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游泳,被水呛得要死要活,寒意也跟水渗进骨里,深入骨髓。
姐姐最后没找到,连尸首都没有。葬礼上,他哭闹着姐姐还没死,砸花圈,抢遗照,把葬礼弄得一团乱,父亲一巴掌打过去。他父亲本来是走仕途的,赫赫有名的红三代,在那个高官如云的城市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
因为妻子怀二胎,执意要生下来,他顶着家里的压力,辞掉公职下海经商,没想到妻子难产去世,现在女儿又没了,人前风光的父亲一夜白头,指着他的鼻子骂:“我怎么会把你生下来,害死菀菀还不够,还害死我女儿!该死的是你!是你!”
他站在原地,连哭都不敢哭,看着父亲离开,佝偻着背,像最寻常不过的老人。因为妈妈,他和父亲并不如和姐姐般亲密,但这一刻,他深刻地感受到父亲的恨意,如果没有他,妈妈不会死,姐姐不会死,爸爸说得对,该死的是他。
他变了,自暴自弃,喝酒,赛车,打架,怎么浑蛋怎么活,玩得不能再玩,喝酒喝到胃出血差点死了,没死成。医生说严重的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再不治麻烦了,接着被父亲强制送进精神病院住了一段时间。
出院后,还是会打架,可不再往死里玩,人变了,不爱说话,独来独往,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渐渐习惯什么都一个人。父亲本想把海景别墅卖了,他求父亲别卖,说这里离姐姐近点,怕姐姐回家,找不到家人。
父亲也意识到当初对他说的话太重,但父子俩的关系摆在面前。他习惯一个人,父亲刚想说点温馨的话,儿子就说,“爸爸,我精神病好了,你放心”,眼里的冷漠刺痛了所有人。
他怕了,越是亲密越会互相伤害。父亲鲜少回来,就按时让秘书汇大笔的生活费尽责。他在陌生的城市,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他也不在乎,对谁都漠不关心,除了被葬在宁静海的姐姐。
故事讲完了,林微笑想起,妈妈下葬那天,爸爸愤怒地冲过来,抢过她怀里的遗照,对她怒吼,“别让她捧!她不配”。不配,因为他们都是害死至亲的罪人,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们都背负一条人命。
宁静海依旧宁静温柔,闪闪发光的深蓝色。
这片海除了永远深蓝,一无所有,不能给人任何安慰。
原来他也没说谎,跳海只是试下这个季节的水冷不冷。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所以有时候行为会有些过激,”阿信望着林微笑,“我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他有定期去看心理医生。微笑,你不要走,你现在离开了,又要重新找工作。”
许久,林微笑才抬头:“他真是个傻子,伤害自己就能让姐姐回来吗?”
“不能的呀,”林微笑喃喃自语,转身说,“阿信,你放心,只要他不赶我,我都会留下来的。”
因为他们都是同一种人,满身罪恶,苟活于世。
这个傻子,看着放荡不羁,不过是在掩饰满心的伤痛,他其实对这世界一点都不留恋。
回到别墅,她照常做早餐,去敲牧嵘的门,他没应,林微笑推了进去,他整个人都埋在被窝里,就露出一个脑袋,看来睡得很不安稳,眉皱得紧紧的。她摸了下额头,还好,没什么事,刚起身,手被抓住,后面传来牧嵘闷闷的嗓音。
“你不是要辞职吗?怎么还在?”
林微笑很直接:“阿信跟我说了你姐姐的事。”
被抓住的手臂蓦地一紧,牧嵘的嗓音带着怒气:“所以你可怜我,留下来?”
“可怜?你有什么可怜?”林微笑回过头,“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可怜。
“可怜?可怜是大年三十,被赶出家门,因为父母不想让他们感受贫穷的窘迫,是她放弃重点高中,为了奖学金,留在一所三流学校,是她不去高考,去找鹿鹿,结果一无所获。这些都不够,最难受的是她这么拼命想留住妈妈,结果亲手害死她…”
林微笑发现,牧嵘和鹿鹿一样,就是有本事,什么都不做,就能弄得哀鸿遍野,一句话就勾起她的伤心往事。她想不到有一天,她再讲起这些,心情会如此平静,不再咒骂,不再痛恨,只有浓浓的悲哀。她谁也不怪,谁也不恨,只怨自己,为什么要丢了鹿鹿,把好好的一个家弄得家破人亡。
牧嵘慢慢松开手,他发现这个悲伤的女孩眼里空荡荡的,除了悲哀,还是悲哀。
她看着他:“你还觉得我在可怜你吗?牧嵘,你失去姐姐,我却失去了整个家!”
她神经质地笑了:“我留下来,不是同情你,只是觉得我们很相似。牧嵘,我们都是同一种人,那种被诅咒,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幸福的人,那种连最亲的人都要一个一个离开,连自己活下来都觉得愧疚的人!
“这样的我们,何苦互相伤害?”
牧嵘被震惊到了,姐姐去世后,他沉浸在悲伤中,关在壳子里,谁也不想见,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他一直觉得他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老天为了惩罚他,才让他亲眼看着姐姐被海水卷走,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不是只有他不幸。
他望着面前的女孩,没有眼泪,她这么平淡,仿佛讲的是别人的故事,可她的伤痛又是实实在在的,连漂亮的眼睛都被伤痛划得一片疮痍。这样的我们,何苦互相伤害,牧嵘忍不住伸出手,抱住她。
“你叫什么名字?”
“微笑,林微笑。”
“林微笑,为什么你不哭?”
“因为我叫微笑,我只会微笑,不会哭。”
他发誓,这是他听过让人最难过的话。


23
这样一闹,牧嵘对林微笑也和气多了。
他被阿信狠狠骂了一顿,连摩托车都被没收了。不过牧嵘没说什么,就待在家里玩游戏,要么睡觉,不会没事找事,也不会故意欺负林微笑。有时,林微笑早起去贴寻人启事,他还会一起帮忙。
“这是你弟弟?”
“嗯,长得很漂亮吧。”
牧嵘点头,照片上的孩子确实好看,林微笑望着鹿鹿:“知道吗,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们很像。”
牧嵘又看了下照片:“不像!”
“气质像,我弟弟有自闭症,你的感觉给我一样,你们都不要这世界。”
牧嵘沉默,她没说错。他和爸爸的关系从小就不好,除了有血缘,他们根本不像父子。以前姐姐就是他的全部,姐姐走后,也带走他的世界。可他抱住她时,他觉得,他的世界回来了,不再是空无一人,起码还有一个,不会哭的林微笑。
和牧嵘的关系融洽起来,林微笑琢磨着要再找一份工作。牧嵘不故意找麻烦,其实很好打发,贴寻人启事,她可以早点起来,空余的时间,她得多赚点钱,如果钱多了,她可以在报纸登广告什么的。
她把这件事跟阿信和牧嵘说了,两人都不同意,觉得太累了,但又说不过她。
林微笑很快找了份兼职,在餐厅端盘子,是那种最廉价的快餐店,来吃饭的都是外来工,有时候从工地下来,一身泥土,灰头土脸,林微笑却觉得很亲切,他们建设城市,却不属于城市,她也觉得自己不属于这座城市。
便捷的交通,丰富的娱乐,幸福的生活,都不属于她,她就是外来客。
第一天,牧嵘来看她,屈尊纡贵的牧二少对着油腻腻的桌子好像很为难,又装出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很嫌弃地问:“林微笑,你只会找这种看人脸色的工作吗?”
她现在的条件,也就只能找看人脸色的工作。
林微笑故意问:“我在你家给你洗衣做饭,还不是和这里一样,都是看人脸色的工作。”
“这哪儿能一样,”牧嵘特别臭屁地说,“本少爷帅得惊为天人,能让你服侍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份,多赏心悦目身心愉悦的事呀。”
“…”林微笑气结,拿着菜谱,“那少爷要吃点什么?”
牧嵘很新鲜,挑着眉:“随便来一点。”
“那我给您上几盘招牌菜!”
林微笑给他点了爆炒猪肝、清炖小肠、红烧肉。菜一道道上了,牧嵘脸色一点点难看,终于拉下脸,恨恨地说:“林微笑,你这是拐着弯在骂我,这都什么,要把我五脏六腑煮个遍吗,又是爆炒又是红烧?”
林微笑哈哈大笑:“我可什么都没说。”
“别做了,我叫哥给你涨工资。”
“涨工资,我也要找工作,钱嘛,永远不嫌多。”
“林微笑,你怎么这么倔呀?”
牧嵘还要说什么,那边有人叫她,林微笑去忙了。
牧嵘气得不行,她宁愿看这么多人的脸色,也不愿看他一个人的脸色。
他埋了单,气哼哼地走了,又忍不住回头看她忙碌的身影,发现她的背挺得很直,笨蛋!
向世界妥协,低下头会死吗?
没一会儿,他又来了,林微笑忙,也没空招呼他,他就点一杯饮料,看她忙,一动不动。老板奇怪,问他们什么关系,就算是朋友,也不能老占着位置。快餐店桌子不多,都是吃了就走,他这样的钉子户很影响生意的。
林微笑去赶他,牧嵘瞪圆了眼睛:“林微笑,你欺负我!”
“对,我就是欺负你!”
“你——”牧嵘索性走到外面,大声问,“这样不占位置了?”
正是夏天,天气正热,没一会儿,他就被晒得一身汗,却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林微笑哭笑不得,又有些不忍,牧嵘真有些孩子气,第一次在KTV,他说帮她出气,打起架像跟人拼命,在别墅他又坏得令人发指,如今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林微笑还是忍不住,去隔壁买冷饮,她犹豫了下,拿了个可爱多。她把可爱多给牧嵘,他很惊讶,几乎是受宠若惊:“给我?”
“天这么热,不要等了,快回去吧。”
牧嵘拿着可爱多,露出个笑容,纯粹的,天真的,还有点傻,但特别可爱。
她是小时工,一小时就三块钱,她要打扫别墅给他做饭,一天只能在这工作五个小时,赚十五块,为自己花一毛钱都舍不得,却肯为他买三块五一个的可爱多。他从小泡在蜜罐里长大,什么东西送到他面前,他也眼都不眨,第一次为三块五一个的可爱多感动。
她对他真的挺好的,真好,被人心疼的感觉真好。
牧嵘拿着冰激凌:“好,我不影响你上班,等会儿你下班了,我来接你。”
这儿地段偏,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他不放心。到了下班时间,牧嵘果然来了,越野摩托车被阿信没收了,他现在要么骑单车,要么打的。林微笑坐在单车后座,想,她真幸运,总能遇到好人,先是阿信,又是牧嵘。
第二天,牧嵘下班时间来了,一来,眼睛就亮晶晶的。
奈何,林微笑累得半死,实在不懂他的眉目传情,最后他忍不住了,很是委屈:“林微笑,你今天还没给我买可爱多。”
“可爱多好贵的,哪儿能天天吃!”
“不管!”牧嵘催他,很霸道,“快点,我这么辛苦来载你,渴死了!”
他完全是个孩子,林微笑没办法,牧嵘满足了,一口咬了大半个:“记得每天都要买。”
“…”林微笑抓狂了,这世界再也没有比他更不要脸的!
牧二少你什么都有,为什么要来吃我辛辛苦苦赚来的三块五!
牧嵘才毫无知觉,吃她的,让阿信给她涨工资就行了,他就喜欢她给他买冰激凌!他很开心地吃冰激凌,一口一口地咬,咬到只剩一点点,又好像舍不得,慢慢地咬。林微笑看着他,忍不住笑了,鹿鹿以前也是这样。
上小学时,家里还没出事,她还是有点零花钱。每天和小虎凑钱,买两个冰激凌,一个两人合着吃,一个给鹿鹿,怕冰激凌化了,他们都是跑回家,鹿鹿就拿着有点软的冰激凌,快速咬了几口,等快完了,又舍不得了,小口小口地咬,像只小老鼠。
林微笑看着牧嵘,心有点软,她忍不住伸出手,帮他擦汗,摸摸他的头,他的头发和鹿鹿一样,也是软软的。
“走起!”牧嵘喊了一声,骑得飞快,一手还拿着一半的冰激凌。林微笑一时不稳扑上去抱住他的腰,自行车在夜晚的城市前行,行人很多,牧嵘车技却很好,路灯一闪而过。林微笑想起许小虎,他也喜欢把车骑得很快,有他在,她的自行车就失业了。
小虎,他还好吗?林微笑的心绞得有点疼,他也喜欢吃冰激凌,他们总分同一个冰激凌,从小到大,他们有什么都是一起,有他就有她的。不知道他会不会想我,最好不要,林微笑想,最好他忘了我。
她只要找到鹿鹿,至于其他,都是奢望。
牧嵘抬头,发现林微笑一副快哭的模样,他的心动了一下,她怎么了。
他停下来,开玩笑:“林微笑,吃你一个冰激凌,用得着难过成这样吗?来,本少爷委屈点,给你咬一口!”
说着就把冰激凌递过来,一副大方的样子,眼睛却暖暖的,充满关怀。林微笑不客气地咬了一口,冰冰的,甜甜的,似曾相识的味道。她望着牧嵘,心情无端明朗起来,其实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24
就这样,林微笑在别墅和快餐店两边跑。
牧二少也没去外面惹事,每天等到了下班时间就过来接林微笑回家。
别墅除了阿信会过来,钟点工固定来打扫,其他几乎没有人来。林微笑有时不小心问到,你爸爸怎么从来不来看你,牧嵘很不想提:“我不让他来,我们关系不好,见面就吵架,省得两看生厌。”
“有时候,我觉得他根本不希望我生下来。”
话虽如此,脸上的表情却很寂寞,林微笑想到第一次见面,牧嵘对阿信,他生日,还没人跟他说生日快乐。其实他也不是喜欢孤单,只是习惯孤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而她,连想起爸爸都不敢。
这天,快餐车的生意特别好,他们回去比寻常晚。
牧嵘没骑车,城市难得地安静,两人决定走回去。走到一个路口,牧嵘兀地停下,盯着街对面。那是家商务酒店,有两队人马在应酬,都是西装革履,精英得不得了,被包围在中间的人最为气派,远远地,行事气度都不寻常。
“看什么?”
“我爸爸。”
“那你还不过去打个招呼。”
“算了,我们都好几年没说话了,他大概也忘了有我这个儿子。”
“怎么会?”
“别人不会,他会!”牧嵘冷笑,“有谁会把亲生儿子送进精神病院不闻不问!”
这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却没有仇恨,只有疲倦,牧嵘望着他:“他又老了些。”
那边似乎有感应,最中央的人往这边看了一眼,牧嵘已经率先走了,林微笑回头,看到那个人还在张望,似乎认出牧嵘,牧嵘头也不回。
林微笑也不好说什么,牧嵘很平静,可眼里郁结的难过还是藏不住,对她笑了笑:“不用安慰我,我习惯了。”
习惯一个人住空荡荡的房子,习惯有名无实的父子情,习惯把情绪掩饰在玩世不恭。
林微笑沉默,许久,她斟酌开口:“你恨他吗?”
“不恨,我只恨我自己。”
“我也是。”
她不怪爸爸,只恨自己。
牧嵘回头,在她双眸里看到相同的情绪,他开玩笑:“你看我们都没人爱,就相爱吧。”
林微笑推了他一下,抬头正好看到前面有横幅,八月七日店庆大酬宾,这日子好熟悉。她一拍额头:“啊!今天是我生日!”
“你生日,怎么不早说?”牧嵘急了,“我都没准备,没有蛋糕,没有礼物。”
“不用,我就突然想起来,我们乡下不兴过生日的,以前我生日,我妈就煮两个蛋给我吃!”
“不行!”他看了下手表,还差五分钟就十二点了,来不及了,他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烟头蹿起一火苗,“没办法,这个当蜡烛,许愿吧。”
林微笑扑哧笑了,却有些感动,她对着香烟,用力吹灭火苗,在心底许了愿。
找到鹿鹿!找到鹿鹿!找到鹿鹿!
“生日快乐,林微笑,”牧嵘看着笑得很开心的林微笑,有些心疼,“你这个傻瓜,怎么这么容易满足。想要什么礼物,说吧,就算要本少爷牺牲美色陪你一晚也可以的。”
“你?就算了。”林微笑摇头,笑着往前走,“这样已经很好了。”
在陌生城市里,身边还有一个人祝福她,真的很好了。
到了别墅,牧嵘还在卖力推销自己:“我晚上不关门,你随时可以来要礼物。”
谁想要这种礼物,林微笑真的好无语。
两人一前一后要进去,天上不知何时挂了又大又圆的月亮,把影子照得清清楚楚。林微笑瘦瘦弱弱,连影子都是细细小小的,可是她的背挺得那么直,任何风吹雨打都不能让她低头,她仿若这样,永远这样,坚强,倔强…得让人心疼。
牧嵘心一软,他大喊一声:“林微笑!”
“不要回头,我送你个礼物,”他上前一步,踩中林微笑的影子,“我看过王家卫的电影,里面有一句话,从前的人想要说出自己心里的秘密的时候,就会跑到山上,对着一个树洞说,说完了就用土把洞填起来。林微笑,我找不到树洞,我送你一个影子。
“这个影子属于你,当你难过,你可以把心事告诉他。当你不想做不能哭的林微笑,可以对他说,现在你是林夕落,可以哭了。他是你的影子,永远在你背后,不会去嘲笑你的脆弱,也不会指责你犯下的错。
“他,永远忠诚于你。”
林微笑站着不动,她不知道,原来,牧嵘也会说这么多话。这个少年永远都是毒舌,漫不经心,可现在她的心里充满暖暖的感动,太讨厌了,她想哭了。
“现在,你的影子告诉我,”牧嵘上前,伸出双臂从背后用力抱住她,“林微笑需要一个拥抱。”
他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背,那种名为温暖的东西从他身上传到她身上,又温暖到他,牧嵘在耳边说:“林微笑,你说我们都是同一种人。今晚你看到了吧,我没有亲人,你也没有亲人,以后,我们就做彼此的亲人吧。”
恋人会分离,朋友会走失,唯有亲人,永远不离不弃。
这世间最没常理的事莫过于,一个陌路人对你说,要做你的亲人。不该信的,可他们都相信了,因为他们都是同一种人。那种名为温暖的东西对一无所有的人来说,实在太诱惑。林微笑把背靠在他身上,觉得全所未有的轻松,她真的坚强太久,快撑不住。
他们都是蜗牛,背着重重的壳,看似无坚不摧,其实壳下是柔软的心。这颗心被冰封太久,在这个寻常的夜晚,被温暖一点点融化,露出小心翼翼的触角,慢慢靠近,轻轻碰了碰。
林微笑闭上眼睛,牧嵘,谢谢你,我想,我收到了最好的礼物。


25
第二天,林微笑醒来,牧嵘出去了。
厨房放着两个煮好的蛋,用蕃茄酱涂了一个笑脸,写着“生日快乐,林微笑”。
林微笑眼睛红了,这是妈妈去世后,第一次生日有人煮蛋给她吃。
吃完蛋,阿信打电话过来,报了个地方,说有事让她过去一趟。
阿信所谓的有事是去见一个人。
“我是牧嵘的父亲。”男人这样说。
林微笑好奇地打量面前的人,这种电视上的成功男士长什么模样。
牧嵘说得对,他爸爸确实蛮帅的,四五十岁,穿着笔挺的西装,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非常儒雅,看着也年轻,但仔细看,眉眼的疲倦和苍老还是藏不住。牧爸爸见她打量他,冲她温和地笑。
林微笑有些紧张:“您找我有什么事?”
阿信把资料放到桌上,林微笑拿起一看,全是自己的信息,她抬头:“你们调查我?”
“不好意思,是我让阿信做的,”牧爸爸一脸坦然,望着她,“我很好奇,让多年不和我说话的儿子主动给我打电话的女孩是什么样子的。”
“牧嵘给您打电话了?”
“他打电话求我,能不能让你重新回到学校。”
林微笑震惊了,牧爸爸继续说:“虽然是为了别人,不过能接到他的电话,我还是很高兴,也特别好奇,所以就让阿信约你出来。
“牧嵘会变成这样,我负有大部分责任。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跟你亲近多了。你别看牧嵘自大又骄傲,其实他很单纯,”牧爸爸微笑起来,“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我不让他吃零食冰饮,他又馋得很,只好求他姐姐。那天,我看到你给他买冰激凌,他那么开心,我想,要是他能一直这么开心就好了,我做不到这一点,但你做到。”
原来,他一直在暗自偷偷关注牧嵘。
牧爸爸和蔼地望着她:“微笑,我知道,你经历过很多事,也有要紧事要做,可你也有你的人生。”
牧爸爸说了长长的一段话,每一句都充满蛊惑性。他说这个世界很现实,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是抛弃所有,背井离乡,就能找到鹿鹿,不是循规蹈矩,战战兢兢,就能好好地活下去,不是努力了,就有回报。
要找到鹿鹿,林微笑必须得先变得强大,他可以帮她回学校,手续他会找人办,还会资助她读书,上大学,将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但他说他是生意人,讲究投资和回报,他没什么要求,就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