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玫在心底不断地深呼吸,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克制。对方的嘴皮子不断地翻动,狂暴且迅速地说着交易的一切细节,就像是一连串的子弹朝着赵一玫射来。她的头皮发麻,脑海里不断重现自己在雨中一边尖叫,一边绝望地奔跑的情景。
赵一玫用牙齿用力咬下口腔的内表皮,有细细的血在口腔渗透。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通过通信仪器,尽量准确且不带感情地传达对方的意思。
五个小时后,谈判的大致走向终于定了下来。
“你们的飞行员呢?”
片刻的沉默过后,赵一玫开口道:“我就是飞行员。”
绑匪吹了一声口哨,大笑起来,感觉十分得意,说:“看来我们的运气真好。”
“这位小姐,我们不仅运气好,还十分有缘,不是吗?”
绑匪要求,在确定成功取到钱以后,他们会放了人质,并要求赵一玫开直升飞机将他们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届时他们自然会放了她。
可这样一来,赵一玫的安全就毫无保障了。他们尽可以将她丢入海中,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
“不可能!”沈放斩钉截铁地说,“十六条人命是人命,一条人命就不是了吗?”
“少安毋躁,我们会把你们的美人儿送回去的。”
赵一玫忽地想起那个著名的道德悖论,一群人在铁轨上玩,大部分人在正在使用的铁轨上,只有一个人在停用的铁轨上。这时,火车来了,已经无法阻止,你可以按扳手让火车改行停用铁轨,那样大部分人将得救,另一个人被碾死;你也可以选择让火车开过去,那样大部分人被碾死,只一个人得救。
赵一玫笑笑,她会是那个眼睁睁等待死亡的人吗?她不是。
“可以。”她说。
“赵、一、玫。”通信器里传来沈放愤怒的声音。
他早就知道,她不受任何人控制,根本就不应该让她去!
军方在赵一玫的个人安全上不肯退让,愿意上涨赎金。可绑匪要钱更要命,即使再多的钱拿到手,可如果要在监狱里蹲一辈子也是空谈,谁也不肯在这个问题上妥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谈判拖的时间越长,绑匪就越是焦虑不安。他们被包围在深山之中,没有食物和水的补给,十六名人质中要是谁有个三长两短或是危险,更害怕的是他们。
最后两方各退一步,军方派人全程同行,以保证赵一玫的安全。
这个任务自然落在了沈放的身上。他解除了全身的武器,双手背在脑后,让绑匪从头到脚搜了个遍。随后,沈放和赵一玫各被一名绑匪用枪挟持着走上飞机。
坐上驾驶座的一刹那,摸到熟悉的操作杆,赵一玫顿时觉得全身放松了下来。
机身向前倾,飞机再次起飞。沈放坐在最后一个座位上,突然开口:“你没事吧?”
赵一玫勾了勾嘴角,反问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沈放还来不及回答,坐在赵一玫身边的绑匪已经拿枪比着赵一玫的太阳穴:“闭嘴!”
沈放手握成拳,青筋暴起。赵一玫却笑起来,用苏丹语告诉他们:“对我客气点,现在你们的命可都在我的手里,要死大家一起死。”
绑匪们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小姑娘竟有如此胆识,哑口无言后,又恶狠狠地对她说:“好胆量,你记住了。”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赵一玫淡淡地说。
在绑匪的授意下,他们向着加勒比海前进。加勒比海海盗猖狂四起,这里几乎是无政府领域,也是逃犯们的最佳流窜场所。每天出港的船只众多,可以很轻松地混入黑船或者海盗船中。
讽刺的是,这片海域却有着壮阔美丽的景色。
赵一玫想起多年前学地理,这片海域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大西洲。
那时,世界在她眼中还是模糊而遥远的,她只管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万物的美好。却不曾想到,十年以后,自己竟然会开着直升飞机,载着一群穷凶极恶的绑匪,飞过这片地狱般的海域。
想到这里,赵一玫微微侧过头去,定定地看着沈放。他像是有感应一样,也在这一瞬间抬起头看她。
而唯一让她感恩的一件事,就是他竟然还在自己身边。
“你们已经决定好目的地了吗?”赵一玫说,“马上就要到飞行距离的极限了。”
“闭嘴!你只管往前开!越远越好。”
赵一玫苦笑,指着变成红色的指示灯:“看到了吗?没油了。”
“让你往前开!”
“纪录片《空难事件簿》看过吗?其中有一集就是讲飞机没油的危险。”赵一玫面无表情地开始陈述,“引擎停止工作,飞机失去动力…”
“够了!”绑匪将枪比在她的太阳穴上,“你少耍什么花招,在最近的港口停下。”
红海上方气流紊乱,赵一玫才刚刚开始下降,就像是一头扎进了另一个次元。水滴疯狂地拍打在玻璃窗上。
绑匪皆是一惊,抓住安全环,就连持枪的男人也不得不暂时放下枪,抓紧安全带。赵一玫似笑非笑,不知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开口说道:“好天气似乎从来都不眷顾我。”
绑匪再一次被她无所谓的态度激怒,就连用枪指着沈放的绑匪也一瞬间将枪对准了赵一玫。下一秒,沈放用手肘狠狠顶上对方的太阳穴,冷冷地说:“你往哪里指?”
本就狭小的机舱内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双方剑拔弩张。沈放伸直了一双长腿,双手环抱在胸前,嘴角抿成一条线,盯着地面。飞机的天气晦暗不明,雨水和云雾混为一体。虽然明知只是简单的物理现象,却仍让人心慌不已。
沈放平静地盯着脚下,无视几把对着自己头颅的手枪,只静静地凝视落在上面的光。
突然,赵一玫的声音打破了这紧张的气氛,只见她面带微笑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们,希望你们都学过如何正确地使用枪支,当心不要走火。因为如果他死了,我就一头扎进红海里。”
沈放眉毛上挑,冷笑道:“赵一玫,什么时候轮到你来保护我了?”
赵一玫耸耸肩,飞机一头往下栽去。
飞机在加勒比海沿岸成功着陆。
重新回到地面的那一刻,绑匪们都大口大口地呼吸,疯狂地尖叫,他们拥有着惊人的财富,而自由和海洋就在不远处等着他们。赵一玫一动不动地坐在驾驶座上,冷眼看着他们。
“你,出来!”
赵一玫深呼吸一口气,举起双手一步步走到沙滩上。这里的砂石很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远处的海浪拍打着暗礁,不知道码头在何处。
匪徒们冲上飞机,将控制室好一顿乱砸,破坏得很彻底。赵一玫闭上眼睛,不去看那残忍的画面。
等整个驾驶座被毁得彻底失灵以后,他们又从飞机上跳下来,对着机身射击。
“砰!”
“砰!”
“砰!”
每一枪都像是开在赵一玫的心头。她是一名飞行员,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曾和自己并肩畅游在天空的飞机遭受如此对待。
它没有生命,世界上亦有无数台这样冰冷的机器,可对她来说,每一段旅程,每一次飞行,每一架飞机,都是独一无二的。
下一秒,沈放突然走上前去,一把捏住持枪人的手臂,手腕一扣,枪口朝天,下一发子弹冲着天空射去。
“你们就不怕它爆炸吗?”沈放冷声道。
“放开我!”对方大叫。
沈放眼中有一道阴鸷的光一闪而过,加重了死死捏住对方手臂的力量,而后似笑非笑地说:“给你们一个好心的忠告,尽快离开吧,谁知道这枪声会招来什么呢?”
有别的绑匪从沈放身后袭来,狠狠地给了他一拳。沈放弯下腰,手却没放开持枪的那条手臂。几个人很快便扭打在了一起,但没人敢再开枪。沈放说的话戳到了他们的痛处,他们现在还是逃犯,最要紧的是保命。
“够了!”
为首的人终于发话了,他大步走到沈放面前,戳了戳他的肩窝,竖起中指,笑着说:“年轻人,你会后悔的。”
沈放也笑笑,却没说话,他的目光穿越了身旁的这群暴徒,直接落在赵一玫的身上。
太阳开始西沉,绑匪们在彻底摧毁了飞机,又再次检查了沈放和赵一玫以后,将他们捆绑起来,丢在沙滩与海浪的交界处,然后便匆匆离去。
第一道海浪涌上来拍打着两人,将他们淋得浑身湿透,又若无其事地退下去。赵一玫和沈放背对背坐着,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被水打湿了衣服以后,他的体温更加炙热地传递过来。
赵一玫在咸湿的海风中,还是不可避免地闻到了他的气息。这么多年以来,只要一看见大海,闻到海风的味道,她就会想起他。而这一刻,思念和现实竟然重合了。
沈放在沙滩上捡起锐利的碎石,一下一下地割着捆绑着自己手臂的绳子。石头的棱角将他的手心磨破,有鲜血流出来,在赵一玫看不见的地方,落入沙滩,浸入麻绳。
“突然想起一首波兰的诗。”赵一玫说,“主啊,请让我大大受苦,而后死去,让我走过寂静,连恐惧都不留下,使世界继续,让大海亲吻沙滩如从前。”
“听不懂。”沈放面无表情地说。
赵一玫撇撇嘴,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你这个人真是不懂浪漫,从来都是。”
赵一玫的话音刚落,沈放突然轻轻一扯,他手上的绳子断开,然后站起身来。赵一玫只觉眼前一片阴影挡着远方的夕阳,抬起头,对上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沈放面无表情地勾勾嘴角:“谁不懂浪漫呢?”
赵一玫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然后就见沈放淡淡地笑了笑,弯下腰去,解开她身上的绳子。
海浪再一次拍打过来,这一下比之前的几浪都要高,呼啸着从远处袭来,一瞬间将两人包裹,然后又“哗啦”一声,安静地退下。
赵一玫正张嘴想说谢谢,被海浪这么一拍,海水全灌入她的嘴里,她被呛了个半死。她抓起自己的头发,拧出一摊水,想到自己现在狼狈的形象,只能苦笑。
沈放站在她的对面,静静地等她拧干头发上的水。看她又捡起刚刚用来割绳子的石头,开口问:“你拿这个做什么?”
“当护身符吧。”赵一玫说,“感谢它救了我们一命。”
沈放不置可否地撇撇嘴,然后转身蹲下,有些不耐烦地对着赵一玫勾勾手,说:“上来。”
赵一玫愣了愣,然后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试探着跳上他的背脊。他的衣服很湿,海风吹过,冷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似乎感受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更加用力地托住她。
“去哪里?”
“还用说吗?”他一步步踩在沙滩上,头也不回地说,“带你回去。”
让大海亲吻沙滩如从前,使白昼明亮地升起,仿佛不再有痛苦。
3
沈放和赵一玫最后抵达了码头,在当地警局借到电话,打到苏丹军营,由政府派出遣送车辆,一路南下,才最终得以回去。
而就在他们抵达苏丹的第三天,绑匪们在索马里边境落了网。当时他们偷偷潜伏上了一艘开往法国的黑船,巨额赎金在几天之内被他们肆意挥霍。
赵一玫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惊讶于他们的办事效率,震惊地问:“你们是如何找到他们的?”
“执行任务之前,我在飞机上偷藏了定位跟踪器,”沈放轻描淡写地说,“在他们破坏飞机的时候,我趁机贴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身上。”
电光石火间,赵一玫想起沈放最后和他们起的争执。原来他只是在演戏,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至于他执意要跟绑匪们一起上飞机究竟是为了救她,还是为了设下这个局,她无意纠结。这个人是沈放,他救过她一次,两次,三次…无论重来多少次,他都会救她。
她将生命托付于他,一如这么多年以来她所做的,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回到苏丹以后,军队在外的任务也基本告一段落,已经开始在拆除基地,为回国做准备。赵一玫不能随意进出基地,于是回到医院,开始了照料十六名人质的工作。
十六名人质都经历了三天食不果腹,几乎没有进水的生活,身体机能暂时性丧失,需要住院输液。其中有六人受伤,四人是轻伤,几乎无碍。剩下的一老一少,小孩子在试图从窗户逃跑时摔断了腿。
那是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叫李槐,跟着父母到非洲来投奔在这里做药材生意的亲戚。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天真无邪。他最最喜欢的就是赵一玫,不仅因为她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她也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姐姐。
他每天躺在病房里,一看到赵一玫,眼睛就会亮起来,开心地叫:“漂亮姐姐!”
赵一玫也很喜欢他,每天尽量抽出时间来陪他聊天。李槐喜欢拉着赵一玫给自己讲故事,赵一玫绞尽脑汁也不知该讲些什么。小时候只听过《白雪公主》《灰姑娘》和《拇指姑娘》,她想了想,便把自己在世界各地旅行时的所见所闻与他分享。
“旧金山是不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李槐问,“听说那里遍地都是黄金。”
“是啊,”赵一玫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很远很远,等以后你的腿好了,我开飞机带你去。”
这一瞬间,赵一玫忽地顿了顿,想起许多年前何惜惜说过,旧金山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就在她们心中。
那如今呢,她的那座旧金山又在何处?
李槐一脸兴奋:“大姐姐你真酷!”
赵一玫拍拍他的脑门:“你要是喜欢,以后我教你开飞机。”
“好啊好啊!”
李槐的父母对她千恩万谢,他们没有受伤,在身体恢复以后就匆匆出院了。他们是来非洲谋求生存讨口饭吃的,每拖一天,储蓄就减少一点,如今已是捉襟见肘。若非生活所迫,谁又愿意远离他乡,来到这片可怖的土地呢?
沈放和李岚来医院找赵一玫的时候,她正在给李槐剪头发。
小男孩的头发长得很快,又黑又软的,遮住了眼睛。赵一玫让他在病床上坐着举好镜子,拿着剪刀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会一百种花式发型。
“姐姐,左边左边,那里还有一缕。”
“啊啊啊——姐姐你剪太多了!这样很丑啊!”
“丑什么丑,”赵一玫拿着剪刀“咔嚓咔嚓”地剪,“男孩就是要剪短发才精神英俊。没听说过吗?短发是检验帅哥的唯一标准。”
“像沈哥哥那样的吗?”
赵一玫一怔,放下剪刀,就看到了站在病房门口的沈放和李岚。
李岚笑了笑:“好久不见。”
“你怎么来了?”
“把多余的药物都捐过来。”李岚说,“待了这么久,真要离开了还有些不舍得呢。”
“快回去吧,”赵一玫笑着说,“祖国人民需要你们保家卫国。”
李岚笑着说:“你才是我的大功臣,幸好遇到了你。”
说完,她用手肘捅了捅沈放,沈放没吭声。
李岚只好站在门口,替自己这个不成器的队长问:“今天是沈队的送别会,你来吗?”
赵一玫之前就听说了沈放要退伍的事情,不过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旅游车被劫持的事件上,无暇他顾。现在一切尘埃落定,赵一玫才突然意识到,他要离开了。
她在一瞬间想起两人在空中的那个长吻,炙热而强烈,仿佛在燃烧生命。
然后呢?
赵一玫没回答李岚,而是直直地看着沈放。
沈放蹙眉,知道她的意思,只好开口重新问一遍:“你来吗?”
“来。”赵一玫的笑容荡漾开来。
沈放和李岚离开以后,赵一玫突然想到什么,在网上搜索“陈砂”两个字。她原本以为会有许多重名的,没想到首页里一下子全是“Eagle”和“陈砂”。
原来这几年,“Eagle”在国内走红,已经跻身一线乐队。陈砂在大学时就辍了学,乐队别的成员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她一个人一直在坚持。
最新的一张专辑上,她穿着黑色连帽衫,将帽子扣在头上,遮了一半的眼睛,冷冷地看着镜头。她好像还是当年那个小女孩,独来独往,谁都进不去她的心。
可赵一玫见过她的另外一副模样,她站在沈家别墅的大门口,像个美梦成真的灰姑娘,内心惴惴不安,却又对未来心生向往。
赵一玫隔着老旧的屏幕,静静地和多年前的情敌对视,发现心中竟无波无澜,曾经疯狂的嫉妒也早已烟消云散。
是因为她不再爱他了吗?
还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改变她对他的感情?
又或者是,他对她的。
晚上说是欢送会,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一群关系好的弟兄们跑到酒吧,热热闹闹地点了一桌子酒,说是不醉不归。
赵一玫穿着红色长裙姗姗来迟,她在酒吧大厅里没看到沈放,李岚扬扬下巴给她指路:“后面。”
从一条窄窄的木头搭建的小路走下去,能闻到海的味道。赵一玫拎着裙子,一步步走下去,终于在台阶的最末尾看到了他。
男人宽肩窄腰,伸长了腿靠在黑色的墙边,划一根火柴,嘴里叼着细长的烟。赵一玫走过去,和他肩并肩坐下来。
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
一直到一支烟抽完,沈放从脚边的烟盒里拿出两支新的,然后捅了捅赵一玫的手臂,分给她一支。她凑过来,两人几乎额头相抵,烟头相触,点燃了她嘴里的那支烟。然后她在明明灭灭的星光中,看见了他的眼睛。
那年夏天,她如少女脱去羽衣,初识情爱的滋味。最亲密的时候,她大胆直视他的眼睛,他眉头微蹙,像是陷入一场无法醒来的梦境。
直到现在还记得那时身体的颤抖,他的气息,他说过的话。赵一玫深吸一口烟,却没有进到肺部,又轻轻吐了出来。
沈放沉默地弹了弹烟灰,用另外一只手从裤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忽地开口说:“在集市上看到的小玩意儿,也不值几个钱,给你好了。”
赵一玫在青白的月光下看到了那条钻石项链,她还记得其中有一条裂开的缝。
赵一玫看看项链,又看看眼前的男人,挑着眉说:“帮我戴上吧。”
沈放冷冷地道:“自己戴。”
赵一玫不说话,只拢起头发,站在月光下静静地看着他。
沈放无可奈何,走上前去,微微低下头,绕过她的脸为她系上项链扣。他长手长脚,和她靠得很近,她的耳朵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在抽身站直的时候,他用低哑的声音开口:“赵一玫。”
他从来都是这样叫她,连名带姓。
“沈放,”她突然笑起来,说,“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赵一玫退后一步,木质地板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月光如水,温柔地一泻而下。她凝视面前的他,一字一顿地说:“赌你爱我。”
然后她一步跨上前,踮起脚,一只手抱住他的头,用力地吻上他的唇。
赵一玫睁开眼睛,看见全世界的星光跌碎在他的眼睛里。
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坚不可摧的呢?
有啊。赵一玫看着眼前的男人,明明灭灭的光落在他的身上,她淡淡地想。
我爱你。
第二天,中国部队圆满完成在苏丹的任务,集体回国。
赵一玫独自留在苏丹,她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做。这天夜里,她又开车去了一次青白尼罗河,虽然没过多久,非洲却已经彻底进入盛夏,水势上涨。
赵一玫在一块石头下找到了那两个已经干瘪了的烟蒂,她弯腰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和那块从加勒比海带回来的石头放在了一起。
李槐人小鬼大,问:“大姐姐,你怎么不开心?”
“你哪里看出我不开心了?”赵一玫用手指弹他的脑门。
“你都不涂口红了呀。”
赵一玫一时语塞,敷衍道:“用完了,这边没有卖的。”
“那大姐姐你等我努力赚钱,以后买很多很多的口红送给你!”
赵一玫微笑着伸手去摸他的头发,被自己剃得很短,像刺猬一样密密匝匝地竖起来,像极了某个人。
4
赵一玫留在了非洲,并再次收到了姜河的消息。姜河无意中在一部电影里窥到一处建立在冰岛悬崖上的教堂,她的未婚夫顾辛烈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实地,两人决定在那里举办婚礼。
极光星辰,世界的尽头。真好。
赵一玫回复姜河邮件,向她推荐自己在天空之境玻利维亚时遇到的一个女孩,叫姚小同,就是做婚礼策划的。说来也很巧合,对方还是赵一玫高中时的学妹。赵一玫对她还有些印象,那时自己已经要毕业了,听说高一有个女孩拿着喇叭站在教学楼下追男生,用全校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大喊:“连羽连羽,我爱你——”
赵一玫听到别人在背后评价这个女孩不知廉耻,好端端一个女孩竟这样不要脸地倒贴。
赵一玫倒是由衷地感到敬佩,就连大部分男孩也做不到这样勇敢。要不是那时自己忙着学业和出国,真想认识一下这位女中豪杰。长江后浪推前浪,学校里永远有新鲜的八卦和绯闻,还有无知无畏的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