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再定吧,这两天我都会来见你的,听说你手下有个好厨师嘛。”
“你要来吃饭最好中午来,人少,我照顾得到。”
“嗯,好,留步。”
姜姐回头打开他留在茶几上的一个布包,发现里面有一支点三八的镍色左轮手枪,一盒子弹,还有一只信封。信封是一沓钱,都是法币。她先看了钱,又看了枪弹,嘀咕道:“给我这么多子弹干什么,难道还要我去杀人?”显然,她嫌给的钱少了。
第九章 第二节
海塞斯果然如姜姐说的,没有准时到,迟到了十分钟。
他迟到不是因为他是美国人,而是因为他是黑室的人。迟到十来分钟,其实是他小心的策略:他的司机在替他望风呢。
每次来渝字楼,海塞斯总是让司机把他丢在半路上,让司机先开车过来守望一番,确信无风无浪后,他才去赴约。走的时候也是有讲究的,他不会直接从渝字楼上车,他要走去重庆饭店歇个脚,在那儿抽口烟,然后等司机把车开过来再打道回府,给人感觉他是住重庆饭店的客人。
这么谨慎,一半是因为自己的身份特殊,另一半是因为美女姜太特别了。这个美女的真实身份他自不知晓,但隐隐中他对她有点忌惮。他鲜明地感觉到了她身上的不简单,他有理由认定,她是见过世面的,她是有秘密的,且不小露出的只是冰山一角。她善于逢场作戏,她至少跟两位数以上的男人上过床……几次交道下来,海塞斯对她有种莫名的惧怕,莫名的警惕,如在高空走钢丝,危险比平地上大N次方。
他的司机也有这种感觉。
司机姓吕,本地人,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少,每个月挣三十法币,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经常拣海塞斯扔掉的烟屁股抽(雪茄的烟屁股又粗又长,一个烟蒂的烟量相对于一支纸烟)。海塞斯雪中送炭,每个月塞给他一二十个法币,把他收买得服服帖帖的。钟女士失踪后的一段时间,他还给海塞斯拉皮条,带他去逛肮脏的暗娼。可以说,即使海塞斯把陆从骏老婆睡了,他都不一定会吭声的。可对美女姜,他曾对海塞斯有过这样的警告:
“她颈脖子上长了三颗黑痣,那可是吊死鬼的命啊。”
言外之音,就是这女人是碰不得的,要倒大霉的。
海塞斯确实也想过要离开她,可就是变不成行动。为什么?舍不得啊,下不了狠心啊,每次下决心不去找她后,他的身体总会出卖他。甚至有一天晚上,本是去跟美女姜约会的,走到半途海塞斯临时改了主意,让司机带她去逛妓院。结果,叫了人,脱了衣,怎么看都冲动不起来,因为满脑子都是美女姜啊。
撤!
便又回头去见美女姜。
总而言之,海塞斯对美女姜虽有戒心,却欲罢不能。他忘不了她白璧一样洁白无瑕、游蛇一样曲美娇柔的身体。她的肌肤仿佛是牛奶加蛋清合成的,她的躯体也许是罗丹捏造出来的,凹凸有致,无可比拟:是世界公认的黄金比例。还有,她做爱时的那一颦一笑,那受苦受难的呻吟、嚎叫,那反传统、反人体、反文化的姿势……那么多回了,海塞斯不记得有哪一回她是安静的,老实的,是规规矩矩的正面迎接他的。等等这一切,都令海塞斯梦牵魂绕,让他的大脑控制不住腿脚,不知不觉中扬蹄而去。
正如不知她是敌特一样,海塞斯同样不知道,她做爱时之所以回回摆弄出那么新潮的姿势,回回从开始起就不停地呻吟嚎叫,不是因为她真的兴奋,真的那么追求新潮,那么奔放,而是由于她受不了他身上那股狐臭。她有一只灵敏的鼻子(所以很适合做餐厅工作),她必须转过身去,通过大声呼叫、竭力呻吟来驱散、摆脱熏人的狐臭。
可是,在相井“苦其心志、好好养着他”的逆耳忠言的教导下,今晚她决定正面迎接他。所以,这次两人的爱是别开生面的,第一次出现了下半身对上的同时上半身也对上的局面:胸对胸,面对面,口鼻相抵,四目相迎。她要用意志和思想来驱散那股令她反感的味道!
可也许是她的意志太薄弱,也许是她的嗅觉太敏感,她实在忍无可忍啊,她想逃跑,她想抽身而去,她要转过身子,她要捂住鼻子……可这怎么行,小不忍则乱大谋啊,你必须要好好侍候他,千万不能扫了他的兴。
忍!
忍!
哇!
终于忍不住了,她奋力地摇头,疯狂地骂他、抓他、揪他、咬他、撕他,完全是兔子急了也咬人的那种疯,那种被逼无奈、狗急跳墙、猫急撒尿的疯,身不由己,情不自禁。
她是被熏人的狐臭给逼的!
哪知道,海塞斯以为是她高xdx潮降临,他欢乐无限地忍受着她的臭骂、她的抓扯、她的撕咬。他觉得她的唾沫、她的爪子、她的牙齿都在向他宣告一个色情的事实:这个女人是个尤物,沸点这么低,这么快就高xdx潮了,高xdx潮的情景竟是这么轰轰烈烈。他为之倍受刺激,跟着也疯狂起来,鼓励她,骂吧,抓吧,咬吧,狠狠地咬,再狠一点……
这么疯狂的高xdx潮也是难得一遇啊。
这个晚上,这个女人在海塞斯心里变得更加了不得了。
第九章 第三节
现在是陈家鹄苏醒后的第二天晚上。
正如医生说的,只要他醒过来,康复是指日可待的,就像破开了密码,译出密电只是个时间和工序问题,不用担心的。从今天早晨起,陈家鹄已经开始吃流食,自己去上厕所,下午还在窗前站了一会,忧愁满面的。显然,他的记忆像飞出去的鸟,又飞回来了,恢复了,即使没有全部恢复,关于惠子的那部分肯定“历历如在目前”了。
除了昨天跟海塞斯说过π的几位数,之后他一直没开口对任何人说过任何话,包括对医生护士,交流经常是以点头或摇头来达成。显然不是开不了口,而是不想。说π时,他是如梦初醒,也许还没有完全回到现实中,现在回来了,体力和一大堆烦心事都跟着回到眼前,沉入心里,写在脸上。
陆从骏看在眼里,愁上心头,他想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又会来跟我谈惠子的事,这头倔牛会因为这次劫难改变对惠子的想法吗?不可能的,只有我们去改变惠子。
所以,吃罢晚饭,陆从骏把老孙叫到办公室,商量对策。
老孙干脆地说:“那你就见她一下吧,她不是想见你嘛,你就借机向她揭发一下陈家鹄的风流韵事。你看,我都给你准备好家伙了,效果不错的。”
是两张照片,一张是林容容的单人照,胸部以上,身子前倾,笑得甜蜜,穿的是毛线衣,饱满的胸部毕现。照片还描过色,嘴唇红红的,牙齿白白的,两个腮梆子也有淡淡的桃红。另一张是林容容与陈家鹄肩并肩的合影照,显然是做出来的,陈家鹄的表情很不自然,两人的样子也不是太亲昵,甚至有点紧张,但这恰恰说明是偷拍的。
陆所长翻来覆去地看了几个回合,越想越觉得可行,脸上不可抑制地露出欣赏的表情,“你这下算是追到我肚子里来了,好,很好,就需要它们,口头嘉奖一个。嗯,是什么时候做的?”
“就昨天。”老孙说,“陈家鹄醒了,我就想陈先生肯定还要继续扮他陈世美的角色,就着手做了。”至于为什么是林容容,是可想而知的,那天林容容的表现太投入了。陆所长晃着林、陈的合影照,问老孙:
“你觉得他们有戏吗?”
“我觉得林容容心里绝对有陈先生。”
“这好啊,我就希望他们之间有戏。”
“你其实早有预感,否则就不会想到让林容容下山来。”
“有一点吧。你没看她那个劲,只要说起陈家鹄,尽挑好词用。”陆所长兴致很好,对老孙挤眉弄眼地说,“可惜林容容没看到陈家鹄醒来,要看到了当时你抓拍它两张,效果肯定比这个好。以林容容的性格,一激动她没准会钻在陈家鹄怀里哭呢。”
“要不请她下山来安排一次见面?”
“这就不必了,她早激动过了,我已经跟她在电话上说过,陈家鹄被她叫活了,把她乐得恨不得飞下山来,我坚决不同意。”
“为什么?”
“惠子还没除。”
“这一招没准就能把她除掉。”老孙指着林容容的照片说,“她这照片照得还真不赖,有杀伤力,我看够惠子受的。女人都是爱吃醋的,她凭什么死皮赖脸赖着他,她还年轻嘛。”
“真要是这样那就是我们的福气了。”陆从骏叹口气道,“我估计不会这么容易。”他看过陈家鹄和惠子每一封往来书信,他深知他们俩的感情有多深。“你去安排吧,让我尽快见到她。”说的是惠子。
老孙走后,办公室里陡地安静下来,静得有些空落落的。陆所长在办公桌前坐下来,将手搭在抽屉的把手上,竟莫名其妙地连连叹气。他迟疑片刻,最后还是拉开抽屉,拿出一叠信。这是陈家鹄与惠子的所有来往信件,有的是备份,有的是原件。自从打定主意一定要拆散他们后,陆从骏就再没有让一封信走出过这个办公室,也就没有备份的必要,全存的是原件。他已经将这些信读过多遍,有些话由于它们富有的诗意和浓烈的情意,已经像一口口痰一样粘在他心头,经常冷不丁从脑海里跳出来,恶心他,嘲笑他——
家鹄,还记得吗,那一年春天,我们一起去福田君(应是在美国的日裔)的庄园里玩,你走时偷走了一棵小樱花树,种在我们望湖苑宿舍区的公园里。哦,转眼已经过去两年,那棵树一定长得比我还高了,我好想去看看它。其实我每天都在看它,因为它就种在我的心田里,它在我心里生根、长大、开花。好美好美的花哦,灿烂如霞,热烈如焰,我深深地为此陶醉、迷恋、守望。家鹄,我是如此地相信,你的心里也一定盛着同样美妙的风景……
惠子,亲亲,我的宝贝,你说的没有错,我心里也盛满了这样一片迷人的景色,它们是如此的美,如此的妙,如此地温暖我,是因为有你的爱在浇灌,在滋润。尽管我们在战争频发的年代中相爱,但我深信我们爱情的这片净土将永远没有战火,没有离别,没有欺骗,没有丑陋,只有爱,只有美,蓝天的美,大海的美,森林的美,而你就是这一切美的根,美的源……
彩虹是需要阳光的,家鹄,有了你这片深情、活泼的阳光,我才能色彩斑斓;有了你这片和煦、温暖的阳光,我才能明媚照人。有了你,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彩虹,没有你,我只能在长夜里沉睡,在风雨中凋零,在黑暗中黑暗,在寒冷中寒冷,在哭泣中哭泣……
惠子,凡是你给我的,我都会存在爱的存折里,用我的一生来支付你百倍、千倍、万倍的利息。如果失去了你的爱,我的世界将会完全失明,我的人生将毫无意义。惠子,我永远的爱人啊,我贪心地觉得,一生一世的爱是不够的,我要你来生来世、生生世世都与我相爱,点亮我的人生。记住哦,不光是今生,还有来生……
家鹄,这又是一个极端的想念你的夜晚,睡眠突然离我很远,远得就好像去了你的身边……我忽然想起我们在美国时,你要随导师去华盛顿参加会议,要去大半个月。出发之前,你拉着我,说了很多话,走了很多路,然后彻夜欢乐,彻夜不眠。后来你告诉我,那只是为了分别的幽独。家鹄,现在幽独已成了折磨,时间也变得薄如蝉翼,我只有反复回忆我们在一起时候的一切,把自己关入过去的时光,才能用泪水减轻离别的痛苦……
惠子,我何尝不是如此痛和苦。《我是猫》里面夹着一片树叶,那便是那个晚上你拾起的梧桐叶。亲爱的,你可以把它读作一点,也可以把它读作一切,在那个飘满徽凉的季节,在那个余音绕粱的晚上。你的爱是那么的单纯、固执,与以往一样迁就着我的一切,带给我非常非常轻柔的温暖和诗意般轻灵的祝福。我会永远牢记那所有我们相依为命的时光,而离别带给你的伤楚,我会给你一万倍、十万倍的补偿,以我最真诚的态度和最坚定的决心。相信我,度过现在的黑暗.灿烂的明天将变得更加灿烂……
多恩爱的一对啊!
读着这些情深深、意绵绵的情书,陆从骏有时也会恍惚:他究竟该不该对他们下毒手?他这样棒打鸳鸯,会不会遭报应?难道这是必须的吗?我是不是该去找杜先生说说情?如果惠子的身份确有瑕疵倒也罢,现在看来她几乎绝对是清白的,仅仅是“为名除害”,值得吗?
但他一直没去找杜先生,因为他知道找了只会遭骂,只会给自己在杜先生面前减分。以前在三号院,现在在五号院,在杜先生手下工作这么段时间,他最大的体会是:党国的利益是神圣的,为了党国的利益,他们可以置任何个人的生死不顾,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不计后果,可以不讲良心道德,他认为在这个国家和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这并没有错,所以他甘愿为之努力,为之奋斗,为之付出——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更不要说良心道德。
维护党国的利益就是最大的良心和道德!
这么想着,他毅然划亮火柴,毫不迟疑地烧了这些信。对着燃烧的火焰,他庄严地告诫自己:不要再儿女情长,投鼠忌器!快干吧,别让杜先生久等了,黑室是多么需要陈家鹄去效劳啊,党国是多么需要我们献出忠诚乃至灵魂血肉,筑起钢铁长城,去阻挡侵略者的铁蹄!
第九章 第四节
第二天上午,渝字楼,二楼茶房的一只包间,惠子和老孙楣对而坐,茶桌上放着惠子那盘录音磁带。老孙正在给陆所长做铺垫工作,磁带被老孙原封不动地带回来,还给惠子。
“为什么?”
“陆所长觉得没必要了。”
“为……什么?”
“陆所长马上来了,到时你问他吧。”
说曹操,曹操到。陆所长脚步生风,满面春风地走进来,与惠子热烈握手。
“你好啊惠子,好久不见,你都好吧。”
“我好……”好什么!这一问,让惠子顿时伤了心,流了泪。
“啊哟,怎么了惠子,谁让你受委屈了?”
“没有……我……”惠子拭着泪水,眼巴巴地问,“陆先生,你最近见过我们家鹄吗?”
“最近他不在这儿,在别的地方。”陆所长照着老孙编的谎言重说一遍,继而笑逐颜开地说,“但毕竟不是去了美国,我哪里会见不到他。我说见不他那就是对你撒谎哕——你放心,我是绝不会对你撒谎的。不瞒你说,我前天才去过他们那儿。”
“你见到他了吗?”“当然。”
“他好吗?”
“好,好得很。他们现在那儿很安全,有吃有喝,又不挨飞机轰炸,比我们在这儿好多了。就是……怎么说呢,离你更远了,不过远近都一样,近了也见不了。啊,谁叫你的家鹄是大专家呢,首长把他当宝贝一样保护着,连家人都见不了。不过没事,这是暂时的,等战事平息下来就好了。”
陆从骏故意夸耀陈家鹄,把他的工作和生活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是在往惠子的伤口上撒盐。说到这里,陆从骏以为惠子会他问什么,没想到惠子一直默默听着,小心翼翼地等着他往下说。他一时无语,好在目光碰到那盘磁带上,不愁没话说了。
“这盘磁盘是你的?”
“嗯。”
“你干吗要给他送磁带?”
“你听了吗?”
“我没听,但大概的意思孙处长已跟我说过,我认为没必要了。”
“为什么?”又是为什么!
陆从骏深思一会儿,装得很难开口的样子,“怎么说呢惠子,有些话……我不知该怎么说,怕你听了难受。”
“你说……我不会难受的……”可实际上又在抹泪了。
“好,惠子,那我就直说了。”陆从骏眼睛一闭,像勇气倍增,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我说没必要是想给你个面子,其实这话是陈先生说的,陈先生说他要对你说的话都由他父母转告给你了,你有什么要同他说也可对他父母说。”顿一下,看看惠子的表情,叹口气道,“其实我想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木已成舟,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了。”
惠子的心本已经空虚,这下被弄得更空更虚了,一点心智都没了,她恍惚一会儿,噗的一声,好像气球破了,其实是她哭了,“难道爸爸妈妈要我跟他离婚是他的意思?”
陆从骏颇有耐心和涵养地等她哭够了,才深情款款地说:“像这种事要没有他本人授意,哪家父母会出面来说呢,不论是日本还是中国,就是欧洲美国,都一样,这种事都是父母心头的一介痛啊。谁愿意自己的子女在婚姻上受挫折,你说是不是惠子?”
惠子眼巴巴地看着陆从骏,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终于还是咬了牙说:“对不起陆先生,我想问你,希望你别在意……”
“没事,惠子,有什么你随便问。”
“他……身边……现在是不是……有了其他女人……”
“啊,”所长故做惊状,“惠子,你难道什么都没听说吗?”所长故意欲言又止。惠子两眼死死地盯着所长,眼里再次噙起泪花:“陆先生,对不起,我想听你说……”
战争进行到吹号冲锋的阶段了,胜利的前沿,更要确保质量和效果。陆从骏掏出一根烟,抽上,缓缓地说:“惠子啊,说真的我听说了一些,我想你一定也听说了,一定是他父母告诉你的吧。”说完摇摇头,叹息道,“我不知道你们的感情基础怎么样,陈先生到了我们单位后很快与一个姑娘……建立了不一般的关系,在单位造成很不良的影响啊。为此,我曾代表组织上找他谈过话,意思是你是有妇之夫,在同异性打交道中要注意影响。当时他们的关系也许还没有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他跟我打太极,说一些大话空话,我手上也没有掌握什么凭据,就不了了之了。但没过多久,关于他和那女的风声越传越大,有人还偷拍了他们在一起的照片向我举报。没办法我又找他谈话,这一回他倒足一坐下就坦坦荡荡地跟我承认说有这回事,并向我保证他要跟你离婚,跟她结婚……”话没说完,只见惠子腾地站起来,表情肃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对陆所长一个大鞠躬:“陆先生,我恳求您让我跟家鹄见一面,不管他在哪里,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见他,陆先生,我求您了。”
陆所长本想去扶她入座,但不知为什么又缩回手去,稳稳地坐在卡座里,只是口头请她入座。惠子不从,居然又来个大鞠躬,“陆先生,我求求您了,请带我去见一下家鹄。”
惠子长躬不起,眼泪啪啪地砸在楼板h溅起水花。陆从骏只好去扶她,惠子坚决不从,“不,陆先生,请答应我,我求求您了,我要见家鹄。”
陆从骏淡淡地说:“这怎么行嘛,惠子,肯定不行的,你知道,我们单位上有明确规定,不能让任何人去见他们,包括亲人家属。现在是战争时期啊,有些规定可能并不太合理,但这就是规定,没办法的。再说了,陈先生再三交代过我,绝不能带你去……”
只听扑通一声,惠子已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苦苦哀求一定要去见家鹊,让陆从骏十分难堪,只好大呼老孙前来挡驾。老孙刚才一直在外面,闻声赶来救场,好不容易才把惠子劝起身,带走,等他们走后,陆从骏才想起今天带来的照片还没有派上用场呢,惠子中途出怪招,搅了场.坏了局,这是事先他没有想到的。四十分钟后,老孙送完惠子回来,陆所长正好下楼准备回五号院去,在楼下两人劈面相逢。
“怎么样?”陆从骏问他。
“回家了。”老孙说。
“废话,我是问她人怎么样。”
“一路上都在哭,我看人都快哭虚脱了。”老孙小声嘀咕,“看她的样子真是挺可怜的。”陆所长顿时沉下脸,像机关枪一样朝他猛射一阵:“哼,你可怜她?那到时候谁来可怜我?你不是不知道,他已经醒过来了,可能不久后又可以上班了,你让我还是把他当个贼似的藏在对门?少来这一套!你以为只有你有良心,我就是狼心狗肺、铁石心肠,非要把她弄成这样?”
老孙连忙申明:“我不会同情她的,您放心。”心里却在发牢骚,我说什么了值得你大发雷霆。
其实,陆从骏这么发火也说明他在同情她。是人都会同情惠子的,但又有谁能帮助她?即使是亲哥哥,龙王相井,虽然近在咫尺,一时也无缘来见她,因为他也是个国家的人,有许多国家的事需要他早早去落实。
第九章 第五节
此刻,相井一身布衣,在一个修有假山假水的花园里驻足观望,手里抱着一把大扫帚。
花园坐落在山脚上,面积不大,但视野开阔,站在园内任何一处,都可以瞅见城市的一角:一片杂乱无章的屋顶和墙垣、电线杆、烟囱。园子虽小,倒是脏腑不缺,花台,水池,假山,曲径,凉亭,样样有,花地里种有花花草草,有月季、玫瑰、丁香、杜鹃、冬叶青、菊花等,还有桃树和桂花树各两棵,高大的桉树一株,另有一丛密匝匝的凤尾竹。相形之下,菊花的品种和样式最多最醒目,大的,小的,高的,矮的.红的,黄的,白的,摆成花篮的,扎成牛形马样的,颇为隆重。只是眼下,花期已过,花都凋谢了,看上去显得病恹恹的。其他那些花草果树也是一样,要不是过了花期,要不就还没有到花期,都不见开花结果。入冬了,枝叶也少了生气,只有那丛临水的凤尾竹,对初来乍到的寒气似乎很不了然,仗着临水的优势,依然绿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