,没瞧见您。”
雪宜低眸,脚边的小宫女削肩细腰,发如鸦羽,散着淡淡的花香,俯首的身姿犹带稚嫩,但已显曼妙,青涩动人。
“不必惊慌,起吧。”雪宜略退一步保持距离,温言轻语,“是朕心血来潮挑了此路,不怪你。”
宫女几乎是愣怔地看着少年帝王离开的背影,久久仍未反应。
阿福忍不住嘀咕,“分明是那小宫女故意,陛下您何必待她那么好,不过又是个心比天高的…”
雪宜顿足,平静地看着阿福,淡淡的目光却让他下意识闭了嘴,“别再这么说。”
“…嗯…啊?”
“她未妨害任何人,何错之有?”雪宜抬手用一直握着的书卷敲了敲阿福脑袋,“容人之心,切忌以狭心度人之腹。”
雪宜一直记得母后的亲身教导,父皇贵为一国之君,这样的事数不胜数,有些母后未听说过,有些也正好被她遇见。但母后从不会像某些女子般或歇斯底里或泼辣狠厉,她从来都会尽可能给予最大的宽容。
母后说,要分清何为人之常情,何为妄念,不可以一己喜好度之。正如吾之蜜糖彼之□□,身份地位不同,所思所行亦不同。
即便身居高位,也不代表可肆意评判□□他人。
这是母后教予雪宜的一半处世原则。
分明比他还小两岁,阿福却觉得此刻头上的力度就像小时候老父每次教导自己一般,他心绪复杂,但也隐约觉得是诚服的。
这样的君主,对大周来说似乎确为幸事。
“陛下,小公子昨日又偷偷出府了,和人争执了一番,当街就吐了血,今日可要去看一看?”
阿福提起的小公子正是当初容云鹤抱回的儿子,也是整个京城最大的谜团之一,因为无人知晓这位未来宁国公府的继承人的生母是何人。
宁国公给这个孙子取名容朗,小名长安。长安身体弱,性子却极为闹腾,一点不像容家人。
话还没学会时就会咿咿呀呀与人争论,三岁学会了上房揭瓦,五岁开始到处招猫逗狗,到如今八岁已经是人憎狗嫌的年纪。
若他单纯是个小霸王还好些,偏偏身子骨不行,还受不得气,每每和人吵着吵着,突得就一口血喷出来,简直要吓死人。
第一次撞见时宁国公夫人简直要被小孙子吓得瘫软在地,还以为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等太医看过后,说这是身体使然,只要小公子胸中有气就不能憋,一憋就容易吐血。
吐血说来不是什么好事,但可能是长安体质特殊,自小被天才地宝养着,他吐几口血晚上多吃点饭就能补回来,并不像旁人那样元气大伤。
即便如此,别人也受不住啊。毕竟能和他吵起来的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谁能忍受不过吵个嘴,还没吵几句话对方就吐血的惊悚感?
所以如今长安倒学会了一点忍耐,经常忍着等回府吐。这次可能实在是太气,又吵不过别人,不得已当街发作。
听说他本人吐几口血只是脸色苍白了些,与他作对的小孩儿被吓个半死,当场就昏了过去,还叫着不要找他索命。
雪宜听着这个表弟的趣事,不由笑了起来,“今日也没事了,就去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你们永远布吉岛我为了发今天这半章费了多大功夫_(:з」∠)_
我决定,以后找男盆友一定要找懂计算机的!
第150章 、正经番外 ...
长安被一群人围着哄, 婢女来来回回几次, 拿了他爱的点心玩具, 好半天才把人哄顺了气。
这位小主子金尊玉贵, 如今京城谁不知他的名号?宁国公夫人的心肝儿宝贝孙, 平日舍不得骂更不能打, 连宁国公要教训孙子都得掂量掂量。
最为重要的是, 这位的亲姑母可是当今陛下最为敬重的太后娘娘。虽说太后年不过刚至而立, 面容看起来更是像双十女子,年轻得很,与太上皇立在一起如同神仙璧人, 但太子毕竟已经算是登基,众人也就默默改了称呼。
太后极为疼爱这个小外甥,小长安自幼被惯得无法无天,几乎不知怕为何物。
这个几乎,就要算在他的亲爹容世子身上。
几十人前前后后转了半天就为了自己,长安受之坦然,半点不心虚。方才他在街上血吐得狠了, 唇边还有点点红色血渍, 也不急着擦。
八岁的皮猴儿, 因为身份很少有人能真正狠下心教育他,他便也从不觉得吐血是什么大事。
那感觉是挺不舒服,事后也总要吃些补血的食汤,可都是小问题。吐血这项“技能”在长安看来,甚至颇有用处, 他挺喜欢。
未长大的孩子心性让他每次看到对手被自己吓得惊慌失措的模样,还挺自得意满。
次数一多,更是让他自己都习惯了使用这招。一不顺心,就吐血,一吐血,所有人就会什么都顺着他。
正如此刻,长安懒洋洋地窝在摇椅上,婢女给他喂着甜瓜,食了三片,她不放心道:“这瓜凉,公子少用些吧。”
不过这么一句话,长安竖眉就作不悦状。他瞪着婢女,瞪了会儿胸口就开始起伏,似乎有气在心,一副要又要吐血的作态。
长安才吐了血回府,谁敢再惹他不高兴?那岂不是要被夫人给剥皮。
婢女生怕他憋气,“咚”得跪在地上,连连告罪,“奴婢说错话了,奴婢有罪!公子您别不高兴,千万别气。”
长安本是气的,可婢女这模样逗乐了他,当即指着她就乐不可支笑出声,仿佛为自己吓唬到她感到开心。他五官精致生得漂亮,仰倒大笑的模样倒称得上天真可爱,不见平日小霸王的嚣张。
婢女们看着,顿时也忘了伺候这位小主子的艰辛,只看这张脸,便觉得实在讨人喜欢得很。
门前,容云鹤静静站在那儿观望,他已来了不短时辰。
容云鹤被母亲强行催来,宁国公夫人觉得他对长安关心太少,正好这次吐血,便让儿子来看看孙子,父子两增进感情。
他原也是这个心思,在看到眼前这幅情景之前。
容云鹤的笑意越来越少,表情越来越淡。不经意往后望了眼的婢女对上他目光,竟被吓得瞬间跪倒在地,“世…世子。”
围着长安的其余人纷纷退后稽首,不敢开口,明显世子神情不悦。
“你们出去,我与长安有话要说。”
人散了,长安依旧窝在椅间,也不准备起身给父亲问安,仰头笑着请他吃瓜。
他和容云鹤见得多相处得少,因宁国公夫人与姑母对他纵宠的态度,兼之这位亲爹虽然很少与他单独相处,但见到时都是面带笑意的温柔模样,便让长安自发认为爹和祖母是一样的,对自己都会无条件的宠爱纵容。
容云鹤的第一句话是,“长安,你母亲若见到你这个模样,想必会非常失望。”
长安怔住,不明白怎么突然提到他从未见过的母亲,呆了会儿,“…爹?”
他微微直了身子,摇椅停止晃动,奇怪道:“我娘是谁,从来没人和我说过啊。”
让一个被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对没怎么听过也未见过的母亲有什么深厚感情,实在有点难。
母亲、娘这种称呼,对长安来说略为陌生,他拥有那么多人的爱,也不觉得这是遗憾或伤心的事。
容云鹤目光如湖水宁静,凝视着这个延续了他血脉的孩子。
长安的想法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容云鹤这才发觉,由于他有意无意的忽略,这个孩子已经养成了一些错误的想法和性子。
他亦生出一丝失望,并非为自己,而是为那个拼了命也要生下这个孩子的女子。
容云鹤本就对所谓的血脉没什么期盼,毕竟他所有的感情在这之前就已倾付予另一人。那个女子费尽心机为他诞下的孩子,对他也没什么特殊。
把这个孩子带回容府后,他基本就没怎么关注过。
容云鹤知道自己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他得让长安知道,他有个什么样的母亲。
他的第二句话是,“长安,我此生本来并不会有孩子,我也从未期盼过。”
长安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一个孩子如何能直面来自父亲的否定,何况容云鹤这话的意思便是在说:你并不是我期盼的孩子。
“若非你母亲有此执念,又正好遇上了一次意外,也不会有你。”容云鹤语气很是平淡,仿若在闲话家常,“她本还能支撑些年数,因为你的存在,很快便油尽灯枯。”
长安呼吸急促了些,他手紧紧抓着椅背,控制着情绪,尽量专注地聆听。
他听得认真,从未这么认真过。从父亲的话中,长安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原来他并非受尽万千宠爱,至少在亲生爹娘这儿,就不是。
他的父母,并非寻常相爱的夫妻。父亲心性冷淡,无心情爱,母亲却极为恋慕于他,甚至成了一种执念。
因为一次意外,母亲与父亲有了一夕之欢,这才有了他的存在。
可以说,长安的来临在父亲那儿是不被期盼的意外,在母亲那儿是她与父亲拥有羁绊的证明,是她能够为父亲做的最后一件事。
继承他的血脉,延续容府香火。
虽无男女之情,但父亲颇为欣赏母亲心性,觉得她为家族所做之事果敢坚毅。他认为她为一个不该存在的孩子牺牲自己毫无必要,所以最初,父亲的打算是拿掉他。
听到此处时,长安已经不自觉咳了咳,许是觉得难以忍受自己居然是这样的存在,和他八年来被灌输的完全不同。
长安继续听父亲说了许多,说过他的来历后,又提起了母亲的身世变故,以及其后来为家族做了些何事。
父亲还说了母亲的姓名,吴芸。
陌生至极的名字,却突然与他有了世间最紧密的联系。
听着听着,长安脸色又白了几分,面容不可避免露出几分茫然无措。
如果面前之人所言为真,那他算什么?他今后又该怎么办?
心知已经说得差不多,容云鹤适可而止。
沉默了会儿,容云鹤看着长安颤着身子吐了口血,那鲜红立刻在地面染了一朵红梅。可此时此景无人哄他,无人受惊吓,他也并不会因此洋洋得意。
“我说这些,并非要证明什么。你已八岁,总该明白一些事,不可再像幼时那般无所顾忌,天真无忧。”
长安没有抬首,低低“嗯”了声。
容云鹤叹一口气,起身来到长安面前,手未顿,还是抬起拍了拍他脑袋。
临别身影留下最后一句,“别辜负她。”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这个番外…
另外说一声,因为暴君那个番外写得有点长,现在回头感觉不好写正经番外里的两人恩爱日常了…所以明天在雪宜哥哥这个番外里提点儿好了→_→反正这些字里行间也都透露了这两人无时无刻的虐狗行为,然后,好像就可以全文完了哦hohoho!
第151章 、全文完 ...
刚到宁国公府, 雪宜听说长安不理人, 疑惑之下推门, 几乎成了一座木雕的小少年映入眼帘。
舅舅与长安在房内待了许久, 想起这件事, 雪宜心中有所猜测。
长安的身世是秘密, 但也并非无迹可寻。雪宜知道父皇早就为母后查清了一切, 他亦因此了解了大概。
以舅舅的性子, 雪宜很容易能想象到他会与长安说什么,长安自出生就被泡在蜜罐里,一时难以接受也属正常。
“长安。”雪宜拍了拍面前的小脑袋, 落座,“你今日又惹事了?”
熟悉的触感,长安恍神,在望见雪宜宁静的面容时差点瞬间哭出来。
他往日不喜欢表哥总是这样像大人般平淡无波的模样,明明是同辈,也不过相差七岁,却总似长辈。
也许是容云鹤的话给他的冲击太大, 长安此刻不敢再去看那些顺着自己的仆从和宠爱自己的祖母, 因为觉得那似乎都是虚浮的, 一戳就破。
雪宜这样一如既往不亲近不疏远的态度反倒让他安心。
“表哥…”雪宜低首,暗色腰带被这个孩子抓在手中,他抓得不紧,好像担心会惹人不高兴,“我不知该怎么办。”
从来骄傲自得如小孔雀的容府小公子, 何时有过如此不自信和踟躇的时候。
“你想怎么办?”雪宜反问。
长安迷茫,“我没想做什么,是爹说…”
“嗯?”长久停顿后,雪宜开口,“舅舅应该不会要求你做什么。”
的确没有。长安回忆谈话,父亲唯一能论为类似的话就是——“别辜负她。”
长安不懂,父亲的意思是,自己辜负了母亲吗?
“去用膳。”雪宜没为他解释,牵起小少年的手去了后厅。
长安关了自己一个多时辰,晚膳的点都误了。宁国公夫人就在府中,平时她定会心疼地亲自压着小孙子吃东西,可她也知道是因为今日儿子去了长安才变成这个模样
云鹤会说什么,她这个当娘的再了解不过。
宁国公夫人早先也是有名的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可也避免不了常人的毛病,栽在了小孙子身上。她清楚,自己把孙子纵得太过,长此以往必是个不学无术骄纵任性的纨绔子弟。
她狠不下心,既然今日儿子做了,她就只能尽量不去看人。
长安上了膳桌,对着满桌的山珍海味,他食不下咽。
与他截然不同,雪宜正慢条斯理地品尝。他如今为一国之君,但这些小事早习惯自己动手,优雅从容,让人丝毫记不起他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而已。
“表哥…”长安不自觉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的菜一点点消失,第一次发觉这位表哥这么能吃。
“怎么?”
“…没事。”长安瘪了瘪嘴,觉得这情形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明明才刚受了打击,表哥不安慰他,反而在这儿若无其事地大快朵颐。
小少年觉得自己受到了再一次打击。
长安继承了他父亲的好容貌,还是个孩子的他已显出日后俊秀模样,若是不开口不闹腾,谁都会喜爱他这样的孩子。
他脸颊微带孩子气的肉嘟嘟,垂头丧气的模样就像个惹人疼惜的小可怜。
雪宜目光空出闲暇瞟了一眼,然后顺着心意捏了捏长安的脸,“你是男子,怎么总做姑娘家的作派。”
这话对孩子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特别是对长安这种刚拥有自尊心的年纪来说。
孩子的自尊心总是特别强,长安大怒,拍掉脸上的手,“表哥你才娘娘腔呢!”
雪宜应也没应,继续用着自己的美食。
对长安来说,就好像鼓着的气突然被戳破,一泄,就再也无法对这人恼怒。
厅中响起柔美的女音,“长安又不高兴了?”
声落,雪宜与长安齐齐惊喜抬头,果不其然见到了他们想的那个人,“母后/姑母!”
雪宜起身走去,安静地站在幼宁身边,再亲近的举动却是没有,因为他父皇就站在另一边。
幼宁第一眼望的自然是儿子,她笑了起来,抬手用帕擦了擦雪宜嘴角,“沾了汤汁也没注意,阿雪还没长大呀。”
“在母后这儿,我永远长不大。”雪宜半点未脸红,他很少有慌张的模样,并非因为情绪少,反而是因为拥有的情感太多,他天生早慧懂得亦深,从来都很坦然,所以不会有旁人那些别扭或不好意思。
幼宁很喜欢雪宜这种性格,本来还担心雪宜也会像别的孩子那样长大了就不好意思和父母亲近呢。
只是她高兴,很显然燕归是不大希望看到这幅场景的,冷目一转,刚准备扑过来的长安被成功吓住,傻站在了那儿。
这模样好笑极了,幼宁忍不住走过去摸了摸他脸蛋,“听说我们长安今日又是吐血又是置气不肯吃东西,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
“姑、姑母…”长安很喜欢漂亮又香香的姑母,也最憷冷冰冰的姑父,偏偏这两人时常都是待在一块儿。
两人刚从城郊武场回来,燕归腰间还挂着佩剑,大马金刀地往那儿一坐,没几个人敢在他的气势下开口。
幼宁忍俊不禁,觉得自家十三哥哥一如既往的独占欲和吃醋模样真是可爱,于是从桌子底下伸手握住了他。
燕归脸色稍霁,这才收回了让长安瑟瑟发抖的视线。
长安放低了声音,在姑母温柔的目光下把今日的事情断断续续说了出来。他也很聪明,可是人世间最复杂的莫过于人心和情感,陡然间得知的事实,还有生出的那些委屈、茫然、伤心的情绪,叫他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幼宁静静听着,大致明白了。
这在长安那儿是件大事,在雪宜幼宁几人看来,实在算不上什么。
这个孩子惴惴不安的模样大概是觉得,自己并非想象中父母相爱的结果,而是个不被期待的孩子,所以隐隐在害怕被嫌弃、被抛弃吧。
“长安觉得。”幼宁轻声细语,“你爹爹有讨厌过你吗?”
长安摇头,立刻道:“可是爹似乎也不喜欢我。”
幼宁莞尔,“他若真的不喜欢你,就完全不会管你。你是好是坏,不管是用吐血来吓唬捉弄人,还是真的身体不好,他都不会理会。”
“是…是这样吗?”
他得了一个肯定的点头,面前温柔美丽的姑母继续道:“哥哥他…你爹爹与其他人的不同,长安听了他的话也应该明白,要知道,原本的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拥有一个孩子。你来得突然而意外,完全不在他的设想中,所以,他注定不会像其他人的父亲那般待你。”
幼宁缓声,“但长安要知道,他绝对是在意你的。”
幼宁的话,可算婉转,但也直接,她不想对这个孩子灌输什么爹爹其实很爱他只是藏在心里不会说出口的想法,那太虚假。
兄长和十三哥哥是同一类人,他们都具有某种缺陷,这种缺陷在幼宁看来不是他们不完美的证明,反而说明他们天生比常人更胜一筹。
因为上天是公平的,给予了太多,就要收回什么。
幼宁很喜欢这个小外甥,但她更爱兄长。她希望在这上面,长安学会理解和包容自己的父亲。
长安陷入沉思,他其实隐约明白这些,只是姑母的话拨开了隐藏它们的迷雾,让他看得更加清楚。
他抿着唇,即便还是个孩子,也听出了姑母对自己父亲的维护,“爹就很喜欢…姑母你。”
幼宁一怔,随即失笑,“我和哥哥朝夕相处几十年,这不是很正常吗?”
长安依旧觉得有些委屈,幼宁拍拍他,“即便是家人,也需要用心相处才能慢慢积累更深的感情。像祖母,她很喜欢我们长安,所以万事顺着你意,可是如果长安对祖母不好,一直只知道挥霍祖母的宠爱,祖母也会伤心失望的噢。”
“我才不会!”长安大声辩驳,孩子气的的模样叫人弯眸,“我…我也很喜欢祖母!我才不会对祖母不好。”
“那便是了。”幼宁嘉许地点头,“长安对祖母也好,所以祖母会一直喜欢你、越来越喜欢你。可是长安对你爹爹呢?你说过喜欢爹爹吗?有关心过他吗?做过他喜欢看到的事吗?”
没有、没有、一个都没有…长安丧气地垂下肩膀,姑母说得对,以前他不怎么喜欢爹,也从没为爹做过什么,凭什么要求爹要对自己很好呢。
幼宁的话点醒了他,长安这才明白,感情都是相互的,没有谁有义务一直对别人好。
即便是祖母和父亲,他也不可以仗着血缘关系一直挥霍他们的喜爱。
他必须得自己先成为一个足够让他人喜欢的人。
“长安知道了!”长安忽的有了精神,跳起来就亲了幼宁一口,雀跃道,“谢谢姑母!”
随后便一溜烟不知跑去了哪儿,燕归的目光阴测测地跟了会儿,似乎在琢磨日后该如何收拾这个敢轻薄自家媳妇的小兔崽子。
“母后辛苦了。”
“还好,也没说什么。”幼宁心满意足地喝了口雪宜端上的清茶。
雪宜的成长太省事,她几乎都不怎么需要教导他,因为儿子经常是一点即通,甚至无需旁人就能自己明白。
在雪宜这儿没有满足的,长安这儿倒是让她过足了教育孩子的瘾。
而且长安这孩子实在单纯,很好忽悠。幼宁又明白为什么小时候十三哥哥和兄长他们那么喜欢逗弄自己了。
“阿雪这几日上朝可还适应?”
“尚可,母后不必担忧,还有太傅舅舅他们帮我。”
幼宁展颜,认真看了看面前初初长成的少年,似乎望见了他今后真正成熟的帝王模样,“嗯,母后知道阿雪一直很厉害。”
“不过阿雪也得答应母后,凡事绝不可逞强。我和你父皇从未要求过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国君,只要你觉得无愧于心,怎么做,母后都支持,知道吗?”
“我明白,母后。”
雪宜眼神安宁平和,看向幼宁时深深的濡慕被他安放入了眼底。他知道,父皇不会喜欢那样的目光。
幼宁笑起来,不再说这话题,“说来,本来就是想和阿雪说件事,听说你来了这儿,才转道的。”
雪宜略歪过头,作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听说过阵子云南那边有种十年一开的奇花要开了,我和你父皇想去看看。”
话中带上了父皇,但雪宜知道,应该都是母后的想法,父皇只是顺着她而已。
被父皇十年如一日的守护和疼爱,母后心性一直保持着那份纯善和少女的烂漫,所以才能为这些事而欣喜、向往。
“好,父皇和母后安心去游玩吧。”雪宜站立着乖巧点头。
望着他,幼宁眼神一动,起身似乎想做什么,被燕归一把拉住,淡声道:“时辰晚了,该回宫了。”
幼宁顿住,无言瞥了瞥他。
燕归才不管这些,雪宜都十五岁了,又不是五岁,他可不能忍受幼宁对这么大的儿子亲亲抱抱。
无需燕归开口,雪宜主动道:“父皇母后先回吧,我再去寻长安说些话。”
“嗯…雪宜别太晚哦,不然明日早朝没精神。”
燕归最后递给了儿子一个颇为满意的眼神,看了看两人的背影,雪宜淡淡笑出声。
他出厅,慢慢走在月光和花香下,此刻的夜空尤其美丽,一如他从父皇母后那儿所得到和体会的情感。
他一直在注视着他们交握的双手,那里面极有力量,什么都分开不了。
雪宜仰首,长舒出一口气,叫跟在后方的贴身內侍发觉,“陛下冷了?”
“不。”雪宜声音极轻,莹白的月映在他眼中,“只是颇为高兴。”
他很高兴,能拥有这样一对父母。
他亦相信,自己也会遇见这样的缘分。
执子手,与子偕老。
与君行,永不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