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自沈放离开以后,赵一玫发现自己对于时间的概念渐渐变了样。
于她而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似乎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有他,一半没有他。
他出现的那一半,统共加起来也就那么几天,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而没有他的日子又太长,就像黑板上的倒数计时,一天天溢出来。
高三的时候,赵清彤又正式找了赵一玫谈话,希望她毕业以后能去美国留学。
“我不去。”赵一玫拒绝道。
赵清彤深知自己女儿的倔脾气,其实连赵清彤自己也不知道赵一玫为何会那么排斥出国留学。他们周围的朋友圈子里很多小孩从小就被送出去读书,然后是世界级名校,一路青云直上,更是天之骄子,活得也和常人不在一个世界。
“别忘了,你当初可是答应过你爸爸的。”
提到董齐,赵一玫就被堵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不能拿他来压我。”赵一玫不服气地说。
“可你知道那是他的心愿。”赵清彤说,“我也没说让你放弃学校的事情,不过从高三开始,我会专门给你请私人教师监督着手准备申请的事。你爸他……生前就为你疏通了大学教授的关系,能帮你拿到斯坦福教授的推荐信,他在那边也有很多校友可以帮你。”
赵一玫心中五味陈杂,她没有想到董齐曾为她做了这么多。说起来也是讽刺,以前赵清彤在她面前,从来只连名带姓地叫“董齐”,可他离世以后,她却改口变成“你爸爸”。
赵清彤最后退了一步:“去和留的问题,我们到时候再谈。”
赵清彤一锤定音,赵一玫一天被当成四十八小时用,白天学习,晚上补习,周末的课程表排得更是密密匝匝。
夜里她睡不着觉,人人都只看到她漂亮光鲜的一面,嫉妒羡慕,说她投得好胎,却从来没有人愿意去深究,这一路她又是如何走过来的。
哪里有天生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呢?众生平等,每个人都是背着自己的命运,一步步向前的。
这年寒假,沈放回家待了三天,赵一玫正在香港参加SAT考试,她没能等到他。
赵一玫走在香港人来人往的街头,抬起头,看到大屏幕上播着最流行的时尚广告,眼前有电车摇摇晃晃经过,有人在地铁站门口一边弹吉他一边唱歌。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从南到北,她独自站在香港街头,对他的思念几乎浩大到要将自己吞噬。而他所在的故乡,已经纷纷扬扬地落下雪来。
“沈放。”她在心头一遍遍地念着他的名字。
她比任何时候都期待冬天的来临,却又比任何时候都痛恨冬天的来临。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又是否会有片刻想起自己。
这年三月,赵一玫如愿以偿地收到了斯坦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同年夏天,沈放破天荒地从学校回来了。因为不是过年,他自然没有回别墅,回的是他自己在外面租的房子。赵一玫从沈钊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握着筷子的手在微微颤抖。
“一玫,怎么了?”赵清彤问。
“没事。”赵一玫若无其事地笑笑。
赵一玫知道沈放住处的地址,吃过饭后,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出门了。沈放租住的地方在老城区,是给老北京人住的居民区,满大街的梧桐树,夏日的蝉鸣声嘶力竭。
走在院子里,能看到遛鸟的大爷,悠然自得地下棋的老人,还有三五成群玩捉迷藏的小孩。做鬼的那一个趴在墙头,大声倒数计时:“三,二,—…”
当初沈放搬走的时候,赵一玫才十四岁,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选择这样又老旧又喧嚣的住处。而时过境迁,再走在这条路上,赵一玫突然懂了。
或许他的一生所求也不过这样,住在长长的时光里,和每一个市井凡人一样,过着柴米油盐、炊烟袅袅的每一天。有家可归,茫茫红尘,有一盏灯为他所亮。
赵一玫顺着陡峭的楼梯爬上七楼,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又拿出镜子左左右右地照了一番,然后深呼吸一口气,正准备敲门,上了年岁的防盗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站在里屋的沈放和走廊上的赵一玫四目相对。赵一玫张开嘴还来不及说什么,一个女孩就从沈放的身后走了出来。
陈砂。
赵一玫在看到陈砂的一瞬间,只觉得五雷轰顶,理智全无。她把刚才要说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像一只刺猬竖起全身的刺,咄咄逼人地大声质问沈放:“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放靠着门檐,淡淡地说:“不关你的事。”
陈砂一愣,想起两个人是兄妹的传闻,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儿,然后蹲下身穿好鞋,对沈放说:“那我走了。”
“我送你。”沈放说。
陈砂看了堵在门口的赵一玫一眼,没说话。沈放换了衣服走出来,当着赵一玫的面关上门。赵一玫就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和自己擦肩而过。
我一定是疯了,赵一玫想。只有疯了才会一听到他回来的消息,就不管不顾地跑来;只有疯了才会眼睁睁看着他和另外一个女人并肩离开。
六月的午后,室外是三十七摄氏度的高温,大地似乎都要被烤化了,楼道里却阴森冰冷。赵一玫独自坐在台阶上,一直等到日暮西沉,也没有等到沈放。
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老旧的居民房的另一侧,沈放靠在斑驳的石墙上,低下头,拿出裤兜里的火柴,轻轻划燃,再点燃手中的烟。
头顶是火烧云流动的黄昏,脚下的烟蒂落了一地。
想要说的话,无法传达的思念,就在这一堵上了年岁的石墙之外,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成为永远的秘密。
4
几天以后,赵一玫接到宋二的电话:“请你吃烧烤,来不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赵一玫问。
“有一段时间了。”宋二笑了笑,“听说你要去美国了?”
他还能听谁说呢?
赵一玫勉强笑了笑:“你回来了为什么不通知我?”
“太强人所难了,我正在试图忘掉你呢。”宋祁临半真半假地说。
赵一玫拿着电话,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宋二似乎猜到了她的反应,在电话那头笑笑:“好了,不跟你开玩笑,出来吧,有样东西要给你。”
“改天吧。”
“过时不候哦。”宋二在电话里报了一个地址,说,“赵一玫,你考虑清楚了。”
赵一玫一愣,这个地址,是沈放的住处。
她急忙换了衣服,飞奔而去。
待她扶着墙跑上楼梯,屋子的大门半掩着,她停下来,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进来吧。”宋二说。
赵一玫深呼吸一口气,顺着暖橘色的光走进去,这是她第一次踏入这间屋子。
八十多平方米的老房子,一个人住显得空荡荡的。墙纸和房间都已经很旧了,宋二盘腿坐在地上,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烧烤。他冲赵一玫挥挥手:“来,吃夜宵。”
赵一玫的视线穿过他,落在躺在沙发上的沈放身上。他穿了一件黑色T恤,手背搭在额头上,已经沉沉地睡去。因为太高,所以他只能蜷曲在沙发上,看起来像是纯良无害的小兽。
宋祁临瞥他一眼,大口咬下竹签上的五花肉,十分不屑地说:“喝多了,睡着了。”
赵一玫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小心翼翼地在宋二的对面坐下来。她面前摆了一个喝空了的酒杯,上面还残留着些许酒液。
赵一玫猜到这是沈放用过的杯子,又倒满酒,然后端起来轻轻地和宋二碰了碰。
等把一桌子烤肉吃完,宋二终于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指了指沈放:“这小子有心事,又不愿意和我说,喝闷酒自己把自己给灌翻了。你看着办吧。”
“人我是交给你了,”宋二临走前说,“说实话,赵一玫,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可是想想,这世间的事,如果每一件都要论个对错,那岂不是太无趣了。”
宋二离开以后,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赵一玫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沉默地盯着沈放看。可没想到下一秒,沈放的睫毛就微微颤抖,大概是要醒来了。
赵一玫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一个念头是要藏起来。她赶紧站起身,环顾四周,余光落在桌脚边新开的一瓶威士忌上。
那真是一瓶漂亮的酒,深棕的颜色,像是沉淀的岁月。突然之间,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赵一玫拿起酒瓶,仰头喝下一口,然后俯身来到沈放跟前,对着他的嘴唇,将辛辣的烈酒送入他的口中。
沈放在这一刻睁开眼睛,四目相对,他头痛欲裂,只觉自己是在做梦,一个绮丽而温柔的梦。
她的嘴唇就像羽毛一般柔软,他在沉醉中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这天晚上,赵一玫没有回家。她乘人之危,自作主张地霸占了沈放的床。房间里充满了他的气味,就像那瓶威士忌一样,浓烈而辛辣。
赵一玫躺在他的床上,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的全是沈放的眼睛。剑眉斜飞,写尽风流,他有一双让人入迷的眼睛。
想近一点,仔细看看你的脸。又想远一点,得到你的全部。
在床上躺了许久都没有办法入睡,赵一玫干脆起身,去书房找影碟来看。沈放这一点像沈钊,有一整面墙壁的影碟和唱片。赵一玫随便抽出一张,是布拉德?皮特的《燃情岁月》。
电影的开场,一片秋色无边的草原,似乎所有的传奇总是开始于最稀疏平常的一天。
崔斯汀要离开的时候,苏珊娜对他说:“I will wait for you forever.”
她所爱的人是个放荡不羁的浪子,于是她恳求他留下,可他没有回头。
多年后,崔斯汀终于回乡,那时苏珊娜已经嫁给了他的哥哥。她含着泪水,轻声说:“Forever turned to be too long.”
——永远实在是太远了。
两个小时的电影,片尾曲响起,舒缓的钢琴曲在屋子里回响。赵一玫眨了眨眼睛,想起身,又觉得倦意终于袭来。
电影的最后一句台词——他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赵一玫淡淡地想,究竟怎样才算死得其所呢?
她正出着神,书房的门被人推开,沈放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赵一玫。
舒缓的钢琴曲在两人之间流淌,电影重新播放,是一望无际的美国西部草原。
电影里的男人骑马狂奔,门口的沈放愣怔地看着赵一玫,半梦半醒间,他口干舌燥,声音沙哑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像是在自言自语。
赵一玫整个人陷在沙发里,从下往上看,窗外的月光落在沈放的脚边,照出他半身的凉意,一寸又一寸。
“那你对什么有瘾?”
黑暗中,赵一玫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的声音。
然后是沈放的声音,冷冷淡淡,从回忆里遥遥传来:“大概是一些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
一种情绪,一种困惑,一种难以言说的渴望。
赵一玫凝视着站在门口的沈放,感觉自己的心像是死过一次一样,起初是微弱地跳动,然后越来越强,越来越快。
她终于明白自己的渴望是什么了,她想要拥抱他,想要亲吻他,想要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站起身,慢慢地朝他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将手放在胸前,解开珍珠般圆润的纽扣,长裙顺着她年轻的身体如羽翼轻轻落地。然后她来到他的面前,他身上那件黑色短袖被压得皱巴巴的。他的肩线流畅,胸膛挺阔,到了腰处,又微微陷下去。漂亮的倒三角,那是人体最美的部位。
她吻上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她张开双臂,轻柔地环上他的颈脖。他的身体炙热,让她忍不住想要紧紧贴着他。
他身体里酒精的味道让她沉迷,月色缭乱,彼此的呼吸都已经紊乱。
梦境和现实重叠交织,朦胧的光洒满床铺,沈放只觉得大脑“轰”的一声,理智和情感都被酒精死死地堵住,只剩下眼前的她。踏着月色而来,纷纷扬扬的羽毛在她的周身落下。
他沉沉地吻上她柔软的嘴唇,她的身体就像一朵玫瑰在月色下绽放,她动情地回应着他的吻。她太美丽,太甜蜜了,让他沉沦,不愿醒来。
她的双腿勾住他起伏的后背,有细密的汗水渗出。她的长发在枕头上散开,缠绕,如流水一般。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她眼里的他却越来越清晰。他身体散发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撑起身子,对着他的肩膀咬下去。他的皮肤光滑紧实,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血管里的血在涌动,她对着他的左肩张开嘴。舍不得,也求不得,却又想狠狠地一口咬下去,让他记得。
他停下来,凝视她,轻声问:“赵一玫,为什么是你?”
她的眼睛在夜里亮得灼人,嘴唇微微张开,深情地回视他的眼睛。她勾起嘴角,得意地笑着说:“沈放,一直都是我。”
她还来不及闭上嘴,喉咙里就发出其他的细细的声音。无论前方是地狱还是天堂,她终于缓缓闭上眼睛。
月光落在他赤裸的背上,泠泠一片。
5
第二天,赵一玫睁开眼时,沈放已经醒了。
他坐在床头,赤裸着上身,手里捏着一支已经皱巴巴的烟,但顾及有她在场,始终没有点燃。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身边的赵一玫,忽地对上她睁开的眼睛。两人四目相对,令沈放有些措手不及。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失了态,手中的烟掉在床上,赵一玫还未彻底清醒,第一反应是又闭上了眼睛。
“赵一玫,”他收回目光,说,“我知道你醒了。”
他的声音低沉,性感而迷人,但是这些年,从这个声音里听到“赵一玫”三个字的次数屈指可数。
赵一玫仿佛被人硬生生地拽回现实中,她躺在他的床上,眨了一下又一下眼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这才慢慢想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和他四目相对,他漆黑的眼,依然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吻上去。
“沈放。”她欲言又止。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突然,他轻轻笑了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他问:“你想要什么?”
赵一玫一怔,喃喃自语地反问:“我想要什么?”
沈放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又恢复到从前那样,冷淡得无喜无怒,仿佛刚刚她睁眼看到的那个目光只是一个幻影。
赵一玫被他的姿态激怒,有些破罐子破摔:“你能做什么?你会对我负责吗?”
他冷冷地看了赵一玫一眼,说:“我不会。”
“谁说要你负责了!我…”
“赵一玫,”他忽地打断她的话,“我不会对任何人负责。”
“沈放,”赵一玫将手背搭在额头上,偏执地问,“你爱我吗?”
沈放一怔,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问。
他看着她的脸,在心底问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里,他的生活中,到处都是这个人?
他明明恨她、厌恶她,巴不得她消失在自己面前,甚至在这一夜以后,他可以用最难听的言语来羞辱她,但在她问他“你爱我吗”的时候,为什么他会觉得难过呢?
他手握成拳,青筋暴起,然后又轻轻松开。
“不。”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冷。
单人房里没有拉开窗帘,所以光线晦暗不明,让人看不见他的脸。莫文蔚唱过:也许你的心是单人房,多了一个人就会显得紧张。想看一看你最初的模样,你脱下来的伪装,你会怎么放。
良久的沉默过后,赵一玫终于点点头,又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她说:“好的,我知道了。”
赵一玫回到家中,却没想到赵清彤坐在客厅的最中央,满脸怒气地等着她。她还来不及换下衣服,赵清彤已经厉声问道:“你昨晚去哪里了?”
她彻夜不归,赵清彤想必也找了她整整一晚。赵一玫知道自己太过任性,让母亲担心了,却又不知她对自己的行踪知晓到了何种地步,于是心虚地站在门口,不敢抬头看赵清彤。
“不说是吗?”赵清彤冷笑一声,“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
她拿起面前的玻璃杯,狠狠地砸在大理石地板上,指着赵一玫道:“荒唐!”
“你看看你自己!你是个女孩!你还要不要脸面了!赵一玫,你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我所有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赵一玫看着滚落在地的玻璃碴,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疼痛,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如它们一样,不知何时已经碎成一粒一粒的。
“赵、一、玫,”赵清彤冷冷地看着她,赵一玫这还是第一次在母亲脸上看到这种冰冷的神情,“你死了这条心!”
“为什么!”赵一玫说,“我连爱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吗?”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我知道。”赵一玫看着自己的母亲,目光坚定,声音却无比温柔,她说,“爱是为之生,或者死。”
赵清彤高高地扬起手,意料之中的那一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赵一玫愣怔地看着赵清彤,勾勾嘴角,自嘲地笑道:“妈,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马上离开北京,去美国读书,没得商量。”赵清彤斩钉截铁地说。
“妈妈!”赵一玫冲着赵清彤的背影大喊。
赵清彤绷直了背,头也没回地离开,剩赵一玫独自留在原地。
她也有过十八岁,她也爱过一个人,她也曾以为爱是生命的全部。可这样的一生,实在是太痛苦了。
赵一玫是她从小就当公主和心头肉的女儿啊,她又怎会舍得让自己的女儿走上这一条路。
“一切都还来得及。”
赵清彤在心中安慰自己,她还那样年轻,人生还有无限的可能,等她去了更遥远更广阔的地方,一定会遇到别的什么人的。
她会回归正常的、笔直的、光明的那条路。
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她可以爱上其中的任何一个,却唯独不能是沈放。
世俗不容,伦理不容,道德不容,天意不容。
她也不容。
6
这天下午,沈放回了沈家别墅一趟。
他用钥匙打开门,赵清彤拿了衣架上的包正准备出门,看到他,她的眉头一蹙,将包放下,说:“我正准备去找你。”
沈放抬起头,看到通向二楼的楼梯处一抹红色裙摆一闪而过。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知道是谁在仓促之下躲了起来,不愿意见他。
赵清彤强装客气地说:“我们可以谈谈吗?”
沈放站在入口处,一动不动,淡淡地说:“您说。”
“是关于一玫的事。”
赵清彤看了他一眼,说话的时候她的背挺得很直,沈放总算发现赵一玫的习惯是从何而来的了。越是狼狈,越是受到侵犯,就越是要昂首挺胸。
“你们俩实在是…太荒唐了…她还小,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作为她的哥哥,作为一个男人,你竟然…”
听到“荒唐”两个字的时候,沈放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荒唐?他想,七年前,自己也用了同样的词语指责赵清彤和沈钊。
荒唐吗?他和赵一玫?确实荒唐。
下一秒,沈放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赵清彤,说:“她已经成年了,她足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赵清彤说:“你会毁了她的。”
“没有人可以毁掉她的人生。”沈放面色平淡地陈述。
“有。”赵清彤盯着沈放的眼睛,下一句话,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爱情可以毁了一个女人一生。”
沈放猛地抬头,愤怒地看着赵清彤。
两个人沉默地对峙着,赵清彤和沈放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是他那个因为被男人抛弃而发疯,只能在医院里度过余生的可怜又可悲的母亲。
爱情毁了她的一生。
言语伤人,不似刀刃带血,却比刀刃更加锋利。
这一刻,沈放觉得有人强行将他心底某样重要的东西给夺走了。他突然无比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他保护不了自己的母亲,也给不了那个女孩幸福。
荒唐,既然是荒唐,他想,那就到此为止吧。
“伯母,”沈放冷笑着开口,虽然用的是尊称,但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尊重,“说句难听的,您有这闲工夫来威胁我,还不如回去管管您的女儿,让她不要那么天真,以为对一个男人投怀送抱,就能得到他的心。”
赵清彤没想到他竟会说出如此直白的话语:“你…”
“怎么?”沈放挑挑眉,“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然后他又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还是说,您就是这样对我爸的?所以也这样教自己的女儿?”
“沈放,我和你爸爸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沈放反问,强忍住心中的怒火,说,“您忘了刚才自己说过什么了吗?爱情可以毁了一个人的一生。”
“你毁掉的人生,拿您的女儿来抵,不是正合适吗?”
赵清彤气得高高地扬起手,想要一巴掌扇向沈放。他却镇定地伸出手,在空中一把抓住赵清彤的手腕。
沈放冷冷地说:“赵夫人,请自重。”
这时,躲在二楼的赵一玫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愤怒地出现在楼梯口,大喊:“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