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愁烦之际,凤姐儿道:“想来此事另有文章,但到底也是一屋子的人,不如干脆等些时候再说。如今府里多事儿,不如办件喜事冲冲喜,晦气也就去了。”
“有什么喜事儿?你说来听听。”贾母心下不悦,也懒得管宝玉屋里的事儿,左右已经那样,又有王夫人想把持,她还不如省些心乐呵乐呵。
“老太太别嫌我多嘴,当然有喜事儿,而且还不止一件儿。”凤姐儿笑道,“头一样,老太太终于痊愈了,躲过一劫,必有后福,这便是大喜事一件;次一样,今儿是三妹妹的生日,又是十五桃花岁,正是好时候;还有…”
话还没说完,就见宝玉大笑道:“稍等片刻,我这就来…”说在便要往门外而去,又将众人唬了一跳,不知道他又兴什么事儿,一旁紫鹃和麝月等忙拉住他不肯放他走。
“你们能拦的一时,拦不住一世的,还是让我去吧。”宝玉使劲儿挣扎,一边儿劝道。
“孽障,你到底要怎么样?”王夫人已经气哭了,一边儿让人去叫贾政来教训儿子。
贾母坐在榻上,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忙问道:“宝玉,好好儿的,你又想做什么?”
宝玉没听见,一个劲儿要出去;谁知外头也是一阵喧嚷声,贾母忙让人去问问。一会儿就有人进来回话,原来大门外坐着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一个又哭又笑,一个翻着破衣烂衫捉虱子。一个胡乱念着什么“南无解冤孽菩萨”,一个自说自笑什么“真作假是假亦真;金玉良姻,配错人;到头来,一腔心事付水流,天下谁人能识君”。
贾母忽然心头一动,忙问道:“可是和前些年来过的那菩萨和神仙?”
下人忙回道:“看样子是。”
听得如此,贾母心中感念,忙命人快请,又一边儿吩咐宝玉道:“你好生坐着,且听那菩萨怎么说?”不知那僧道到底能说出些什么来?
贾政才刚得了王夫人的信儿,一会儿又听得贾母让请那僧道,心下隐隐有些不祥之感。虽则上次果真是那僧道救好宝玉,但终非常物常道,近来府中多事,宝玉又让宝玉给丢了,这僧道二人竟然挑在这当儿来此,想来必定有事儿。而心下思量着,总觉得凶多吉少,绝非好事儿;然则也由不得他多选择,正走到穿堂门口,那僧道已经来了。
贾政忙将他二人好生请进去,宝玉一见便高兴的笑道:“二位可是为我而来?”
那和尚挠着一头的癞痢,臭气熏天,嘴里疯笑道:“你好一块顽石,当日非要来此一遭,却带累我们几次三番惦记着,你原本天不拘地不羁,心头亦无甚悲喜,自由自在存于天地;如今却为俗世声色货利所迷,粉渍脂痕污宝光。切记,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
如此颠三倒四一番疯言疯语,宝玉也没听得很明白,谁知宝钗却动了心,问道:“敢问菩萨,为何说他是块顽石?当日宝玉在梦中喊着什么‘木石前盟’,又是什么缘故?”
癞头和尚看了宝钗一眼,大笑道:“他哪里是什么宝玉,不过一块毫无用处的顽石而已,也只有你们当他是通灵宝玉。空借来一副好皮囊,看着像个人样;岂知那色即是空,所见诸相即非相;说什么兄弟姐妹父母妻儿,终究不过梦一场。你原也是个聪慧人,奈何也一般的为声色货利所迷,若是不能早些了悟,将来一样要清偿。”
“你说什么!”王夫人听不懂这些,怒道,“想那块玉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一看就是块世间所无的通灵宝玉,你再要胡说,小心将你拿了送官。还有,那宝玉是不是你捡到了,故此来敲诈勒索?若是不交出来,必定叫你知道厉害。”
“痴人!痴人!”那癞头和尚大笑道,“亏你天天吃斋念佛,连这幻相虚无都不知道,还说什么官,贪恋富贵,到头来,只怕难以如愿。”
“顽石…我终不过是块顽石,不是玉,不是什么宝玉,说的是,说得好,真好!”宝玉站在一旁喃喃自语着,也不知道是癫狂还是清醒,一脸怪诞的笑容,看着有些让人担心。
宝钗也自语道:“既然你不是玉,那我这个金也未必是真。所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造化弄人…”宝钗一面说着,也不顾那么多人在,解了排扣,从大红褙子里将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掏将出来,颠来倒去翻看着,又喃喃自语道,“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又是什么意思呢?还请菩萨指点迷津。”说着递给那癞头和尚。
癞头和尚也不接她的,摇头叹息道:“真金不怕火炼,只可惜,你虽有些慧根,却经不起红尘利诱,既非真金,自然与废铁无异。若还要当做金子,则不过是个俗物,你既爱其幻相,自然难以自拔,是是非非日后自有分晓。”
贾政似乎有些了悟,忙问道:“如此说来,金玉良姻竟是假的?”
那跛足道人摇头笑道:“金玉若能结缘,自是良姻,又有何真假只说?”
贾母问道:“若是如此,谁又是真的金玉?当应在谁身上?如今敝府多事,记得当日二位神仙曾说能医治人口不利、家宅颠倾、遭逢凶险或中邪祟,不知可否施以援手?上次还不曾好生谢过菩萨,今次一定要好生酬谢。”
第106节 第106章
跛足道人道:“你除了那顽石早晚该还给我之外,别的也不值什么。东方属木,色尚青,木有灵则成玉;西方属金,色尚白,来自西方之菩萨,心性纯净,必为金身。如此金玉良姻,天必佑之。至于贵府,你心中有数,又何须再问。”
宝钗回过神来,忙问道:“那当年说我的病症还有送我的那句话,是真还是假?”
癞头和尚道:“真真假假,又何必在意。”
贾政听得愈发入了神,心下忽而更是哀戚,又勉强问道:“还请菩萨神仙设法消解。”
癞头和尚忽然站起来,摇头道:“不可,你我也得赶快走,这里有菩萨气,又有佛光,我等修为浅薄,不敢冒犯。若是再做迁延,只怕会受天谴。冤孽到头来终究还是要算清的,若果真想消解,除非从此离了此地,离了富贵,离了红尘,大概还有些盼头。”说着话忙往外头而去,神色有些凛然。
“什么菩萨气,什么佛光?既有佛光普照,又为何不能解救?”贾政疑惑道。
“佛渡有缘人,佛光普照,还需慧眼识真。贵府既有菩萨降临,我们也呆不得了。世事已经更易,不仅木石之盟偿清,只怕金玉之约也当成真,天意…天意…”二人循着灵光偷看了黛玉一眼,便匆忙离去,转眼不见踪影。
众人还在发愣,唯有宝玉,也跟着喃喃道:“天意…”宝钗似乎也有些想头,跌坐在门槛上,盯着地面,半天不曾言语。贾政扶着贾母依旧到榻上坐了,想了想,这二人所言确实有些意思,虽然他以往不大相信鬼神,但这几次的事情,历历在目,由不得他不信,因劝贾母道:“大概这两个果真是神仙,所言也不差。”
贾母靠在榻上,拉着黛玉依旧坐在她跟前,闭目养神,隔了半天才应道:“他们所言,终究怪诞些,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暂且先不管了。既然那玉找不到,一时也别费工夫,宝玉,你也果真顽皮些,比石头还犟,日后别再胡说,安安静静的呆着。紫鹃,你依旧扶他到玉皇庙去歇着。宝钗,你也别多心,不论他们说的是与不是,此时既已如此,还是小心过日子的好。小夫妻吵嘴,是常有之事。待过些日子宝玉好些了,自然会好好和你过的。若是觉得累了,就回去歇歇,这里暂且不用你服侍了。”
经过这一闹,上上下下都是人心惶惶,别的不说,“金玉良姻”竟是这样,谁还愿意?见宝玉着实痴呆,紫鹃只得赶紧扶他走开,免得别人无意之言又引起他的呆性。
跨出门槛的时候,宝玉和宝钗错肩而过,回望一眼,一个目光空洞,一个痴痴呆呆,神情木然。勉强站起来,宝钗摇头道:“不碍的,谁知道那疯和尚癫道士说的是不是真的。既然今天是三妹妹生日,不如我去厨房吩咐一下,一会儿送两桌席面过来,大家乐呵一回,去去晦气。如果府里真有佛光,自然能保佑上下平安的。”
贾母想了想点头应道:“凤丫头,你陪她一块儿去看看,不要太多,不过是个意思。另外准备些酒来,就算我做东,鸳鸯,给凤丫头拿二十两银子,若是有梅子枇杷等也备些来,若是银子不够了再来拿。前几天该是玉儿生日,外祖母忘了,这也算是给你补一个。鸳鸯,去将我上面柜子里放着的那对翡翠玉簪拿来给玉儿。外祖母老糊涂,你也别介意。”
黛玉忙应道:“外祖母客气了,生日横竖年年都过,也不差这一回,我没能回来给外祖母请安,倒是我的不是呢。且幸今儿外祖母已经大好了,我也算放心了。”黛玉此时脑子里对她的玉明珠另有一番感想,自然也不再计较这么个生日,便是年年都忘了她也不在意。
回头看见贾政还站在一旁,贾母道:“你下去吧,让我们娘们自在一些。宝玉的事儿你也别太担心,虽说他说话颠倒些,人神智还算清楚。就这么让他歇息修养些时候,慢慢会好起来的。既然能有菩萨神仙几次来看他,大概他也有些来历,自会有天佑的。”
贾政忙应道:“老太太说的是。倒是环儿,如今也长进了,但一直没个书房。既然宝玉总不肯好好读书,不如将书房先给环儿用着,便是日后他好了,兄弟一块儿读书,也有个伴儿。另外还有件事儿,刚才衙门里传来消息,皇上已经正式下旨,定在月中开始选秀。照着条件,咱们府里她们姐妹三个都要去。但公侯子孙条件宽些,直待下月初直接由礼部评选。”
贾母点头道:“宝玉的书房那么大,两个人用也可以,就这么办吧。环儿既然有些出息,你就多管教着些,也别总是打他。她们三个的事儿,这会儿也不着急,即便是去,也未必能选入,大可放心。还有兰哥儿,如今也不小了,虽然随着珠儿媳妇儿,但寻常读书也让他到书房去。珠儿十四岁进学,兰哥儿想来也能赶上他老子。”
贾政应道:“既如此,不如就都送他们到学里去,若是运气好,今年就能考中。”见贾母点头允了,贾政才退下去。王夫人满心不愿意,身后的赵姨娘却喜气洋洋,溢于言表。
贾母将众人瞟了一眼,道:“你们若是有事儿,就先忙去,等午后再过来,一块儿给玉儿和三丫头过个生日。”想了想又道,“如今春色正好,我也好久没出去了,一会儿酒席就摆到晓翠堂去。那里地方宽敞,又是临水,玩耍赏春都好。今儿又是三月三,玉儿,你们就去放放风筝,去去晦气,一会儿就都好了。珠儿媳妇儿,你带人先去将晓翠堂收拾一下,我们一会儿就过来。”想起能去游玩,贾母自己的心情就先好起来了,心下颇有些蠢蠢欲动。
王夫人虽然没这个心思,但既然贾母有这个兴致,而且府里有些时候没摆筵席了,看着是有些冷清,如此反而不好;再则既然选秀的事儿已定,府里有三个人要去,她忽然又想着该送谁进宫做娘娘去,总比呆在府里或者嫁个寻常人家强。毕竟宝玉将来还需要个依靠,只可惜她兄长还在外任没回来,否则也不至于如此势单力孤。
当下当家媳妇儿等都先散开去,唯有黛玉探春惜春陪在贾母膝下说话。
探春道:“老祖宗是过来人,不知道这选秀到底该怎么应对?林姐姐知书达礼,又得皇太后喜爱,会不会成了咱们家第二个娘娘呢?”如今此事迫在眉睫,探春是想欲抑显扬,或者打探一下贾母的意思。刚才演得那么一出,她此时已经顾不上了。
“玉儿身子弱,性子也不好,我看未必。皇太后不过是疼她孤苦,跟这个没什么关系。宫里不容易,你大姐姐多少年就回来过那一回,寻常就只能一个人撑着。若是寻常人家,还能有事儿和屋里人大家商量,到了宫里可不同。凡事只能自己想,自己扛;而且后宫妃嫔之间,和寻常人家的妻妾还不一样,如今想来,还真不该送你大姐姐入宫。”贾母似乎第一次觉得有些惋惜,看看跟前的黛玉,至少贾敏有个女儿,而且没那么受苦。
“我倒是想着,一会儿让老祖宗也放几个风筝,如今府里晦气多,若是能让老祖宗放走,大概就好了。”惜春赶紧插话道。探春的意思,谁都能听得来几分,她实在有些不耐烦。
“我一个老婆子,能走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放风筝。那都是你们小人家玩儿的。”贾母笑道,想想又伸手拉着她坐在跟前,摸着她的头道,“一不留神,你也长大了,我年纪也大了,日后未必能照顾上你,你哥哥也不大管你,若是有事儿,就多和你两个姐姐说说,大家也算是有个照应。将来也别想着什么富贵,只要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很好了。”
惜春笑道:“老祖宗尽管放心,我就跟着老祖宗,若是老祖宗嫌弃,我就去跟着林姐姐,再不然就出家做姑子去,不会为难自己的。老祖宗,这会儿日头好,不如咱们这就进园去,若是累了就先到三姐姐那里坐坐,左右晓翠堂也就几步路。”
一句话说的探春红了脸,忙应道:“还是到林姐姐那里去坐坐吧,我那里有些日子没住,只怕有些凌乱。我也许久不曾到林姐姐那里去了,不知可能去不能?”
惜春开了个头,竟引出这个来,忙插嘴道:“林姐姐那里只有一院子的竹子,单调的很。这时节园子里到处鸟语花香,老祖宗,不如我们搀扶着您,咱们一块儿慢慢走着,走到哪里累了便在哪里歇息,也不定地方,反而随意随喜,老祖宗意下如何?”
“恩,这样好。我躺了这么些天的床,也该起来走走了,要不这把老骨头,该散架了。”贾母拍着惜春的手,高兴的笑道。虽说府里多事,但总有该操心的人去操心,她心下凄惶,反而干脆放开性子,能乐便乐一日,至于将来,自有来的时候。或者至少今天很该出去走走,否则只怕心下难熬,大概也算的是强作欢颜吧。
第107节 第107章
黛玉舒了一口气,忙站起来,鸳鸯已经将贾母的抹额换了,又吩咐预备软轿,又给贾母拿来一件石青缂丝披风,众人才起来。贾母先坐了轿子,等进了院子才下来,慢慢的挪着,一边儿四下里打量品鉴,顺脚却拐到来。
微风吹过,一阵花香吹过,众人不由得都心神一震,果真将那百般忧愁悉数丢开,抬头望去,眼前犹如灿烂红霞一片,原来竟是女儿棠开了。一半茂密绚烂,一半疏落淡雅,相互夸耀,又相互衬托,各得其妙。再看树下,落花满地无人扫,风吹过,花瓣轻轻舞动,不知道是眷恋,还是自得,看得人心都随着那花瓣儿一起翻飞,不由得醉了。
“记得这株海棠已经枯了一半,怎么又给活过来了,还真奇怪。”探春先打破沉寂。
众人回过神来,贾母想是有些累了,便领着众人往晓翠堂而来,一边儿应道:“枯木逢春,还能依旧开花,是吉兆,不用担心。”忽然想起有此吉兆,心下跟畅快起来。只是不知道这会应在谁身上,或者应在哪件事上?照说,若是府里大事,那应该是宗祠里有此相才算。难道会是宝玉?他原就是的主儿。还是院子里别人?
没走几步,正好遇见凤姐儿走过来,赶紧迎上来笑道:“老祖宗,这还没到午时,就这么急着赶过来,想是等着孙女儿磕头给贺礼呢。不如我也磕个头,讨个彩头。”
“你沾了光白吃顿酒席,还想讨彩头。明年让你给你妹妹过生日,我再给你。”贾母笑道。难得凤姐儿高兴,哄她几句,还真有点儿昔日的样儿。
“罢了,我还是闭上嘴,一会儿只管吃,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划不来。”凤姐儿笑道。
“凤丫头闭了嘴,老祖宗就该不高兴了,明年只怕没得吃。”宝钗随后过来,打趣儿道。
“今年匆忙,明年依旧大家凑份子,好好摆上几桌,乐上一日,就是不知道老祖宗舍不舍得出银子?”知道贾母听不得明年没有的话,凤姐儿忙笑道。
“明年很该你出大头,给玉儿好好补个生日。玉儿病了这么久,你这个做嫂子的也没见怎么累着,可见得不操心。三丫头的生日就算了,免得你又要叫屈,不仅辛苦还要破费,大概一会儿还要闭上嘴多吃,回头将肚子也撑坏了,还要请太医,还要抓药,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贾母顺着凤姐儿的话道,还没说完众人就都笑倒了。
黛玉见凤姐儿使眼色,想了想道:“要我说我的生日要不就不做,要不还得是外祖母出大头,否则凤姐姐不服气,不是到时候忘了,就是想使劲儿吃回去,回头将肚子也撑坏了,还要请太医,还要抓药…这又是一笔…”一边儿学着贾母的样子淘气,众人都笑倒了。
“傻孩子,到时候让你凤姐姐出银子,咱们拿到银子再把她给忘了,省了她一份酒钱,还省了诊费和药费,才划得来呢。”贾母拉着黛玉笑道。
众人进了晓翠堂,临窗靠水一边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凤姐儿和李纨服侍贾母坐好,一边儿委屈道:“罢了,我也知道老祖宗偏疼外孙女儿。我就那点儿体己,一会儿都给老祖宗送去,免得老祖宗日夜惦记,从此便吃不好睡不好,日渐憔悴消瘦下去。不知道的说孙媳妇儿不孝顺,不能服侍好老祖宗,让老祖宗受委屈;知道的也说孙媳妇儿不孝顺,不能体贴老祖宗,让老祖宗费心劳神。如此你好我好,我也安心。老祖宗说这样可好不好?”
贾母笑道:“猴儿,看把你乖得。你妹妹生日能花你几个银子,就这般轻浮起来?那日你妹妹给你那样厚礼,怎么不见你计较?”
凤姐儿道:“世上哪有不愿意收礼的?若是老祖宗不乐意,日后老祖在的礼就都送到我那里,我不嫌麻烦,也不嫌累,如何?”
李纨大概听明白了,上前笑道:“你也不嫌脸皮厚,谁的礼都敢收。”
凤姐儿待要理论,却见席面已经送来,只得赶紧下去与鸳鸯等布菜去,这事儿才算了了。
只是说者不知是否无心,听者也不知是否悟出其意,总之当日众人都得了黛玉一份厚礼,到现在还有人没正式给黛玉道谢,背地里却议论短长,还有嫉妒的。虽然有人打抱不平,但黛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懒得计较,这会儿当个笑话,也就罢了。
席面安顿好,贾母让黛玉探春惜春和她一桌,祖孙之间好亲近,下面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等都是单独一桌,贾母又让李纨凤姐儿和宝钗都坐下。如今一家子难得一块儿坐着,很不用立规矩服侍。李纨凤姐儿才应了,好让贾母高兴。忽然一想,还得空下一桌来给尤氏,又让人在底下添了一张高几给许氏备着。
皆因不过寻常家宴,大家都随便说说话,只等尤氏婆媳过来,便好开席。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想来东府远些,一会儿也该到了,却见偕鸾匆忙走来,一脸焦急,不知何事?
偕鸾当下见了贾母,忙上前行礼道:“回老太太,府里出事儿了,大爷这会儿正在设法追查,待查明之后再来给老太太回明。奶奶一时怕是来不了了,让老太太不用等她,待会儿事情有了眉目,自会过来给老太太请罪,也请林姑娘和三姑娘见谅。”
众人吃了一惊,都竖起耳朵听着,贾母忙问道:“又是什么事儿?要不要紧?”
偕鸾应道:“是来升一家不见了。才刚二老爷吩咐大爷说宝二爷的玉先不用找了,大爷便准备找来升商议安排,谁知四处都找不到他,上下也问过了,都不知道他上哪去了。大爷只当他是有事儿忙去了,谁知等了半个时辰也没音信,当下也没想那么多。才刚奶奶回去,说是要给林姑娘和三姑娘备寿礼,因想起还有些事情,便让人去找来升媳妇,竟也不见了,这才奇怪起来。刚巧琏二爷也在那,随口说找他儿子,看他老子娘做什么怪。谁知他儿子也都不见了,这下才认真找起来,眼下还没着落。”
“来升?东府的大管家?他媳妇儿也是里头的管家,在府里体面风光,府里向来也没亏待过他,他又想怎么样?”贾母疑惑道。贾府这等府邸的管家,别说小户人家,只怕比一般的大户人家还体面许多。来升一家又因何要逃走?却是令人费解。
王夫人道:“不过一个奴才,仗着主子恩宠,竟然也想耍威风。让人立即报了官,看他能躲到哪里去?而且拖家带口的,想也走不远,到时候抓回来好好打一顿再送到官府去治罪。看下回还有人敢不敢了。”口气平淡,似乎颇不当一回事儿。大概东府的事儿也不归她管。
“会不会是因为上次误撞了老太太的轿子,心下担心害怕?毕竟都是好几代的老奴才,知根知底的,很该找回来好生劝慰一番,许是就没事儿了。”邢夫人淡淡的道。
“想来也是,撞了老祖宗又那么轻易放了他,心下担忧总是有的;又或是亲戚朋友家有事儿,急着举家探望去了。任是谁也不会放着现成的富贵不要逃走的。还请老祖宗放宽心,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儿。”宝钗也婉言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