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旁新摆了盏八角琉璃绘彩灯,灯光柔和低暗,即便摆在旁边也不会影响入梦。知漪从小被间露出一只眼睛,盯着彩灯看了好一会儿。
“安德福”宣帝刚想说什么,就感到一阵晕眩,让安德福不禁出声询问,“皇上,要不奴婢去端碗醒酒汤来?”
“不必。”宣帝坐在榻边,“将外边的灯全熄了,一盏不留,退下吧。”
安德福不放心地瞧了眼陷进褥子里的知漪,皇上自那年后其实就不大喜欢下雪的夜晚,今夜还饮了那么多酒,不会做什么吓着姑娘吧?
他心中摇头,还是遵令慢慢退下了。
片刻后,宣帝双眸半阖,靠在高枕边。榻边的些许光芒使他另一半侧脸笼在阴影之中,胸前衣襟微微敞开,右臂衣袖松松挽起,许是为了散去酒后的周身燥热。
半醉半醒间,他仿佛又忆起了多年前的冬夜,眉头不自觉蹙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知漪见他半坐着,还以为他又要先看会儿书,便自娱自乐地在龙榻上滚了几圈,最后在枕边被宣帝一手拦住,疑惑道:“皇上?”
宣帝剑眉微动,这才慢慢睁眼,其中的寒冽冰冷陡然间散去,声音因酒醉带了一丝沙哑,“知漪?”
知漪点点小脑袋,担忧地看着他,“皇上病了?”
“没有。”宣帝拍拍她,目光环视一圈四周,忽而舒出一口气,终于意识到此时并非在那个梦魇中。
知漪不放心地探手去摸摸额头,用一副小大人的语气认真道:“皇上不怕。”
宣帝微挑起眉头,看着小姑娘续道:“药不苦。”
明明自己说话间都因想起药味来而皱起了小脸,却还要硬撑着劝他,让宣帝不由失笑,对小姑娘招招手,让她靠过来。
知漪熟络地窝在他胸前,玩了好一会儿头发和宣帝手指。
半晌后,她忽然想到自己正在和皇上一起睡,又想起景旻的话,卷翘睫毛抖了抖,眨下一片星光,仰头软软开口,“酣宝儿也要,嫁皇上。”
宣帝:…
许久他才低沉道:“谁说的?”
“哥哥。”知漪懵懂地看他,“璃姐姐?”
知漪努力想了想,继续解释,“酣宝儿长大,也要陪皇上。”
宣帝这才记起之前侍卫统领回禀的话儿,之前他从未把那件事放在心上。毕竟什么天生异象凰命的,太过虚无缥缈,他哪会因这种理由去选后选妃,更别说那东郭璃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姑娘。
没想到知漪竟然知道了这件事,宣帝眼中流露浅笑,并不准备和小姑娘解释,只将人卷进被褥中,低声应道:“好。”
知漪得了应允,立马满足了,揪着宣帝胸前的衣裳,又轻轻说了几句话,很快二人便一同低下声音,沉入梦乡。
悠悠长夜,点滴到天明。
第二日东郭青单独求见了宣帝,半踟蹰下将妹妹东郭璃的特殊和本国国师的批示一同说出。
出乎他意料的是,宣帝似乎对这件事一点也不吃惊,反而转声问起他们五宝国如今的真实状况来。
东郭青一怔,虽不知道为什么,但不敢有半句隐瞒,连忙一五一十地将近年气候剧变和土地干涸的情况说出,祈求宣帝相助。
二人在御书房商议了近一个时辰,最后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宣帝竟真的将东郭璃留了下来,并下旨相助五宝国。
这待遇让另外两国又嫉又恨,心中直道失算,他们光想着宣帝还没到选妃的时辰,却不想五宝国算盘打得好,提前七年将人送来,还可培养感情…
东郭璃得知消息后半欣喜半怅然,坐在榻上久久不能言语,心知自己命运已定。
十日后便是三国使臣归国的日子,到那时…她便再也见不到阿兄了吧。
东郭璃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去征得了太后同意,在使臣离京当日借着陪知漪游玩的时机登上宫墙,从人群中远眺兄长的身影。她心中焦急地四处探望,最后终于注意到东郭青一直在回头挥手,身体一僵,努力维持的平静瞬间崩塌,眼含泪水,“阿兄…”
知漪无措地望望她,再看看下面,踮起脚来帮着擦泪,软声安慰,“不哭。”
东郭璃缓缓、缓缓地收回目光,别过身蹲下,忍了忍哽咽,捂住脸道:“嗯,不,不哭。”
知漪点点头,学着嬷嬷的模样轻抚她的长发,这种尤带稚嫩的温柔让东郭璃最终还是没忍住,半跪在地抱着她,嚎啕大哭。
第40章 诗会
烈日炎炎,盛夏酷暑时节连微风都冒着丝丝热气,沾染在发间、眉间,覆在每一寸肌肤,使人不由心生躁意。
湛蓝的云穹自头顶开始逐渐转淡,更淡,最终与高耸屋檐的翘角接壤,形成一条波浪形的月白色长线,让一些新进庄府的下人忍不住看出了神,驻在原地停下。
“杵在这儿做什么?”高鼻长脸的嬷嬷推了把愣在廊下的婢女,“还不快把乡君要的冰碗送去。”
那婢女这才醒过神来,吐了吐舌,望着嬷嬷盘里镇了冰水被切成各式花样的瓜果不由咋舌称叹。寻常人家夏日要求些凉意只得去深井打水或趁着无人时去河水里晾晾,不比这些高门大户世家贵族,冬日里便在地窖里屯好大块的冰,夏季取出置放在屋内四角或制成冰碗,哪怕天儿再热也不必担心。
今日他们少爷在府中举办诗会,请了京中众多公子和贵女。
诗会分两处,一处青园一处紫园。青园中是各府的世子少爷,也是此次诗会主角。听说是以园中各景赋诗作画,若是诗作完后便由人誊写在纸上呈去给紫园中的各位贵女作评,判出个一二三末等,再予赏予罚。
而青园紫园中间不过隔了堵墙和一道白玉拱门,若是声音稍大些,两园中的人其实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婢女和这个长脸嬷嬷服侍的便是紫园中静坐的各位贵女,更需精心伺候。
甫一入紫园,婢女便感觉扑面一阵凉风,舒爽得从脚尖到每根头发丝都在轻颤。紫园各角落和花圃间都放置了许多冰块,右边长廊又与烟波池对望,正是整个庄府夏日纳凉的最佳去处。
婢女低眉垂眼,细步穿过一众仪态万千的贵女,径直来到正中,轻轻放下玉碗。
暂时却无人理会她,此时园内几乎每位姑娘手中都轻拈了一张笺纸,或莞尔或微蹙峨眉地缓缓赏诗。
“杉松交日影,枕簟上湖光。衮衮承嘉话,清风纳晚凉。”庄幼蓉暗自斟酌这几句,总觉这风格隐约有几分像大哥所作,却又不能确定。偏偏这诗都是由人统一誊写,无法从字迹上判断是何人诗作,她不由碰了碰旁边兀自和猫儿玩耍的小姑娘,低声道,“酣酣,快,帮我猜猜哪个是大哥的。”
她想着,妹妹运气那么好,肯定闭着眼睛也能猜对。
哪知自家大哥早就猜到她可能会用这招,提前就和知漪说好了。知漪转过头对她眨眼,同样轻声道:“长瑜哥哥说,不能告诉幼蓉姐姐。”
小姑娘说话时显出两腮未褪的婴儿肥,脸颊幼嫩白皙,认真的模样更是显出一股呆萌来。庄幼蓉手指动了动,还是忍不住一把捏了上去,来回蹂躏几下,不甘心道:“明明就晚了几个月认识,怎么就那么听大哥的话呢?”
“喵喵喵”雪宝尾巴竖起,不满地伸爪子挠了几下,让庄幼蓉连连摆手,“好好好不欺负你主子就是了,可别再挠我。”
她端起冰碗来刚想尝一口去去暑气,忽然就感觉旁边一道灼热的目光望来。偏头看去,果不其然是知漪在眼巴巴地望着她,其中的可怜意味让庄幼蓉几乎招架不住,也让右侧的席妙扑哧笑出声,“酣酣你就别看了,再看我们也不敢让你尝一口。”
要知道知漪前阵子贪凉,两天就吃了十多碗冰碗,起初没人注意,待发现时已是需要请太医了。为此她这次出宫,太后特地托人嘱咐,绝不可让知漪碰任何凉性的吃食。
这处的动静引得他人注意,见到鼓着脸蛋的知漪,顿时都投来或深或浅善意的笑。
此次诗会请来的贵女有二十多位,二十多人中皆以紫藤架下秋千上三位年纪都不大的小少女为尊。
秋千正中坐的是诗会的半个主人、庄府庄尚书的孙女庄幼蓉,庄幼蓉与庄泽卿一母同胞,也是庄府唯一的嫡出姑娘,性情并不骄纵,只十分活泼,也没什么耐心。
庄幼蓉其实心中清楚,在场多数贵女来参加诗会的目的都是为了她的兄长庄泽卿。毕竟她大哥庄泽卿才及弱冠便已中进士,名满京城,如今在大理寺当差,前途可见,且至今未议亲,自然引得诸多人心思浮动。
不过庄幼蓉自小便极为景仰崇拜兄长,自觉自家兄长龙章凤姿,芝兰玉树,若非绝世佳人哪里配得上。所以她自园中一眼望去,也没瞧见有哪府贵女的容貌气质配得上她家大哥。
秋千右侧坐的是宜郡王的曾孙女席妙,听说在府中最得宜郡王宠爱,特地为她请皇上赐封乡君,得封号“平雅乡君”。可以说,席妙的荣宠之盛连其兄长也比不过,在京城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很有几分骄矜傲气,不过对着熟悉的人倒会收敛一些。
左侧,自然就是知漪了。虽然真正说起来,知漪身世在京城众多世家贵女间只能算一般,但京中谁不知慕府的这位姑娘自四岁起便一直待在太后身边,由太后亲自教养,听说就连皇上也十分宠爱。这满宣国看去,能同时得太后和皇上喜爱的恐怕也只有这一人了,是以谁都不敢怠慢,毕竟连席妙也会处处迁就她。
三人中席妙为长,年方十二,庄幼蓉比她小上数月,再往下则是如今正好八岁的知漪。因这年纪,知漪在众人眼中都还是个没长大的妹妹般人物,又背靠太后皇上两座大山,平日见着都是对她疼爱居多。
席妙一句话下来让紫园中人都目露笑意,半刻后,席妙命下人将众人写下的属意诗作收起,细细看了一番,忽然眼前一亮有了主意,凑在知漪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知漪眼睛也是亮晶晶的,听得不住点头,片刻后起身将雪宝儿放在秋千上,往青园那边走去。
青园中庄泽卿和一众世家公子们在商讨诗作和隔壁紫园可能排出的名次,忽然见白玉拱门边探出一个小脑袋来,一双眼眸宛若明珠般清光流转,先是好奇地望了一圈园内的人,再出声道:“长瑜哥哥。”
声音如黄鹂般清脆悦耳,瞬间让青园众人将视线都往白玉门边胶着而来,发现原是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姑娘。小姑娘穿着一身浅紫纱裙,梳着小巧的垂云髻,几缕细软乌黑的长发披在双肩显出柔美,让人心生喜爱怜惜之情。肌肤洁白犹如刚剥壳的鸡蛋,大大的猫儿眼一闪一闪仿佛会说话,浅浅一笑,便露出一对均匀分布在脸颊两侧的小酒窝,当真粉雕玉琢,可爱至极。
庄泽卿闻声立刻大步往门边走去,不着痕迹挡住向知漪投来的种种目光,温和道:“怎么了?”
小姑娘努力踮了踮脚,让庄泽卿失笑,配合地弯下腰来,“是不是幼蓉和那位乡君又想出什么好主意,让知漪你来说了?”
知漪“呀”一声,眨眨眼睫,“长瑜哥哥知道啦?”
“她们平日闹的什么,我还能不知么。”庄泽卿感慨小表妹的天真好哄,“这次她们又想做什么,说吧。”
知漪凑近他低声耳语,让庄泽卿边听边摇头,摸摸知漪头顶,“你就不要掺合进去了,当心回宫被太后娘娘知道。”
小姑娘乖乖点头,忍不住探过去又望了一眼,发现里面的人还是盯着这边,忙缩回小脑袋,疑惑道:“元茂哥哥?”
“景承他…”庄泽卿想到便忍不住笑,“听说今日先生要考景旻背诗,他被景旻拉去帮忙了。”
知漪有点失望,模样在庄泽卿看来就像只蔫耷耷的小狗,可怜可爱,便道:“前几日南阳郡王布置给你的画儿可画完了?”
话音刚落,知漪立刻迈腿一溜烟跑了,叫庄泽卿摇摇头,回身往园内石桌前走去。
“长瑜,这便是你在慕府的表妹,被养在宫里的那位?”
出声的是庄泽卿往日同窗,关系尚可,让他笑了笑点头,“她还小,今日不过是来跟着看看,并未作评,应该等会儿便要回宫了。”
另有一人摇扇缓缓开口,“鹂黄好鸟摇深树,细白佳人著紫罗。小是小了些,却也是位小佳人了。”
此话让众人不由莞尔,毕竟每人府上差不多都有妹妹,皆知这只是句善意的调侃罢了。
不出庄泽卿所料,未等席妙的坏主意实现,徐嬷嬷一看天色便开始劝知漪回宫了。
这几日知漪在用药膳,且都得按着时辰服,徐嬷嬷向来小心谨慎,自然不肯误了半刻。
庄幼蓉亲自将人送到府门,看着她上轿,依依不舍拉着知漪小手,压低声音道:“每次出宫都这么早回去,你那嬷嬷似乎生怕我们吃了你似的。”
知漪往轿外瞄了一眼,还没开口庄幼蓉便知她要说什么了,忙摆手道:“就知道你还惦记着那几坛桃花酒,放心吧,就算我忘了大哥也不会忘记给你留的。”
“谢谢幼蓉姐姐。”知漪对她一笑,漾着可爱的梨涡,蒲扇般的睫毛如瓷娃娃精致纤长,让庄幼蓉极力忍住要扑上去亲亲抱抱的想法,并再一次感叹为何知漪不是自己亲妹妹,这样就能天天抱在怀里不撒手了。
泪眼汪汪地挥着小手帕,庄幼蓉续道:“下次可别忘了带阿璃来,没有她在今天的诗会都少了许多乐趣。”
“嗯。”知漪挥挥手,趴在小窗边看着庄府大门渐渐变小,直至转角消失不见。
庄府离皇宫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知漪困乏地打了个小呵欠,徐嬷嬷递上软枕柔声道:“姑娘先睡会儿吧,等过了宫门奴婢再叫您。”
“唔…”知漪迷迷瞪瞪睁了睁眼,最后还是没抵住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宫内,宣帝正同谭之洲在御花园中缓步而行。谭之洲在外任职也有五年,不负宣帝所望,每一处都是功绩斐然,所以在今年春末时被召回了京城。
谭之洲昨日亥时到京,今日一早便入宫面圣,此时正向宣帝口头述职。
御花园内流水潺潺,奇石嶙峋,池边栽有排排倒垂杨柳,稍远些四面都有高大树木遮阴避阳,使得园内即便未放冰块也比他处要凉爽许多。
谭之洲慨叹一声,“微臣访遍大江南北,北地楼阁粗犷而不拘一格,江南亭台精致小巧,其中风景各有千秋,但仍未有一处能比得过皇宫,其丹楹刻桷、层台累榭乃常力不能及,非神工意匠犹可…”
安德福:…几年未见,谭大人您拍马屁的功夫是愈见精妙了。
谭之洲滔滔不绝说了许久,宣帝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显然是习惯了他的作风。等谭之洲稍微停顿下来,才道:“安德福,奉茶。”
“是。”安德福含笑令端了玉盘许久的小宫女上前。
谭之洲笑道:“皇上依然是细致入微,体恤微臣,臣感激不尽。”
正前方刚好有个凉亭,谭之洲躬身,正想请宣帝先行,忽然听到一声清脆如燕语莺啼的叫唤,“皇上”
接着一道浅紫的身影扑进了宣帝怀中,刚好埋进腰间,如小猫般蹭了蹭,瞧着黏人极了。
谭之洲心中还在纳闷着这是哪家的小姑娘,就见他们皇上伸手护住了人,清咳一声。
那小姑娘似乎因此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人,从他们皇上怀中偏过头,见到他时先疑惑地歪着脑袋回想,随后雀跃道:“谭哥哥。”
竟然还记得他。
但谭之洲神情却不能如常了,那张小巧的脸蛋刚映入眼帘,他的脸色顿时如电闪雷鸣般快速来回转换,最后张了张嘴,僵在原地,心中似有数万句话奔腾而过。
这,这面相…还有皇上的态度…呃…
他还没恢复过来,便见宣帝拍了拍小姑娘的头,低沉道:“是叔叔。”
小姑娘立马又欢快叫了一声,“谭叔叔!”
谭之洲:…
第41章 偷香
等谭之洲冷静下来,已是一刻后,他正了正官帽坐在石凳上,尽量露出温和的笑,“慕姑娘还记得在下?”
知漪点点头,目光一如谭之洲印象中那般清灵,露出一排细小洁白的贝齿,“谭叔叔的花儿。”
谭之洲注意到她桌下的右手一直同宣帝交握,心中感叹了一下他们皇上和这位慕姑娘的亲密,同时也不免好奇,难道这就是因命格而来的吸引?不然怎么解释他们皇上这么多年都没对哪个女子流露过异样情感,偏偏对面前的的小姑娘如此纵容。
他观察细致,但不动声色,仿若什么都没察觉般一笑,同知漪又简单说了几句话儿。
安德福亲自奉上三盏香茗,放在知漪面前时特地轻声道:“姑娘放心,这杯是蜜水,放了些干花泡制。”
“谢谢安总管。”知漪一边梨涡露出,嫣然轻语。
安德福含笑退下,他看着这小主子长成如今这般模样,对他的称呼也从记不清的“安福”到“安总管”,听着是疏远了些,但他了解姑娘的性情,哪会介意这个。
况且到现在,若是哪日没听着这一声如含了香蜜般甜软的“谢谢安总管”,他便浑身不自在。
知漪刚回宫便来寻宣帝,本是想找宣帝帮她完成南阳郡王布置的画儿,但见有谭之洲在场,便乖乖巧巧地坐在旁边,只偶尔捻起一块点心。每次谭之洲不经意瞄过去时都能瞧见她腮帮微鼓的模样,偏偏还要装作小淑女般文静。
他心中好笑,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同宣帝聊些各处风景人情之类不痛不痒的话题。
雪宝儿待着无聊,几步窜去了前面的假山中扑蝶玩耍,知漪只能拿出之前在诗会上旁人教她结的络子继续钻研。
络子是用来装乳白玉佩的,选的是红绳,中间结了大大小小的珍珠玉石,极为奢华。知漪不知不觉同它奋斗了许久,再回过神时谭之洲已经告退了。
宣帝才垂眉瞧了一眼,就见小姑娘白皙的脸蛋仰起,将络子举到他面前,“皇上,好看吗?”
说实话络子结得一点也不好看,歪七扭八,形状全靠上面点缀的玉石撑起,宣帝却能面不改色点头,叫旁边的安德福看了大为折服,心道不愧是皇上。
知漪眼眸高兴地弯成月牙,手一推,“送给皇上。”
宣帝:…
小姑娘续指着他腰间,“皇上的旧了。”
“朕明日换上。”宣帝拍拍她,随即起身带知漪往敬和宫方向走去,手依旧稳稳牵着她。
路途中,宣帝考校起小姑娘的功课来,让她择《幼学琼林》背诵千字,再诵咏梅诗一首。
知漪六岁开蒙,起初太后从宫外请了位女先生。想的是不必让知漪精熟,只在琴棋书画上都略有所通罢了。但知漪许是受了自小同宣帝一起看书阅奏折的影响,最喜爱的却是史书经义,好几次偷偷和景旻一起溜去太学院听授,回来就抱着太后撒娇,说要和哥哥一同进学。
太后无法,只得让知漪作了男孩儿装扮,每月初五至二十让她去太学,身份便是景旻表弟、信王妃亲侄。两年下来,除去太学院的几位太傅早就被提前告知,其他人还都未识出知漪身份。
知漪功课向来比景旻还好,所以此刻松开握住宣帝的手,双手背在身后,在宣帝面前倒退着小步慢走,边歪着脑袋回想道:“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夭,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宣帝望着她水光润泽的眼眸,一副沉进书中的模样,微微扬唇。
小姑娘清脆悦耳的声音响了许久,在念到“参商二星,其出没不相见;牛女两宿,惟七夕一相逢”时顿住,似乎不解地想了想,疑惑道:“皇上,为什么参商二星、牛郎织女都不得见或一年一聚?”
宣帝沉吟片刻,“太傅可教了星宿?”
知漪摇摇头,便听得宣帝简洁解释,“参为西,商处东,一昏一晨,唯晨昏各自可现,此出彼没,此没彼出,永不相见。”
知漪想了会儿,似乎不大懂,眼睛盯着宣帝眨了眨,求知欲满满。
宣帝又令安德福将牛郎织女的故事讲了一遍,知漪便更奇怪了,“阿嬷说神仙很厉害。”
安德福笑语回道:“那可不一样,织女身为仙子却和凡人有了私情,是触犯了天规,应该…就同咱们犯了宫规一般吧,所以二人被罚变成了牵牛织女星,月夕那日由喜鹊搭桥才能见上那么一面。”
“嗯…”知漪突然小跑到宣帝身边挽住手臂,朗声说了一句话儿。
安德福顿时失笑,心道姑娘还不知这些话儿都是用来形容男女之情的,用在她和皇上之间却也没什么大错。
知漪牵住宣帝,示意他弯腰,宣帝便配合地略低下头,以为小姑娘还要悄悄说什么,没想到是直接踮起脚凑上来在他侧脸轻“啾”了一下,又飞快地在身侧站好,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只弯弯的眉眼让她像只偷腥的猫儿般机灵可爱,让人不忍责备。
宣帝先是一怔,随后面无表情地扫过周围的一众宫女内侍,包括安德福,让安德福下意识掩了面,谄笑道:“皇上,奴婢、奴婢什么都没瞧见。”
徐嬷嬷将这副场景纳入眼中,心底担忧越来越重,这…姑娘要是习惯了一直和皇上这般亲近,可该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