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赵一玫在邮箱里看到姜河的来信,她说:你要相信,我们的一生,远比我们想象中要长。
长到足以让我们忘却这些伤痛,和奋不顾身爱过的那个人。
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回望来时的路,无人知晓,我们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了此时。
世间有千万条路,她偏偏选了最孤独的这一条;世间有那么多人,她偏偏爱上了不能爱的那一个。
4
赵清彤的葬礼结束后,赵一玫第一时间离开了,并切断了与所有人的联系。
这片土地对她来说,无论是情还是物,都让她心碎。
她几经波折,再次抵达位于南美洲的乌斯怀亚。一个人独自看了七次日落和七次黄昏以后,她因为厌食和心情郁积,终于病倒在客栈里,被救护车送往医院。
她便是在这里遇见了做志愿者的许安安,被她所救。许安安知道赵一玫身负许多往事,却从来不开口询问。渐渐地,两个人熟络以后,许安安会主动将自己的过去讲给赵一玫听。
也是因为许安安,赵一玫开始对志愿者组织有所了解,她试着学习一些基本的救援课程。许安安一开始鼓励她:“你要不要加入红十字会?难过的时候,不要一个人待着,让自己忙碌起来,随便做点什么都好。”
“你呢?”赵一玫问,“你会一直在这里吗?这是否也是一种逃避呢?”
“故乡嘛,”许安安坐在月光下,淡淡地笑着说,“回不回得去,都在那里。”
不知道是被她的笑容还是话语所触动,第二天,赵一玫终于鼓起勇气打开手机,给姜河打了一通电话。
听到她的声音,姜河在电话那头放声大哭:“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抱歉。”赵一玫说。
“你在哪里?”
“乌斯怀亚。”
姜河愣怔地问:“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赵一玫站起身,伸出手去感受南美湿润的热风,没有回答。
“一玫,”姜河在电话里哀求她,“你回来好不好?”
赵一玫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对不起,姜河,我大概不会回来了。”
“我母亲给我留了很大一笔钱,够我衣食无忧一辈子了,她不想让我再跟沈家有任何联系。至于我,我很好,休学的事情我其实已经考虑很久了,我可能没办法一个人再在美国待下去,学术论文、文学翻译、PHD学位,那些都是我不想要的,它们让我很不快乐。你问我为什么来乌斯怀亚,那是因为这里跟我生长的国度晨昏颠倒,几乎是另外一个世界。
“这样我会觉得没那么难过,这会让我感觉现在跟前几年没有什么区别。我在国外,我妈妈还在国内,我们总是聚少离多。”
“那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回来?”
赵一玫有片刻的沉默。
然后她轻声开口,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喃喃低语:“直到我不再爱他的那一日。”
许多年前,他救她一命,她在心中天真地暗自许诺,她要还他一生。
却不曾想过,会是这样的还法。
挂断电话,赵一玫又跟自己的导师联系,告诉他家中发生了变故,她已经无法再继续学业。然后她又托何惜惜帮忙退掉她在美国租的房子。
“你说得倒容易,你屋子里有那么多东西,都不要了?”
“我不要了。”
何惜惜差点被她弄到崩溃,所有东西都打包捐赠了出去,到最后只剩下衣橱顶端那双镶满钻石的高跟鞋,她一次也没有穿过。
姜河在电话里对赵一玫说:“它依然美丽,胜过水晶鞋。”
赵一玫轻轻一笑:“可我已不再是公主了。”
后来她向红十字会提交了志愿者申请,许安安问她:“你都想好了?”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好不好,”赵一玫说,“但我就是想要这样做。”
她精通六国语言,在面试的时候,红十字会的人问她:“为什么想要成为一名志愿者?”
赵一玫想了想,回答说:“我的母亲曾经做错过一件事,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她都毁了另一个女人的全部,让她的余生都只能被关在医院里度过。我对此无能为力,也不再奢求能得到对方的原谅。如今我的父母都离我而去了,我一生的所求和所愿皆不可得,所以想要用仅剩的生命做一点什么。不管什么都好,只要能让我继续走下去。”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始终记得,我的父母为我取名一玫,是希望我能像一朵玫瑰一样美丽地活着。所以,我还是想要好好活下去。
“如果能为别人的生命带去些许慰籍,大概我也会过得容易一些。”
她说得颠三倒四,说不出更多煽情的、大无畏的话语。她甚至觉得自己是自私的,她最初想要进入志愿者组织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人生看起来更加高尚且有意义,好让她得以度过生命中的漫漫寒冬。
她要去帮助那些生活在地狱的人们,然后从他们身上获得些许柴火,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好在申请一切都顺利,斯坦福外语系的毕业证书无论到哪里都是闪闪发光的敲门砖。
5
而赵一玫所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以后,姜河曾接到过一通来自沈放的电话。
第一次是在她下落不明的时候,沈钊几乎掘地三尺,一夜之间愁白了头。沈放打去越洋电话,问她是否知道赵一玫的去向。
姜河这才在电话里得知了赵一玫失踪的消息。她气得理智全无,冲着沈放大叫:“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这么大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吗!”
电话那头的沈放却并未如赵一玫向姜河形容的那样冷酷,他静静地承接下姜河全部的怒火,礼貌地说:“抱歉,请问她上一次联系你是多久以前?”
“一周前,她母亲去世那天,她给我发了一封邮件。”
“她在邮件里说了什么?”
“她告诉我她的母亲去世了,然后…”姜河欲言又止。
“可以请你告诉我吗?我和父亲都很担心她。”
“她母亲让她答应自己,不要再爱你。”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安静,姜河心中不明所以,试探着问:“你…”
沈放再次轻声开口:“还有呢?”
“没有了。”
“你们曾经有没有过约定,要一起去什么地方?又或者是,有过回忆的地方?”姜河问。
“没有,”他静静地回答,“我和她之间,什么都没有。”
第二次是在接到赵一玫的电话以后,姜河给沈放打了电话。虽然她没有告诉他赵一玫现在身在何处,但告诉了他赵一玫暂时平安无事。
姜河搬出赵一玫的说辞:“她已经回了美国,只是心情不佳。既然她的母亲已经辞世了,那么她跟你和你的父亲也就不再有什么法律上的关系,谢谢你们的关心,望珍重。”
沈放平静地听完,沉默地点头,这才想起是在接电话,姜河在电话那头看不到自己的回应,只好艰难地开口:“哦,好的。”
要挂电话的时候,姜河问他:“你还恨她和伯母吗?”
沈放没有回答。
他在她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封信,一本他购于十五岁时的《夜航西飞》,还有一条系着坠子的红绳。
那是许多年前,他母亲专门去寺庙里为他求来的平安符。后来他进入军校,那里管理严格,禁止佩戴任何饰品,于是他一直将它锁在房间里,不知何时被她偷偷拿走了。
他将信轻轻展开来,是她的字迹,眉飞色舞。这些年来,他见过写字最肆意潇洒的女孩就是她了。
致:
也不知道这封信会被谁看到,算了,就这样吧。
我叫赵一玫,当初我爸给我取这个名字,大概是希望我拥有玫瑰一样的人生。可现在看来,我大概让他失望了。
十八岁那年,我曾在一个人的书架上看到一本书,《夜航西飞》。
“如果你必须离开你曾经住过、爱过、深埋着所有过往的地方,无论以何种方式,都不要慢慢离开,而要决绝地离开,永不回头。不要相信过去的时光才更好,它们已经消亡了。过去的岁月看来安全无害,被轻易跨越,而未来藏在迷雾中,叫人看来胆怯。但当你踏足其中,就会云开雾散。”
我偷走了那本书,还偷走了他一条项链。如今算起来,这两件东西就是我的全部遗产了。
我在那年离开了北京。
教练问我为什么要学开飞机,我说是因为想要战胜自己的懦弱。其实到头来我什么也没有赢过。我这一生做过最勇敢的事情,就是爱了一个不爱我的人。
如果有一天我因此而丧命,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第一次独自驾驶飞机,在大气层受到气流的干扰,我害怕得尖叫,然后撞上了飞鸟。那时真的以为自己会死掉,一个人在天上大哭大叫,把天地神明都求了一遍。
所以我现在在写的,应该就是遗书了。我一生都活得很自私任性,看起来肆无忌惮,可是到头来,却发现我所爱的,皆弃我而去。
可是回头想想,一辈子做不到循规蹈矩,也学不会安分守己,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过,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还是要这样过。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吃,想爱,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忽明忽暗的云。
赵一玫
PS:沈放,我已经用我的方式向你告别过了。
落款时间是在三年前。
男人站在布置得像是城堡的粉红色房间里,暗处的光落在他的身上,而他的小公主,早已长大成人,离开童话,离开城堡,离开家乡。
他手里握着她曾经写过的遗书,想他们曾经有多少次九死一生,多少次在鬼门关前徘徊,多少次差一点点就再也见不到彼此,心痛得快要停止呼吸。
外面纷纷扬扬地下着大雪,好似要将这一生的冷都在此时此刻用尽。
他想起她的十八岁,在最最亲密的时候,他问她:“赵一玫,为什么是你?”
她凝视他的眼睛,回答说:“沈放,一直都是我。”
他想起她的二十岁,他冒着泥石流的危险在大雨中狂奔,一声声地喊道:“赵一玫,我不准你死。”
他想起她的二十二岁,她大学毕业,他为了去美国见她,主动请缨前往执行任务。
她口口声声问他,自己也是他的妹妹,却为何得不到他的毕业礼物。
她不知道的是,那一次的任务极其危险,他隐藏在暗处,却被对方的杀手锁定。作为一名狙击手,位置被暴露无疑等同于在万丈高空走钢丝,生存概率小得近乎为零。
他和敌人近身搏斗,千钧一发之际,他捡起地上的枪。开枪的一刹那,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她的脸,她回过头叫他的名字“沈放”。
任务结束以后,他请假一天去见她。他在深夜的路边等她,远远地听到她的声音,碎碎的,听不清楚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可就在她出现在转角的那一刻,他竟然心跳如擂,紧张得不知所措。沈放在心中嘲讽自己,竟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十七八岁少年,纯情得一无是处。
他拿出准备了许久的水晶鞋送给她,骗她说是他的父亲托他顺便带来的毕业礼物。
她死死地抱住他不肯放手,哭得不能自已。沈放的双手悬在半空中,想要拥抱眼前的女孩,却又无奈地垂下。
这是他们相识的第十一年。他对她做了许多过分的事,就好像从来没有对她好过。唯一的一份礼物,甚至还不敢告诉她真相。
他的假期十分有限,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回国,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次见面会是在何时何地,又是何种情形。
可等他清晨准备离开酒店,来到大厅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一玫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抱着抱枕,靠着沙发背睡了过去。她还穿着昨天脚上那双十厘米的细高跟鞋,她当宝贝一样细心打理的头发已经凌乱地散开来。
她一直在等着他。
可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等了多久,又还要等多久。
他嫉妒她的爱,强烈而直接,气势如虹。
所有人都知道她爱她,可是没人知道他有多害怕,害怕有一天,她不再爱他。
她永远是他心头的一根刺,长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每一次都扎得他快要窒息。
可他却舍不得拔掉它,非但舍不得,还要用心呵护,任由它把自己刺得痛不欲生。
他叫来酒店的服务员,续下自己昨晚的房间,让他们在自己离开后叫醒她,将她送上楼去。
她总说他冷血无情,对她百分之百残忍,沈放想,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旧金山阳光灿烂,天空蔚蓝,他走出酒店,站在门口的时候,顿了顿,却还是没回头地走了。他和赵一玫,好像从来都没有认真地说过再见,因为每一次的再见,都是对彼此的伤害。
就像她不会知道,那双高跟鞋其实是由他自己设计再亲手做出来的,上面的每一颗钻石,代表的是他每一次对她的思念。
或许吧,或许有那么一天。
有那么一天,他最最心爱的女孩能够穿上全世界最美的水晶鞋,带着他最爱的笑容,毫不犹豫地说出“我愿意”,得到应该属于她的幸福。
即使那幸福,再也不会与他有关。
6
半年后,许安安离开了乌斯怀亚,去往非洲。赵一玫与她同行一段路程,抵达了玻利维亚。阴差阳错下,她遇到一个叫姚小同的女孩,无意中救了她一命。那时的赵一玫还不知道,她就是宋祁临的妻子。
或许赵一玫最初只是抱着好奇的心态,加上心底一些未泯的善良而加入了红十字组织。可当她真正见到所谓的贫民窟,目睹的疾病和死亡越多,就越是觉得生于世上,人人都有自己所必须承受的苦难。
她答应过赵清彤,此生不再爱他,可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忘记,赵清彤又如何会以死相逼,她当年又如何说得出“爱是为之生,或者死”这样的话来。
那就这样吧,赵一玫想,我把自己的心锁上铁链,像孤魂野鬼一般行走于人间。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不再见他,便假装彼此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
再过半年后,居无定所的赵一玫收到了许安安的邮件,告诉她自己不幸感染了HIV,时日无多,希望她能够前往非洲接替自己的工作。
明知那里是地狱,赵一玫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收拾好行李,订了机票,飞往世界的另一端。
而在抵达苏丹的当天,她就遇上了帮派斗殴,在车祸中被中国驻军救回,与沈放擦肩而过。
人生不过就是与对的人以及错的人相逢。
别轻易责怪命运,它总是把最好的留到最后。
当我们真正学会爱的时候。
第十二章 心上之人
“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
1
十六名人质被困在苏丹山间,罗河谷以东多丘陵、山地,以西则是高原,绑匪们便隐匿在山丘之中,以天然屏障作为遮掩。
为了争取二十四小时的黄金营救时间,部队派出直升飞机和重要代表,希望能够尽量和平解决此事,救回人质。
部队的飞行员伤势尚未痊愈,赵一玫主动请缨随行。考虑到直升飞机的载重人数,同时她也得身兼翻译这项重要任务。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在阳光下成功起飞。
在空中遇上强烈的逆风,赵一玫不得不减慢飞行速度。非洲的飞行服务非常落后,没有雷达、天气和定位,甚至都没有可以联络的塔台。赵一玫只能根据经验目测,然后在心中计算定位。
满目只有茫茫草原,间或有群山起伏,然而它们几乎一模一样。
李岚问她:“你还好吗?”
“没关系。”赵一玫竖起大拇指,比了一个“OK”的手势,“你往下看这片神奇的土地,这样的机会可能一生只有一次。”
飞机加速,冲破两旁的云雾,金光射入眼帘,万物方醒。
“真想从天上看一次乞力马扎罗山,”赵一玫说,“这个世界最深的伤痕。”
李岚感叹:“小姑娘,你可真是个罗曼蒂克的人。”
赵一玫没有说话,她一只手操纵拉杆,然后回头,竟对上沈放静静的目光。
“学开飞机难吗?”李岚问她。
赵一玫笑着摇摇头:“还好,我的教练非常苛刻,不过也是因为他很优秀,生怕我丢了他的脸。”
“遇到过危险吗?”
“有一次吧。”赵一玫说,“那是我第一次单飞,原本是个晴朗的天气,结果遇到鸟击,我一个人在驾驶室里尖叫。我当时想,自己的运气真的是很差很差的那种。”
“后来下了飞机,我的教练告诉我,他第一次长途飞行前,写了一封遗书。我受到启发,回家后也写了一封遗书。后来每次飞行,无论遇到什么事就都不怕了。”
“为什么?”
“大概是没有什么牵挂和遗憾了。”
“那封遗书现在在哪里?”
赵一玫耸耸肩,笑道:“谁知道呢?”
因为天气原因,直升飞机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半小时抵达。而匪徒们显然比他们还要焦虑,在漫长且无法进行任何联络的几个小时内,他们不停地发送信息,疑心警方已在暗中布下天罗地网。
而他们手中唯一的筹码,就是这群中国人质。
等沈放带领部队走到山谷的入口时,苏丹的当地警方才姗姗来迟。纵使两国交好,然而在非洲,死亡和绑架简直是稀疏平常,就连首都也无法保证公民的安全。而此时苏丹又面临着南苏丹的战火,民不聊生,谁都无暇他顾。
警察对待这样的绑架事件一般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加上没有本国公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只是装模作样地走个形式而已。
也正是深知这一点,沈放他们作为派来苏丹的军队方,根本就没有指望这群饭桶。要保护自己的国人,还得靠自己。可因为是在别国的领土,不能大规模出兵,所以军方队伍一共只有六人。
警方很快便将山林包围起来,试图和绑匪交涉。赵一玫跟在沈放身边,交涉工作主要由警方派出专人,她只需要给本国方的人进行翻译。
可绑匪却不愿意与谈判专家进行对话,他们也深知警方的迂腐无能,此时真心想要和平解决这件事的只有中方,于是说:“我们只和中国人谈。”
沈放将武器交给身旁的人,大大方方地出列。他举起双手,颇有耐心地等在警戒线外,任由对方在暗处对他进审视。赵一玫站在李岚身边,紧张得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手心里是密密麻麻的汗水,却不敢说话。
“换一个。”
沈放蹙眉,这伙绑匪显然经验丰富,相当难缠,其中必定有出谋划策的聪明人。
传话的人戴着面具,大概是收到了什么指令,突然指着远处的赵一玫说:“让她来。”
“该死!”沈放在心中骂了一句。
“她只是随行的翻译人员。”
“闭嘴!”传话员说,“让她过来,我们和她谈。”
沈放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绑匪们竟小心谨慎到如此地步。赵一玫确实是最适合的谈判人选,她不是军人,没有任何战斗力,又是翻译人员,一个人就可以保证谈判的进行。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本身就是个普通公民,相当于再白白献上了一名人质。
“不行!”沈放说,“她没有任何谈判的资格和权利。”
“她可以转述,”绑匪用刻意变声的语调说,“别磨磨蹭蹭了,我们只和她一、个、人、谈。”
双方一时僵持住,沈放垂下手臂,将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赵一玫突然站出来,说:“让我去吧。”
“你…”
她身旁的众人都被吓了一跳,李岚忍不住用手指戳她:“脑子进水了吗?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
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她在听到对方提出换掉沈放的要求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自己能代替他,再为他做点什么,真的是太好了。
赵一玫模仿着沈放刚才的动作,举起双手,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当她走到警戒线前时,看到一个红点落在自己身上,就知道自己已经被对方的狙击手标记了。
绑匪点点头,转身让赵一玫跟上。赵一玫和沈放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蹙眉,喉头微动,正准备说些什么,她已飞快地转过头去,对他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
这些年来,她无数次处在生死相交的时刻,却没有哪次如此冷静而清晰地面对死亡。
2
谈判持续了四五个小时。
对方知道中国有钱,张口就开出天价,并且对后续的交易和安全工作要求非常复杂。赵一玫整个人全程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如果说错一句话,语气或者态度稍有不对,激怒了对方的话,陪她送命的还有十六名无辜的人质。
谈判地点是在山林间的一处帐篷里,厚厚的布将外面艳阳的天光挡得水泄不通,在这紧张的三百多分钟里,赵一玫忍不住想起十年前的事。
她的手脚被束缚,蒙上了双眼,被捆绑在铁栏旁边。直到现在,一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仿佛还能闻到水管的铁锈味。
回忆的神奇和残酷就在于,封尘许久的过去,会在一瞬间猛地灌入脑海,然后不断地重现,不受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