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重思虑,在知漪回敬和宫用过晚膳去沐浴后,她便对原嬷嬷林嬷嬷二人低语道:“我瞧着,姑娘如今也有八岁了,虽说与皇上差着辈分,但总这般亲近也不大好。姑娘如今尚不知事,可皇上再过几年便可纳妃,还这般纵着姑娘,莫不是…”
徐嬷嬷言语中不无试探之意,任谁也听得出来,叫一旁的原嬷嬷笑出声,“你可真能想,皇上是看着咱们姑娘长大的,又差了近二十的岁数,能有什么想法?不过是将姑娘当成小辈般疼爱罢了,偏你要多想几分。”
林嬷嬷亦笑,“姑娘心思单纯,又孝顺知礼,主子和皇上向来要偏爱几分,你又不是现在才知晓。怎么今日只瞧姑娘亲近那么一回,就开始担忧了?”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姑娘也到了男女之防的年纪,和皇上确实不大合适再同年幼时那般亲近。姑娘向来懂事,你平日照看时只多在耳边说几句,不就能记着了?皇上能纵着姑娘,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却不能单看着,还需多多上心才是。”
徐嬷嬷颔首,“说的是,往日我一心为太后皇上疼宠主子而高兴,却差点忘了这事儿。太后娘娘近年愈发顺着姑娘,连姑娘要去太学院进学的事也允了,这每次十多日下来,姑娘都同那群公子少爷们混在一块儿,哪能意识到这些。”
她心中显然是不大赞成自家小主子去太学院的,要知道太学院从太傅到学生再到书童全都是男子,她真怕她家姑娘在里面待久了连自己还是个女孩儿都忘了…
夜幕如薄纱般网开,笼在敬和宫上方,漫天繁星闪烁,使得月色朦胧,仿若一渺淡淡的玉白烟雾飘在空中。
知漪坐在书案前对着空白的画纸冥思苦想,乌黑细软的长发披在身侧,少了几分白日间的俏皮更添一丝柔美,一双明眸不时微眨,满是疑惑不解,仿佛对画纸无从下手。
不多时,她干脆趴在案上,无意识地用画笔戳着脸蛋,呆呆的模样引起惜玉轻笑,“姑娘还在为郡王交待的画儿发愁哩?”
知漪“唔”一声,苦恼道:“先生说要以《闻蝉》作画,可是…忘记问皇上…”
一年前南阳郡王便成了教知漪棋画的先生,这还是他毛遂自荐而来。太后不知静太妃与郡王往事,起初很是诧异,不过被南阳郡王几句打动,便应允下来。南阳郡王是个真正的书画大家,琴棋二道也造诣颇深,过天命之年仍风流雅致,能成为他的学生,是知漪之幸。
“莫道闻时总惆怅,有愁人有不愁人”知漪便是被这后一句难住,本想画一副欢快的夏日蝉鸣图,可这句总让她觉得这首诗的蕴意与以往都不同。
小姑娘自小被太后和皇上捧在手心,身边的人也都已疼爱或恭维居多,哪会识得愁滋味,更别说了解其中深意。
“姑娘不如先睡,明早再想?”惜玉道,“反正明日郡王也是午时后再进宫,如今亥时都快过了,再不睡明日被太后娘娘知道,又要念主子哩。”
知漪如今单独住在敬和宫偏殿,改名为“绛雪轩”。刚要搬走时太后自是万分不舍,可她年纪大了,夜间睡得越来越早,清晨也醒得早,怕会影响了知漪作息,便忍痛让小姑娘搬到了偏殿。
偏殿离主殿很有一段脚程,此时太后也早该歇了。惜玉瞧瞧天色,想起徐嬷嬷的叮嘱,缩了缩脖子。
知漪摇头,她还一点睡意都没呢。
让怜香将古琴搬到院子里,知漪眼眸转了转,对着不远处的榕树和月池开始拨弹,她指法仍有些生疏,断断续续地在弹着《月下歌》,然古琴是南阳郡王特意为她寻来的名琴断水,音色极好,即便随意一拨,其声也如玉石相激,又仿佛流水淙淙,令人不自觉闭目赏听。
叮叮咚咚的声音持续了半刻之久,知漪突然停下,往榕树边看去,眨眼一笑,“原来先生说的是真的。”
“什么真的?”惜玉奇怪地跟着移去目光,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榕树下大大小小掉落了数十只蝉,都在微微颤着翅膀,欲飞不飞的模样,像醉了一般。
“先生说断水有奇效,夜晚用断水对蝉拨弦,会让它如饮佳酿,酣而坠木。”知漪露出两个俏皮的小酒窝,“这应该也是‘闻蝉’了。”
她蹬蹬跑回书案旁,持笔凝神作画,专注得额间有薄汗滴落也不自知,还是惜玉含笑拿着软帕给她细细擦拭。
第二日用过午膳,知漪拿着装裱精美的画作呈给南阳郡王,看似如常地回到座位,实则一直在用余光偷瞄,在南阳郡王展开画时更是心虚地以书遮面。
南阳郡王并未如她所想一打开便将画放下,而是愣在原地看了半晌,往日一直含笑的眼眸似有暗流涌过,来回抚了抚灰白长髯,踱至凉亭檐边对碧空望去,半晌才转头温声道:“这是知漪自己想出的画儿?”
知漪从书后探出脑袋点点头,好奇道:“先生不生气?”
“我为何要气?”南阳郡王反问道,随后将画摊在桌上,用镇纸压住,笔尖飘逸似风,边添墨绘彩,边含笑开口,“虽与我想的《闻蝉》稍有出入,却也匠心独特。这幅画灵气有余,不过下笔太重,着墨过深,失了几分意境。我平日嘱咐的让你练字的方法,是不是很少用?”
知漪吐舌,先生的方法,是让她在腕间系上一块青石砚台,再用最粗的牛耳毫在四格纸内书写簪花小楷,既可练耐心也可提升对笔力的掌控。但青石砚台对她来说实在太重,绑在手上抖来抖去,根本无法下笔。
她如实将话说出,让南阳郡王不禁抚须颔首,“是我疏忽了,你年纪尚小,以后便改系…”他往案上扫了一眼,拿过方状的小块瓷砚,“便系这个吧。”
知漪顿时耷下小脸,让南阳郡王失笑,顿了顿思忖道:“若是练成了,我便再教你…”
他声音渐渐低下去,旁边的宫女内侍们便是竖起耳朵也没听着,只见小姑娘顿时亮起了眼睛,“真的?皇上会喜欢吗?”
南阳郡王以笔轻敲她的小脑袋,好笑道:“先生何时骗过你?”


第42章 御马
宣帝发现今天服侍自己多年的总管安德福有点不大正常,具体表现为自出去一趟后便开始磨磨蹭蹭。添一杯茶特意从东至西绕了御案一圈,一刻钟的功夫凑上来磨了三次墨,还不时劝道:“皇上您看了这么久的书当心身子疲乏,要不起来走走?外边儿池子里的睡莲昨夜全开了,奴婢记得您前日还说着…”
“安德福。”宣帝忍不住皱眉。
“奴婢在。”
宣帝终于偏过目光,面无表情自上而下将他看了一遍,“可要朕去为你传太医?”
安德福顿时咳起来,差点没把自己呛着,谄笑道:“奴、奴婢怎敢麻烦皇上,多谢皇上体恤,奴婢没病,没病。”
“说吧。”宣帝将书放下,“何事?”
“就是…”安德福犹犹豫豫目光躲闪,“皇上对这瓶中摆的花儿可还喜欢?”
他指着御案前的陶瓶。
宣帝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原先案上的绿竹瓶被换下,取而代之的为釉白陶瓷小瓶,瓶身雅致,几道裂纹错落有致自瓶口延伸至底端,质感细腻。里面精巧地摆放了几枝玉茗花,其色秾艳多彩,宛若旭日般浓烈,花内层层叠叠如千瓣蕊,花枝纤瘦,亭亭立在瓶中宛若弱柳扶风的美人。
没注意到时还可无视,一旦望入眼中便能体会出布置陶瓶和插花之人的心思巧妙。
“不错。”宣帝略点头,‘不错’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时便已经是极大的赞许。
安德福这才放下心来,一口气还没完全松下,宣帝接道:“朕还不知宸光殿中竟有如此能工巧匠,嗯?”
语罢,他起身又看了陶瓶半晌,拈下一片花瓣,似在端详。
“额…”安德福小心道,“其实这陶瓶和花儿已经摆了三天了,都是姑娘每日一早起来亲自摘的花儿,放在瓶中修剪好,趁着您去上早朝时拿来,说是皇上您看书批奏折辛苦,这花儿有养神静气的作用。”
“姑娘连着三日都问奴婢您喜不喜欢了,但皇上您一直没注意到,奴婢答不出来,所以才…今日才出此下策的。”
宣帝一怔,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小姑娘踮着脚在案上努力修剪花枝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随后立刻又冷下脸,“下次不可再隐瞒。”
安德福连声应是,心道若非姑娘嘱咐了不能主动告诉您,要让您自己发现,奴婢早就说出来了。
“去寻花匠来…”宣帝开口,又止住,“算了,不必。”
他起身朝外走去,远远丢下一句,“移去寝殿。”
安德福“哎”一声,给墨兰使了个眼色,让她把那陶瓶小心搬到寝殿中去。随后满脸笑意地忙不迭跟上去,知道皇上肯定是要去寻那小主子了。
宣帝确实是要去寻知漪,而今日初七,知漪此刻正在太学中,跟着众人一起摇头晃脑地读书。
“台高名戏马,斋小号蟠龙。手擘蟹螯从毕卓…”知漪随李太傅一般双眼闭着,偶尔睁一只眼飞快地瞄一下书又合上,头顶小帽随着脑袋摇来晃去。
她穿的是太学院中统一的青色学子服,衣袍宽大,本就小小的个子被这么一罩更是看不见多少。
读了约二十遍后,众人便开始合书练字,练的是前几日才学的诗。片刻后,景旻偷偷将手伸至案下,坐在他旁边的知漪便借着宽大衣袖的掩饰将揉成团的纸张递给他。
说也奇怪,景旻背书向来不错,但在诗上,无论背诗还是作诗都能称得上是小苦手,为此知漪不知多少次给他暗中递了纸条。
“咳咳…”明明已经站在窗边的李太傅却似背后生了眼睛,猛烈咳几声,吓得知漪轻叫一声,纸团落在了地上。
后桌的苏霖眼疾手快地捡起,摊开一看便忍不住笑,“元涵,看来你表弟也不愿再帮你了啊。”
上面写的并非诗,而是一只墨笔几笔勾画出的鸟儿,景旻一看便耷拉下脸,知漪没转身,小身子抖了几下,显然在偷笑。
苏霖是南阳郡王族孙,与景旻一般年纪,两人算得上是同窗好友。但显然他也不知道知漪真实身份,不然此刻就不会大大咧咧一拍知漪,再支起手肘吊儿郎当地斜放在她左肩,递去眼神暗暗赞许道:“干得好。”
哎唷这拍的,这手放的…随宣帝一同隐在角落窗边的安德福看着就龇牙咧嘴,心道他们姑娘那么娇弱文静,怎么能和这班不着调的公子少爷们混在一起。
看来徐嬷嬷说得对,姑娘一个女孩儿,确实不大合适一直待在太学院中啊。
显然安德福选择性地无视了他娇弱文静的小主子的动作。
宣帝倒是没什么表示,只在看到知漪对答如流地回答出太傅的问题时显出笑意,“安德福,今日他们还有什么课?”
安德福忙派人去询问几句,低声道:“皇上,用过午膳歇息一会儿后便是骑射了。”
“朕记得太学院中教骑射的几位先生都是出自骁骑营?”
“是,听说今日正好是由王统领来教。”
宣帝颔首,他还从未看过知漪上骑射课的模样。之前太后曾想让知漪慌作体弱多病,避过这门课,但小姑娘自己不依,说是要同璃姐姐一样练好一身马上功夫,这样以后才能保护阿嬷,当即把太后哄得笑逐颜开,再不加反对,什么都任她去做了。
知漪小时候便很会说些甜言蜜语,常把太后哄得将她搂在怀里不愿撒手,待长大几岁就更是机灵,太后对她愈发的宠溺纵容也是因此而来。
宣帝坐在后书院中等候,李太傅进门后先是一惊,立即福身道:“未知皇上驾到…”
“不必多礼。”宣帝亲自将人虚扶起,“太傅也曾教过朕子史经义,有半师之恩,无需行大礼。”
李太傅微微一笑,想起之前不过教了皇上十日,心中感叹,面色谦和道:“不知皇上此来太学院,可是要考校众人功课?”
宣帝摇头,“朕不过随意来看看,太傅不必告诉他们。不过朕今日在窗旁静观良久…”
他简略问了景旻等人学得如何,再道:“知漪在太学院中可曾调皮?”
“未曾,未曾。”李太傅连连否认,“慕姑娘天资聪颖,乖巧懂事,从未让微臣担心过,便是其他几位太傅也称赞有加。”
“…”安德福顿时觉得比起谭大人和李太傅等人,自己的功夫还是不够,明明姑娘刚才还给景旻少爷递小纸条来着,转眼李太傅就能睁眼说瞎话。
不过其实众人也都清楚,皇上能把人送到太学院中便表明了这位慕姑娘的荣宠之深。不过是多教个小姑娘,几位太傅也不是那般迂腐顽固之人,何况如今宣朝对女子的禁锢不比从前那般严苛。在这位慕姑娘未犯大错前,众人自然都是挑尽好话来回。
宣帝便也状若无事地点头,正准备去看看这些小少年的骑射课,临踏出门前一顿,“景旻和苏霖几个太过顽皮,需劳太傅多加注意,日后他们在学堂便固定在第一桌吧。”
第一桌,就是自己眼皮底下…李太傅应道:“还是皇上想得周到。”
骑射课设在太学院的马场之中,草地沙地并邻,远处竖了一排箭靶。
与知漪一同的学子中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三,最小的便是知漪,因此牵来的都是小马,靶子亦不过几十丈的距离。
宣帝到时王统领正让众人来回纵马,中途不得停歇,在转角处拿下摆放在低树桠上的羽箭,场中尘土飞扬,个个又都是一身黑色骑装,戴翎冠,暂时看不清里面都是何人。
宣帝立在远处的高树下,他来时换了身月白色常服,腰间只简单系了块成色普通的玉佩,身后的安德福亦改了装扮,远远看去也看不清脸,除去王统领眼尖认出他的身份,其他就连景旻也没发觉自家皇叔就在看着自己。
收到宣帝让他不要前去行礼的手势,王统领会意止住马蹄,同时目光往场内扫去,心知皇上要寻的无非就是那几人。
宣帝当初很早便被立为太子,之后便搬去了东宫,无论文武都有太傅去东宫单独授业,论起来,少时还真的几乎没这样同他人一起学过。
他静静凝视场中,烈日自枝桠缝隙间晃下,将他的脸庞也映得树影斑驳,仿若同周围成了浑然一体。
安德福悄声让跟着的小内侍去嘱咐太学院中的婢女备好解暑汤,收拾凉榻。
转过头又同宣帝一起观看起来,不过他不通骑射,看得不过是个热闹,心中不时道一句,这、这也太不文雅了,怎么能让姑娘学呢…
不多时,忽然有一道身影从草场穿出,马速不快但也不慢,径直朝宣帝驶来。让安德福睁大了眼,“救驾”二字都已经在喉间正欲呼出,却被宣帝抬手止住。
果然,眼见就要撞过来时,马儿被背上的人一拉缰绳,瞬间长长嘶鸣一声,刚好停在了宣帝一丈外,从后面探出一张灰扑扑的脸蛋,上面嵌着两个可爱小酒窝,清脆的声音响起,“皇上来看元涵哥哥吗?”
原是摘下了翎冠的知漪。
安德福舒出一口气,原来是这小主子…也太胆大了。
他抹了把汗,帕子还没放下,转眼就见着了这位主子更加大胆的动作。她竟扔开鞭子松开马蹬从马背上摇摇晃晃站起,随后直接从上面跃下,径直扑向他们皇上的怀中。
那一口气顿时噎在了胸中,安德福下意识转动脑袋随那道身影看去,还好…还好他们皇上反应迅速,一把伸出手将人捞住了。
知漪顺势扒了上去,两手环在宣帝脖间,笑盈盈同他对视。
“胡闹”饶是宣帝曾经沙场,方才也被知漪这动作唬得心跳停了一下,稳稳地托住她,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小姑娘,“摔了怎么办?”
“皇上会接住的。”知漪软声道,歪着小脑袋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只一双被汗水洗历过的眼眸格外清亮,里面满满是他的身影与面容,充满信赖与喜爱,仿佛除了他再也看不到旁人。
宣帝似被她这目光所感染,眸中神情也变得格外温柔,从胸腔中发出一声笑,低沉而富有磁性,轻柔地抹去她脸蛋上的灰尘,两腮的婴儿肥使小姑娘如刚长成的绵果般青涩,“下次,不可再这样了。”


第43章 游玩
“元涵。”正策马间,有人抬首朝景旻示意,“小慕身旁是何人?”
景旻这才发现知漪不知何时不见了,顺着那人指的方向望去,眼睛一瞪,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皇叔”二字含在口中又硬生生憋回,眼珠子一转,坏心道:“那,那是我表弟的爹爹。”
他心道:皇叔这可不能怪我啊,何况…反正你也不会知道。
那人却一副“你当我傻吗?”的表情看他,知漪在太学院的身份是信王妃的侄子、景旻表弟,而众人都知道信王妃出身皇商世家。宣帝虽是远远站在那里,但浑身气势显然不是一介皇商该有的。
景旻嘿嘿一笑就是不解释,任那人猜测。
宣帝托着知漪说了许久的话儿,小姑娘在太学院中显得格外活泼,唧唧喳喳了不少学院趣事和同窗间的打闹。脸蛋上的汗珠并未使她狼狈,反而愈发显得精神奕奕,活力十足,仿佛永不会气馁与停歇,散发着这个年纪特有的青葱生气。
宣帝一直眉目温和地看着她,半是笑意半慨叹。他御极至今已快十年,但知漪也才八岁而已,她对万物都抱有极大的热情与好奇,也仿佛永远都充满生机。他每次见到小姑娘烂漫的笑脸与清灵透彻的双眸,再回想起自己少年时的经历与朝堂的诡谲波荡,知漪的这种赤诚与天真便愈发显得弥足珍贵。让人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宠爱,仿佛将世间最好的东西都捧上去也不为过。
“皇上累吗?”小姑娘亮晶晶看着他。
宣帝微摇头,知漪便直接将头埋上去,完全没有下来的意思了。
好在也没几个人注意这边,安德福心想着。随后不禁有点同情今日教习骑射的王统领,他是见多了这种情景早就习惯了,但王统领几个恐怕要被吓着吧。
宣帝穿过小竹林,慢慢将人抱回太学院的送爽斋中。这是太学院特意着人收拾出让知漪平日暂歇的小屋,建在竹林深处,意境深幽,夏日也是个纳凉祛暑的好去处。
命人盛上两碗解暑汤,打来一盆凉水,他便见知漪自己拿着软巾洗漱擦拭,再泡了一杯清茶呈上。
“哎哟姑娘,这哪儿能让你来做,奴婢来端吧。”安德福回来便见着这么一副情景,差点没给吓着。
“不用。”小姑娘脆生生道,又蹬蹬跑去不知从哪儿端出一盏点心,服侍得很是周到。
宣帝目光一直跟着知漪跑来转去,见她这些事情都做得十分熟络,显然早就习惯了,倒是少了几分在宫中被太后宠出的娇气。
“知漪。”他轻声开口,朝小姑娘招手。
知漪又欢快跑到他身旁,仰起小脸一副“主人有何吩咐”的模样,让宣帝失笑,“可想出去玩儿?”
“想~”小姑娘立刻高兴地扑过来,仍同幼时一般,不过如今个子已经长到了胸前,轻易便能趴进怀中,再不像以前只能扒着宣帝大腿往上蹭。
宣帝派人同王统领和其他太傅说了声,让知漪去换了身衣裳,便带着小姑娘从太学院侧门出去。
他这次出宫自然没乘御辇,换了辆低调些的马车,上面挂的是容亲王府的标志。
容亲王是先帝认下的义弟,曾舍身救过先帝一命,后又帮着破过几出贪污大案,被破格提为亲王,风光荣宠了好一段时日。后宣帝即位,容亲王年事已高,便渐渐低调下来。
容亲王最初在家乡的正妻因难产早逝,独留下一子。而容亲王一年都没到就娶了继室,继室又生一子,前后两个嫡子岁数相差不超过三岁。可惜这位亲王命硬,三年后这个继室也得恶疾去了。容亲王便没了再续娶的心思,只纳了许多小妾,听说之后又尤其宠爱一个妾室,这妾室也有一子,且与那两个嫡子年纪相差无几。
如今容亲王年迈,却至今未请立世子,所以现在府中乱得很。
不过都是各府中事,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了,宣帝也不会冒然上去插一手,今日用其府中的标志不过是觉得方便罢了,需知京中那些人见着容亲王府的马车可都是尽量避得远远的。
马车缓缓行驶,转角是喧嚣的东街。
“皇上。”知漪透过帘缝看向马车外,转头挽着宣帝手臂甜甜道,“阿嬷最近嗓子不舒服,太医嘱咐要多吃梨汤和梨膏,元涵哥哥说东街福运楼的梨膏做的最好。”
小姑娘说得冠冕堂皇,宣帝哪能不知她实际是盯上了福运楼的美食佳酿,不过正好他也许久未在宫外用膳了。
“安德福,往东街转。”
“是,皇上。”
知漪雀跃一声,甜言蜜语又接了一串,“皇上最好了!”
轿子停在东街口,宣帝先下轿,转身去牵知漪。
知漪抬首一眨眼,乖乖被牵着静立在宣帝身侧。她换了一身翠烟衫,配上撒花淡青百褶裙,如青葱般水嫩。发间梳着简单的桃心髻,仅戴几颗乳白珍珠璎珞,映衬得细发乌碧亮泽。琼鼻小巧,柳眉弯弯,粉嫩樱唇漾出略带俏皮的浅笑,一看便知是好不容易得了空从家中溜出来玩儿的小姑娘,映入旁人眼中,皆不由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