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暂且先不管他,咱们先吃咱们的,等会儿珍儿来自然就知道了。”贾母想了一下,心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但又实在说不上来,或者是不愿多想。如今的烦心事儿太多,好容易松快一下,又被打搅,心下有些不快,便命赶紧开席,斟酒动筷,赶紧吃起来。
这里边吃着,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来旺家的等都听说了,忙过来给探春和黛玉贺寿。虽说主子们的生日大家都有数,尤其是这等有些头脸的主子;但若不见贾母王夫人吩咐操办,众人也见风使舵,只作不知。若有奶妈或贴身的丫头记得,也不过悄悄儿预备几样贺礼,送给她,也不敢声张,唯恐被人知道落个不是嫌别人忘了就是讨好奉承主子的恶名。
黛玉和探春心里有底儿,因此也不在意。尤其是黛玉,要说也十分算不上是大家忘了,毕竟那时候她人在宫里,寻常人便是记住也没用。但探春面上不在意,心下却有些不痛快。想前些时候大家还前后奉承她,一口一个“三姑娘”,这没管家也没几天,就这般被冷落,更有人路上见了她还能低着头,待到跟前避不过才打招呼,实在有些令人心寒。
来贺寿的人还多,一会儿赵姨娘等也来送贺礼,一会儿像鸳鸯平儿等也来送。虽然看着像是给探春贺寿,实则有许多是冲着黛玉来的,便是那贺礼,看着两份一模一样,但像那些送荷包的,里边儿装的什么别个并不知道。平儿就给黛玉送了一对金锞子,给探春是银锞子;鸳鸯给黛玉送的是一支金簪,想是贾母或者谁赏赐的,给探春则送了一支银簪,做工精巧,也算体面,但到底不大一样。别个像秋桐袭人等也都有贺礼,不再赘述。
第108节 第108章
贾母随便挑几样可口的尝尝,便盯着黛玉多吃些,就她身子弱,如今才算得大病初愈;而且过些日子又要去应选,太瘦了只怕她熬不住那些烦文缛礼,二则也怕没福相,有人看着不喜。自贾敬让爵之后,因贾珍袭的是武将将军之职,皇上便将选秀之职也免了,另委其他心腹受宠之人去做。再则贾珍世袭三品将军,朝中多一品二品文武将官,这事儿还由他负责也不大好看。如此也算说得过去,但如此一来贾府自己人入宫也添了麻烦。
虽说贾母此前有那番话,但多半是说给探春听得,一来唯恐孙女儿期望太高到时失望;二来也是担心探春知道她属意黛玉,会心下不痛快。虽说探春做的事儿别个并不十分清楚,但大家心中都有些猜嫌,贾母自然更要留有余地了。
李纨凤姐儿才吃了一会儿,便依旧过来服侍贾母,贾母笑道:“鸳鸯,你和平儿把她们都拉走,今儿咱们好好吃一回,你和平儿也都坐下来,便是添酒添菜这些琐事,有她们去也就罢了。年后忙到现在,府里事情也多,大家都没好生歇过,今儿算是借机歇一回。”说着又命鸳鸯一会儿多预备些赏钱,但凡今日在此服侍的,都厚厚的赏赐一份。
当下众人听说再没有不高兴的,鸳鸯和平儿果真一个推着李纨一个拉走凤姐儿,按着她们坐下,刚巧尤氏那一桌空着,又有许氏的也空着,二人便拉着偕鸾袭人胡乱坐了,边吃边盯着上头,随时准备上去服侍。王夫人见状也让宝钗多歇着,酒菜都已经送进来了,就赶紧坐着吃去。偏谁都不主动叫她,才刚备桌时她忙着准备酒菜不在这,众人也都忘了。宝钗瞧了一圈儿,便想到袭人那桌入座,算是一屋子的人,也说得过去。
正在宝钗打转的功夫,厨房柳氏来回道:“回宝二奶奶,乳猪已经烤好了,是现在送进来还是等会儿再送?是切好送过来,还是送过来给众人瞧瞧,谁爱吃哪块再上哪块?”
宝钗想了想,还是问问贾母的意思,便应道:“你且先等会儿。”说完又去问贾母意思。
贾母想了想道:“我也是才好些,那些东西吃不得,玉儿,你爱吃哪一块?”
“那些油腻之物,我也吃不了。”黛玉应道。
“那就给你送个蹄子来,不会很腻的,你慢慢吃着,磨磨牙。”贾母吩咐道,这才又问探春和惜春道,“你们爱吃什么,就问你宝二嫂子要。”
探春忙起来应道:“回老祖宗,要不给老祖宗要点儿背上的肉,那也应该烂了,不塞牙。老祖宗病了这么久,也该吃些东西补补。”
贾母笑道:“罢了,我也差不多了,四丫头,你爱吃什么?”
惜春道:“我也要个蹄子,乳猪蹄儿小,又嫩,吃着又新鲜又香滑可口,若是林姐姐不爱吃,那个也让给我吧。”至于宁府有什么事儿,她一点都不操心。当日即说过“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这等话,她又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此时更是只求自保,闲时自乐,生恐被宁府带累坏了,哪里还管那些是非?便是想管也未必管的上。
贾母摸着她头笑道:“你也不是没吃过,那乳猪也有四条腿,你还跟饿死鬼投胎似的,连你林姐姐那份也要抢。一会儿吃不下那许多,定要拿筷子给你捅下去,或是吃多坏了肚子,不许来叫委屈。”如此说着,只当是闲话,却将宝钗和探春晾到一旁;一边儿却冷眼旁观,且看那姑嫂二人会作何反应。
探春得了没趣儿,也不敢说什么。心下唯叹王夫人竟一句话都不为她说;而这素来冷心冷性的惜春,如今也得尽贾母的疼爱,更让她心里堵得慌。虽说今儿是她的生日,但看样子贾母不十分在意她,既如此,这生日,也过得有些凄惶起来,唯有勉强应对,免得失了体面。
宝钗倒是一脸平和,温和的等着贾母她们商议完,才到一旁去问邢夫人王夫人,她们倒是都说随意,也还好办,剩下的凤姐儿非要给李纨要只蹄髈,李纨则给凤姐儿要了份儿猪头肉,妯娌二人互不相让,才是屋里最热闹的。宝钗也不敢耽搁,忙下去吩咐去了。
待会儿宝钗回来,凤姐儿到底过意不去,才拉着她在身旁坐下,一下又亲热起来,又是给她道劳,又是给她布菜,一会儿给她斟酒,一会儿还亲自喂她吃。宝钗素来是个稳重的,哪里见过这架势,大概也只有李纨能应付得了,尤氏勉强能跟她闹一番,不一会儿就被凤姐儿给摆布服帖了,众人还都只当她是好心好意。
如此将宝钗戏弄了一番,凤姐儿才算出了一口气,起来依旧去服侍贾母和黛玉等,只说自己吃够了;一会儿也给邢夫人王夫人斟酒布菜一回,倒也公允。探春也不敢呆坐着,今儿是她生日,一会儿也起来给邢夫人王夫人敬酒,走到赵姨娘跟前,依旧像没事儿一般,想随便斟一回酒了事。谁知赵姨娘忍不住竟落起泪来,她也挪不开脚。
贾母见状道:“三丫头,今儿你生日,很该给姨娘也敬杯酒,全人子之孝。咱们这样大户人家,上下尊卑要守着,孝悌礼仪也不能忘。”
贾母之言在情在理,探春却不过,只得倒上酒,跪地敬给赵姨娘道:“女儿谢过姨娘生养之恩。”开口还有些勉强,说完却也止不住落起泪来。多少爱恨情仇,也不论她怎么努力去改变,但终究躲不过:她是姨娘肠子里爬出来的。
赵姨娘热泪盈眶,接过酒来一仰脖子便吃完了,伸手扶起探春道:“你也长大了,日后凡事也不用姨娘操心,好生孝顺老太太老爷和太太…”谁知碰到探春的手,她竟然往后缩了一下,便赶紧往贾母席上而去,这会儿赵姨娘也不敢多嘴,更别提泼闹。只能忍气吞声的看着,依旧落泪装慈爱。周姨娘和偕鸾一边儿忙胡乱劝着,也不敢大声。
正在这当儿,有婆子来回说珍大爷和珍大奶奶急匆匆过来,有话要回。贾母便吩咐支个围屏,一会儿让贾珍在外头说话。倒是李纨觉得不便,依旧回过贾母将黛玉探春惜春赶紧带走了,余下赵姨娘等也不便多留,便也出来园子里四处走走去。贾母心下想着,有些事儿终究是躲不过的,如此也好,倒是凤姐儿,本想走的,想想还是留下来听个虚实。
一会儿贾珍和尤氏过来,里面没了姑娘姨娘等,便直接进去,给贾母回道:“孙儿疏忽,让那个没王法的东西给跑了,还请老太太责罚。”
贾母吃惊道:“你好好儿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一时没找见,还是果真走了?”
贾珍回道:“是果真走了。开始大家还想着别是一时没找见,后来想想不妥,又有外头还回来原备下给寻找宝玉的人的赏钱,便交给账房准备收起来,这才发现近来账上开支不小,好多都不明去向;再一检点库房,有好几样上好的古董也不见了;孙儿回到屋里,竟也有些值钱的轻巧东西不见了。便是媳妇儿的首饰,也少了不少。另外还有件儿东西,也找不到了。”说到这里,贾珍忙跪下来,心下焦躁不已,也担惊受怕。
贾母还不明白,应道:“不过是些银钱首饰玩意儿,想他也拿不走多少,也只当是破财消灾,珍儿起来再说吧。倒是你说的另一件儿东西,到底是什么,这么要紧?”
贾珍不敢起来,磕头道:“这事儿,孙儿有些不便出口…”说着看了一下邢夫人王夫人等,神色犹疑,似乎很是烦难。
贾母道:“不碍的,她们都是你婶子,也是管家的,凡事还得她们知道的清楚些,才能商议着办,尽快设法处理好这事儿。凤丫头,你去看看玉儿她们,才吃了饭,别吹了风受凉。”
等屋里只剩下贾母和邢王尤氏几位,贾珍才又磕头道:“这事儿也怪孙儿多心,才会留下这样祸根;想那来升也是早有准备的,否则不会将这个也拿走。老祖宗大概还记得,前些年咱们借着姑老爷的批示,从江南放了一大批私盐过来,又上下打点过一番。当时孙儿想着留个账目凭据,便是日后姑老爷想起来,也奈何不了咱们,这事儿大老爷和二太太也都是知道的。后来姑老爷仙逝,加上时日一长,渐渐的就有些忘了。之前原想起过一次,要将那些都毁了,偏一时耽搁,又放在我的房里,该当不会有事儿的。谁知那该死的狗奴才竟然…”
听得此话,尤氏也忙跪倒一旁磕头道:“都是孙媳妇儿管家不严,致使家奴做出这种事情,还请老太太责罚…”
第109节 第109章
这会儿谁还有心情责罚她?贾母和邢王二位都气得脸色发青手发抖,就差没背过气儿去。过了好一会儿贾母才勉强镇定心神,直起身子,颤抖着指责道:“糊涂…糊涂呀!当时既然留下那些东西,过后平静了就很该早些毁掉,又怎么会这么大意!这等事情奴才里也只有他和赖大知道,这些年也不知道喂了他们多少,怎么还敢这样忘恩负义!”
贾珍斗胆应道:“这老奴才三四辈子都在府里,极多事情都是交给他去办的,如今也是宅院田产丫头婆子都有了,谁知道他还那样贪心。也不知道他到底想怎么样?”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贾母,点头自语道:“是啊,他到底想怎么样?看来绝不是因为撞了我担心这么简单,否则也不会如此忘恩负义,将主子最要紧的东西拿走,看来必是另有所图。你可查到他下落了?有没有问过他到底什么意思?”
贾珍摇头道:“孙儿无能,还没有。而且…如今这事儿闹成这样,还不便报官了,否则一旦他狗急跳墙,或者那些东西落到官府手里,那咱们就…”
就…套用一句很俗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这个理儿在场的谁能不知道?贾母叹了一口气,瘫倒在榻上,脑子里一团乱。更可气的是当初那三二百万的横财,如今也即将罄尽,留下的只有祸害,祸根,祸…都是祸!祸不单行!…
事已至此,邢夫人王夫人也不敢多嘴,过了好一会儿尤氏才斗胆回道:“回老太太,不如先且等等,看这奴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若是他想敲诈勒索,到时候不过将他一家的奴籍都消了,再多给他些银钱,想来就没事儿了。”
过了许久,贾母才摇头叹道:“先这样吧,只怕没这么简单。若是想敲诈勒索,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偏要等到现在?”
为什么是现在?没人知道,大概是祸也结伴壮胆吧。
昨儿晓翠堂那般一闹,兼之贾母是大病初愈,又有些吃多了,还吹了些风,当下抬回去就有些头发晕,胡乱睡了一觉,夜里就开始发烧,偶尔还说胡话,情形愈加落寞起来。
一早黛玉正在梳洗,疏影一边儿翻箱倒柜要给她找个鲜亮又简单些的簪子,就有婆子进来回话,说贾母病倒了,四处都准备去看她。黛玉也着了急,心下也在猜测昨儿东府到底是什么事,那来升虽说是个大管家,不过报官抓回来,府里再把他吊起来打一顿,日后也就不敢了;为何后来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的脸色那么难看,大概没这么简单罢?
当时李纨带着黛玉姐妹几个离了晓翠堂,便就近往稻香村去坐坐。只因探春在,而且此事毕竟是府里的大事儿,大家不过胡乱猜测几句,也就不便多言了。又东府的事情大概与她们无关,众人也懒得多想,其后贾母离开,众人自然也就散了。
如今紫鹃去了玉皇庙服侍宝玉,潇湘馆里就由疏影悠然上夜,陈公公每日等黛玉睡下后才走,次日一早过来,看着她梳洗,换好衣服出门,倒也乐业。
当下见黛玉着急,陈公公按住她道:“姑娘急什么,老人家年纪大了,偶尔有个病痛,也是常有之事,府里也自然会去请太医。若是受了风寒,不过吃几服药发散发散也就好了。姑娘急急忙忙的于事无补,若是急坏了还得多个人来照应,岂不是划不来?”
黛玉摇头道:“外祖母身体原本还好,偏今年多事儿,若是再这么下去,不知还能撑得几时。”到底是她外祖母,至亲之人,黛玉眼见着父母离去,如今怕是又要送外祖母走,心下免不了悲戚。而且虽然贾母对她也有些算计,但到底也是一番疼爱,她又于心何忍?
“姑娘别多心了,老太太寻常也时而有些小病小痛,过几日也就好了。”王嬷嬷在一旁劝道。如今紫鹃走了,陈公公又将王嬷嬷叫进来,没事儿了也就是看着些,多个人多双眼睛,而且到底是她奶妈,脾性习惯都是知道的,也格外细心体贴些。
“人生八十古来稀,老太太都八十多岁了,便是归西,也是福气,姑娘又何必为她担忧?而且府里情形已经这样,不是我说话难听,她还真是不如早走早了,少受些罪。”雪雁给黛玉把头发梳好,又给她抹了些胭脂在唇上。虽说黛玉仙姿,但三分像七分扮,好上加好,谁也不嫌弃。虽说她的手没紫鹃灵巧,但有悠然帮衬,三个笨丫头,也能抵得上一个紫鹃了。
“胡说!”黛玉推开她的手不悦道,“怎么可以这样诅咒外祖母。我看你这丫头也是蹬鼻子上脸胆子愈发大了,说话也没个规矩,若是让外人听见,还只当是我有这个意思。好歹她也是我外祖母,养育我一场,还轮不到你这么说她。她也没到八十,照着她的身子骨,再活十年八年也容易,怎么就是福气了?”
雪雁疑惑道:“姑娘不爱听,我不说就是。只是老太太前年就做八十大寿了,还那般大肆操办,怎么还八十不到?”想当初做寿的时候多风光,别说是天下谁人不知,大概都中至少府中上下该是都知道的,难道那也有假?
王嬷嬷推着雪雁赶紧出去拿粥来,一边儿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江南的人讲究,老人从五十九岁开始做九,说是六十大寿,其实只有五十九,取个长长久久之意,图个吉利。过了七十,就连五也做,大概能多活五年也不容易;而且说是做八十大寿,也是想着能活到八十,到跟前再做个九,也就差不多了。”
“照妈妈的意思老太太才七十七八?那也是古来稀。”雪雁端着碗进来,还是不肯让步。
见黛玉还在生气,陈公公笑劝道:“姑娘吃你的,雪雁就是这个直性子,人老实,姑娘又何必跟她计较?老太太之前的事儿,我也听说一些,也难怪她这么说。而且如今府中的情形,只怕…姑娘心中也应该有数的。雪雁,你说话也检点些,姑娘最亲的就是老太太,一时拗不过性子来,你也注意着些。”说着又接过一颗药来喂黛玉吃了。
佛爷那日回去后看着手头的书,都是黛玉用过的,余香依旧,心情畅快;又思前想后,还是给黛玉配了丸药来,给她再调理调理,内中也有去毒排毒的配方,便是寻常不留神吃了什么,有了这个也不碍。前几日送来的时候又顺带送来一沓稿子,却都是佛爷练字留下的,看得黛玉直笑。当时将那些稿子都烧了,只留下这药,每日吃着。
当下黛玉吃过红米粥,又喝了一小碗薄薄的参汤,才准备去给贾母省晨。
疏影找了几样药出来交给陈公公拿上,又进去给黛玉拿了件儿披风,给黛玉好生披上,才扶着她一块儿出来。走到院子里看看翠竹,尤其是路中间那棵,如今已经长得有一丈多高了,上头竹枝已经长出来,枝头细细的竹叶还打着卷儿,大概还得要些日子才能长开来。一不留神上面系着的红丝带竟然也随着竹子长大往天上窜去了,随风晃动着,倒是有些意思。
众人出了院子,一路走走停停,黛玉心下则是想着那竹子和之前的一番话,难道这里真的要荒废了,而她又真的能一路平安?自从听了癞头和尚的那番话,黛玉心中就不时暗思,忽而也觉得很有些道理,大概她才是那个木命,也是和尚说的能成玉的。而府里的情形,大概就是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为时不远了。
但不管怎么说,黛玉终究在这里过了这么多年,若果真说到要散场,她又是个重情之人,心下还是难过不忍。虽说素来喜散不喜聚,可既然已经聚到一起,那还是希望能长久的聚下去,一时也别散了。而且照着眼下的情形,这种散,大概还不是简单的像李玟李琦湘云宝琴她们那样,仅仅是去了别的地方,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这里的散,却是树倒猢狲散。这种散,悲悲切切,如何能让人喜的起来?更何况黛玉经过两次死别,更是不忍面对。
但世事难料,也由不得她多想。说实在的,她能安然活到现在,大概已经是福大命大、菩萨保佑了。那个菩萨,看样子好像也不全是假的,竟然比宝玉还细心,能猜透她的心思;或者比宝玉更有耐心,能一直陪着她猜下去;或者,比宝玉有主见有担当多了,这不仅是年龄大小的差别,而是人本身就不一样,差的太远。
看昨天的情形,宝玉就知道浑浑噩噩的闹着要出家,哪里知道,菩萨也恋“家”。若是能爱人又自爱,慈悲又宽恕容让,修行又何须非要出家?而且最近在玉皇庙住着,园子里已经有些风言风语了,都说他和紫鹃颇有些以前的模样儿。是宝玉有些以前的样儿,紫鹃像他以前丫头的样儿;不是紫鹃像她在黛玉跟前的样儿。
第110节 第110章
想起佛爷,黛玉总是忍不住会傻笑;想到宝玉,依旧眉头紧蹙,有些叹息;但想起紫鹃,黛玉想起的却是她说的“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最难得的是从小儿一处长大,脾气情性都彼此知道的”,“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这会儿想想,他们两个虽然一主一仆,但勉强也算得上“从小儿一处长大”,忽然觉的很是有些好笑,想来有她这样的妾或者丫头,大概主子之间也真能反目成仇。想到这里,忽然又有些凄惶起来。最近府里都在说袭人,之前也说,难道紫鹃就不一样了吗?
“拿主意要紧”,她拿的又是什么主意?就是百般让黛玉赶紧求贾母去?否则她一个姑娘家,还能怎么样?这种事儿就算有心也说不出口,她又怎么和贾母开口?好个贤惠的丫头,竟然教主子做贼。倒是贾母这回拿了个好主意,总算遂了她的愿,从此可以安心跟着宝玉了。
黛玉一路想着,不想竟遇见紫鹃扶着宝玉也从园子里出来,当下见过之后,便一块儿去给贾母省晨。宝玉的神色依旧有些痴痴,但比昨日似乎又好了许多,见到黛玉也不过叫个“林妹妹”,似乎没了之前的眷恋之色。
紫鹃则攀谈道:“姑娘近来看着气色好了很多,不知可大好了?”
黛玉笑道:“差不多了。”
紫鹃又道:“快入夏了,窗纱也该换了,要不然蚊虫多。姑娘还得盯着她们些,雪雁总是心大,记不住。还有冬衣也让她们都晒过了再收起来,免得捂坏了。”
陈公公插话道:“多谢紫鹃姑娘费心,如今宝二爷情形不大好,姑娘还两头惦记,还是多担心些自己的身子,免得累坏了,宝二爷没人服侍,回头病又该重了。”
一语说的紫鹃满脸通红,咬着嘴唇恨得要命,偏又不好强争。别说陈公公话说得好听,而且她这丫头怎么也比不上一个内官体面能说话,背后还有个大明宫撑着,如今便是府中上下都给他几分面子,她又怎么争得过。大概还有些心事,难以出口,便忙扶着宝玉去了。
当下众人来到贾母屋里,只见贾母躺在床上,形容憔悴,微睁着眼睛,也不知道清楚不清楚。太医已经来过了,只说她吃多了东西又受了凉,开了个方子便走了。邢夫人王夫人等都围在床前,屋里间或有人说句话,却显得更加冷清。黛玉忙上前见过礼,贾母挥挥手道:“玉儿三丫头四丫头,你们都小,我也不顾上管你们,都自己玩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