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谢意点点头,“我都和小师弟说好了,我和师父一起去找他蹭吃蹭喝。”
李太白笑笑,没说话。
到了下午,雪变小了,阳光透过松树间的罅隙落下来。谢意心情愉悦,主动把堆积如山的衣服洗了,一双手被冻得又红又肿。李太白喝了点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好门啊,你师弟来了,可别又吵架。”
“师父你去哪里?”
“我去山腰的村子逛逛,一整只鸡你可别指望了,有烧鸡腿就不错了。”
“师父万岁!”
谢意举双手欢呼。
这个下雪天,谢意做了很多事。她把院子前的雪扫得干干净净,还自己修好了那台破破烂烂的电视,也不知道师弟会不会留下来过年,这样就可以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了。
谢意忙忙碌碌,一直到傍晚才歇下来。她推开门,坐在大门口,等了很久,可既不见李太白,也不见裴迟生。
过了一会儿,有手电筒的光亮起来,谢意站起来,却看到山腰的村民,背着竹篓,匆匆忙忙的,说:“哎,意丫头,你师父出事啦!”
谢意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李太白下午的时候到村子里买了鸡,不巧风雪加剧,他在村子里等了一会儿,一直到天色要暗下来,才说要赶回家,徒弟还等着自己吃饭呢。结果才走出村子没多远,在上山的路上,有村民在山对面,看到他脚下踩滑,从山崖上摔了下去。
“师父——师父——”
谢意满脸泪痕,撕心裂肺地大吼。
“李——太——白——”
“浑——蛋——师——父——”
无人应答。
而在山脚的裴迟生,却因为大雪封山,根本就不能进入。
“算了吧,少爷,”送他的人劝说,“这样的路,别说车,就是人也爬不上去啊。”
裴迟生在山下站了一会儿,风吹得他头发飞舞,雪落在他的肩膀上,真美。他想起谢意跟他说的,天地白茫茫一片。
裴迟生在山下等了半个月,才等到天气稍微转暖,冒着危险上了山。可没有想到的是,迎接他的,不是总是喝酒的师父和吵吵闹闹的大师姐。
谢意跪在一片白雪之间,浑身被冻得铁青,她哆嗦着,看到裴迟生,眼眶里的泪水一下子全涌出来。
“师父不在了。”
裴迟生一怔,仿佛没有听懂。
“小师弟,师父不在了。”
谢意抱着裴迟生,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她哭得那样伤心,肝肠寸断。
在这个世界上,与她有关系的,不过两个人。如今她失去了李太白,就只剩裴迟生一个人了。
裴迟生颤抖着双手紧紧抱住她,她浑身冰凉,好似永远也无法再暖和起来。漫天大雪,遮盖了来时的路,也不见去处的路。
要是这个世界上,只有夏天就好了。
热泪滚滚而下,裴迟生想,从今以后,大师姐,就由我来保护了。
他永远不会离开她。
No.4
短歌行
李太白离世后第二年的夏天,裴家人不准裴迟生再去沧浪山。
“人都死了,只剩一个野丫头,你还去那里做什么?”
“她是我大师姐,李太白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们也说了,只剩她一个人了,”裴迟生说,“她一个小姑娘独自住在深山里,就不会感到孤独吗?”
“她觉得孤独你就去陪她?裴迟生,你能陪她一辈子?”
裴迟生不说话,当天晚上就带上钱,从别墅的二楼顺着水管道翻下去跑了。李太白在天之灵一定十分欣慰,自己这个关门弟子,也算是继承了衣钵。
好在裴大少爷有钱,包了一辆车,直接上了沧浪山。还没走到大门口,他就开始扯着嗓子喊:“谢意——谢意——”
没有人回答。裴迟生被吓得手忙脚乱,冲进去,正好看到谢意在换衣服。谢意一阵尖叫,差点抄起桌子上的剑把裴迟生砍成两半。
“你在换衣服也要应一声啊!”十七岁的裴迟生,已经出落成眉目俊朗的大男孩,抱头乱窜,“再说了,你那搓衣板一样的身材,有什么看头啊!”
“你还说你没看到!你没看到你怎么知道我搓衣板!”谢意大怒。
谢意一个没留神,踢到了李太白摆在院子中的石凳子,整个人翻了过去。
“痛痛痛痛痛——”她抱着头大喊。
裴迟生停下来,无可奈何地走到她面前,蹲在她面前,帮她把鞋子脱下来,看到脚踝肿了起来。
“你呀,这大大咧咧的毛病什么时候改得掉?”
谢意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裴迟生叹了口气,从李太白的房间里找出药酒,给她抹在脚上,轻轻帮她揉脚。谢意这才开心地笑起来。
殊不知这世界上,可能也就只有她能这样劳动裴大少爷了。
“哎,小师弟,你看,”谢意的手指经过他的耳边,指向远方,“晚霞出来了,真美啊。”
裴迟生却没回头,只凝视她,说:“是啊。”
“是啊,”谢意说,“明年你高考完了,还来沧浪山吗?”
“来。”
“你可不许骗我。”
“不骗你。”
裴迟生手上的动作停了停,轻声说:“谢意,我接你下山吧。”
谢意摇摇头,抬起下巴,指着她在院子里给李太白立的碑:“我要陪师父,不然他一个人,没人陪他喝酒,会不开心的。”
“好,依你。”
裴迟生想起族里人问他的问题,裴迟生,你能陪她一辈子?
一辈子就一辈子,能有多难?他不屑一顾地想。
谢意想想:“师父在树下埋了一坛酒,我们把它挖出来喝了吧。”
裴迟生瞪她:“你真想得出来。”
“那酒就是埋给我的。”
谢意脚上有伤,行动不方便,就坐在太师椅上,指挥着裴迟生挖。偏偏她又记不清楚东南西北,于是好端端一棵树,外围的一圈都被裴迟生挖了个底朝天,才终于把那坛陈年老酒给挖了出来。
裴迟生揭开封条:“好酒!”
“那是,”谢意洋洋自得,“师父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他的酒和他的两个弟子了。”
听到这句话,裴迟生突然哽咽,端起碗,和谢意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
裴迟生没在沧浪山上待多久就回去了,他知道裴家人会找上门来,不想给谢意添麻烦。
这次裴家的家长们大发雷霆,把裴迟生关在家里三天三夜。
第四天的时候,轮到裴迟生自己不出房门,他坐在书桌旁抄《道德经》,头也不回地说:“我不会妥协的。”
“来,小裴,你过来看看这个。”
摆在裴迟生面前的是两份文件,一份是沧浪山的地契,一份是沧浪山改造成高级别墅度假村的方案。
“你仔细看看,沧浪山的改造计划是很多年前就有的,不是针对你。”裴父说,“你大可耍小孩子脾气,你甚至可以再离家出走一次,或者绝食闹脾气,我们绝对不敢对你或者对她动手。但是小裴啊,你要记得,你们这一代,裴家可不止你一个。要是换了别人掌权,你能保她多少年?”
“如果你一无所有,你能用什么保她?”
裴迟生拿着那两份文件,在《道德经》前坐了一整个下午。抬起头时看见窗外晚霞缤纷,耳边是她的声音,真美啊。
他双手握拳,手上青筋暴起,又为着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松开了手。
“我跟你们走,去当你们的太子,这个家族的未来,由我来扛。”
他唯一的要求,是他在人间一天,裴家的人就不能动沧浪山一天。
用他一世自由,换她一生有家可归。
十六岁的时候,他在心底偷偷许下诺言,要永远陪在她身边。可永远实在是太远了,不是吗?
纵然他裴迟生是天之骄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在命运面前,还是抬不起半分头。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No.5
女儿红
十八岁这年夏天,谢意听到敲门声,满心欢喜地推开门,眼前出现的,却不是裴迟生。
裴家的仆人向她鞠了一躬:“抱歉,我是来传达家主的话,裴少爷即将成年,要开始学习处理族中琐事。从今以后,就不再上山了。之前的照顾和打扰,裴家铭记在心,谢小姐只管安心在此处过日子便是。”
这天阳光很好,谢意眯着眼睛想,像极了八年前的那天。那天,李太白拿着鸡毛掸子,追着她满院子跑。鸡飞狗跳,岁月正好。如今物是人非,真令人难过。
谢意想想,说:“我知道了,你们现在要下山吗?我师父过世了,我想随你们下山去看看。”
“这恐怕不方便吧?”
“我不会去找他的,”谢意说,“师父说过,让我十八岁的时候下山。我也发过誓,要一辈子陪着他。如今他没法离开沧浪山了,那我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也算了却了一生夙愿。”
谢意下了山,进了城,和裴家人告别后,去了一趟裴迟生读书的学校。每年暑假,裴迟生都会带一堆作业来沧浪山,谢意认得字,一直记得他学校的名字。谢意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裴迟生的学校,这才发现大门紧闭,已经放暑假了。
鼎鼎大名的私立学校,外面落英缤纷,铁栏高耸。
就在谢意琢磨着要如何翻墙进去的时候,忽然里面有人开口:“小姑娘,找人呢?”
谢意被吓了一跳:“请问一下,您认识一个叫裴迟生的学生吗?他今年高三,已经考完了。”
“哦哦哦,裴少,谁不认识啊,”大妈和一旁的保安都笑起来,“裴少可真是个传奇,一百年都没出过这样的人才了。高考考了全省第一,拿了哈佛的全奖。”
“哈佛是什么?”
“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学啊。”
“不是清华、北大吗?”
保安笑起来:“小姑娘,哈佛在美国,美国你知道吗?在太平洋的那一头,坐飞机都要坐十几个小时呢。”
谢意就坐在学校门口,听保洁的阿姨和保安聊起裴迟生。保安们看她乖巧,还让她进了学校,带她到公告栏前,给她指裴迟生的照片。
他带领校篮球队取得全省第一的照片,辩论赛上了电视节目,奥林匹克竞赛金牌,全国报纸新闻的采访……整个公告栏,就像是他人生的一段小小的缩影。
“哎呀,我怎么给忘了,”保安大叔拍了拍脑袋,“你来得还正巧,今天裴少在礼堂进行毕业演讲,我带你去瞧瞧,你可别吱声。”
礼堂门没关,保安带着谢意溜到了最后一排。谢意踮起脚,终于看到了裴迟生。他站在讲台上,穿着白衬衫,头发剃得很短。台下上千人,舞台上却只有他一人。
他说的是英文,她一句都听不懂。站在最后一排阴影的地方,要很努力、很努力仰着头,踮起脚,才能看到他的脸。
演讲结束后,台下的学生们都不肯离去,在门口围成一圈等着裴迟生。保安和老师们不得不尽力疏散人群。谢意机灵,顺着水管道蹿到了礼堂旁的树枝上。她看到裴迟生走出来,女孩们尖叫,有人被挤倒,他微笑着走上前,将对方扶起来。他看起来实在是太温和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原来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他是这样一个人,英俊、多金、温柔、聪明……谢意想,那不是她所认识的裴迟生。她记忆里的裴迟生臭屁又自恋,总是和她抢红烧肉和排骨,耍刀比舞剑厉害,会帮她吃蛋黄,第一次下厨还烧了一间厨房,她伤心难过的时候也不会说好听的话,只知道木讷地坐在她旁边。
李太白曾经说过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时的谢意不明白,可是此刻,她只能隔着玻璃橱窗,看一眼他的照片,谢意忽然就想明白了。那个裴迟生,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师弟。”
裴迟生一怔,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他,定格在坐在树枝上的谢意身上。
她看起来如梦似幻,像还是在他梦中。
大家窃窃私语,不知从哪里来的小疯子,又哪里来的小师弟。裴迟生听到众人的议论,垂下眼帘,继续往前走。
谢意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听他们说你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你答应过我,说今年夏天会来看我的。如果真的要走,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骗子,”她说,“小师弟,你就是个骗子。”
裴迟生终于忍不住了,停下脚步。他身旁的用人赶紧提醒他:“别做傻事,少爷!”
“大师姐,”裴迟生听到自己的声音,冷漠无情,“没有当面向你告别,是因为觉得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师父在世时,我尊称你一声‘师姐’,如今师父天人两隔,门派凋敝,我们也就没有再联系的必要了吧?”
“大师姐,我很忙的,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就先走一步。你也快从那里下来吧,让人看笑话。在我们这里,是没有人会做这样的事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也不再在乎她是否能从树上下来。
到最后的时候,她叫他小师弟,他回她大师姐,依的是师门规矩,断的是儿女情长。
在停车场的时候,裴迟生换下司机,难得地要自己开车。裴家人要他对外都是文质彬彬,建立值得托付可靠的形象,所以他很少再像现在这样飙车。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过往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如走马灯一样闪过。
最后下高速公路的时候,一个急转弯,车撞到树上,好在是改造过的越野车,枪弹都能防,只是车前盖翘了起来。
一车的人大口喘气,唯独裴迟生沉默得让人害怕。
“少爷,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她呢?”
“这就是真相啊,”裴迟生趴在方向盘上,淡淡地说,“我是毁了约,失了诺,是我抛下了她,让她孤独一人。”
夜幕降临,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谢意曾经问过他,城市里是不是没有星星?何止是星星呢?裴迟生想,从此以后,他连阳光也不会再有了。
谢意没有说,他便假装不知道,李太白给谢意埋的那一坛,可不就是女儿红吗?
他喝了她的女儿红,就应当八抬大轿,把她明媒正娶地迎进门。
No.6
尾声
裴迟生离开的第十年,李太白的墓前开了一簇野花。
山腰的村子里有人结婚,请谢意当证婚人。是新娘家里的大人专程来请谢意,说那年李太白来村子里买鸡,他女儿正好生病,是李太白给开的药方,把她给救了过来。
山里人守旧,结婚办的还是最传统的那套。新娘头上盖红布,穿一身喜色。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新人到谢意面前敬酒,笑着说:“以后有了小孩,要认你做干妈。”
谢意弯起眼睛笑:“好啊,教他打拳习武,以后可以保护心爱之人。”
等把新郎新娘送入洞房,谢意婉拒了村里人留宿的邀请,准备回去。
“那找个人送你吧。”
上了年纪的阿婆们交换着眼色,在暗自商量哪个单身小伙能担此重任。
等她们讨论出个结果,还想着顺便牵根红线时,发现谢意已经离开了。
谢意步伐快,一路蹦蹦跳跳的。她看起来还是十八岁时的模样,头发乱糟糟地扎一个髻,素面朝天,T恤上印了一只米老鼠。只是清瘦了不少,脸上的婴儿肥消下去,下巴尖了许多。
大喜之日,漫山遍野热热闹闹的,只有她一个人是不合时宜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上突然落下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眨了眨,就融化了。
谢意这才反应过来,这一年的冬天,又来了。而夏天究竟是什么时候过去的,她竟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期待夏天的到来?
她记忆里的夏天,沧浪山上的花,婆娑的树影,温柔的月色,八月的午后清风徐徐。
曾经的对饮成三人,如今只余她一人,活在回忆里,活在这个世上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这一年她二十八岁,城市里的女孩们大多已嫁人生子,或者事业有成。
裴迟生,谢意想,他应该过得很好,不再是当初那个别扭的傲慢的小男孩,也不会再因为伤寒一场就被兴师动众地送上沧浪山。
他也会结婚,也会生子。他大概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在海边的教堂,穿着笔挺的西装,将新娘搂在怀里,深深吻下去。
想到这里,谢意觉得有点难过,不知道裴迟生会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孩。但一定不会是她这样子的。她既不聪明,又不漂亮,甚至不再年轻,她一生都与沧浪山为伴,无知又乏味。
“裴迟生,”谢意边苦笑边轻声说,“你可别忘了,抢了你初吻的人,可是我。”
大雪纷纷扬扬的,再这样下下去,就又要封山了。
想到这里,谢意觉得心里有点苦,于是拆开村里人送的喜糖,丢了一颗放进嘴里。一股甜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谢意最喜欢吃糖了,小的时候总是从李太白那里偷糖吃。再大一点,裴迟生每次来沧浪山,就会给她带很多稀奇古怪的进口糖,还有巧克力。含在嘴里,岁月静好。
人生如梦,她的人生,也就只有短短两场。
前半生有裴迟生,有李太白,过得热热闹闹的,不知道真正的公主是什么样子。可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公主,再没有多的可以奢求了。
后半生空空荡荡,只剩下山顶那破烂的门,一方小小的院子,和一棵上百岁的松树。
爬上树,可以看见星星,可以看见晚霞。师父跟她说过,登高眺望,这是她能够攀登上的最高的地方了。
也是她此生所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再远,也远不过天涯海角,就如同她等的那个人,再也不会来了。
雪越下越大,渐渐地,谢意再看不到挂着大红灯笼的村庄了,这世界又只剩她一个人。
她于是加快了脚步。
时光的背影如此悠悠,往日的岁月又上心头,南北的路你要走一走,千万条路你千万莫回头。
千万条路你千万莫回头。
这样,就是一生了。
岁 月 手 札
小学五年级的夏天,我因为身体不好,被母亲送去青城山下学武术。
那年夏天,发生了许多许多的事,它们一直停留在我的记忆里,我想要为它们写一部很长很长的小说。可惜太过郑重,迟迟不敢落笔,最后我只取下衣裳的一角,写下这篇《意迟迟》。
岁月长,衣裳薄。
我很喜欢看武侠小说,打着“武”的旗号,写下这个言情故事,实在惭愧。
我还是憧憬着有一天,能够将脑海里那个故事写下来,还想再见一见,我的谢意,我的裴迟生。
时光的背影如此悠悠,往日的岁月又上心头,南北的路你要走一走,千万条路你千万莫回头。
◆笑春风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01 /
二〇〇二年的春天,庭院的桃树开花了。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何桃坐在树下的石凳子上小声地背着英语单词,听到男生关门的声音后,笑着抬起头叫他:“沈蔚。”
男生皱着眉头走到她面前。
“沈蔚。”
他还是没有吭声,将书包甩在背上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等她小跑上来和自己并肩而行。
“你又迟到了。”
“下一次,我不会再等你了。”
“真的不会再等你了。”
“好。”他终于不耐烦地应了她一声。
寂静的风吹过树梢,扬起漫天的桃花,絮絮扬扬地落在两个人的背后。那日日光澄澈,时光凝结成了琥珀。
距今已是十余年。
02 /
何桃从小就喜欢缠着沈蔚。最开始他学小提琴,她也要跟着去,五千多块钱的一把琴活活被她当木头锯。再后来他学书法,她也拿着笔墨纸砚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还没写两个字,白色的公主裙就黑了一大半。
每次两个人走在一起,周围的小朋友就会笑话他们:“沈蔚又和他的小娘子一起玩了。”
沈蔚从那时候开始,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何桃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可是双方家长是世交,他对她打不得骂不得,连避都避不得。
十岁的沈蔚是个闷骚而腹黑的漂亮小孩子,当他发现自己无法正面迎击何桃后,他打算另辟蹊径。
“喂,何桃,我下午要留下来听写,你先回去吧。”
“不要,我等你。”女生仰起头大声说道。
“可是我要听写很久,我还没背书呢!”
“那我还是等你。”
大眼瞪小眼良久,沈蔚终于败下阵来,转过头:“随你。”
那天放学后,沈蔚从后门偷偷溜回了家,他的听写当然早就过关了,不过饭点的时候他喜欢的动画片大结局,他才不想因为陪何桃在外面吃土豆粉而错过了首播。就这样,夜幕降临,看完动画片吃过晚饭的沈蔚小朋友心满意足地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写作业,何桃的父母找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