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颔首,催马似要转身,耳梢忽然微动,再熟悉不过的稚嫩童音传入耳中。
动作顿了顿,他道:“随我去看看。”
三皇子奇怪瞧了眼他,心道十三弟莫非是看中了林家人?
这可有点麻烦,他听说这群小公子爱玩得很,闹腾起来能把屋顶给掀了。
幼宁还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发现,正软声给十几个哥哥们加油,她好哄,上马随意溜一圈,夸赞的话儿和亮晶晶的眼神就不断抛来,看得这群少年们心花怒放,表演得愈发起劲。
又一圈遛马后,小少年拉着幼宁的手,忍不住道:“妹妹,我可不可以亲亲你?”
“哎?”
“那…那就抱抱也行。”巴巴的眼神看起来十分可怜。
幼宁想了想点点头,少年激动地将小姑娘整个抱了起来,握住软绵绵的手刚想说些什么,转头幼宁就暼见正面迎来的少年身影,瞬间想起曾经和十三哥哥的约定。
她一急,燕归还没走到,就异常迅速地提起小短腿往回奔,边跑边道:“初一哥哥不要说幼幼在这里!”
正要走到的燕归:“…”
三皇子:“…”
第38章
看着那提溜小跑的身影, 燕归眼睛眯了眯,三皇子立刻幸灾乐祸地笑了,心道容云鹤的妹妹不像他那般聪明早慧,倒是天真可爱得很。
也只有她能让十三弟有些正常的情绪和反应。
不过, 这才是个小孩儿该有的模样嘛。想到所见过其他府中那些年纪小小就颇有心机的小姑娘,三皇子觉得面前这位还是挺顺眼的。
燕归此行阵仗不大,随身只伴了两个侍卫,不过武场众人早就警敏地竖着耳朵, 只待太子殿下一有吩咐就飞奔而去。
但燕归没吩咐旁人, 轻轻一打马, 马儿慢悠悠几步就赶上了自以为跑得飞快的小姑娘。
幼宁不放心, 跑着跑着还要往回望,“哎呀”一声差点被绊倒,瞬间衣领便被人提住, 整个人借此挂在了来人手上。
三皇子暗暗咋舌,这团子重量可不轻,十三弟轻轻松松就挂手上了,力气真不小。
他哪知燕归对拎小姑娘的动作早已顺手, 早先幼宁乖巧,从不贪玩调皮,吩咐她团坐在席上也能安稳坐定一整日。但自从被容夫人和周帝教导后,小姑娘一日比一日耐不住, 看着还是可爱小乖乖的模样, 实际可再没之前那般乖到傻乎乎了。
上次若非燕归扯着, 差点真和一个小公子打起架来,依然是因为那小公子背地说道了句与燕归有关的话儿。
总之这段时日,燕归还真没给幼宁少操过心。
然而此时小姑娘被拎上手就老实了,可怜兮兮地在空中转悠,挣扎性地蹬了蹬小腿,还捂住脸蛋希望燕归没认出自己。
燕归轻轻一声冷哼,就让她抖了抖,半天从指缝放出一只眼,正好对上燕归扫来的目光。
“十、十三哥哥…”蔫巴巴的声音,幼宁想起上次自己和十三哥哥约定,不许再轻易和家人和十三哥哥之外的人亲亲抱抱,不然就罚三日不准吃点心,一口都不可以。
燕归手一收,人就到了马背与自己正对,他半臂环住,正好将幼宁圈护在了怀里,低眸一声轻飘飘看了眼。
幼宁更心虚了,双眼眨巴半天,细细道:“幼幼错了…”
正对的少年没说话,小姑娘接着细想,试图辩解,“幼幼没有抱,是初一哥哥主动抱的。”
“啾啾,啾啾”小肥鸟似在附和,不住点脑袋。燕归这才发现它,眉头微皱,食指轻轻一弹,就将鸟儿从幼宁头顶弹落,正巧落在马头。
幼宁自身难保,不好护它了,只能望了望鸟儿,又望望燕归,依旧不明白他在气什么。
但燕归不高兴的当然不是那一抱,他还不至于那般小气。那小少年不过九、十年纪,看起来同样懵懂得很,而且正如幼宁所说,并非幼宁主动,他便没放在心上。
燕归介意的是,几日没见,小姑娘见着他第一反应想的居然是跑。
若是周帝,一定大呼“小没良心的”。
但燕归还是要些面子的。
于是三皇子和两个侍卫,外加一众自以为偷偷围观的武场中人,就看着他们太子殿下圈着个脑袋毛茸茸的小公子,踱马缓缓走远,还打手势不许人跟。
耳中分明还回荡着那句嫩生生的“十三哥哥”,转眼就不能瞧见后续了,这怎么不叫人抓心挠肺!
三皇子被人围住,一连串问题朝他抛来,“三殿下,不知那小公子是谁?”“三殿下,太子与那小公子是…?”“太子殿下可还会再回来?”“三殿下…”
三皇子头都大了。
十三弟还会回来吗?
他怎么知道!
不止这一群人好奇,林府这群小公子也急得很,幼宁自己跑走时初一还有些懵,等看见妹妹被一个从不认识的少年抓走才反应过来,着急时已经来不及了,也没想到那人可能就是太子,只回头对众兄弟们就嚷了一句,“妹妹被人抢走了!”
这下可呼啦啦一群炸了锅。
十几个小公子唯一的妹妹,还是今天刚认识带出来显摆的,被抢走完全是挑衅他们的尊严,
于是浩浩荡荡一群,全骑着马儿往那方向奔去。
武场众人傻眼,这…太子殿下说了不让跟啊。
之前的青年笑了笑,“都是些不懂事的小孩儿罢了,太子不会真罚他们的。”
虽如此说,思索片刻他还是一打马,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城郊风景好,水天一线,茵草浩瀚如海,不知名的林木翠色盎然,远远望去宛如一块被精心雕琢的翡玉,美不胜收。
幼宁见惯了皇城侯府被一草一木迁入的精致美景,这种天然的鬼斧神工犹为少见。
似乎剩下的也只有惊叹与欣赏。
燕归尤其喜爱她这专注的模样,因为她还这么小,许多都没见过,便格外容易被未见过的事物所触动。
而这些,是他可以一一带她去领略的。
就算幼宁前五年的成长他完全没有参与,时间也依旧容许他慢慢在小姑娘纯白透明的世界留下自己的印记。
清越的啾鸣声带回燕归思绪,幼宁将委屈兮兮挤到怀里的肥鸟藏了藏,软语解释,“这是林伯伯那儿看见的,阿肥太胖啦,飞不走。”
阿肥,燕归目光停在这只鸟格外滚圆的肚子,的确是个很相配的爱称。
但他转眼也想起了方才的事,便低眸,“幼幼。”
“…嗯?”幼宁其实仍有点小心虚。
“一见我就跑,嗯?”
“幼幼…幼幼怕…”小姑娘对着手指,“怕十三哥哥生气。”
她问出最关心的问题,“十三哥哥,幼幼没有不遵守约定,点心可不可以不扣呀?”
燕归捂唇深思,开始思考当初做这个约定的正确性。
他本就没想过靠这个约束幼宁,只不过因为幼宁着实太好说话,又讨人喜爱,一个不注意,就容易被人捏捏亲亲抱抱,便想着用来控制一二。
说来幼宁并非住在宫中,即便真违反了约定,在家中吃些点心他也无从知晓。
但她依旧是这般带着孩子气的执着和守诺,偏偏又因为这种执着而不敢见燕归。
燕归脸上神情一时有些奇异,让小姑娘探头望了又望。
她哪知道十三哥哥第一次因为她的小傻气而生出纠结。
太实诚了…有时也让人头疼。
最终他轻描淡写将这次带过,自然得到小姑娘高兴极了的雀跃声,脸侧连连传来湿润感,甚至很快半张脸都湿漉漉的,他面上不显,眸中却不知柔和了多少,“这几日在府中怎么样?”
幼宁摇摇头,“娘一走,爹爹可可怜啦,给幼幼买点心都要用卖字画来换。幼幼把十三哥哥和太后娘娘送的很多东西都给爹爹啦,不过十三哥哥亲手做的还在。”
“…嗯。”燕归显然没想到容侯在女儿面前这么不正经,不过这正好方便了他,状似随意道,“皇祖母昨日吩咐御膳房新制了几样点心,既然容夫人不在容侯不便,最近就都留在宫里用膳吧。”
幼宁有些犹豫,不过这点小犹豫在燕归的三言两语下便被化解。
绿茵中歇了片刻,燕归见幼宁一直仰望林中高树,出声道:“那是红松。”
“松树?”幼宁听说过这种树,好奇道,“会有松果可以吃吗?”
“有松塔,但不可食用。”
如今的松塔还很小,就算用来玩也为时尚早,但燕归顿了会儿,居然下马将幼宁安置在一旁,“我去摘些。”
“好高呀,十三哥哥会不会受伤?”
“无事。”
燕归做了决定,旁人很少会让他动摇,脱了外袍递给小姑娘就选定一棵松树。
他武艺其实不精,也从未练过爬树,但胜在耐心仔细,眼观八路,身形轻盈几次跳跃,竟也轻轻松松攀上了高处。
随之而来的青年没找着那群嗷嗷叫唤的小崽子,先瞥见了他们正爬树的太子殿下,和一个乌发散在双肩满脸担忧不停软软道“十三哥哥慢一点、慢一点”的小姑娘。
他微微挑眉,许是没想到看着冷漠矜傲的太子也有为了讨小姑娘欢心而不顾形象的一面。
这显然让太子多了一丝人情味。
纵身下马,他俯首道:“你兄长可是容云鹤?”
幼宁回眸,她还记得这个异常高的青年,疑惑道:“你认识哥哥吗?”
青年微微一笑,“自然认识,你既是他妹妹,也可唤我一声云二哥。”
原来这就是云鹤一直藏着不肯带出来的妹妹,青年心中想道,不觉便多了几分好感。
他刚回京不久,对诸事尚不清楚,问道:“你为何会跟着太子?”
以他对容云鹤的了解,怎么会让妹妹这样跟着旁人。
“幼幼是十三哥哥的伴读。”小姑娘这么解释,眼睛依然不离燕归,小肥鸟不知看到了什么,奋力扑腾着翅膀啾啾往上飞,不一会儿便下来,喙中叼了一只小松塔。
燕归亦随之慢慢下跃,几个轻身,便稳稳落在地面,手中多了一截青翠的树枝,枝上缀了一串犹带碧色的松塔。
青年颔首道:“微臣云庭,见过太子殿下。”
因不在正式场合,他未行全礼,燕归也没介意,将松枝交给幼宁,淡道:“一月前回京,如今在军营任职?”
“那倒不是。”云庭笑,“刚回京,得了一阵闲,只是来此看看。”
云庭外貌算不上特别好,五官顶多只能道一声端正,不如燕归英气,亦不如容云鹤俊秀,乍一看普普通通,笑起来却极有亲和力。
很难想象他这种气质会是常年待在边关的人,绕是燕归对他也没有旁人面前的冷漠。
燕归曾听说过此人,练兵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幼宁正和小肥鸟自顾玩着松枝松塔,两人便立在原地交谈。
但这和睦的氛围没能维持多久,不出片刻那群绕了远路的小崽子就嗷嗷扑来,唤的不是妹妹,而是“云二哥救命!熊,有熊!”
熊?云庭神色一凛,这附近都被清过,怎么会有熊。
他将目光投向燕归,从眼神中得到了同样的猜测。
恐怕是冲着太子来的。
如此想着的他们神色郑重,已做好了救下这群小少年的准备,结果映入眼帘的是一群乱喊乱叫的小崽子后面跟了三只还没膝高的小黑熊。
小黑熊看着张牙舞爪,实则没有半点杀伤力,身后一片平原,也没有跟着大熊的迹象。
为首少年撞上云庭嫌弃的目光,登时为自己申冤,“云二哥他们虽然小,但是打起人来可痛了!”
“你们从哪儿引来的?”
“我们也不知道啊,不知道撞了哪儿就看见这三只,挺香的,本来我们还以为是别的什么,想抓来给妹妹玩儿。”
香…云庭唇微抿,直觉还是有些不对劲。
恐怕另有悬机。
他回身,准备不管如何让太子先离开,却看见之前蹦哒得欢快的小团子卧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燕归眼含无奈。
奶声奶气的话儿从下面传来,“话本上说遇见熊要躺下装死,这样就不会吃我们!”
第39章
系统都被幼宁逗乐, 好在现今还没有危险,它道【幼幼,这个说法是错误的。而且这是黑熊,好奇心很强, 即使装死也会把你当成玩具。】
【咦?是这样吗…】幼宁呆了呆,怀里的阿肥在不安抖动翅膀。
燕归随之黑脸,将一早躺下的小姑娘拉起,低声道:“以后在家中少听些话本。”
“…喔。”幼宁喜欢一些话本中神奇有趣的故事, 所以时常会让杏儿她们读给自己听, 听燕归这么说, 难免有些失落。
按燕归以往的性格定不会理会这小眼神, 可如今身边人都能察觉到他的改变,更何况在幼宁这儿,他只迟疑一瞬, 摸了摸面前毛茸茸的脑袋,“以后我帮你选些,再送去容府。”
小孩儿好哄,情绪变得快, 闻言立即就恢复精神,看得云庭一笑。
云鹤这幼妹,当真养得有趣。
互动不过都在眨眼间,这群少年乱哄哄赶到, 云庭几个动作便制住了三只小黑熊, 随意一瞧, 就将几个少年腰带扯下合成一条,把熊缚在树边。担心黑熊力气太大,又多扯了几条。
这些少年只感觉腰间一松,腿间微感凉意,扎得稳稳的骑裤就落到膝上。
即使还有里衣挡着他们也羞愤无比,拉着裤子气道:“云二哥,妹妹还在这里呢!”
云庭勾唇,却没了暖意,“看见她在这儿还往这边引,若是伤到她该怎么办?”
他没说太子,也是不想这些小家伙被吓得太过。
小少年们目露赧意,不好意思瞧了眼幼宁,“对、对不起,我们是看见云二哥在…”
没说完,就个个挤在一起对幼宁道,“妹妹对不起!你有没有被吓到?”,“妹妹都是哥哥的错,你不要生气,我明天带你去更好玩儿的地方。”“妹妹…”
幼宁再次被唤得头晕,燕归则是脸黑。
这群少年裤子都还松垮垮的,就朝小姑娘涌去,云庭越看越好笑,为免他们被太子殿下记上,倚树慢悠悠道:“裤子要掉了。”
一句话顿时惊起一片哀嚎,少年们个个提着裤子跑到树后,怨念的眼神递去。
燕归耳尖微动,视线朝东移,云庭随之望去,只看见远远一股烟尘,又过片刻,才渐渐有了御马的人影。
这位太子…耳力似乎有些不寻常啊。
来人急声喊道:“太子殿下,您没事吧?”
他们也没指望太子能同样朗声回复,事实上在看到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时他们就放下了大半的心,喊句话不过是表明来意罢了。
小少年们嘴巴张得极大,太子…?!
他们居然把熊引到妹妹和太子这儿来了!
云庭哼笑一声,轻声道:“知道怕了?”
他终究还是护着这群不懂事的孩子,又道:“太子大度,不会与你们计较,但待会儿需得一起向太子赔个罪,知道吗?“
“知道了!”小少年们老老实实应声,“谢谢云二哥。”
来人并非燕归带出宫的侍卫,是军营的几个武官,他们道刚才武场出现骚乱,两只大熊闯了进去,而且进去就跟着那两个侍卫跑。
侍卫受伤不轻,大熊被制服后有人为他们察看,发现外袍被洒了一层药粉,熊闻着这味儿能发疯。
众人马上想到了太子,担心太子出事,立刻派人分几路寻了过来。
听到此处,云庭已大致猜出了这次意外的缘由。
这三只熊崽定是那两只大熊的,被人偷出来,将大熊引到武场,再借外袍上的药粉使它们追着那两个侍卫。
太子衣食住行防护严谨,恐怕那些人寻不到地方下手,便把手脚动在了侍卫身上。本是十拿九稳的计划,可惜这次太子因为幼宁而一人骑马走了,并不许人跟随。
云庭能在瞬间想到这些,燕归也不例外,他只眉头动了下,问道:“可还有人受伤?”
武官们愣住,他们还以为这位第一反应是发怒呢,片刻道:“还有几人受了轻伤,都没大碍,其余人只是有些受惊罢了。”
燕归颔首,“令他们好好养伤,发些银钱休息一段时日,我回宫遣太医来。”
都猜得出今日意外是因为谁,但谁也不会把这错归咎在太子身上,毕竟太子身处那个位子,有人想算计再正常不过。何况这些人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兵,运道不好因太子受伤都算得上光荣,哪成想太子脾气这么好,还颇有些自责的意思。
武官性子直,感动之余连连摆手,“不敢不敢,谢过太子殿下恩赐,营里的人都皮糙肉厚,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您不必太过费心。”
燕归一个眼神扫来,他们就不继续说了。
心中却还是热乎的,之前他们觉得太子冷傲不易接近,如今看来完全就是外冷内热,就冲今日能关心这几个对他来说完全是微不足道的小兵,他们就笃定了这位未来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君主。
幼宁听得半懂,看得却真真切切,被燕归握住的手不自觉动了动,待燕归望来时便投去一个大大的笑容。
不消她开口,云庭都看得出来小姑娘肯定是想说“十三哥哥真好”。
真好哄。云庭默默想着,这明显就是太子收买人心的手段,小恩小惠算不得什么,眼前几人也算不上重要人物,可名声却是在点点滴滴中汇聚的。
他似乎有些明了他们太子殿下的打算。
京城势力复杂,皇子们各有拥趸,背后母族恐怕更是不甘罢休。京城的水早就浑浊不堪,就算太子能在里面插一脚也掀不起大风浪,如此倒不如从旁侧出手,底层势力虽弱,可整个周朝不都是由这些人支撑的?
云庭可从好友那儿听说了,南边那几城的太守似乎已经成了太子的人。好友容云鹤还曾游说他一起效力太子,但当时他无党争之心,喜欢自由自在,今日见着真人,不免动了些心思。
他本就是个尚勇之人,骨子里有一股忍力和拼劲,若非如此也不会在边关待了那么久。
燕归能从一个毫无地位没半点宠爱的皇子,成为如今炙手可热的太子,云庭心知自己恐怕很难做到,更难拥有如今的宠辱不惊。
云庭心中感慨这个年岁不过十三的少年的毅力与才智,若今后效力的君主是这位,他想,他能够心悦诚服。
太子差点遇袭一事在宫中引起轩然大波,太后许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忍耐不住,勃然生怒下肝火太过,只来得及吩咐几件事就昏倒在榻,醒来后被太医诊断一番,得出需得在榻上静养数月的结论。
这话让合宫包括太后本人都愣住,因为太后已经许久没这么病过了。
从初掌朝政到成熟老练,太后用了近十年岁月。自那以后她便仿佛成了不停不歇的更漏,连年来早朝几乎从未缺席,无论奏折堆得多高都会及时批阅。
太后手段不算铁血,但因为常年绷着脸面无表情,身为妇人对上朝臣时丝毫不怯,甚至时常摔桌训斥,留给众人的印象便是个刚直冷酷的老妇人,不停不休,谁对上了气势都得先弱三分。
这样的太后居然病倒了,饶是一些心中犹存不满的老臣也生出恍惚。
岁月不饶人,先帝驾崩几十年,太后似乎…真的老了。
可陛下仍是那般不经事,太子尚少,太后不能在此刻倒下啊!
即便再多人心中如此期盼,朝事政务还是一股脑压向了燕归,他由此成了不停不休的更漏,一日至多歇三个时辰,其余时刻都在参朝会、召见大臣、阅奏折和习经义。
即便如此,他依旧每日抽出了时间和幼宁一同用午膳。
好在燕归本就习惯了比常人少歇许多的作息,幼宁在时他午时的小憩也能格外有效,暂时倒没什么异样。
小姑娘看着难免心疼,可帮不上忙,只能自己一人闷着,给太后剥橘子时脸蛋还有些无精打采的。
太后明知故问,“咱们幼幼瞧着怎么不开心呢,谁欺负你啦?”
小姑娘摇摇头,因没精神声音带着股黏腻的奶气,“没人欺负幼幼。”
“那怎么愁眉苦脸的,是不是陪着哀家没法玩儿,觉得无趣啦?”
又摇头,“幼幼不无聊,太后娘娘病了要乖乖休息,不可以不盖好被子。”
说完十分认真地将太后伸出被褥的手放回,将被褥掩在榻角,严严实实不漏一丝风。
虽说过了盛夏,但七月流火,总归有丝热气,太后本是有着趁机纳纳凉的意思,没想到被个小娃娃教育了,神情怔了有好一会儿。
丁李两位嬷嬷暗笑,这段时日她们虽担忧主子的身子,可主子真正歇下来时性情倒和平日有了区别,竟显得有趣可亲起来。
太后接道:“幼幼想不想十三哥哥呢?”
“想。”幼宁毫不迟疑,随即道,“十三哥哥在忙,不可以打搅他。”
太后欣慰地摸了摸这小脑袋,“那要是可以帮些忙呢?”
小姑娘苦恼了,“幼幼什么都不会…”
“这不急。”太后含笑,“咱们幼幼会认的字儿不少了吧?”
幼宁待人处事上也许因为太过真诚而显得有些傻乎乎,但实际并不笨,记性相当好。她字写得不怎么样,可能认出的相当多,有些也许还不理解其意,可光是能记住那么多形音并将其对上,已经算得上十分聪慧。
太后了解这点,故有此一问,得了肯定的回答后微微一笑,“哀家来教幼幼,怎么去帮上十三哥哥的忙,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