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缓缓道:“这周朝是先帝亲口交到哀家手上的,哀家几十年来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唯恐辜负先帝,好在…虽无大功,也未出过大错。”
“在朝几十年,唯一抱憾的,大约也只有这女子身份带来的诸多诟病。”说是如此说,但太后唇边却带上讥讽的笑,“但妇人又如何?文武百官还不是得跪在哀家脚下。”
容候当时听到此言不自觉咳了声,惹来太后和太子同时瞟来一眼。很快太后就收回视线,对太子道:“前些日子哀家教与幼宁那些,太子可懂了哀家心思?”
“孙儿有所猜测,不知正确与否。”
太后颔首,“当世对女子束缚太多,前朝可不是如此,那时后宫亦可参政,甚至也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可建树并不比男儿少。若非因末帝沉迷享乐,也不会轮到我们燕氏改朝换代。”
太后这话可算离经叛道,因为任何一朝对自己和前朝的评价都不会如此中肯,他们只会道,自己是天授君权,前朝亡国那是气数已尽,简而言之称活该。
“但哀家所想非一朝一夕能完成,所以…哀家想让幼宁参政,太子有什么意见?”
“孙儿并无异议。”
太后笑了笑,“你不是对此举无异议,只是对幼宁吧。”
她说这话也没想让太子回复,接道:“不管你答应的缘由为何,既然应了哀家,就要做到,无论今后朝堂有多少人反对,甚至以死相谏,都不能后退半步。”
她又看向准备说话的容候,“容候今日只是来听,哀家没允你开口,就一个字也别说。”
再往后的话儿,就算容候不复述,容云鹤也能大致猜到。
沉思许久,容云鹤道:“爹怎么看?”
“太后此举有欠妥当。”容候此举固然有为周朝着想,未尝不含私心。
女子参政,太后几十年都没做到让周朝心服口服,何况是幼宁?无论作为宁安侯、还是一个父亲,容候都不想让幼宁去做这被天下指责的第二人。
太后这一生已到权势顶峰,尝过万般滋味,其中却不包括真正的舒心与快意。纵然今后会有公正的史官以事实来言明太后功过,但那已是身后之事,于她又有何用?
不论流芳千古或千秋骂名,人一没,便也全没了。容候看得清这点,所以他不愿女儿此生受苦。
“爹的意思是,幼宁不该和太子平起平坐?”
这话得了容候一记瞪视,他哪是这个意思!没好气道:“参政如何?不参政又如何?有我们在,于幼宁有何区别?”
容云鹤笑,“那区别可不止一点。”
容云鹤有野心,与容候向来政见不同,对此事看法自然与自己的打算不谋而合,“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不错,我们的确可护幼宁一生,但爹又怎么知道她未来不会想要试试独自翱翔天际的滋味?”
“这…”一提到女儿,容候不免迟疑。
“太后给了这个机会,爹却要代幼宁舍弃,这不是对她的不公吗?”容云鹤淡淡道,“爹,幼宁可不是您的下属。”
“幼宁不止是您的女儿,她也是云鹤的妹妹、未来的太子妃。虽然幼宁如今不过六岁,但她不会永远是个孩子,会有自己的所思所想。”
容候一震,不禁陷入沉思,女则有云“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思想在他心中根深蒂固。疼爱女儿是一方面,为女儿打破旧俗又是一方面。
良久,容候怅然若失,喃喃道:“你说的…有理。”
父子二人小议方歇,书房的门便被打开,嗒嗒跑进个泪眼汪汪的小姑娘,软软道:“爹爹爹爹,阿肥不听话。”
她伸出小手,示意他们看被啄红的手背,委屈控诉,“它欺负幼幼。”
容云鹤点了点她,帮着轻轻揉了揉,“没用,不知道欺负回来吗?”
小姑娘一愣,泪水还挂在眼角悬悬欲坠,却稚气道:“可是幼幼比阿肥大这么——多,娘说过不可以以大欺小,没用的人才会这么做,幼幼很有用的,不可以。”
容候和女儿相伴的时间虽多,却很少教她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更多都是容夫人在点点滴滴中传授。所以乍一听,容候还愣了愣,随后摇头笑道:“对对,咱们幼幼说得很对。”
他暗暗想着自己居然连夫人都比不过,居然连这些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第53章
夜色渐深, 云影朦胧,杏儿立在灯柱下小心拨动烛芯,旁边有婢女不解道:“明明有琉璃灯和夜明珠,怎么世子要给姑娘房中用这个?”
“世子说姑娘还小, 那些对姑娘不好,就连这灯也得放远些,免得油味儿被姑娘吸去了。”
婢女不由往内屋瞟了眼,羡道:“世子真是疼爱姑娘。”
杏儿笑了笑, 世子长姑娘十二, 换个寻常人家早通人事的公子, 怕是连孩子都能有, 可不是把姑娘当半个女儿疼么。
屋内,幼宁揪着兄长衣角,仰眸望去, “娘怎么还不回来呀?”
容云鹤本看过她便要回书房,闻言便坐了下来,唇边含笑,“幼幼想娘了?”
小姑娘点点头, “幼幼想和娘亲一起睡。”
大抵母亲的气息对小孩儿总是不可取代的,许久没见着容夫人,幼宁已经有些蔫了。
容云鹤为难了,容夫人去平江自是有正事, 此事与太子息息相关, 没几个月很难回, 他从那儿去找个娘亲来给幼幼?
是以容云鹤道:“我陪幼幼睡如何?”
“哎?”小姑娘惊讶地眨巴眼,头顶呆毛都翘了起来。
容云鹤却是想到便做,回屋简单沐浴了番,就和幼宁一同躺上了小榻。
杏儿回头一看,愣道:“世子,这…”
“幼幼怕黑,我陪着她,你们下去吧。”容云鹤说着拍了拍缩进怀里的小脑袋,小姑娘蹭了蹭才冒出来,顶着红扑扑的脸蛋连连点头,“嗯嗯,杏儿姐姐去睡吧。”
怕黑该唤我们这些婢女嬷嬷吧,怎么叫了世子…杏儿内心嘀咕,又瞧了眼这二人,明明是兄妹,看着却与父女无异,想着想着自己都不禁笑出来,最后道,“姑娘睡相不大好,世子您夜里可得多注意些。”
真正来陪,幼宁却不睡了,兴奋得在兄长怀里钻来钻去。容云鹤忆起上次和妹妹睡在一起还是她未学会走路的时候,目光更柔几分。
烛火映照下,他面容似玉,目若含星,低眸看来时微翘的唇角漾着温柔,让幼宁这个不过六岁的小姑娘也看得呆了,不自觉攀上兄长脖间,被稳稳搂住,稚声道:“哥哥好看。”
容云鹤问:“什么叫好看?”
“就是,就是…”小姑娘急急解释几声也没寻着合适的话儿,最终眼神一亮,“就是幼幼这样的!”
容云鹤失笑,捏捏她,心道真是个爱美的小姑娘,“但男子不可以用好看来形容。”
幼宁疑惑看他,“幼幼这样夸十三哥哥,十三哥哥很高兴的。”
唔…容云鹤陷入沉思,突然道:“那哥哥和他,哪个更好看?”
系统撇撇嘴,这位还能更幼稚点么?
果不其然小姑娘陷入纠结,容云鹤不动声色地循循善诱,“太子是不是比哥哥要矮些?”
“…唔。”幼宁睁大了眼。
“是不是要黑许多?”
“是不是时常有人很怕他,躲着他走?”
“…咦?”
容云鹤微笑,“幼幼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不敢靠近太子吗?”
“为什么呀?是不是十三哥哥对他们太凶啦。”
“自然不是。”容云鹤捏捏她的婴儿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幼幼该听过,太子生得不好看,个子也不高,所以旁人都不愿与他太近。”
他面不改色地哄骗,“如果幼幼一直和太子待在一起,也会长不高,越来越黑。”
“…咦???”小姑娘已经满脸问号,似乎有些不相信,可是对兄长的天然信赖又抵消了这种怀疑,脸蛋纠结成一团,“可是,可是…”
“哥哥不是让幼幼远离太子。”容云鹤抚了抚她柔软的乌发,“不过我们幼幼是姑娘家,长不高又变黑就不好看了,所以以后待在一起的次数要尽量少些。”
“这样就可以了吗?”小姑娘苦恼地寻求帮助。
“自然。”
又重复了几遍,确定幼宁已经对此深信不疑,容云鹤心满意足地下了帘帐。
幼宁这一夜却不大安宁,梦中不住呜呜出声,因她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和十三哥哥一直待在一起,最后变成了个黑黑的小矮子,谁见了她都很嫌弃,甚至把她当成皮球踢来踢去。
因着这场梦,幼宁第二日晨起时无精打采,眼圈浮上一层微不可见的黑,对比之下反倒是容云鹤精神十足,让杏儿满脸疑惑。
本以为会是世子被闹腾得形容憔悴,怎么看样子竟反了过来?
容云鹤丝毫不意外,慢悠悠系着腰带,“无事,过几日就好。”
什么过几日就好?杏儿下意识想问,接触到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时还是噤声,咽了口口水,总觉得…世子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无巧不成书,正好就是今日燕归寻了机会,终于得以出宫见幼宁。
容侯与世子都已出门,管家小心上了茶,躬身道:“太子殿下稍等,姑娘正在歇息,老奴已让人去唤了。”
还在睡?燕归皱眉,他熟知幼宁作息,一般就算再赖床也不会到这个时辰。
约莫一刻,幼宁才迷迷糊糊被杏儿牵来前厅,她又去睡了个回笼觉,但依旧没睡好,因为她一躺下,那些之前踢自己的人就对她说“小黑皮,你居然还敢回来呀”。
幼宁被吓得梦里哭出声,正好杏儿便来唤她了,因此这时眼睛都还红通通的。
燕归瞬间起身,把管家吓了一跳,差点没冲过去把自家姑娘抱走,心道还好自己之前就着人去通知了侯爷和世子,不然他们家姑娘可怎么应付得了这冷冰冰的太子。
“幼幼。”熟悉的声音让幼宁一懵,抬头看去,但接下来的反应却非燕归所想。
由于这一月多燕归忙碌非常,不仅又消瘦许多,还晒黑了些,偏偏个子还没到猛长的时候。小姑娘一入眼,就不自觉想起昨夜兄长的模样,还有兄长说的那些话儿,加上才做的噩梦,那些人唤她“小黑皮”…
幼宁脸色越来越严肃,在燕归再近一步时,突然“哇”了一声,小腿提溜一跑,瞬间不见了人影。
第54章
上次幼宁这么躲避自己, 还是因为没有守约,燕归下意识觉得她是做了什么虚心事,当即三步作两步追上前。
不过这儿是容府,幼宁在此长大, 左拐右转像个滑不溜秋的小泥鳅。她身形小,常常躲在矮洞下,将燕归气乐了,认真起来不过片刻就把人夹在了胳膊下。
小姑娘挣扎得厉害, 呜呜哇哇得叫, 喊着什么“幼幼不要当小黑皮, 十三哥哥放开幼幼”之类的话儿。
燕归听不懂, 不妨碍他不轻不重地教训了几下小姑娘,啪啪声让跑来的下人心头也跟着跳几下,谴责的目光纷纷投向燕归, 心道太子这也太过分了,跑到侯府居然是欺负他们姑娘来的,姑娘才这么点儿大,他也不害臊!
燕归神情都未动一下, 熟门熟路把人提到亭中,一副“老实交待”的神情,“怎么见着我就跑?”
幼宁后领依旧被提着,又跑不掉, 只好可怜巴巴道:“幼幼不要长不高, 也不要变黑。”
“十三哥哥太黑啦。”幼宁实诚道。
燕归眉头跳动一下, 听她继续,“而且十三哥哥都长不高了。”
小姑娘用一种同情又理解的目光看他,“幼幼不会也嫌弃十三哥哥的,但是幼幼要长高,哥哥说近墨、近墨…”
“近墨者黑。”燕归面无表情地补述,似乎已经猜到容云鹤是怎么诓骗小姑娘的。
“啊对!”幼宁眼神一亮,犹犹豫豫软声道,“和十三哥哥待太久了会长不高也变黑,所以十三哥哥等幼幼长高了再来好不好?”
话语里似乎是不在乎变黑了,但是一定要长高,一副牺牲良多的模样让石喜哭笑不得,到底是小孩儿都这样还是只有容姑娘会如此?怎么有时候那么聪明,有时候又那么好骗呢。
话说回来容世子对他们太子是有多大意见,如今连这种话儿都编得出来。
“黑?”燕归平静重复,“长不高?”
小姑娘听着他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不知为何冒出心虚来,许久才点点头,试图往外偷偷溜,“不、不是幼幼说的…”
燕归看着她,突然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成功把小姑娘迷惑住,成了一只小呆鸟,任人逮在手心。
一刻钟后。
燕归提着泪眼汪汪的小姑娘出亭,让不敢靠近的阖府众人都深吸了口气,太子这是对他们姑娘做什么了?怎么哭得这么可怜。
他们竖起耳朵来,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知道错了?”“幼幼知道了,十三哥哥一点都不丑,十三哥哥很好看…”之类的话儿,俱是摸不清头脑,这到底都是什么事儿?
待容云鹤赶回府,幼宁昨晚才被洗的脑已经成功被扭转回来,让他内心不住叹息,太子来得太快了,若再晚几天,幼宁就没这么好哄了。
一见面,未来的君臣二人双眼对视间自是火花四溅、电光闪烁,无论如何都谈不上祥和。幼宁瞧瞧这个、望望那个,干脆跑到自家爹爹身边张开手,“爹爹抱。”
容候乐呵呵把小闺女抱起,亲了亲带着湿意的眼,“幼幼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爹爹帮你打回去。”
此话分明意有所指,然而幼宁摇摇头抱住他,不肯把燕归供出来,稚声道:“幼幼做了噩梦。”
容候语噎,不满看去,不知太子给女儿灌了什么迷魂汤。
也许只要牵扯到疼爱的妹妹/女儿,大部分男子都会化身幼稚鬼。正如此刻,明明太子为君,容候与容云鹤硬是没卖他半分面子,到了前厅,幼宁一落座,就一左一右陪去,将燕归给生生挤去了对面。
管家和石喜同时抽抽嘴角,不知说什么好,干脆眼观鼻鼻观心,当什么都没看到。
燕归此次来除了看幼宁,自然是有正事,岂料刚见着人就被打了岔,直到午膳方歇才能坐定好好相谈。
幼宁被领去小憩,燕归看了会儿她背影,收回视线道:“皇祖母就在这几日了。”
自从母妃去世后,燕归基本就再没有过什么伤心的感受,就连幼宁与他人亲近或疏远他,更多的也是一种偏执占有欲作祟的愤怒或低落。从某种程度而言,燕归已经失去了一些普通人应有的感情,是以虽然太后这一年待他很好,他说出这话时旁人依旧感觉不到什么情绪。
容候父子对视一眼,正色道:“殿下的意思是?”
太后知晓自己将不久人世,要交待的事自然繁多,燕归只挑了与侯府有关的两件事,“皇祖母与父皇已拟旨,待皇祖母西去,父皇便将朝事全权交于我。同时命宁安侯并谢太师为辅政大臣,赐婚宁安侯之女幼宁为太子妃,十年后完婚。”
谁都知道周帝的那道旨只是走个过场,毕竟他本就没理过政务,太后一去,自然要交给太子。
只是这赐婚的旨意…容候道:“幼宁尚小,这道旨意…”
燕归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道了句“不可”。
其实此事并非燕归所提,完全是太后坚持。太后看出燕归性情与常人不同,他待万物诸事的态度十分冷漠甚至是冷酷,只有在面对幼宁时仿佛才能拥有正常人的情绪,这样的性格其实不适合为君。太后曾对此有过犹豫,偏偏燕归能力极其出众,让她生出不舍之心。
斟酌再三,她只能寄希望于幼宁,所以想早日让这二人能名正言顺待在一起。
燕归对此无所谓,太后都道是遗愿,他自然会帮她办成。
容候为官多年,看出此事不可回转,便不再出声。赐婚的时候的确太早了些,但只要好好护着幼宁,便也没什么。
容云鹤却突然出声道:“那太子呢?赐婚一事,太子怎么看?”
燕归道:“无有不愿。”
容云鹤定定看着他,不知看出了什么,半晌轻轻一笑,“云鹤记住了,望太子莫忘记才好。”
如果燕归这时候对幼宁有男女之情,容云鹤定会觉得他有不可告人的癖好。可若燕归又只是全凭太后安排,容云鹤便会觉得他十分不识相。说到底不管燕归是欣喜或无所谓,他这个做兄长的都会不高兴,所以燕归这自己也许都弄不懂的反应反倒令容云鹤颇为满意,不说破不反对,默认下来。
断断续续谈了两个多时辰,直至第一片落叶旋转至书案前,容云鹤捻起,轻声道:“已真正入秋了。”
燕归随之望去,默然片刻,最后道:“皇祖母思念幼宁。”
意思是要把人带进宫,容候倒不怀疑他们会让女儿陪到太后离世,心想应该还是因为女儿和岳父生得有几分相似的原因,最后一程…太后该是想看着熟悉的面孔闭眼。
幼宁还在睡梦中,就被带上马车进了宫。燕归没有停歇,径直入了坤和宫。
虽是初秋晌午后,金阳正好,殿内依旧通了地龙,踩上去一股灼意。太后越发惧寒,连被褥也裹了厚厚两重,伸出的手也只剩了一层皮骨,全然一副行将就木的老妇人模样。
一重又一重宫人将外殿守得满满当当,只待里面的人吩咐。
“还在睡呢?”见着燕归怀里裹成团的小姑娘,太后笑了笑,放低声音,“往日哀家还可带她睡会儿,如今就算了,把幼幼带回东宫吧,醒了再送来也不迟。”
可您哪儿有时间呢——李嬷嬷差点说出声,捺住了情绪温声劝道:“青天白日的,姑娘睡多了也不好,夜里就该睡不着了。让殿下把姑娘叫醒,陪您说几句话儿吧。”
太后没应话儿,双眼一直怔怔看着幼宁粉扑扑的脸蛋儿,似乎试图从上面看出熟悉的影子。
没待燕归有动作,小姑娘便自己揉了揉眼,带着初醒的奶声儿绵绵道:“幼幼好热…”
太后弯了眸,“热着我们幼幼了,快去把窗打开。”
两个嬷嬷站在那儿没动,心中自是不愿的,太医吩咐过不能吹冷风。
太后一咳,眼见要训斥,幼宁望来的眼眸一亮,疑惑道:“太后娘娘?”
“哎——”太后下意识先应了声儿,对上小姑娘张开的手便也要伸手去抱,“幼幼真乖。”
幼宁被小心放到了榻上,便自己爬去了太后身边,露出梨涡儿,“幼幼好久没看见太后娘娘啦。”
“想哀家了?”太后笑意满满,连咳嗽都被压了下去。
“可想了——”小姑娘拉长了话儿,还拉住了太后的手,“太后娘娘瘦了好多呀,虽然娘说要瘦点儿才漂亮,但是也不可以太瘦的。”
太后笑呵呵点头,“是了,哀家还没幼幼懂事,光想着漂亮了。”
她虽是想这么哄着,但幼宁也并非什么都注意不到,闻到自己最讨厌的药味儿后道:“太后娘娘是不是病了啊?”
太后顿了顿,道:“是病了,所以正准备要出门休养去呢。”
“要出远门吗?”
“对啊。”太后握住她的手,“哀家想着要离开好久呢,舍不得咱们幼幼,所以让幼幼来多见几面,不然日后哀家可得念得慌。”
幼宁有点不舍,但又知道不可以耽误太后养病,因此乖乖道:“幼幼会等太后娘娘回来的。”
她就那样跪在太后身边,无比认真道:“幼幼也不走,太后娘娘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太后笑出声,咳意便压制不住了,连忙别过身。
李嬷嬷连忙上前,眼中微含了泪光,唇边却带笑,偏头道:“容姑娘真乖。”
宫人上了盘点心,幼宁起初不愿用,在太后劝导下才坐在榻上,由太后小口小口喂着,不时上前亲一口甜甜道:“谢谢太后娘娘。”
一老一小就这般,你一言我一语缓缓过了整个下午,期间太后唇边一直挂着笑意,久久未放下。
坤和宫外,周帝已站了许久,陈总管着急地踱来走去,“陛下,您…您先回去吧,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母后还是不愿见朕?”周帝此言是对门前的宫人。
那宫人为难道:“太后娘娘吩咐了,不用陛下您陪。”
周帝垂眸,都道太后就是这两日的时辰,太后却不愿他陪着…周帝难受得胸闷,突然正对坤和宫主殿跪下,“没事,这样陪着母后也行。”
陈总管和那宫人一惊,急了半天竟不知劝什么才好,又有点感同身受,看来陛下…是真的敬太后娘娘为母啊。
周帝就这般跪着,从日暮跪到夜深,再至天光微现。
殿内,幼宁趴在榻边,身上盖了曾薄被睡得正香,细小的呼噜声让太后面容越发慈和。
最后用指尖轻轻划过那熟悉的眉眼,太后唇边含笑,慢慢阖目,缓缓…垂下了手臂。
周帝脊背挺直,跪了一夜也毫不松懈,神经绷得极紧,竖着耳朵随时准备听取殿内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