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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请问首长,我什么时候能加入中国共产党?”

杨丰懋看看我,又看看林婴婴。林婴婴对他开心地笑道:“人家来之前早已经决定做我们同志了,你还说这么多。”

接下来,我当场填写了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申请书。我的字,曾传递过不少重要的情报,营救过同胞,杀戮过敌人,但我此刻写下的字才是最神圣的。此刻,我的字传递的是我至死不渝的信念,永恒的誓言。从这一天起,我的生命翻开崭新的一页,我有了新的组织,新的明天。

宣誓完毕,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和我热烈拥抱,祝贺我。林婴婴和我拥抱时激动地哭了,“这一天我等了好久啊老金,”她说,“我太幸福了。”我也含着泪说:“谢谢你,林婴婴,是你给我的生命注入了光明。”杨丰懋接过我的话说:“从今天起,你应该喊她老K。”他显然很了解我,当即给我下达三条指示:第一,今后我的组织代号叫老U,平时只接受老K的单线指挥和联络,其他同志无权给我传令。第二,我必须平息情绪,要把刘小颖的生死放下,绝不能因此去找革老理论,更不能搞打击报复。第三,我要继续保留现有的身份,一方面监视汪伪,同时监视重庆。最后,他对大家说:

“根据我的判断,下一步军统对我们的破坏活动应该会有所减弱,因为现在国内外舆论都在谴责国民党一手制造分裂,制造千古奇冤,给蒋介石造成很大压力。”

“刚才老G拦截到一份电报,”林婴婴的司机突然插话说,“戴笠已经下令暂时停止反共活动。我想停止是不会的,但可能会收敛一下。”他刚才一直在充当服务员,在炉子上给大家烧水泡茶。但我总觉得大家对他很客气,包括林婴婴每次接受他添水都会用目光致谢。我和他虽然见过多次面,但这么近距离、正面接触还是第一次。他还是留着大胡子,穿得周正,沉默寡言,不拘言笑。所以,他突然插话让我感到有些意外。我不知道老G是谁,但从他的话中我分析,他可能是老G的搭档,他们在负责电台的工作。这么说,他还是个重要角色。

想想看也是,今天晚上的会议明显比上次红楼会议要高级,他能参加这会说明他不是普通一员。以前我以为他很年轻,但今天晚上我发觉他年龄比我可能小不了多少,鱼尾纹、抬头纹都有了,甚至还有些谢顶。灯光下,我发现他天庭特别饱满,目光明亮又锐利,很有些知识分子的感觉。当然,我也知道,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自始至终,没有人告诉我他的代号,我心里把他设为老X。

杨丰懋对老X点点头,对我和林婴婴说:“嗯,所以下一步我们要转移工作重心,当务之急是要突破天皇幼儿园进不去的瓶颈问题。人不能正常地进去,一切都无从谈起。这个任务,主要还是靠你们两位来完成。”他问我,“你跟静子的关系还是正常的吧?”

我说:“基本正常。”

他说:“基本正常?难道还有什么小问题吗?”

我说:“问题主要是我,我……跟她在一起有压力,所以……有点回避她。”

他说:“这不行,这是我们唯一的突破口,你不能退缩。”

林婴婴看一眼我,笑道:“现在该不会退了吧,以前你是对我有看法。”杨丰懋看我沉思着,说:“现在这是你的头等大事哦。”接着林婴婴对我说:“据我们了解的情况,前两天幼儿园死了一个孩子,你听静子说起过吗?”我说没有,同时我马上想起,今天下午静子给我办公室打过电话,说想见我,听口气和声音好像情绪很不好,可我由于要参加这个活动,婉言辞掉了。林婴婴看看手表,对我说:“今天太迟了,明天你约见她一下,问问情况。”我问她:“你们是怎么了解到这个情况的?”她说:“这你还用问吗?你又不是没见过我们的‘顺风耳’。”

我知道她说的是指窃听,我说:“能不能给我看一下最近的窃听记录?”

林婴婴从司机手里接过一只档案袋,递给我,说:“都在这,你回去看吧。”

2

回到家,我即看林婴婴给我的窃听记录,内容没有想象的那么多,只有十来页纸,记录的主要是最近几天的事。事后我才知道,前段时间刮了场大风,把窃听器的听筒方向吹偏了,当时那个会飞檐走壁的“梁上君子”受伤了,无法去调整,所以一段时间窃听不到东西。好在现在他已经伤愈,去作了调整,又可以窃听了。

从已有记录看,大部分内容是腾村与几个女助手之间的调情、问寒问暖的口水话,只有如下几段记录,让人想见他们在做一些什么事——

1941年1月5日,上午十点。有五个人先后来到腾村办公室,好像在开会。其中有个男的,以前没有出现过,腾村叫他为“院长”,应该是指医院院长。会议一开始,腾村让百惠向大家宣读实验结果。

百惠宣读:我们根据三种动物的体重比例,注射了相等剂量的“密药黑号”药水,每隔一小时定时观察。我们发现,第一天三种动物体温和食量均无异常;第二天,白鼠在第三十二个小时出现拉稀和呕吐现象,并且一发不止,滴食不进,至五十一个小时衰竭而死,死亡时体重减少到只有原来的一半;狗是第四十七个小时出现拉稀和呕吐现象,同样是一发不止,滴食不进,至七十五个小时衰竭而死,体重减少五点五公斤,它原来体重为十六公斤。兔子最幸运,虽然在第四十二小时出现拉稀现象,却没有呕吐,也没有停止进食,到现在依然有食欲,没有死亡迹象。我的报告完毕。

腾村拍掌:很好,我很满意。

五个人跟着拍掌。

腾村:我要说,这个报告完全体现了我的愿望和猜测,下一步我们将进行人体试验,如果不出意外,我想这个不幸的人应该和白鼠同命,也就是在三十到四十个小时之间出现拉稀和呕吐现象,并且——用百惠小姐的话说——一发不止,直到毙命,死亡时间应该在四十八到六十个小时之间。小惠,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会有这种猜想——对人体。

|文|小惠:教授,这个问题很简单,因为人体细胞的结构与这三种动物相比,和自鼠最为接近。我记得您曾经说过,白鼠将是下下个世纪的“人类”,它……

|人|腾村打断她:好,够了,很好。十惠,你记得我曾经说过这种话吗?

|书|十惠:我没有印象,但我觉得这话像教授说的。

|屋|千惠笑道:我想那一定是教授在私底下与小惠说的。

笑声。

1941年1月6日,下午两点。有呼噜声,腾村好像在沙发上睡觉。突然传出千惠开怀大笑的声音,笑声放浪、淫秽。

腾村:你笑什么!

千惠:快看看,这是你吗?哈哈,笑死人了,你怎么睡了一觉就变成一个妖怪了,哈哈。

腾村可能是刚醒来,他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叹道:自古英豪难过美人关,我腾村在全世界人面前都是铁骨铮铮、说一不二的英雄豪杰,但在你们几个小妖精面前却成了小丑,我是太宠你们了。

千惠:放心,你再丑我们都舍不得离开你。

腾村:没办法,是人总有软肋,我这辈子最后肯定要毁在你们身上。扶我起来。

千惠:对不起,请自己起来。

千惠喊:百惠,把轮椅推过来。

百惠推轮椅过来的声音。

百惠:教授,醒了?

腾村坐起身:几点了?

百惠:两点(下午)。

腾村:孩子们该出来了。

千惠:是的,我刚看见他们在操场上。

百惠:来吧,起来吧,我推你去窗前看看,你去定一个人。

千惠:是啊,让我看看到底是谁要倒霉了。

腾村:行了,我不管,你们去定好了。

百惠:男孩还是女孩好呢?

腾村:这有什么区别,随便。

千惠:那我肯定要一个女孩。

腾村:同性相斥,很正常。如果让你物色一个人去谒见天皇,你一定会挑男孩的。

百惠:您的意思希望我们挑个男孩?

腾村:挑谁都一样,过两天就变成垃圾倒掉了,不讲究。

十分钟后。

百惠:挑好了。

千惠:我们挑了一个长得特别像支那人的小美女。

腾村:嗯,这个讲究我喜欢。通知静子,三点钟,给孩子们打预防针。

1941年1月9日,下午三点。腾村气喘嘘嘘的声音,很累的感觉,好像在贴着墙壁做倒立。二十分钟结束,千惠过来给他擦汗,完了扶他上轮椅,递上杯子,请他喝水。连喝了两杯水。

千惠:教授,我在想您是不是应该张罗一个派对欢庆一下。

腾村:庆祝什么?

千惠:庆祝您的“密药黑号”试验成功啊。

腾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千惠:这是您热爱的事业,怎么能说是小事?

腾村:这药能做什么用?充其量是给野夫、小野这号人杀人扯个幌子,瞒天过海,暗度陈仓而已,怎么可能是我们万里迢迢来到中国要干的事业?我们的事业就这么小吗?你小看你自己了。更是小看了我。

千惠:我觉得这事也不简单啊,毒性几十个小时后才能反应出来,这样杀人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腾村:我的任务不是杀人,那是希特勒的手法,太笨拙了。关键是这样你能杀多少?当初松井石根在这里杀了几十万人,国际舆论大得盖过天,极大地损害了我们大日本帝国在国际上的声誉。我早说过,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费枪弹地夺人之国,才是上策之上,上上策。

千惠:莫非教授还有更宏伟的计划?

腾村:不言而喻。

千惠:能让我先听为快吗?

腾村:计划其实早已开始,下一步该由你们来实施。你去找一份文件,让大家看一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前年12月份,由兴亚院发给派遣军中国总司令部的五号文件。正是这东西给了我来中国的灵感。

1941年1月10日,晚上九点。有人在泡茶的声音,后来发现泡茶者不是百惠,而是千惠。腾村好像在看书,时而会与千惠交流一两句,问她最近看了什么书,并建议她看看“这本书”什么的。千惠泡好了茶,给腾村端过去。

腾村:你的茶艺实在不能与百惠相比。

千惠:教授,你还没喝呢,怎么就知道我的不如她,喝了再说吧。

腾村:要喝了才能品头论足,就不是我了。

千惠:莫非你能闻出来?

腾村:当然。再说你这端茶的步子仪态也只能算业余水准。

千惠:喝吧,喝了说不行我还服气一些。

腾村:喝了我就不说了,我要说就在喝之前。听着,你这茶首先茶叶就拿错了,晚上要喝台地茶。台地茶性温,味平,但香气奇异,因为台地茶不在高寒的山巅,四周花草丛生,茶叶是个最会呼吸的植物,日夜与花草同生长,自然吸纳了花草的奇香异味。所以香浓味异。为什么性温?因为台地茶一般种植在丘陵地带,坡缓地阔,种植量大,加上采摘及时,致使茶之精气不足,所以性温、味平。

千惠:这茶在第几个灌子?

腾村:左边数,第三个锡罐。

千惠:啊,我泡的真不是那罐茶。

腾村:你泡的应该是第一罐的。

千惠:是是是,你都闻出来了。

腾村:这是谷地茶,谷地茶一般种植在山谷洼地,周边水草丰沛,地湿成泥,故不免有丝青草和泥土味。我早晨喜欢喝这个茶。

千惠:啊,教授,你真是个神仙,无所不知。

腾村:百惠的茶艺倒可以说是出神入化。

千惠:啊,幸亏教授赏人不是以茶论道,否则我就不可能得到教授的垂青了。来吧,今天晚上就破例喝喝带点泥土和青草味的谷地茶吧。

腾村:倒了吧,我晚上其实是不喝茶的。

千惠: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我都泡得好辛苦哦。

腾村:世上所有的天才都爱捉弄人,所谓言不必行,行不必果,天马行空,我行我素,乃天之骄子矣。

千惠:那么请问天之骄子,今天晚上要我陪吗?

腾村:不用,今天晚上它(应该指书)陪我。

千惠:我已经找小野看了兴亚院前年下发的五号文件,我很奇怪,那文件居然要求帝国军人每到一地,要给当地中国的小孩分发糖果。

腾村:很荒唐是不?

千惠:嗯。

腾村:那就请你多给我一些看书的时间吧,我要在书本里寻找答案。

千惠:好的,但愿它(应该是指书)今晚能给您带来灵感。

很多事我们是后来才弄清楚的,腾村三年前便躲在冲绳岛着手从患有霍乱的老鼠粪便中提取一种生物病毒,试图研制一种毒药:密药。来中国之前,该毒药已经研制成功。<5-1-7-z.c-o-m>这是一种剧毒,没有异味,甚至略含香气,一千个人吃的稀饭里只要注入半个拇指大的一小瓶药水,稀饭会更可口,但食者在半小时内将必死无疑。他不满足于此,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一种杀人见血的杀人,愚蠢至极。到中国后,他用密药在白鼠身上做试验,开始研制一种新的生物病毒毒药:密药黑号。这种毒药的病毒只要进入人体就会迅速繁殖,致人于死地,但要到三十六小时后才会表现出来,症状是上吐下泻,无药可止,这样杀人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从窃听记录看,就在几天前,这种毒药已经研制成功,并在一个孩子身上得到验证。1943年9月,鬼子正是用这种病毒,谋杀了他们的已经不大听话的走狗、大汉奸李士群。

窃听记录虽然不全面,但有一点昭然若揭,就是:腾村的研究没有结束,他在继续研制一种隐蔽性更好、杀伤力更大的毒药。这也是他来中国的真正目的,他要用剩下的四十九个孩子做试验品,研制一种让中国人“生不如死”的毒药,即密药黄号。从后来我们了解的情况看,这种药将以糖果、糕点、奶制品等儿童食品样式面世,孩子在成长过程免不了要吃的,爱吃的,而吃了就会上瘾,吃多了就会智力下降、精神麻木。

正如林婴婴说的,腾村不是想做屠杀中国人的刽子手,他要把每一个中国人都变成一头猪!蠢猪!

3

第二天中午,我请静子出来到一家日本料理店吃午饭。这也是我第一次以地下共产党员的身份约见静子,这身份注定我会一反以往的消极态度,变得“积极主动”地打探幼儿园里的秘密。从静子反映的情况看,我更加肯定她是“局外人”,对腾村正在干的见不得人的勾当并不知情,对我别有用心的探询也没有过多的防备心理。她几乎是“自动”告诉我:园里有个女孩得病死了,让她很伤心。我问她孩子得的是什么病,她说:“好像是霍乱。”

我说:“你里面不是有医院吗?医生怎么说的?”

她说:“他们就说是霍乱。”

接下来,她第一次明确告诉我,医院里有什么人:有四个女护士,一个男院长。我问:“院长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行动不便的残疾人吗?”她说:“不是。”那么会不会是我前次远远见过的那个偷窥我们的年轻小伙子呢?我这么想着,并巧妙地发问,她又说:“不是的。”她告诉我,院长叫解之三郎,我上次见过的那个人叫小野,是腾村的警卫,等等。

正是从这次谈话中,我彻底弄清楚对面楼里有几个人,他们的名字、职业、关系。交谈中,我突发灵感,问她:“你想不想讨好一下你的上司?”她说:“我的上司?谁?”我说:“你刚才说的腾村先生啊,我想他一定是你的上级。”她默认了,问我:“你打算让我怎么讨好他?”我说:“我认识一个郎中,是专门治各种疑难杂症的,他曾让好几个瘫痪在床的人都站了起来。”“真的?”她很惊喜。我想,有门了,她一定会努力促成这件事。果然,她答应我回去问问,明天给我答复。

林婴婴听说这事后,也觉得我想了个好办法,有可能让我们破掉“铁桶阵”,入虎穴去瞧瞧。我们甚至找到了一个老郎中,让老X(林婴婴司机)去向他现学了两招,准备让他到时扮成郎中进去与腾村进行“历史性会面”。但是,第二天静子通知我,腾村不领情,让我别张罗此事。她是打电话告诉我的,当时没有多说。事后我才知道,为此静子第一次去对面楼上拜见了腾村,腾村给她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当着我的面骂他道:“什么大教授,我看是个老流氓。”

话里有话!

在我追问下,静子才羞涩地告诉我,腾村对她“动手动脚”的。我嘲笑道:“看来他需要的是女人,而不是医生。”静子不语,我又说:“换句话说,他是想让人陪他上床,而不是让人帮他从床上站起来。”我有意这么逗她开心,希望她给我多提供一些他们见面的细节。断断续续的,静子大致把他们见面的情况都跟我说了,其中有一点让我很意外,就是:腾村的脚病既非天生残疾,也不是后来得了什么病,或出了什么事故,而是他自己一手弄断的。

原来,他年轻时是个采花高手,那时候日本刚流行跳交谊舞,他从十五岁起便经常出入各种交际舞会,他舞跳得很好,加上出身名门望族,姑娘们都迷他,每次舞会结束总有姑娘跟他走。静子说:“也不知他是吹牛还是真的,反正他说他在二十三岁之前,已经跟上百个女人缠绵过。有一天他恨透了自己,再也不想过这种声色犬马的生活,他立志要做学问,要当一个研究生命科学的大科学家,便自己动手,用平时修剪胡须的剪刀剪断了自己的脚筋,强行把自己关在家里,足不出门。”

我说:“好一个悬梁刺股的有志青年!”

说真的,当时我并不信,静子也不信,但后来种种事实证明,这是真的。他真是个疯子!也许天才和疯子本来就是一种人,他就是这样一种人:游走在天才和疯子之间,一面是天使,一面是魔鬼,就看你是站在哪一面,怎么看他。

这天是星期天,我和静子吃完饭后,照例去找了家客栈开了房间……从那一回开始,我们总是这样度过这一天:从饭店开始,到客栈结束。这是我生命中最不堪回首的日子,但有什么办法?自从被林婴婴“发展”后,破掉幼儿园“铁桶阵”成了我的使命,我必须把静子哄好、养到家。我把肉体交给了撒旦,为的是殉道、就义:往小的说,是为了让那些孩子(还有四十九个)的生命得到拯救,往大的说是为了拯救我们中华民族。腾村这个疯子,像另一个疯子——希特勒——想把犹太人灭掉一样,想让我们炎黄子孙永世做他们大和人的走狗,为了粉碎他的痴心妄想,我愿意,我们都愿意,让我们的肉体去做包括死在内的任何事。

这一天,我离开静子后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如果说之前我对完成我的使命毫无信心的话,那么之后我是有了一些信心的,因为我发觉静子对腾村不怀好感。这一点对我很重要,至少在心理上,我在静子面前不再像以前那么畏手畏脚,不敢过于深入地探问情况。我也许是个过分谨慎的人,工作经常因为谨慎陷入僵局,这天分手前,我大胆又隐蔽地迈出了一大步,以“据说”的方式向静子表示:她手下的孩子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国人。静子断然不信——不信才好,如果她知道这情况,就说明她是同谋,以前我们对她的判断是错的。让我更称心的是,她没有追问我这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而是拿出种种证据否认我,说服我。显然,她没有怀疑我。那么我想,既然这只是“是非”之争,下一步我的任务就是去收集一些说服她的证据。有一点是很明确的,之前我已同林婴婴达成共识,就是:让静子确信那些孩子的身份真相,这是第一步,必须的,只有在此基础上我们才有可能向她揭发腾村在搞的阴谋诡计——这应该是第二步,第三步当然是得到她的帮助。

但是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使我的工作计划被迫停止下来。首先,我们接连遇到了几件麻烦事,第一件事就发生在这个星期天,我和静子分手后,在回家的路上,看见满大街张贴着捉拿老A的通缉令:

高宽,原名张卫国,1907年出生,浙江江山人。身高五尺七,体形偏瘦。当过演员,曾主演过《四万万》《白蛇传》等多部电影和话剧。1933年加入共匪,长期在华东从事地下叛乱工作。1938年到重庆,在周恩来身边工作。1939年被派回上海,出任共匪上海市委组织部长。1940年6月调任中共南京地下组织前委书记,人称老A。

通缉令上有三张图片,两张是过去电影海报上复拍下来的五寸照片,年轻、英俊,一定能唤醒很多人的记忆,因为那曾是两部红极一时的电影。【.52dzs.】但海报上的样子毕竟是“明星照”,化妆味很浓,和本人平常的相貌也许并不相称。所以,最大的一张图片是画师画的,为的是要反映出老A舞台下的相貌。这张图片很大,有一尺见方。在像上,老A戴一副肉色深度近视镜,天庭饱满,大包头,中分,脸型上方下圆,腮肉丰满,鼻子向前凸出,两侧有个明显的肉八字。总的说,也许是由于回忆者或者作画者的感情用事,把老A视为“狗特务”,过分地强调了头发的长又乱和腮帮上的两道横肉,因而显得有点怪模怪样:既有一个秘密组织头目的毒辣、刚毅的气质,又有山里土匪的那种蛮野劲。我记得,王天木特使第二次到南京时曾向我们说起过老A这个人,说他因为当过演员,擅长装扮,经常改变相貌。这无疑也给回忆和画师增加了难度。但不管怎样,杨丰懋和画像上的人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最差劲的画匠和最高明的化装术都不可能将同一人演绎成如此不同。这头像对我的意义就是这样,它让我明白了杨丰懋和老A不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