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着赵一玫要离开,可赵一玫却回过头,轻声说了一句:“沈放。”
她的声音很小,却在各种杂乱的声音中被他神奇地捕捉到了。他突然抬起头,看着她。
隔着五米,不,大概只有三米远的距离,他冷冷地看着她。
“赵一玫,我说过什么,你听不懂吗?”
他说:“滚。”
眉头上又有鲜血流下来,她目之所及的世界,也变得一片血红。
3
“Eagle”找主唱的消息一发布,高三(七)班立刻在全校火了,每天下课或是放学后都会被女生们围得水泄不通。
其中百分之八九十都是冲着沈放来的,他长相英俊,为人冷漠,许多同班的女生几年都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灰姑娘的梦还是要有的,万一成真了呢?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报名的人,居然是赵一玫。
赵一玫搬着凳子,颇为狂妄地往音乐教室门口一坐,排在后面的女生个个都噤了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沈放见迟迟无人进来,从里面推开门,就和赵一玫撞了个正着。
沈放看到她,整张脸阴沉下来:“你…”
“我要报名。”赵一玫从凳子上站起来,看着他的眼睛。
沈放冷笑道:“不行。”
赵一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他拒绝,面子上挂不住,愤怒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沈放不怒反笑,“赵一玫,你说为什么?”
她的眉梢还贴着一块白色纱布,她骗了所有人,说是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医生说再等几天就可以摘掉,没什么大碍。她不是疤痕体质,所以不用放在心上。
可只有她和他知道,这道疤是从何而来。
沈放绕过她,冲着身后畏畏缩缩的女生问:“都是来试音的吗?”
他语气冷淡,加上刚才和赵一玫硝烟味十足的对峙,后面的女生一时也没人敢上前。
“我。”
包括沈放在内的众人一起回头,只见一个个头矮矮的女生站在最后一排。旁人下意识地让开路,她走上来前,赵一玫这才清了她的面容。
雪白的脸,很黑的发,很黑的眼,淡粉色的唇,她似乎毫不介意赵一玫的打量,直直地抬起头,一双深似幽潭的黑眸撞入赵一玫的眼底。
赵一玫突然没由来地感受到一种恐惧。因为她还认识一个人,有着同样淡漠疏离的眼。
赵一玫抬起头,愣怔地看向沈放。沈放对着小个子女生微微颔首:“你叫什么名字?”
“陈砂。”女孩淡淡地说。
“跟我进来吧。”
“等一下!”
赵一玫横挡在教室门口:“凭什么!是我先来的!”
沈放和陈砂都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赵一玫。赵一玫心中惶恐,一咬牙,决定无赖到底:“我是不会让开的。”
沈放冷冷地看她一眼,正准备开口,宋祁临就走了出来。看到这架势,不用猜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笑嘻嘻地上前,勾住沈放的脖子,再笑嘻嘻地冲着赵一玫招手:“赵小妹,过来过来。”
等到赵一玫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宋二小声问:“想好唱什么歌了吗?”
赵一玫茫然地摇头,宋二叹了口气,安抚她:“那就让陈砂先吧,她之前参加歌唱比赛进过全国赛,觉得没意思就退出了,音色和唱功都很厉害的,要不你听听看?”
赵一玫跟在宋二身后,满腹不服地进了阶梯教室。乐队的成员都在,沈放是架子鼓手,没有把乐器搬来。陈砂的个子真的很矮,裹在松垮垮的校服里。可她却径直走到沈放面前,淡淡地开口:“你可以帮我伴奏吗?”
赵一玫心中暗自得意,想着沈放定会让她下不来台。谁知沈放却伸出手,一把捞走了吉他手的乐器,拨了拨,冲陈砂点了点头。
陈砂选的歌是王菲的《人间》,倒不让人诧异。正是王菲如日中天的年代,KTV热门金曲榜前十都是她。
“不是所有感情都会有始有终,孤独尽头不一定有惶恐。”
陈砂一开口,周围嘈杂的声音就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这个小女孩,她身体里像是蕴藏了无数的力量。
赵一玫猛地转过头,愣怔地看着沈放。他手上弹着吉他,坐在阶梯教室的长桌上,抬头凝视陈砂。
“但愿你的眼睛,只看得笑容,但愿你以后每一个梦,不会一场空。”
那一刻,赵一玫忽地觉得心中痛楚,像是有千万支绵针细细地扎在她的胸口。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想要捂住耳朵,不想再听到丁点陈砂的声音。为什么她的歌声会让自己那样悲伤?
陈砂此时唱完了最后一句:“但愿你会懂,该何去何从。”
音乐戛然而止,陈砂将话筒搁在讲台上,双手插在衣兜里,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
宋二用胳膊肘捅了捅赵一玫:“赵小妹,该你了。”
赵一玫回过神,看到沈放已经把吉他还给吉他手,走到窗边,事不关己地望着外面。他的态度十分明显,他只为陈砂伴奏。
气氛正尴尬着,宋二揉了揉鼻子,又得来帮这两个人收拾烂摊子。宋二拿起吉他,对赵一玫说:“赵小妹,我给你伴奏,不要嫌弃哦。”
被无视的吉他手在一旁敢怒不敢言。
赵一玫任性地说:“我也要唱王菲的歌。”
“好好好,”宋二笑眯眯的,“哪一首?”
赵一玫下意识地抬头朝着沈放望去,他靠在窗台边,似乎在听,又似乎没有。
于是她脱口而出:“《但愿人长久》。”
她穿了一件黑色的长毛衣,马丁短靴,露出一截光洁白皙的小腿。全校只有她一个女生这样特立独行。头发散散地在脑后绾了个髻,三七分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她站在逆光的位置,漫不经心地将话筒在话筒架上固定。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她连十八岁都没有,沈放望着窗外,淡淡地想,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悲欢离合,什么叫阴晴圆缺,什么叫此事古难全。
她只管放肆而鲜明地活着。
尾音淡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沈放终于回过头,漆黑的双眼对上赵一玫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完了吗?”
赵一玫没说话。
他推开门:“下一个。”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乐队别的成员吞了吞口水,感觉山雨欲来风满楼。
赵一玫看着沈放,心头冒出一股怒火,愤怒地将话筒一摔,道:“谁稀罕你和你的破乐队!”
然后她弯腰拿起自己的背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巴不得早一点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赵一玫赌气跑出去,走到街上,才发现下雨了。雨来得突然,她只能躲在屋檐下,身后的商场在放谢霆锋的歌,报刊亭外清一色挂着他的巨幅海报。
赵一玫盯着海报上的他的脸,觉得十分讨厌。因为他英俊的五官依稀让她想到沈放。
彼时正是2002年,沸沸扬扬闹了两年的锋菲恋终于狼狈地结束了,这场年龄相差十一岁的姐弟恋,结束得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各家媒体沾沾自喜地评价——这才合情合理。
情理是什么?世俗是什么?赵一玫盯着海报上穿着红色上衣的谢霆锋,盯着他桀骜不羁瞧不起全世界的眼神。
她伸出手,撕掉橱窗外的海报,撕掉那张和沈放极其相似的脸。
爱情,又是什么?
4
“Eagle”乐队的主唱定了下来,是陈砂。
这件事在学校又引起了轩然大波,赵一玫当众被打脸,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校园生活本就枯燥乏味,就指望着这群风云人物能折腾点热闹来看。堂堂赵大公主,竟然真被一个瘦小的女孩给比了下去。
但也就是私下里传得开心,当饭后谈资,并没有人真的为此感到开心。因为比起赵一玫的盛气凌人,陈砂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扰的冷气。赵一玫活得张扬放肆,对周围的人总是客气礼貌,从来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真的有事要找她帮忙,她都很少拒绝。
而陈砂,她似乎生来孤独,并且不愿意融入这个世界。赵一玫好几次在学校里看到她,把脸裹在黑色的大围巾里,走在离人群很远的地方。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赵一玫就和陈砂在食堂狭路相逢,并直接杠上了。
当时正遇上用餐高峰期,赵一玫排队打完饭,发现附近的餐桌都满员了,只好转身往更远处走。食堂的地板终年油腻,冬天又穿得厚,赵一玫一个没注意,脚下趔趄,手中的餐盘被打翻,饭菜正好泼在了迎面而来的陈砂的身上。
上一秒还闹哄哄的食堂顿时寂静下来。
滚烫的菜汁顺着陈砂的头发流到身上,她掀起眼皮,冷冷地看着赵一玫。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赵一玫连声道歉,从包里翻出纸巾递给她。陈砂还是一声不吭地盯着赵一玫,也不接她递过来的纸巾。
这时候,不知道谁尖声尖气地说了一句:“这还不是故意的啊?都往人脸上泼了。”
赵一玫心中冷笑,平时没见你们谁和陈砂关系好过,这时候倒都帮着她说话了?
“心眼这么小,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跟蛇蝎一样。”
“刚刚是谁说话呢?”赵一玫转过身,对着坐在饭桌前的一帮学生说,“站出来,再说…”
赵一玫话还没说完,脑子突然“嗡”的一声,因为她看到沈放和几个男生正推门而入。
沈放抬起头,和她四目相对。完蛋了,赵一玫整个人像蔫了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沈放刚走进食堂,就看到站在中央的赵一玫,还有她对面浑身狼狈的陈砂,不锈钢餐盘打翻在地,陈砂脚边的米饭散乱不堪。
“怎么回事?”宋二问。
其他人见乐队的人来了,自然而然地认为陈砂有了靠山,知道赵一玫完蛋了,更是七嘴八舌地挑起事来——
“宋二公子,你们乐队的主唱可是被人欺负了。”
“对啊对啊,这么当面羞辱人的,还是第一次见呢。”
赵一玫根本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她的心从沈放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乱了节奏,现在更是不可遏制地狂跳起来。
她心中懊恼,觉得是自己出门没看黄历。毕竟这件事在别人来看,都会觉得是自己为了主唱一事耿耿于怀,趁机报复陈砂,更何况…这个人是沈放。
误会就误会吧,赵一玫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他那样烦她,多一件不多,少一件她还怕不够呢。
赵一玫看着沈放,将手中的纸巾捏成一团,然后垂下手臂。
她看着沈放面无表情地径直经过自己身边,走到陈砂面前。他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罩在陈砂身上,陈砂一脸错愕,不可思议地抬头望他。
沈放抬头看了看挂在食堂中央的时钟,淡淡地道:“我带你出去重新买件衣服,还来得及上课。”
然后他双手插在套头衫前的大衣口袋里,抬脚从另一张门出去。陈砂在原地犹豫了三秒,穿上沈放的外套,跟在了他的身后。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好让陈砂跟上自己的步伐。
两个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在食堂的侧门,全场鸦雀无声。
自始至终,沈放都没有看赵一玫一眼。
宋二大声咳嗽了一声,怒道:“看什么看!吃你们的饭!本少还饿着肚子呢,谁再多说一句,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看热闹的学生们缩缩脖子,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赵一玫的大拇指指甲深深地掐入手心,脸上却一派平静,转过身去,从食堂的正门离开。
她挺直了背脊,就算败得溃不成军,也要摆出一副骄傲的姿态。
赵一玫独自回到教室里,拿出耳机,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听歌。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摘掉了她的耳机。赵一玫睁开眼,就看到了宋二笑嘻嘻的一张脸。
他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关东煮和热奶茶放在她的桌子上。
“你不饿啊?”宋祁临白了她一眼,“快趁热吃了。”
赵一玫看着眼前腾起的白雾,心中一软,嗫嚅道:“谢谢。”
“可别谢我,”宋二似笑非笑的看着赵一玫,“谢你哥去。”
赵一玫一愣,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对上宋祁临的一双眼睛:“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宋二耸耸肩,“这是他给你买的。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回头我又得挨揍了。不过话说回来,赵小妹,我可真得感谢你,自从你出现以后,我终于有了坑他的机会…”
一次性筷子还握在手上,赵一玫却一口也吃不下去。
“你开玩笑的吧…怎么可能…”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宋祁临叹了口气:“主唱的事情…你别怪他,他是就事论事。”
“我知道。”赵一玫说,“陈砂唱得比我好,我心服口服。”
“可别人都说是他针对你,只要你不这样想就好。”
“他难道还不够针对我吗?”
“算起来,你和他认识很长时间了吧,以前还在一个屋檐下住过。”宋祁临好奇地看了赵一玫一眼,“难道这么久了,你都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吗?”
宋祁临望着窗外,严冬来临,万物都已经凋零沉睡,他漫不经心地说:“他比谁都绝情,却又比谁都温柔。”
赵一玫低下头,伸手去摸那杯纸杯装的大号奶茶,一股温热从指尖传到心底,却让人鼻头一酸,她轻声说:“我知道的。”
5
这年的元宵节,“Eagle”乐队在天津举办换了主唱以后的第一次live。
那是宋二住的大院里的一位哥哥开的清吧,就开在海边,选在元宵节这天开业。为了图个喜庆,让宋二他们来撑撑场子。
宋二除夕夜的时候专门打电话来邀请赵一玫:“说不定是我们学生时代的最后一次演出了,来吧,就当是个纪念。”
赵一玫是在客厅接的电话,话筒是镀金的欧洲古董,旋转的拨号盘,她的手指放在因为年月而剥落的罗马数字上,抬起头,愣怔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沈放。
过年期间,他被沈钊给强行叫了回来,说他又不是无家可归,一个人过年像什么样子。沈钊和赵清彤坚持要看春晚,他再不耐烦,也只能坐在一旁,抿着嘴一声不吭地陪着。
他没有告诉过她乐队的事,他似乎什么也没有告诉过她。
哦,除了一件事——
那天在医院里,他冷冷地看着她,说:“躺在那里的人,是我的母亲。”
赵一玫收回目光,轻声回答宋二:“我就不去了,欢天喜地的日子,白白给人添堵。”
这天夜里,赵一玫失眠睡不着觉,爬起来打开电脑。北京到天津的火车,两个小时的距离。
你不是不邀请我吗,赵一玫一边抢票一边不屑地想,那我就自己堂堂正正地去。
等真的到了元宵节那天,赵一玫站在人山人海的火车站,还是傻了眼。赵大公主长这么大还是生平第一次坐火车,偏偏遇上硬座加春运。
旁边有情侣在别离,热吻和拥抱,短短几步路,却似是跨过万丈红尘。
赵一玫别过头去,站起身,把票放在椅子上,走出火车站拦下一辆出租车。她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对司机说:“去天津。”
等赵一玫抵达宋二说的海边,侥幸靠着运气找到了那家清吧时,演出还没有开始,屋子里早已坐满了人。但观众们都很安静,背景音乐在放carpenters的Yesterday once more。赵一玫走到吧台,点了一杯柠檬红茶。
服务员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姑娘,你要点的是长岛冰茶吧?”
“不,”赵一玫强调,“柠、檬、红、茶。”
晚上七点半,演出开始,全场的灯光暗下来,然后是爆发般的歌声:“ You are the moonlight of my night every night, giving all my love to youIf I lose everything in the fire, I’m sending all my love to you.”
暗蓝色的光打在陈砂身上,她站在舞台中央,画了很浓的妆,眼影闪着金光。她抬起头望着台下,和那个在学校里弱不禁风的小女孩简直判若两人。
灯光一一在乐队成员身上亮起,唯独沈放一个人坐在最后,光和影在他的身上切成两个世界。他低下头,行云流水般地敲打着面前的架子鼓,他的侧脸如刀锋般分明。
第一首抒情的歌曲唱完,沈放忽地抬手后,是一段酣畅淋漓的个人solo。鼓声催人,一下一下敲在人的心头,视觉和听觉在这一瞬间战栗。
全场尖叫起来,灯光闪烁,陈砂一把抓住话筒,下一首摇滚歌曲紧跟而来。
气氛终于被推到高潮,赵一玫愣怔地望着台上的沈放。
这一年,他十八岁,男孩和男人之间最模糊的界限。那样年轻的身体里,究竟蕴含着多少力量。
她想要跟所有人一起尖叫、跳跃,为他疯狂。
可她什么也没有做,因为她看到了站在他身边的陈砂。赵一玫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将面前的玻璃杯中的柠檬水一饮而尽。
她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她想要站在陈砂的位置,沈放身旁的那个位置。
服务员一边擦着杯子,一边笑着跟她搭话:“他真是帅爆了,不是吗?”
赵一玫沉默不语,酒保将她的沉默当成默认,吹了声口哨:“像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应该都爱这一款吧。”
“不,”她猛地抬起头,说,“那不是爱。”
对她而言,爱应该是比那更深刻的东西。
是在生死的一刹那,他为她挡下刺来的一刀,将她紧紧拉住。
是在滂沱的大雨中,她抱住他炙热的身体,号啕大哭。
她真是疯了,赵一玫想,她才不要什么柠檬红茶呢,她要的是长岛冰茶。
乐队演出结束后,卸完妆换好衣服已接近零点,万家灯火的元宵夜也终于回归寂静。
大雪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老板让司机送乐队成员回住处。宋二在前面和老板聊天,沈放走在最后面。准备上车前,他的余光忽地扫到不远处的灯下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等我一下。”沈放突然停下脚步。
沈放抬脚,绕过木头搭建的房子。在另一边拦不到出租车的赵一玫冷得蹲在街上,她穿着黑色长靴,短款外套,露出一截光滑的大腿,低头冲着双手使劲地哈着热气。
雪花在她的四周纷飞,就像是发光的羽毛。
她没有看到沈放,重新站起身,试图拦下一辆驶过来的出租车。沈放拉开自己的外套拉链,顿了顿,又重新将手放回衣兜里,走到她的面前。
他的一双眼睛漆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等我一下。”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问她要去哪里。
赵一玫有一瞬间的错愕,回过神后,就看到他走到乐队成员那边,和他们说了些什么,其余人就上了一辆车离开了。然后他才重新走到她面前,剩下的一辆车开到两人面前,沈放拉开车门:“走吧。”
赵一玫经过他身边上车的时候,轻声说了句“谢谢”。
不需要问他去哪里,她知道,他会带自己回家。
上了车后,沈放靠着车窗沉沉地睡去,他大概是太累了。
车子驶入又深又大的隧道,暖橘色的光透进来,明明灭灭的光落在他英俊的侧脸上。车内暖气很足,他脱掉了外套,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深灰色毛衣。赵一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在两车交会的一刹那,看到他的睫毛微微有些颤动。
赵一玫忽地笑了,原来他并没有睡着。
6
这年元宵节,最后一场雪落完以后,北国渐渐迎来春天。
赵一玫深爱着四月,早些的玫瑰已经开了,她就出生在四月。
事故发生的那天清晨,赵一玫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一连拉断了三根皮筋才把头发扎好。
第一节是英语课,老师惯例发报纸进行周考。第二节课语文老师请了假,由数学老师连上接下来的三堂课,全班同学一振哀号。
赵一玫十分清楚地记得,那天她一连错做了三道数学选择题,都是很简单的题目,可她的心思有些飘忽不定,便按照直觉随便选了。
老师讲到第一个排列组合的时候,沈放出现在教室外的窗户边上。
窗上凝结了厚厚的一层雾,他用手擦掉,露出影影绰绰的人影,并敲了敲窗户。赵一玫正好坐在窗边,转过头看到他,心里不知为何“咯噔”了一下。
赵一玫走出去,沈放没说话,一直带着她走到学校门口,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了那里。
“你妈让你回去一趟。”他说。
“出什么事了?”
沈放也不拐弯抹角,直直地看着赵一玫,说:“你爸的飞机出事了。”
沈放一路沉默,陪着赵一玫回了家。赵一玫浑身都在颤抖,脸色苍白得可怕,不哭不闹,如坠冰窖。
赵清彤和沈钊就站在门口,赵清彤眼眶通红,赵清彤的脸上带着妆,可即使再浓的妆也掩盖不住她的憔悴。
赵一玫还算镇定:“出什么事了?”
问完她自己都忍不住自嘲地笑了,飞机出事,还能有什么事?
没有人回答她,赵一玫在北京的春天里不知道站了多久,突然一阵风过,她才觉得心中空空荡荡的,似乎缺少了很重要的一块。
她顿了半天才开口说:“妈,你不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