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觅棠站在床边,望了一眼沉睡的爹爹。她重新看向姚婉姝,语气生硬地说:“这是药味儿,你喂爹爹的不是茶,是药。”
“是、是……醒酒的药茶!”
殷觅棠没说话,盯着姚婉姝很久,然后毫不客气地说:“你起来。不要坐我爹爹的床,回去坐你自己的床。”
姚婉姝的脸上有些尴尬,一个四岁的孩子这样与她说话,她有些抹不开脸。可是对于殷觅棠说的话,她根本没法反驳。她讪讪站起来,赔着笑脸说:“四姑娘,我只是好心。”
殷觅棠完全不买账,盯着姚婉姝,“你走。”
“四姑娘,我……”
殷觅棠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忽然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然后尖声惊叫起来。
“啊——”
别看她人小,可是小孩子全力尖叫起来,声音可不小,而且因为尖细,十分刺耳。
姚婉姝慌了,她看一眼皱眉将醒过来的殷争,慌慌张张地把汤碗放在一旁,她想去抱殷觅棠,却下意识地捂住殷觅棠的嘴。
殷觅棠像个小泥鳅一样躲开,她站在墙角,背后紧紧贴着墙壁,继续捂着耳朵尖声惊叫。
“啊——啊——啊——”
很快,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大群人从外面涌进来。
“这是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儿了?”
姨太太和姚素心也混在涌进来的人群里,母女两个看见姚婉姝的时候都愣了一下,脸上神色变幻不停。
王妈妈推开前面的几个仆人,扫一眼屋中情景,隐约猜了个大概。
姚婉姝心里暗道一声不好,急忙解释:“没什么别的事儿,我也不知道四姑娘怎么就……”
她指向殷觅棠,殷觅棠却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豆大的泪珠儿一颗接着一颗从小脸蛋儿上滚落下来。
王妈妈狠狠剜了姚婉姝一眼,疾步走过去,把殷觅棠抱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着她:“四姑娘不哭,不怕不怕了……”
殷觅棠哭得胸口喘息不歇,她扭过头,小手指着姚婉姝:“要她走!”
王妈妈虽然在府中资历很高,可毕竟是个下人。她没看姚婉姝,而是看向一旁的姨太太。姨太太的脸上红一道白一道,“是这孩子不知分寸了!”
她立刻扭着姚婉姝的胳膊,拉着她往外走。姚婉姝低着头,使劲儿咬着嘴唇,下唇沁出一似血痕。
王妈妈对屋子里的下人使个眼色,然后继续哄殷觅棠:“四姑娘,大爷昨天喝了些酒,现在还睡着。咱们不吵他,回去好不好?等大爷醒了,老奴再抱你过来瞧他。”
“不好!”殷觅棠使劲儿摇头,她在王妈妈的怀里挣扎着。王妈妈怕她摔着,忙蹲下来,将她放下。
殷觅棠转身朝着架子床跑去,她踢了鞋子爬上床,盘腿坐在殷争的身边,认真地说:“我要和爹爹睡。”
屋子里的下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好,都询问似地看向王妈妈。
王妈妈也犹豫,她笑着劝:“屋子里酒味儿这么浓,棠棠晚上要睡不着的。”
殷觅棠摇头,她将殷争的手臂拉开,枕着他的胳膊躺下。
“我能睡着!我就要在这里睡!”她睁大了眼睛,死死抱着爹爹的胳膊。
“四姑娘……”王妈妈朝她走过去。
殷觅棠死死抓着爹爹的胳膊,嚷:“你不能欺负我是小孩子随便抱我走!我以后都不要你抱!”
她瞪大的眼睛里噙着圆圆的泪珠儿。
王妈妈瞧着于心不忍,她忙说:“好好好,咱们棠棠今晚在这儿睡。妈妈给你盖被子好不好?”
殷觅棠怀疑地望着她,许久地打量之后,眼中的敌意才消去一丁点。
王妈妈急忙让下人又抱来一床被子,仔细给殷觅棠盖好,又说:“四姑娘,老奴让陈妈妈在外面守着,夜里要是睡不好喊一声。”
殷觅棠点头,可眼中的警惕还没有尽数消去。
王妈妈轻叹了一声,将床幔放下,又熄了灯,吩咐下人们在外面守着。她走出屋,回头望了一眼,疾步往大太太的屋子走去。大太太已经睡下了,还不知道这边的事情,王妈妈一时拿不准要不要现在把她喊醒。她沉吟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等明早大太太醒了再说。
夜色慢慢侵袭,殷觅棠开始犯困了,可是她不敢睡,也不想睡。她怕还有坏人要来害她爹爹。
屋子里的酒味儿的确很浓,刺鼻的酒味儿钻进她的鼻子里,惹得她想打喷嚏,可是她担心吵着爹爹,只好忍下来。她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仰着头,望着熟睡中的父亲。刚刚闹得那么大,殷争几次皱眉,甚至呓语了几句,却始终没醒过来,如今睡得更熟了。
殷觅棠往爹爹的怀里又靠了靠。
谁都别想欺负她爹爹,哼。
殷觅棠的眼皮几次合上又睁开,最后终于合上眼睛躺在爹爹的怀里睡着了。
矮子
“啪!”大太太将茶盏摔到地上,地面上已经被她摔碎了好几个瓷盏,大片茶水污渍和碎片。
屋子里只有王妈妈一个下人,其他下人都躲在院子里,一个个大气不敢喘,走起路来都恨不得变成猫儿。
“太太,您息怒。别伤了身子才是!”王妈妈绕着地上的碎片和污渍走到大太太身边。
大太太勉强压下一口气,问:“棠棠醒了没有?”
“还没有,许是昨晚上睡得迟,现在还没醒过来。大爷临上早朝前,让丫鬟在屋子里守着,由着四姑娘睡足。”
“大爷早上什么神情?还说了别的没有?”
“没有。”王妈妈摇头,“下人也不知道大爷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丫鬟进屋的时候,就看见大爷抱着怀里的四姑娘,瞧着像是早就醒了。大爷一直到不走要误了早朝才放开四姑娘。”
“让大爷身边的小厮看紧点,不许大爷再喝酒!他一向滴酒不沾,现在竟也学会借酒消愁了……唉!”大太太叹了口气,站起来。“扶我过去。”
王妈妈应着,急忙去扶大太太,她心里明白大太太是希望四姑娘醒过来一眼瞧见她。王妈妈忽又想起一事,试探着说:“姨太太一早派人过来好几趟了,您……”
“不见!”大太太的脸色瞬间又冷了下来,“没脸没皮的东西!”
王妈妈就不敢再提,扶着大太太往殷争的房里去了。快走到时,大太太忽然问:“赵妈妈在庄子里如何了?”
王妈妈了然,立刻说:“规规矩矩的,做事儿也利索,就是想四姑娘想得紧。您知道的,四姑娘是她奶大的。”
大太太点点头,没说别的,推门进了屋。王妈妈明白大太太恐怕还要把赵妈妈在庄子里放一段时日。这一旦是和殷觅棠有关的人事,大太太总是格外严厉。
今日外头有风,因为殷觅棠还睡着,下人们不敢开窗,所以即使过了一夜,屋子里的酒味儿仍没有散去。大太太一进屋就皱了眉。她挑开床幔,看见殷觅棠乖乖睡着,小脸红润。她叹了口气,悄声坐在床沿守着她。
殷觅棠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一会儿喊爹一会儿喊娘。
“棠棠,醒醒。”大太太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肩膀。
殷觅棠睁开眼睛,一时之间双眸有些呆呆的。她望着大太太好一会儿,才软软糯糯地喊了声:“祖母……”
“诶!”大太太急忙把她抱到怀里,“棠棠睡饱了,不能再睡了。”
殷觅棠趴在大太太怀里又揉了揉眼睛,显然还有些困顿。可是下一刻,她猛地睁大眼睛,嚷:“爹爹!有人要害爹爹!”
大太太心里一酸,忙一边拍着她,一边哄:“没事儿了,都没事儿了,没人能害你爹爹。你爹爹已经去上早朝了。”
殷觅棠仰着头望向大太太,半信半疑:“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大太太还没说话,王妈妈就疾步从外面进来,说:“太太,大爷回来了!”
“这么早?”大太太有些惊讶。
“爹爹!”殷觅棠则是松开大太太,跳下床,光着小脚丫往外跑去,她刚跑出门槛,就撞在殷争的腿上。
她“唔”了一声,揉着自己的小脑门。
“撞疼了?”殷争蹲下来,拉开她的手,给她吹了吹。
殷觅棠立刻使劲儿摇头,“不疼,不疼!”
殷争见她光着脚,就把她抱了起来,吩咐下人去打水。
“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大太太问。
“下了早朝就告了假。太上皇和太后回宫,今日早朝也提前结束。”殷争说着,把殷觅棠抱到一旁的椅子里。
他挽起袖子,从丫鬟手里接过湿帕子小心翼翼地给小女儿洗脸,然后又蹲下来给她洗脚。小女儿的小脚丫很小很小,还没有他的手掌大。
“爹爹,你终于醒啦?”殷觅棠弯着腰,去扯爹爹向下滑的袖子。
殷争看了一眼下滑的袖子,将手腕递给她。殷觅棠煞有其事地给爹爹重新挽袖子。
大太太立在一旁看着父女两个如此,她悄声叹了口气。
殷争一边给殷觅棠洗脚,一边背对着大太太,说:“母亲,您先回去吧。我回来的时候听见下人说祖母喊您。”
他顿了一下,“儿子下午过去与您说话。”
大太太知道殷争告了假定是为了昨天的事儿,可是听着儿子疏离的语气,她心里不太舒服。她竖了眉,怒道:“冷脸给谁看?难不成你以为人是我安排的不成!”
殷争仍旧低着头给殷觅棠洗脚,语气淡淡:“是儿子自己醉酒,怪不得别人。”
“那你拿出这个样子给谁看!”
“爹爹,不吵……”殷觅棠白了小脸,去扯殷争的袖子。
“嗯。父亲和祖母没吵。”殷争抬头对女儿笑了一下。
大太太看了殷觅棠一眼,就把满肚子抱怨、责备的话咽了下去,甩了袖子,大步往外走。她往外走,脚步越走越急,后面的王妈妈险些跟不上。她忽然一阵眩晕,眼前一黑,脚步跟着踉跄。
“太太!”王妈妈急忙跑过来扶住她,又把她扶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她蹲下来,捋着大太太的胸口,给她顺气。
“我!”大太太狠敲了两下自己的胸口,“十岁没了父亲,嫁到殷家没几年死了丈夫,女儿夭折,二儿子远在千里之外,大儿子又跟敌人似的!大儿媳领着俩孙女跑了!现在就连亲妹妹都来坑我!想害我的儿子,让我里外不是人!”
她几乎是低吼出来,伴着眼底迅速蔓延的血丝。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嗦。
“太太您别胡思乱想。老奴昨儿私自做主将姚婉姝扣下仔细询问,这事儿姨太太不知道!”
大太太冷哼了一声,显然是不信。
“真的!”王妈妈握住大太太气到发抖的手,“姨太太一心想着把自己的亲女儿嫁给大爷,哪里顾得上那个庶女。姚婉姝定是明白了姨太太的心思,给自己谋出路,才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您想想,姨太太就算是真想做什么,也是推自己的亲女儿姚素心呐!”
大太太这才慢慢冷静下来,她沉默了许久,才问:“大爷院子里的下人为何一个都不在,查过了吗?”
“都查过了,被姚婉姝收买的两个下人已经关起来了。您看是您来处置还是交给大爷?”
“当然是打断了腿扔出府!”
屋子里,殷争正拿帕子给殷觅棠擦脚上的水渍,然后拿来干净的鞋袜给她穿上。
“爹爹真好!”殷觅棠伸开胳膊要抱。
殷争把她抱起来,说:“棠棠想吃什么?说好了,只能点简单的东西。”
“我想吃……唔?”殷觅棠愣了一下,立刻睁大了眼睛,“爹爹要亲自给我做!”
“是,所以不能点太难的东西难为我。”
“爹爹给做的都好吃!烧的水都香!还甜!”
殷争大笑。
殷争不仅亲自下厨给女儿做早膳,还在早膳后抱着殷觅棠去外面逛街市。
宫中。
戚无别提前结束早朝,往沉萧宫去。他踏入沉萧宫,顿时感觉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他目光一扫,就看见宫内多处摆放着用来降温的冰块。
鄂南一年十二个月里,近十个月都十分炎热,只有年底那两个月才开始转凉,如今已经是逐渐转凉的时节,完全不需要冰块降温了。可是沉萧宫却不同。
沈却穿着很薄的轻纱裙,坐在寝殿内握着捣药杵“咚咚咚”捣药。
戚无别微微怔住,疾走几步,脱口而出:“父皇的眼疾又复发了?”
“又?”沈却惊讶地回头望向他。
戚无别走近看了一眼捣药臼,慢慢舒了口气。
“你妹妹想染指甲而已。”沈却转过头继续碾着捣药臼里的花瓣。可是她的动作却逐渐慢下来。
戚无别看她一眼,说:“皇儿胡说的。”
沈却捶捣花瓣的动作停下来,缓缓说:“其实很多次,母后都想问问你。问问你十年、二十年以后的事情。”
戚无别紧紧抿着唇。
沈却轻笑了一下,又说:“不过你父皇说珍惜眼下便好,不必窥探太多的天机。嗯,想想也是。人活一世不易,慢慢摸索着来也挺好的。”
戚无别继续抿着唇,不知道怎么接话。
“无别,不过有一件事情母后倒是很想知道。”沈却将捣药杵放下,望着戚无别分外认真起来。
“您说。皇儿知无不言!”戚无别也正色起来。
沈却弯下腰,忽然捏了捏戚无别的脸,皱着眉:“你上辈子小时候是什么性子?”
戚无别愣住,他有些别捏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多少年了,不记得了……”
沈却托着腮,有些失望。
戚无别无奈,只好说:“不太听话。嗯,比如归调皮一点。”
“比如归还调皮?”沈却兴趣浓浓。
戚无别别开眼,担心她继续追问。
戚珏进来,看了他们母子俩一眼,说:“阿却,小红豆儿醒了。”
“噢,我这就过去。”
沈却站起来,捧着桌子上的捣药臼往外走。她经过戚珏身边的时候,戚珏皱眉:“慢慢走路,别毛毛躁躁的。”
“先生,我儿子都当皇帝了,你还把我当小孩子。”沈却轻推了他一下,绕过他,往外疾走。
戚珏失笑,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头。他的目光落在沈却的脚上,似担心她毛毛躁躁会摔着。等沈却的身影看不见了,戚珏才转过头看向戚无别。
戚无别走过去。
“父皇……”
戚珏却忽然皱眉,他抬手止住戚无别继续想说的话,闭上眼睛,侧耳。然后他睁开眼,摸了一下戚无别的头,似笑非笑地说:“怪不得你比如归高了一头。”
“什、什么?”
“谁给你配的药?”
戚无别往后退了一步,目光有些复杂地望着自己的父皇。
戚珏随意地走到一旁坐下,笑道:“身为一国之君竟不知拔苗助长的道理。”
戚无别脸上的表情有点僵,他轻咳了一声,努力保持帝王的风范,抬着下巴,略高傲地道:“朕只是吃了些强身健体的补药罢了。”
戚珏点点头,“是,这药的确能让你比同龄人更高更结实,而且提神,不易犯困。但是,你再吃一年,日后恐怕要长成小矮子。又矮又圆的那种。”
戚无别:“……”
作者有话要说:
黑化
戚无别用一种质疑又无奈的目光盯着自己的父皇。戚珏只是笑笑,目光随意置于一处,也不看戚无别。
戚无别最终无奈地轻叹了一声,他就知道,在医术相关的事情上想要瞒住父皇实在太难,就算他已经故意提前停药了几日。他又轻咳了一声,走到戚珏面前,别别扭扭地说:“那个……嗯,嗯……”
“方子一会儿给你写。”戚珏笑道。
戚无别松了口气,还不忘加一句:“是了,这药就应该跟父皇讨才对!”
他向来是有些冷傲的,尤其是登基之后。他从不会说讨好的话,这句带着点奉承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总有一种别扭的感觉。
戚珏却收了笑,盯着戚无别,说到另一件事,“你在征兵买马。”
不是询问,戚珏语气平淡就像是说着很寻常的一件小事。可是戚无别知道父皇语气里的郑重。既然说到大事上,戚无别也肃然起来。本来,他就打算趁着戚珏这次回来与他相商。
“是。”
“防还是攻?”戚珏略懒散地倚着椅背,将手搭在扶手上。
“攻。”
“攻哪里?”戚珏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叩了两下。
“楚、宿、乌和、炎雄、危荣、周利、缪、季、翁。”戚无别稍微停顿了一下,“还有海外诸国。”
戚珏眯起眼睛,盯着眼前稚童模样的戚无别,沉默下来。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戚珏问:“从哪一国开始?”
“宿国。”戚无别毫不犹豫。
“宿国。”戚珏重复了一遍,“宿国距离我大戚有危荣和周利两小国相隔,且其国力与我大戚相比只强不弱,为何是宿国?”
戚无别这次却犹豫了,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父皇,在他的前世里,小红豆儿远嫁和亲的地方正是宿国。重生回来,他要做的就是先下手为强。比如为了阻止登基后的胞弟被刺杀,他跟父皇主动要了皇位。比如为了阻止胞妹远嫁,他要先让宿国俯首称臣。
戚无别抿了下唇,说:“看宿国不顺眼。”
戚珏深看了他一眼。
在戚无别以为戚珏会寻根问底时,戚珏却说:“擒其弱处,倒也不是不可。你可知宿国的弱点?”
戚珏转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抽.出一个卷轴,卷轴展开,正是宿国的地图。戚无别仰着头诧异地看了一眼架子上满满的卷轴。而后将目光落回戚珏的身上,慢慢皱眉。
戚无别走神了。
“无别?”戚珏喊了他两声。
戚无别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那父皇的弱点是什么?”
“嗯?”戚珏抬头,挑眉。
戚无别惊觉失言。
“父皇!你看我的手!”小红豆儿小跑着进来,把自己染得红通通的手指尖儿递到戚珏眼前。沈却牵着戚如归跟在后面进来。
“自然是好看。”戚珏将宿国地图随意卷起放回身后的架子上,转过身来把女儿抱在膝上。
戚如归也跑过来,拽着戚珏的手说话。戚珏顺势也把他抱到腿上。沈却坐在一旁,笑着对戚珏说刚刚小红豆儿染指甲时的趣事。
戚无别向后退了一步,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划过,最后落在他的父皇戚珏脸上。戚珏侧着脸听沈却说话,眼角堆着宠溺的缕缕笑意。戚如归和戚不离分别坐在他的两膝上。
这一刻,戚无别忽然就知道了他父皇的致命弱点。
其实戚珏和戚无别一样,他也是重生过的人。也正是因为他本就是重生之人,所以才能敏锐地觉察出戚无别的重生。
然而戚珏与戚无别的心事重重不同,戚珏的重生只因临终前的一道执念——就算改天覆地,也要将她最想要的东西捧到她眼前。将她娇养在怀,任她肆意骄纵,愿她永不知疾苦,永不见苍凉。
戚无别望向母后,他应该早就知道才对,他父皇的致命弱点一直都是浅笑嫣然如少女模样的母后。
戚无别悄然叹了口气,在心里无声说——老爹,你这辈子可千万别黑化啊。不管是哪国来袭,也不管是谁要造反逆天,儿子都不怕。所有的千军万马和阴谋诡计加起来也不敌一个黑化的爹可怕啊……
“无别,过来。”沈却朝戚无别招手。
戚无别收起情绪,刚走过来,沈却掐着他的腰,把他拎了起来。悬空的时候,戚无别的脸上一片惊愕之色。沈却浑然不觉,把戚无别抱在腿上,继续和戚珏说话。
戚无别端端正正坐在沈却的腿上,身子崩得挺直。
他明白母后只是看见他父皇抱了戚如归和戚不离,顺手抱了他。这只不过是一个母亲很自然的动作。只是他内里成年人的魂儿有些不适应这种和母亲的亲昵。他抬头看向对面的戚如归和戚不离。向来顽皮的弟弟难得很乖,眼睛一眨不眨地听大人说话,而妹妹则是倚在父皇的怀里,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刚染的指甲。
他低下头,望向母后搭在他腰腹的手,母后在无意识地护着他,怕他摔下去。
戚无别慢慢放松下来。
自他登基以来的大半年,他无一日不绷着情绪理事,好像总有做不完的事情。眼下,他难得不用处理繁忙的朝政,听着家人闲话家常。明明都是些很无聊的话题,他听着听着,嘴角竟也不自觉地慢慢扬起微小的弧度。终于露出一抹略像五岁孩童的笑容。
过了大半日,寝殿里的冰块慢慢融化。戚无别觉察出来,他仰着头望向母后,果然见她额角沁出几丝细小的汗珠儿。
戚无别刚想开口吩咐宫人加冰,戚珏已经先一步吩咐下去。
“太重了,别坐你母后腿上。”戚珏欠身,轻轻叩了两下戚无别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