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小姑娘夸这匹布如何物美价廉,我径直收了流岚锦,轻摇头:“太贵了!我家相公月俸才二两银子!”
“夫人…”小姑娘忙拽住我衣袖:“我们这里还有其他花色锦缎,便宜得紧,您过来瞧瞧…”
“还是这匹吧,衬你!”他攥住我的手腕,暗劲有力,我移不得分毫。“叫你叫店主出来谈一谈价格。”
小姑娘见仍有戏,先是惊喜,可听到叫出店主,却是犯了为难:“我家店主今日到总部上报账务去了。”
“何日可回?”
“至少需要个三五日吧!”
我眉心舒逸。
“这位相公,我们伊水坊一向明码标价,做得是诚信生意,绝不会多拿一枚不该要的铜板!流岚锦真是上等奇货,整个朔方也不过十匹…”
他松了手,回过头望着我,墨瞳沉静,长眉却扬。
“用这个玉坠子抵上,可否?”洛谦取了腰间玉坠子。
小姑娘一见,惊讶不已。玉坠子不大,是一块天然翡翠,犹如水滴托在他的掌心,尤其坠子底端,翠色积郁,似要滴下。
“玉坠子怕是不只三两银子吧?”小姑娘到底识货。
洛谦淡笑如云:“无妨,到时候自会有人来取的。”
“那请等一下。”小姑娘匆匆回到内屋,隔了一会儿,才春风笑言:“可以先用玉坠子抵着,等到有了余钱,来取回也是可以的!”
一路默默无语,回到小院。
流苏接了菜篮,洛谦吩咐道:“将菜肉切末,混成饺子馅。”而后,对我浅笑:“我们去和面。”
厨房小,流苏一个人在里面,就稍嫌拥挤了。没有办法,将客厅木桌仔细擦拭数遍,将就着做了和面台。
“扶柳,抓一把面粉过来。”
“嗯。”机械性地抓起雪白面粉,我还在想着那枚翡翠玉坠子。
“自己做起来,到底是费时,还不如直接去悦来楼订上一桌宴席!”洛谦快速地擀着面皮:“或许也能遇上几个熟人,对吗?”
他余光扫了我一眼,最后一句显然是针对我问的。
手僵在半空,我苦笑:“既然知道了,何必一再试探!”
“长安来信,最近西泠的柳大公子追得紧,起了一场小冲突…”
心里咯噔一跳,伸手撑住木桌,探起身子想一问究竟。哪知忘了手中捏着面粉,乍一松,面粉散在空中,往四处飞乱。
眼中突然刺痛,白茫茫的一片,完全分辨不清景象。
应该是面粉飞进了眼眶,我闭上眼,抬起手就要揉。
“你就这样担心他吗?心神不宁到连眼睛也不要了!”手腕被人掐住,一圈火烧般的灼痛。
像是沙砾硌在心头,眼睛刺痛,泪水肆流:“霜铃因我而受累,我能不担心吗?”
泪水冲刷掉些许面粉,微微能看见一丝光线,一幕水镜后,他的脸轻微扭曲。
“莫急!”他拈起袖口,轻拭起我眉目间的面粉:“没有任何人受伤,柳三小姐早就转移到了安全地方。”
心一下子就静了,幽若深谷。
端坐着,任由带有墨香的素白衣袖拂过脸颊。
“二哥——”门忽然推开,依稀见一个高大身影闯入屋子。
“重俊吧?”他淡淡说着,继续清理我眼角的面粉,“你先到外屋候着…”
月上中天,朔方偏僻小院齐聚一堂。
宴席是宴席,有酒有菜,酒是薄酒,菜只一盘不入流的烤鸡。
瞧了桌上一圈人,都是镇定的角。对面那位英气勃发的少年将军便是下午闯入的重俊。李重俊,定北将军三公子,还记得洗完脸出去见上第一面,他一愣,没头脑说了一句:“原来与大姐不一样,没有一丝将门的粗犷气!”
右手边的威严老人是凉州刺史马如龙,左手边却是朔方太守宋知海。
一群人都是胸有文墨,就仅只有饺子,也能妙语连珠,吃得是气氛融洽。
末了,跟着流苏端了碗盘离去,轻轻关门时,忽然听了一句:“二哥,她是上官家的人,毕竟还是要防的…”
轻迈步子离去,脚步声连枝头栖息的鸟儿也不敢惊扰。
他们自是有机密筹划,而我来自上官,不可听上一句。
泠泠月色,洒大地一层冷霜。
我想,从长安到朔方,一路危险淌过,我与他仍不可共肩。
洛谦番外
老洛的白皮书一
元昊三年,长安,冬至。
清晨北方干重的寒气里,枯败光秃的树枝刺刺地指向天空,脆黄的落叶在树根下渐渐腐败。
可,这里,却还有盎盎绿色。不是一点绿意,而是层层叠叠的墨绿,渲染了一方院子。翠绿一如四季,年复一年,几乎找不出任何的色彩变化。没有上过漆还略显粗糙的门外,一身锦缎灰衣的中年汉子站得笔直,嘴唇抿得极紧,静静地瞧着熟悉的翠竹。翠竹成林已有十数年,他也随着植竹之人默默消耗了自己的生命。十年成事,翠竹冲天,昔年的植竹少年也登临权位之巅。灰衣汉子慢慢地舒了一口气,热气呼出遇上冬日寒气,便极快地化为朦朦水汽,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见了,自己是否也可以趁机休息这刹那间,灰衣汉子不由地松下了肩膀,淡淡地想,如今是不是也有许多人看见我洛文也是怎样的紧缩肩膀头颈低垂?
白色水汽已被冬风缓缓吹散,可是洛文却是无法再回到方才肌肉紧绷的谨慎状态。他是不是也会累呢?洛文不禁暗暗地想,随即便略略转眼,极快地瞟了一眼屋里的人。
冬日寒冷,这一方小屋却是门户大敞,任凭寒气流转。正对着门的是紫檀长桌,上面堆满了书本文件,叠叠高垒,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之意了。洛文眼中的他就坐在书桌之后,埋首在纸张之中,根本没有在意身旁那高高叠起似乎就要随风吹倒的折子。他还尚年轻,这里的年轻并不是指他还是一个热血青年,其实眼里的沧桑已经告诉人们他历经世事,只是他还拥有活力,这种活力让所有见到他的人觉得这个掌控西华的丞相竟然还如此年轻。西华的丞相洛谦似乎感觉到了一点的异样,这让敏锐的他立即抬起了头,就看见了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的洛文。洛文被这样突然的目光相处弄地不知所措,神色有些呆呆的,与平日的严肃大相径庭。洛谦淡淡地笑了,浅缓地笑意让他的唇线变得柔和,像是一缕金色阳光融化了他有些苍白的脸。
洛文很快便恢复常态,收回目光,又如寻常直直地站立在门口。门前的另一侧是一个粗壮的树桩,从中间劈开,光滑如镜。但常年风雨的侵蚀已经使得树桩的边缘磨损,渐渐地有了细碎的裂纹,深深浅浅,像是行军的败落队伍,支离破碎。木桩平面书有和墨斋三字,字是龙飞凤舞,墨却淡化,有晕晕的痕迹。
和墨斋,洛文暗念道,这简陋的和墨斋怕是不比皇宫中的含元殿差了多少,或许更让人向往及心惊。西华的政治中心早已由含元殿悄悄地转移到了和墨斋,和墨斋传出的一句话也足以让西华各官阶的大人们焦头烂额。
竹林外一道青衣来来往往走了几遍,越来越急。洛文瞥了屋内的洛谦,洛谦还在批文,便回首摆摆手,悄悄走到了竹林边缘。竹林一向就是相府的禁区,甚至可以说是西华的禁区,西华之人没有几人敢闯入。洛文方刚走出竹林,那一袭青衣就急急地奔来,低头小声道:“总管大人,小少爷刚刚砸了德胜斋,与不知底细的一些人打斗起来。小人们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禀告总管大人,望大人替小人们做个主。”
洛文浓厚的眉突得纠结来,又是那个小少爷惹事!唉,也不知这是第几次了,这位小少爷哪天不出意外倒还真是让人吃惊了!小少爷洛熙的人虽小可心机却比起那些混了半辈子的老官更难测,头脑敏捷,所做之事常常让人捉摸不透。可这位少爷偏偏又胆子大,无法无天,连皇宫也照闹不误。洛文无可奈何地叹气,回头瞧了一眼竹林,怕只有林中之人才能让洛熙乖乖听话吧?洛文轻轻地拍了拍青衣人的肩膀,示意他放心:“我去瞧瞧什么事。”
上等的狼毫在砚中微微旋转,鲜艳的红莲瞬间在笔尖绽放,是细研的丹朱染红了根根柔顺的笔毛。
随后,笔尖在麻纸上行云流水,俊秀的字跃然纸上。纸是向皇上上书奏折的专用宁州麻纸,朱丹是皇上批奏折才用的南海特献,握笔的人却不是黄袍帝王,只是现在坐在这个显得清冷简单的书斋里的男人,西华丞相洛谦。
洛谦摊开了最后一份奏折,静静地看完最后一个字,脸上漠然瞧不清任何情绪,只是清眸里的目光时而黯淡时而明亮。合上奏折,洛谦略微一摇头,文辞华藻,倒是用心在写这份奏折。丞相鞠躬尽瘁,三年协助皇上,使我西华国泰民安。臣愚见,请皇帝册封丞相为王,以显皇恩。洛谦字字念来,却一直淡笑,嘴唇上扬却又似乎带着一丝嘲讽。请封为王?洛谦摊开了自己的手掌,因为长时间的握笔,指间关节隐隐发白,手掌一翻,压在了奏折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西华天下就在我的手中,可我又能把什么真实的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呢?没有!掌管天下,就不能握住任何!
“洛文,将这份折子退回,顺便传一句话。做皇家臣子,就不要逾矩议论皇家事物!”
折子平稳地飞向门口,在飞过门槛后,就似突然失去了支撑,直直地跌下。“啪”地一声脆响,洛谦才缓缓抬起了头,原来洛文已经不在了。
已近午时,长安冬日的阳光有些懒懒地射入书房,落在了洛谦的腕间。阳光冷而惨淡,没有一丝温度。
洛谦却在散落的阳光里瞧见了腕间的淡淡细痕,早已脱了痂,只剩下了细细的粉红痕迹,犹自证明着曾经的那一箭!
似乎不想再看见这曾经的受伤处,闭了眼眸,洛谦垂下双手,像一条无根的蔓藤软软地搭在了木椅的靠手处,连以往挺直地背也软了,倚在了椅背上。
足足三年了,三年前的箭伤,三年前的不辞而别!
历历在目,那日的画面就像是一道符咒,紧紧地贴在心上。它离心这样的近,如此清晰,一触即痛。
恍然间,似乎有轻飘的脚步声,从和墨斋的门口一路蜿蜒而来,清冽幽香如一道纤细的丝网向他扑面而来。这种熟悉而刻骨的香味使躺在椅中的洛谦迟缓地睁开了眼。
微微侧着身,淡金的阳光照着侧脸,莹白肌肤透出一层细瓷光华。长发如墨逶迤至腰,果真有女子进了和墨斋。素衣女子如常,似乎对和墨斋熟悉之极。瞧一眼书桌,细眉微蹩,却也并无话语。只是略低头,便开始整理起这凌乱的书桌。
洛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僵,呼吸也沉重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情景。是梦?梦幻是耶!可为何却又如此真实。
他简直就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滑过那素衣女子的脸颊,将女子的发丝吹散。丝丝顺滑的黑发沿着女子的细颈,滑落到了略显单薄的肩膀。
不对,一定是幻象!三年不曾留下一点行踪,她不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黑发如云,渐渐遮住了素衣女子的侧脸。终究只是幻象,洛谦轻叹。可心里却似乎有钝刀在割裂着他的心肺,有一个低哑的声音在说,幻象又怎样?至少可以再看一眼!
素衣女子已将桌上折子收拾整洁,轻轻转身走向了书桌的另一端,那一端的笔砚还很乱。洛谦瞧着素衣女子从自己身侧而过,女子素衣与自己的衣袖发出簌簌的摩擦声,渐渐离开。
抓住她,洛谦脑子里尚在响,他的手却已经牢牢地抓住了女子的长袖。素衣女子似乎感觉到了这股拉力,回头侧目,瞧见了洛谦的慌忙神情,便淡淡一笑。
洛谦知道自己的手心开始沁出薄汗。
她现在就在自己不离寸长的距离前轻笑,眉眼弯弯,如春风解冻。洛谦开始希望自己没有这过人的理智,分不清假象与幻意,能沉溺其中一回也好。
“那边的折子还乱着呢,我去整理一下。”素衣女子轻声道:“你以后小心些,如果折子散了,沾上墨水可就不好了。还有以后累了,就不要勉强着处理政事。”
“天都这般冷了,怎么可以还将书房的门打开呢!”素衣女子伸手轻轻地拉了拉洛谦的衣襟:“衣服要多穿一点。”
洛谦没有动,任由素衣女子拉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他似乎感到素衣女子手指拂过的胸前,像有春日小花开过,细细密密铺满一路。
“扶柳…”洛谦发现自己刚开口,眼前的女子就像水雾一般静静地融化在了金色的阳光里。
“爹,爹…”稚嫩的童音从竹林外一直闯入,洛谦突然觉得头痛欲裂。接着有一团软软的东西扑倒在了自己的怀里。
果然还是幻觉!
洛谦疲惫地睁开了眼。一双核桃般红肿的眼就在面前,定定地望着自己。洛谦眉微扬,淡道:“今天又闯了什么祸啊?”
洛谦怀中的小孩却在这声清淡的询问中,急急忙忙地离开了洛谦的怀里,很是规矩地站在了书桌前。
“今天少爷砸坏了德胜斋的三间包厢,十五张八仙桌,以及不曾记数的碗盘。”相府中的严肃管家已经回到了和墨斋。
“是吗?熙儿?”洛谦从椅子上起身,笑意未断,声音却冰凉。
洛熙站着很直,倔强地抬起小脸,认真说道:“今天熙儿的确砸了德胜斋。”洛熙仰起的墨瞳中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射出五彩光芒:“因为熙儿亲眼看见娘了。”
洛谦脸上如流水般绵绵不断的笑意,突得断了:“洛文,可是真的?”
洛文脸色一暗,垂下头:“小人去时,德胜斋已无一人。”
“哦。”洛谦轻缓点头,目光如剑盯着洛熙:“熙儿,以后不要为了逃避责罚,说出这样的谎言。”
洛熙却将头扬地更高,眼里开始有晶莹的水珠在闪烁:“熙儿是娘的好孩子,决不撒谎!”
泪水顺着洛熙的脸盘滑下,洛谦微转头,墙壁上的画中女子正在盈盈浅笑。“好吧,这次稍稍惩罚。昨日我们曾立书,若再闯祸罚一年不准出府,直到熟背论语后,方能踏出府门。”
此时,洛熙已经将头低下,目光下垂,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阳光落在睫毛的卷翘处,淡淡的金光,温暖而祥和。
曾经也有一个女子每天清晨会站在自己的身前,目光下垂,轻轻地为自己整理官服。她的睫毛浓密,轻轻扇动,温暖而祥和。
“减为半年如何?”洛谦淡道。
洛熙原本下垂的目光刹那间流出一丝狡黠,但仍然还是一脸的不愿意,撇着小嘴,跪在了画像前的蒲团上。
娘,这招真好用,每次只要我学一下您的目光,总能逃过爹的惩罚。洛熙小声嘀咕不断,可为什么娘不愿意见熙儿呢?
“娘,熙儿第一百零三次面壁思过了。”洛熙突得大声道:“前天,我在皇宫里与小皇帝玩游戏。结果我们俩谁也不服谁,用很男人的方式决定胜负…”
这个小霸王,唉,洛文无奈轻摇头。随后一正神情,趋步至洛谦身旁,低声道:“相爷,小人到德胜斋时已是空楼。事后小人特意询问掌柜,据掌柜及小二之言,小少爷并未胡说,很可能是夫人回来了。而且夫人身边应该还有大皇子,五皇子及流苏姑娘。”
原来她真的回来了!洛谦望向天边,深瞳闪烁,仿若天际虚无飘渺之间有极重要的东西。
“娘,熙儿打架头上摔了一个大包,可小皇帝也没占到便宜,我抓破了他的鼻子。哼,熙儿是男子汉,才不会认输呢!”洛熙继续说着他的光荣事迹,似乎还有几分骄傲。
果然霸王,连皇帝也照打不误。如果夫人一直在,小少爷怕也不会这般嚣张吧?洛文有一些分神了,但依旧很快地调整正常:“相爷,刚才太后派人传来懿旨,请相爷进宫商议要事。”
“哦。”洛谦的手指拂过翠竹,有些心不在焉。
“昨天熙儿在那个王老头子…,啊,不对,不对。娘,熙儿说错了。”洛熙吐出粉嫩的舌头,做了一个鬼脸。“是工部尚书王大人。昨天王大人有事到了书房,熙儿不小心把刚挖的蚯蚓掉在了茶碗里。王大人有很不小心地喝了那碗茶。嗯,所以,所以王大人到现在都不敢吃任何东西…”
“相爷,换官服吗?小人已经备好了马车。”洛文道。
洛谦摆摆手,清淡一笑:“我骑马进宫。”说罢,挥挥衣袖,极快地出了竹林。
“今天熙儿砸了百年老店德胜斋,摔坏十五张桌子,打碎二百三十四张盘子…”和墨斋内唯有清脆童声了
老洛白皮书(二)
帝都长安一骑快马呼啸奔驰。马蹄狂乱,惊走大街所有行人。长安府的守卫仅隔一街,却无人敢上前半步阻止。
骏马上的白衣人,也好像无视街上行人,径直挥鞭策行。冬日的朔风吹散了他的黑发,缕缕发丝遮掩了白衣人俊秀的脸。
风更寒,马更疾。
马上白衣人正是权倾天下的丞相洛谦。三年前也是这般恣意吧?骏马快奔,洛谦紧贴马背随之起伏不定。
三年前他甫收到飞鸽传信,心就乱了。只来得及对洛文说一句,领兵北门,截住扶柳。便翻上最近的一匹马,一阵急抽,踏着滚滚烟尘直闯禁宫。
一路狂乱,挑翻皇宫侍卫,马终于在含元殿前口吐白沫,力尽而死。
而他也陷入了上官去疾的包围圈。
“丞相回府,本将定不为难丞相。”那个军中士兵敬仰为天神的上官大将徐徐慢说,“扶柳…”
他却已经出手了,轻易地夺取了最近侍卫的一把军刀。砍、刺、挑、劈,他将毕生武学毫无保留地淋漓挥出。断刀、折戟、流血的伤口,在他的身边一一呈现。
“弓箭阵!”上官大将惊慌高呼:“射!”
千百支狼牙箭冲向他,他知道这是用来对付拓拨骑兵的专用箭阵。不想,他今日也被困箭阵。
刀舞到极致,刀光凛冽,如银光网布在周身。
手在与强箭多次硬碰之后,渐渐麻木。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住多久,可他决不能在此放弃,因为她尚在宫中。
突得手腕一凉,他就感觉到了腥热的液体。多少年了,他居然流血了,上一次好像他尚年少武艺未成。
头顶猎风响起,雄厚的功力包裹着刀锋而至。力已竭,只能等着刀锋劈向头颅。
但杀气锋芒一偏,陡止。
冰冷的刀锋横卧在他的脖颈,只需轻轻一动,就能了断他的性命。
他仰头,傲气更盛,他洛谦何时向他人低过头?
“没有五轮的狼牙箭,你不可能偷袭成功!”他傲视执刀之人。
上官去疾额角有青筋突出,面容沉肃。
只是洛谦也不知,当时上官去疾是如何压制了内心的震撼,才能让握刀的手没有颤抖。
“的确!”上官去疾撤刀后退,同时举臂一呼:“撤!”
箭弩收回,军士开始整齐有序地后退。
“扶柳一定不希望我们这样。”上官去疾在离去之时,留下这样一句叹息。
他环顾四周,鲜红血花在雪地里狰狞开放。
原来,她还是离去!
“丞相,丞相…”尖锐的呼叫声划破空气。
马上的洛谦突然惊醒,方才自己又想起从前了。勒缰停马,洛谦才仔细地看了周围的环境。原来已经进入皇宫,皇宫守卫却无人让他下马。
直到了含元殿前的朝圣广场,张德子才叫了一嗓子。
“张公公,领路吧。”洛谦翻身下马,一拍马身,任马儿游转皇宫。
张德子吁了一口长气,在寒冷的空气像是愁绪的水雾。“丞相,请这边。”
“嗯。”洛谦淡淡点头。
张德子看到面前的这位丞相不紧不慢地点头,方心头一松,便微微躬身带路。张德子一向自认为在皇宫中活了数十年,与形形色色的人也不知打了多少交道,常常是一眼便可以看透人心。可这位始终微笑的丞相,他却根本无法揣测一丝心思。明明是微笑,他却感到是彻骨寒冷。当年皇上如何沉稳,却依旧被这位年轻的丞相压在手底,抑郁而终。
“张公公,当年是你送她出宫?”清淡的声音让张德子打了一个激灵。
皇宫多年的生活,让他学会了应势而做,做而不问,知而不说。明哲保身永远是皇宫的最佳生存法则。
身后丞相口中的她,自是当年他张德子亲自送出宫的瑞安长公主。上官扶柳,在他的印象里,是一个周身有淡淡清香的女子。其实他也是喜欢站在她的身边,温暖而祥和。只是宫廷莫测,从来就不会给任何人一个安宁的角落,终于皇宫里的许多人在权势的洪流里离离散散。而他也学会了更加沉默。
“算了,很多年了,公公该忘记的也忘全了。”洛谦瞧着身前的皇宫总管淡道。方才只一句,就已经让这个皇宫里的狡猾狐狸又将背驼得更深了。
宫中的路向来幽深,曲曲折折。他弥留之际,他自己也是这样慢慢地通过长廊,走到他的寝宫。
是皇帝的寝宫。
他是他一生的对手,敌人,偏偏还是血肉相连的兄弟。
那一日,太医宣告皇上无药可救。张德子带了一张圣旨,他以为是遗诏了。他已经在含元殿布下了无数精兵,若皇甫朔想利用遗诏拼死一搏,他也只能兵戎相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