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养成了习惯,走路都是小跑,她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轻快地一跳一跳。下课铃一响,她急匆匆往外跑,别人问她在跑什么,她沉默,她总不能说,她在害怕,害怕跑不过,跑不过时间,跑不过命运。
就许小虎还关心她,经常给她写信,但她总是这么忙,也没空回信,况且,任何要用到钱的她都会踌躇一下。
许小虎打电话问她:“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林夕落对着空荡荡的家,想对他说得很多,说妈妈病了,她很害怕,医生把她叫过去说,“尿毒症,会死的”,她都傻了。可是她一开口,全部变成哽咽的哭声,先是断断续续,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许小虎给她寄了快递,全是一封封信封,已经贴好邮票,只要她写好信,撕了双面胶就可以寄了。他在信上说,夕落,哪怕给我寄一张白纸,只要告诉我,你还好好的,就可以了。
林夕落就在信上说,我很好,很想你,寄了出去。
但她不好,她总是半夜惊醒,睡不着,趴在门后听到爸妈卧房里传来的是平稳的呼吸才安心。有时,她到许家门口,抱膝坐到天亮,林鹿鹿像个影子跟着她,他不明白姐姐怎么了,他就跟着。
这几年,家中的变故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他总是坐在爸爸的后架,安静地画画。他真是个天才,不过给他几本美术书,他就画得很好。水彩颜色调得很精准,画面也永远都是鲜亮绚丽,蓝蓝的天,绿色的麦田,流淌的小溪…明朗轻快,不见一丝阴暗,可惜,没有一个人。
他看得到风景,会怜惜小动物,却不会回应关心他的亲人。
林夕落已经懒得去教他了,爱一个人不是本能吗?他为什么不能爱人。天亮了,林夕落要回家,她一站起来,鹿鹿马上跟着,林夕落回头,冷冷地看着他:“林鹿鹿,请你离开我的生活,好吗?”
你以为我真的不在乎吗?重点高中,爸爸的手,妈妈的健康,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林家所有的灾难,都是因你而起!
林夕落走过去,狠狠地撞了他一下,鹿鹿倒在地上,咬着嘴唇,望着姐姐离去的背影,眼睛慢慢凝满泪水,他想,他一定做了很不好的事。
林夕落回到家,爸爸出去了,妈妈正在做早饭,她去洗漱,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林夕落急忙跑过去,看到妈妈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身边倒着一锅刚煮好的粥,手臂全泡在滚烫的热粥里。
“妈!妈!”林夕落吓傻了,把妈妈拉开。
她吓傻了,也不知怎么办,打了水就往妈妈的手臂冲,觉得差不多,就去脱妈妈的湿衣服,那是刚煮好的粥,都倒手上了,温度正高。她一脱,衣服连皮直接撕下来,露出一大片红红白白的血肉。
太可怕了,林夕落头皮发麻,吓得六神无主,也不敢再乱动,去找邻居帮忙。
去医院的路上,林妈妈醒了,痛得不住地呻吟,可就算这样,她还只是让医生开药包扎,怎么也不肯打点滴住院,谁劝都不听。林夕落差点给她跪了:“妈,我求你了。”
林妈妈一直往前走:“我没那么娇贵。”
她是心疼钱啊,家里一日不如一日,她每星期两次透析,看着血流出去又回来,就想,这烧的不是钱,是一家的未来,有自己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拖累在,林家就没希望,夕落为这个家做得够多了。
之所以会晕倒,是她偷偷没去透析,已经一个月没去,她在外面转一圈,又回来。没人知道,丈夫要卖水果,夕落要上课,她像无师自通的演员,装作刚透析完,把钱藏起来,将来给孩子上大学。
可身体到底是撑不了,最近,突然晕倒的次数多了,今天又让夕落碰到。
而林夕落一无所知,钱,她只知道没钱,妈妈连被烫得皮脱落都不肯打点滴。
晚上,林妈妈发高烧,好在温度不是很高,就是温度反复升降,林夕落和爸爸守了一夜,后半夜她撑不住,就趴在床边睡着了。醒来,爸爸去摆摊了,妈妈还睡着,林夕落摸了下她的额头,还好,不烫。
她不放心,去找温度计,翻到了一小叠钱。妈妈怎么会有钱?林夕落有种不祥的预感,急忙去翻病历,一看,难以置信,妈妈竟一个月没去透析了!
她要留着这些钱做什么,怒气涌上来,林夕落真想把妈妈摇醒,质问她,她和爸爸为了她这么辛苦,她竟瞒着他们不去透析,到底是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可她不能这么做,她能明白妈妈的苦心。
林夕落咬着拳头,不让自己哭出声,她抱着病历到后门,趴在墙上哭。
她也不敢大声,怕吵醒妈妈,她难得睡个好觉,她咬着拳头,用力哭。
她受不了,妈妈连皮带肉撕下来的那一幕不断回放。再也不能让她有一点伤,脑中冒出一个想法,既然妈妈不肯透析,那就尽快给她做手术。不能再等了,她有肾,虽然妈妈死也不肯要她的,但没事,她能解决,她给许小虎打电话,是许妈妈接的。
“夕落,找小虎?他下楼倒垃圾了。”
“不是,阿姨,我找你,”林夕落鼓起勇气,“阿姨,我知道很突然,但你能不能借我钱…”
她跟许妈妈说,妈妈得了尿毒症,要手术,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很着急,可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电话传来的声音很尖锐。
“借钱?就你们家五年前借的钱还没还清,现在又想借钱?夕落,不是我说你,别以为你和小虎关系好,借钱就跟小孩子玩过家家。我们又不是开银行的,这么一大笔,要借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孩来开口。”
“许阿姨,我会还你的,真的,我也会给利息——”
“还?就你一个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的书呆子拿什么还?”
电话被不客气地挂了,林夕落再拨已经打不进去。她听着话筒的忙音,又觉得自己蠢,真是病急乱投医,太没头脑了!可是除了打这通电话,她真的没有办法,就算继续让妈妈去透析,家里也快拿不出这笔钱。
林夕落坐在屋后,脑子乱成一团,怎么办,她真的快疯了。
林家屋后是田地,昨晚下了场雨,今天放晴,鹿鹿跑进跑出,把下雨天爬到墙上的小蜗牛,一只一只放回田地。这些蜗牛很傻,喜欢潮湿,下雨天就出来散步,天晴了也不懂回去,太阳一出来,有些就被晒死了。
鹿鹿心善,总会把蜗牛一只只放回潮湿的田里。林夕落茫然地看着鹿鹿跑来跑去,他真好,连一只小小的蜗牛都会心疼,那他为什么不能关心一下养他这么多年的妈妈?她病了,哪怕他摸摸,抱抱她也好。
林鹿鹿,你真没良心!林夕落想,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是她弟弟,他这么好,又这么不好。
可他本来就不是你弟弟,他是乞来的,另一个声音又在脑中响起。对呀,林鹿鹿不是亲生的,他是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而且如果没有他,这个家也不会变得这么惨,他要不在就好了。
那个声音还在蛊惑着,林夕落吓得站起来,鹿鹿察觉到异常,转过头,眼睛黑白分明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冲姐姐咧嘴笑了。没有任何含义的笑,他就是如此,天真干净,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从来不懂什么叫痛苦。
他是如此好看的小孩,所以得不到造物的恩宠。
上天让他孤独,生命只有自己一个人。
林鹿鹿,为什么你要不一样?
林夕落猛地站起来,她过去牵鹿鹿的手,神情有些可怕,声音却很温柔,诱惑般。
“鹿鹿,姐姐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15
林夕落带鹿鹿去坐车,她随便上了辆车。
也不知道坐到哪里,只记得坐了很久,到一个陌生地方,把鹿鹿放下:“鹿鹿,在这儿等着,姐姐有点事,等会儿再来接你。”
鹿鹿点头,没怀疑,车往前开,林夕落忍了一会儿,还是回头。她看到鹿鹿站在路边,穿着自己的粉红色旧衣,背着小书包,望着车的方向,安静乖巧。他十三岁了,表面看起来和寻常孩子没什么不同,还有着谁也比不上的容颜。
他这么好看,每个人见到他,都会叹息,“这孩子比女孩还漂亮”,可又怎样,他有病!一种谁也无法进入他世界的病,林夕落的视线模糊了,不知为何,她想起,鹿鹿站在田梗等她,蹲在地上看蚂蚁,捡到一只蜻蜓献宝似的送到自己面前…
鹿鹿!鹿鹿!林夕落伸出手,却只碰到冰冷的玻璃,车越开越远,鹿鹿很快变成小小的黑点,再也看不见。她下车,搭另一辆车回家,车的路线不同,没经过刚才的地方。整个过程就像做梦,林夕落还来不及想什么,鹿鹿已经不在身边,他被扔了。
林夕落浑浑噩噩回家,手脚冰凉,全身发抖,脸白得可怕。她浑然不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妈妈起床了,但精神很差,脸色苍白,头发没扎乱七八糟散在脑后,嘴唇是吓人的灰色,扶着墙,烫伤的手软软地垂在一旁,完全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妈,你怎么起来了?”
林夕落上前扶她,林妈妈吃力地笑:“我要起来做早饭,鹿鹿呢,怎么没看到他?”
鹿鹿?林夕落精神有些恍乎,鹿鹿,不见了,对,被她丢了。林夕落触电般放开母亲,她根本不敢看妈妈,林妈妈觉察到异常:“你怎么了,鹿鹿呢?”
“鹿鹿?”林夕落抬头,梦呓般,“我把他扔了。”
“为什么?”林妈妈惊了,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夕落,她是你弟弟!”
我知道他是我弟弟,林夕落想,她茫然地看着妈妈,直到她一巴掌打过来,力气很小,她病得太重,连打人都没什么力气。林妈妈惊恐地看着女儿,哽咽道:“夕落,鹿鹿是你弟弟,你怎么可以扔了你弟弟?”
对啊,林夕落像突然被雷劈般惊醒过来,她转身就跑,心里只有一个声音,鹿鹿!鹿鹿!
鹿鹿不见了,林夕落疯了似的回到扔下他的地方,可是没有,她顺着路问下去,没人看到他,所有人都摇头。林夕落不相信,她歇斯底里地吼:“怎么可能看不到,刚才我明明把他扔在这儿!”
路人看疯子般瞪她,林夕落还在说:“你们再想想,他长得很好看…”
是啊,她的弟弟多漂亮,第一眼就惊艳的类型,如果有看到,怎么可能忘了。
没人理她,林夕落顺着路一直走,问每个路人,像个神经病,眼里含泪,手脚发抖。她找了一天,没吃饭,脚都走泡了,还是没找到,天黑得完全看不到,她才不甘地回家,踟蹰不安,不敢回。
第一次,回家的路那么难走。
刚走到小巷,就听到家里传来一阵哭声。出什么事了,林夕落冲进去,看到一屋子满满的人,而被围在中央的赫然躺着一个人,妈妈。林夕落站定,她不敢过去,这几步短短的距离,她真怕又发生什么。
她真想逃离,一切就像一场梦,她醒来,依旧是个寻常的早晨,有鹿鹿,有妈妈。
可传进耳里的哭声那么清晰,躺在中间的人那么熟悉,林夕落一步一步走过去,很僵硬,几步像走完一生,耗尽所有勇气。她的心脏剧烈地疼起来,像被人用手狠狠地揉捏,毫不留情,那人的面容出现了,妈妈,妈妈你为什么要躺在这儿?
林夕落站住,一定哪里错了,她离开时,妈妈还好好的,为什么她现在一动不动,不说话了,“夕落,你妈去了。”有人对她说,林夕落狠狠地瞪她:“你才去了,我妈好好的。”她跪下来,去拉母亲。
“妈妈!妈妈!醒来啦,不要睡了。”
手心传来的温度冰凉冰凉,一直冷到心里,林夕落抱起母亲,用脸贴她的脸:“妈妈,你醒醒呀,我是夕落,我回来了。你别吓我,我错了,我一定会找回鹿鹿的。妈妈,你不要这样对我。”可为什么还是这么冷。
林夕落用尽全力去抱妈妈,何时妈妈瘦成这样,她能轻易抱起,她的头发怎么都白了,不是的,妈妈还没老成这样。妈妈你真的不要再睡了,好冷,夕落好冷,林妈妈软绵绵被抱着,手无力地垂着。
为什么这么冷,林夕落把头埋在母亲的胸口,那里,一片死寂。
林夕落僵住了,她觉得,从此,人世间所有的温暖都离她而去。
有人过来,狠狠把她推开,抢走她怀里的妈妈,林夕落抬头,对上一双仇恨的眼睛,爸爸眼睛通红,血海深仇般看她。林夕落吓得不敢动,看到爸爸抱起母亲,温柔地搂在怀里,呢喃着。
“你怎么这么着急,我说了,我一定会找回鹿鹿的。”
鹿鹿,林夕落又跳了一下,她望着四周,觉得每个人都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她,嫌弃厌恶。她不敢同爸爸抢妈妈,她缩起手脚,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最好所有人都看不见她,可她又很想妈妈,她跪在一旁,乞求地望着爸爸。
林爸爸连看她一眼都没有,抱着林妈妈,抱了一整夜。第二天,有人硬要把他们分开,林爸爸不让,他紧紧地抱着她:“我老婆不能死,我还没给她买金链子…”
所有人眼圈都红了,但还是去分开他们,场面很悲惨,当妻子僵硬的身体被硬生生从自己怀里扯开,这个中年丧妻的男人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撕心裂肺。林妈妈以一个被拥抱的姿势入殓。
林夕落看到他们的动作,吓得跳起来,跪了一夜的腿一麻,她摔了一脸鼻血,跌跌撞撞去阻止,被大人拉开。她一脸血,手抓脚踢,也不知道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哪来的力气,两个大人都快拉不住,直到有人低吼一句。
“发什么神经,你妈就是被你害死的!”
林夕落滞住了,谁说的,好像是爸爸的嗓音,可爸爸在那儿傻坐着。谁?是谁说的,不,不是这样的,林夕落想反驳,无数声音涌进脑海,是的,你妈就是被你害死的,林夕落你把鹿鹿丢了,你妈被你气死了…
林妈妈从去世到葬礼,只用了短短的三天时间,她才四十,又死于疾病,连祖祠都入不了。
葬礼都交给亲戚去办,林夕落和爸爸跪在大厅,围着棺木,给她守夜。林妈妈去世后,林爸爸一句话都没同女儿说过,他精神很差,临近崩溃,就强撑着嘱咐大家要去报警,帮忙找鹿鹿。
林夕落也断断续续听到邻居的议论,知道自己去找鹿鹿,林妈妈让林爸爸也去找鹿鹿。林妈妈心里着急,也顾不得身体,东奔西跑,鹿鹿不是正常孩子,他有自闭症。林妈妈折腾了一天,才降下的温度又升上去。
“那温度像火烧起来,滚烫滚烫的。”
“前一分钟还好好的,说要找鹿鹿,突然就倒下去,全身抽搐,一直抽一直抽,就这么一会儿就没了。可怜啊,她走前,还一直在问,鹿鹿回来了没。这就是命,多好的人,说没就没,也没见上最后一面,一个亲人都没见上。”
“她呢,眼睛都没闭上,走得不安稳。”
尿毒症,又一个月没去透析,神经毒性直冲脑部,林妈妈是早晚要病发的,只是家人忙着赚药钱,反而都忽视了她早已被掏空的身体。
悲伤是猝不及防,不幸却早有预谋。
林夕落跪在地上,想起妈妈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夕落,你一定要把鹿鹿找回来。”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妈妈,林夕落泣不成声,她没有找到鹿鹿,连葬礼妈妈的遗像都没人捧。按风俗,遗像是儿子捧的,林夕落穿着孝衣,捧着遗像,走在大队伍中,走到一半,爸爸看到她,猛地冲过来,抢走遗像,随手把遗像给后边的堂弟。
“别让她捧!她不配!”
说罢,看也不看她,回到原来的位置,堂弟战战兢兢地捧着遗像走上前。
林夕落惊骇地站在原地,原来爸爸这么恨她,连妈妈的遗像都不让她碰。所有人路过她,却没人安慰,一个都没有。好久,她茫然地跟上,原来,真的是自己害死妈妈,是她把这个家推向绝境。
林家垮了,凶手是她——林、夕、落!


16
葬礼过后,林爸爸搬到其他房间,把卧室锁起来。
妻子死了,他也没魂了,每天窝在房里,喝得醉醺醺。饭是邻居做好,送过来的,林夕落每日端进去,又原封不动端出来。她也不敢劝,况且爸爸根本不同她说话,连看她一眼都不愿。她对着每天多出来的空酒瓶想,如果妈妈在,爸爸一定不会这样。
可是妈妈…林夕落边哭边写寻人启事,把鹿鹿的照片贴得满世界都是。
没人看到他,警局那边也没回复,鹿鹿就像从来没存过,人间蒸发了。
林夕落不相信,她也不去学校了,每日骑着单车,贴寻人启事,找鹿鹿,找到很晚才回家。丧母之痛还有强烈的自责折磨着这个女孩,不过几天,她已经瘦得不成人样,脸色青白,眼睛深深窝进去,声音嘶哑,见人就问:“这是我弟弟,你有没有见过他?”
所以,许小虎再看到林夕落时,几乎认不出她了,他的女孩,怎么憔悴成这样?
他走上去,心疼地看着她,林夕落也看着他,嘴唇哆嗦,眼泪含在眼眶,她不敢相信地伸出手,真的,是小虎。眼泪夺眶而出,林夕落小声开口,很委屈:“小虎,我妈死了,我爸不和我说话。”
许小虎伸手,狠狠地把她搂在怀里,哽咽着:“对不起,夕落,对不起,夕落。”
许小虎是偷偷回来的,那天他倒垃圾回家,看到妈妈气愤地挂断电话,他没在意。后来看到记录是林家来电,蓦地涌起一丝不安,打过来电话又停机了,就连夜买了车票从广州赶过来,但还是晚了,来不及。
其实许家在广州的生意做得很大,对林家像巨款的救命钱,对他们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借或不借,不过一句话。
许小虎抱着林夕落,用力地紧紧地,她瘦下去的骨头硌着他,那么疼,仿佛扎进他的心脏,把他也伤得血淋淋。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那么温柔善良的林阿姨走了,许小虎除了抱紧她,不知如何安慰。
夜幕低垂,两人的影子合在一起,许小虎想,能把她揉进生命就好了,这样,谁也不能伤她。
林夕落说不想回家,那已经不算个家,仇人般的父女,整日阴霾,不见一丝温暖和阳光。许小虎说好,带她回许家,房子没人住,散发着霉味,但也比林家好,许小虎找了棉被,把她包起来。
林夕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说话,睁着双空洞的眼睛发呆。
许小虎看着她,有些害怕,想到她什么都没吃,跑去买点东西,回家夕落已经睡了,睡得很不好,蜷曲成一团在哆嗦,牙关咬得紧紧的,在害怕什么。“夕落,夕落。”许小虎叫不醒她,又怕她咬伤自己,把手伸到她唇边,让她咬。
她真的很害怕,没一会儿就渗出血了,许小虎忍着,把她连被子搂在怀里,低头看她。她睡得像只小猫,柔弱又不安,真想亲亲她,许小虎想,等他反应过来,唇已经贴在夕落脸颊,他又想往下移,一声尖锐的叫声撕破他的耳膜。
“你们在做什么?”
许小虎回头,看到妈妈疯了般冲过来,揪住夕落的头发把她拉下床,留着长指甲的手去抓她的脸,边抓边骂:“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刚死了妈,就来勾引我儿子!”
林夕落头皮都要被掀起来了,可那句“刚死了妈”刺痛她的神经,她忘了反抗,任许阿姨气败急坏地抓出几道血口子。脸火辣辣地疼,林夕落却惊恐地想,她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阿姨这么生气?
“妈,你发什么神经?”许小虎一把推开妈妈,把林夕落护在身后。
许妈妈被推倒在地,看着人高马大的儿子,心底生出几分悲凉,辛辛苦苦养的儿子,为什么被这个不三不四的人弄成这样。她索性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要放在平时,许妈妈是不会这样,但她太生气了,儿子莫名离家,还带走了一大笔现金,只留了一张不明不白的字条。
她多好的儿子,怎么突然会偷钱,和女人躺一张床,还要打自己!
许妈妈边哭边指着林夕落骂:“都是你,林夕落,丢了弟弟,害死你妈还不够,还来勾引我儿子?你这个害人精,刚死了妈就和男人躺一张床,小小年纪,心眼怎么这么毒,借不到钱,就怂恿我儿子偷钱?”
一声声的指控,林夕落不断往后退,几乎站不住,不是的,她没让许小虎偷钱。她望向许小虎,许小虎急死了,这是什么神展开,他是拿了一笔钱,不过是想着林家可能需要,况且他也留字条了。
“妈,不是你想的这样,你别这样。”
他越说,许妈妈哭得越大声,没一会儿,左邻右舍都进来,许妈妈像找到盟友:“你们看看,像话吗,老师打电话告诉我,小虎没去上课,我急忙赶过来,看到什么,他俩躺床上。我家小虎是从小乖到大,没拿过别人一针一线,这次从家里偷了大笔钱…还要打我,啊,我怎么这么命苦!”
人群一阵哗然,有蹲下来安慰许妈妈,有对林夕落指指点点,各种难听的字眼往耳洞里钻,“啧啧,陪男人睡觉”“够不要脸的”,林夕落还想解释,不是的,她没有,可她听到“连弟弟都能丢,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什么话都堵在喉咙。
她像一只木偶,神色凄苦,浸泡在各种恶毒的指责中,为自己羞耻。许小虎急了,他把林夕落护在身后,大声喊“不是这样的,不关夕落的事”,可他越是护着她,别人看他的眼神越是恨铁不成钢,最后他忍无可忍,一脚踹开身边的橱柜,大吼:“不要吵了,都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