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秀君怔怔摇头:“不成,这不成……我怎么能让陶陶改姓!他可是肖家的血脉!”
云夫人脸上浅浅的笑意仍旧不减,温声道:“肖娘子这话可说错了,说起来,你身边睡着的这个才是肖家正八经的长孙。”
云夫人继续添火:“那些名号都是虚的,真正过得舒坦才是顶重要的。霍将军是什么人?那可是掌握了国中俞半数兵马的一品将军,又是圣上眼前的大红人。陶陶能被他选中,是这孩子天大的福气,日后大好的前程铺在眼前任他挑选!”
“霍将军也说了,等他收了陶陶,上头两个女孩也可一并带回霍家照料着。霍将军还留下了千两银子当本金,留给你和你娘家人做点生意糊口。当然了,你的补药,还有这对龙凤胎长大后的聘礼、嫁妆,甚至是仕途……霍将军也一并揽了。”
纪秀君的娘和桃花俱是倒吸了一口气,这简直是天降横财啊!
婆媳两个仿佛已经看见了金灿灿的前程!
可纪秀君却仍旧犹豫不决,若说对于云夫人的话不动心那是假的,可是她仍旧面露难色。她摇摇头,说:“我得问问那三个孩子,若是他们不愿意,我总不能遗弃了他们!”
云夫人有些惊讶地高看了纪秀君一眼,她没有想到这样的条件开出来,纪秀君还能说出这番话。
三个孩子很快被喊了来,纪秀君斟酌了语句,把事情跟他们讲了,然后略忐忑地等着三个孩子表态。
漆漆的眼睛亮晶晶的,她不可思议地说:“跟着霍将军走?那以后是不是吃香的喝辣的,每天都有漂亮衣服!还有丫鬟伺候着,美滋滋当主子?我的天呐!去去去!谁不去谁是傻子!”
陶陶还太小了,他对过继的事情只是一知半解。此时听嫂子给他又解释了一遍,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完全明白。他仰着脸望着身侧的肖折釉,小声说:“我、我……我听、听姐姐的!”
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了肖折釉的身上。
可是此时的肖折釉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霍玄让她把陶陶带过去!怪不得当初霍玄给陶陶找大夫诊治他的口疾!怪不得霍玄会教陶陶写字!
天呐!原来霍玄早就想认陶陶当儿子了?可是过嗣这种事不是一般在同宗的孩子里挑吗?霍家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可是不少的。霍玄为何偏偏挑了陶陶?
更让肖折釉意外的是霍玄居然没儿子?难道他家里全是女儿?
“釉釉?”纪秀君有些担忧地轻声唤了她一声。
肖折釉平复了一下心中震惊。她目光一扫,将屋中每个人神态尽数收入眼中。如今这一大家子的艰难情况,她很清楚。
或许这真的是最好的出路。
可是……
如果陶陶变成了霍玄的嗣子,那么……她日后该怎么称呼霍玄?虽说她上辈子对霍玄没什么感情,可毕竟当了他半年的夫人。如今陶陶喊他一声父亲,纵使她不用过继到他名下跟着喊一声父亲,却也实实在在差了个辈分。总觉得有些尴尬别捏。
“釉釉,你若是不同意,嫂子就把这事儿推了。你不用为难。”纪秀君见肖折釉脸色不对,急忙说道。
理智战胜情感,肖折釉揉了揉陶陶的头,笑着说:“这是好事儿。同意,我怎么能不同意呢……”
即使答应下来,肖折釉还是有些懵。她出了屋,一眼就看见霍玄立在院门口。
出发
“姐……”陶陶拽着肖折釉的衣角,有点忐忑。
肖折釉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说:“跟你二姐先回屋歇着。”
才跟出来的肖折漆立刻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你要干嘛去?是不是背着我们跟霍将军讨东西?”
肖折釉本来心里沉甸甸的,听肖折漆这么一说,反倒是笑了。“霍将军就在那里,你去讨罢!”
肖折漆望向站在院子门口的霍玄,霍玄恰巧转过身来,冷邃的目光落在三个孩子身上。肖折漆打了个寒颤,忙小声嘟囔:“怪可怕的,我才不去哩!”
她急匆匆拉着陶陶回房,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冲肖折釉挤挤眼,笑着说:“嘿,姐!你可别把霍将军惹生气不带咱们走了!”
言罢,她也不等肖折釉回话,扯着陶陶进了屋。
肖折釉又好气又好笑,她立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才朝霍玄走过去。
“霍将军,”肖折釉抬起头望着霍玄,“陶陶虽然小,可是很懂事的,以后一定不会惹你生气。只是他毕竟年岁不大,又生在小地方,一开始可能会不适应深宅大院的规矩,你教教他就好了。漆漆任性了点,而且嫉妒心有点重……她藏不住心事,什么都写在脸上,甚至说出来讨嫌得罪人。要让教导嬷嬷教一教才行……”
霍玄一直低着头望着她,听她娓娓说来。
肖折釉停了一下,才更坚定地说:“将军得跟我保证以后就算你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能欺负了陶陶!霍家家大业大,他能被将军选中是他的福气。可陶陶绝对不会觊觎霍家家业,若将来有一天到了分家产的时候,不求您给陶陶分多少,只求他平平安安!”
这才多大点的孩子,想得真远。霍玄嘴角不由勾出一抹浅笑来,隐于夜色之中。
没等到霍玄的答复,肖折釉急了,加重了点语气,道:“如果将军不答应,我就不让陶陶跟你走!”
霍玄听出点不对劲,是“不让”不是“不带”。他正细细品着肖折釉话中意味,肖折釉又说:“我会让陶陶给我写信的,若你待他不好,天高水远,我也要闯进霍府接他回家!”
明明是清凌凌动人的童音,听到霍玄耳中却有点刺耳。
“你不同行?”霍玄嘴角的那一抹笑散去。
肖折釉的目光有点闪烁:“嫂子需要人照顾……”
霍玄沉默下来。
夜深愈深,霍玄太高,肖折釉看不清他的眼睛,看不明了他的表情。霍玄的沉默让肖折釉有些不安,她很清楚如今家中什么情景,若是霍玄真改了主意不要陶陶了……
“家中人口众多,其中利益牵扯非一言能论。而我时常不在家中,并不能顾得上。”霍玄顿了一下,“一个七岁,一个四岁,身为长姐可放心?”
这话好像戳在了肖折釉的心尖尖上,她当然不放心呐!可是……
肖折釉抬着头,目光复杂地望着霍玄。
霍玄将她的犹豫看在眼里,缓缓问:“为何不愿同去?”
“那个……”肖折釉在心里挣扎了一下,“敢问将军,陶陶既然是要过继到您的名下,那我和漆漆是以什么身份住在府上?又……又如何称呼您?”
霍玄难得耐心,对她解释:“如果陶陶过继在我名下,你和折漆则以表姑娘之名住在霍府。”
“如果?”肖折釉很快抓到了紧要细节。
“过继之事许有波折,若无缘,陶陶当同以表少爷之名暂养于偏院,待成年后另置府邸安顿。”
肖折釉很快想明白了,这子嗣人选向来苛刻,更何况陶陶不仅是外姓,还有口疾。肖折釉的心里一瞬间盼着陶陶选不上!
“将军果真是大善人!如此我就放心啦!”肖折釉的嘴角翘了起来。
霍玄的目光落在她的嘴角,凝了凝,才道:“路途遥遥,需年前赶回。早些歇着,明早出发。”
明天就走?肖折釉心里顿时涌上了不舍,她勉强扯着嘴角对霍玄露出笑容:“将军也早些歇着!”
霍玄颔首。他看着肖折釉转身回去,心中觉得有趣。他刚刚在和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协商?
他捻了一下袖口的暗纹,目光落在肖折釉的背影上,多了几分思量。
第二日一早,肖家老老小小都起得很早。纪秀君下不了床,拉着床边的三个孩子不舍垂泪。肖折釉红了眼睛,陶陶望着姐姐也吧嗒吧嗒掉眼泪,就连漆漆也垂着头,情绪有点低落。
纪秀君擦了泪,细细嘱咐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抓着肖折釉的手不肯撒开。
“折釉,以后又要辛苦你了……”
南青镇十分偏远,离那皇城更是隔着两个月的车程。谁都没有说出来,但是大家又隐约猜到此次一别,许余生再难相见。
肖折釉咬咬牙,承诺:“嫂子,过两年我一定带着漆漆和陶陶回来看你!”
“好……”纪秀君含泪点头。
肖折釉笑了笑,自己擦了泪,岔开话题:“对了,嫂子给这两个小家伙取名字了吗?”
纪秀君这才看向床边熟睡的两个孩子,柔声说:“起了,肖我寄、肖雪满。”
肖折釉惊讶地抬头看她,心里溢出浓浓苦涩来。
嫂子刚嫁过来的时候,哥哥时常教她读书写字,嫂子遇到不懂的诗词就会问哥哥。这句诗正是哥哥仔细给她讲过含义的——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纪秀君忍了泪,说:“快出去吧,别让霍将军久等了……”
肖折釉明白这个道理,她将眼中酸涩藏起来,拉着弟妹出去。
霍玄目光一扫,落在走过来的三个孩子身上,不由皱了一下眉。漆漆和陶陶都穿着绫罗衣,而肖折釉却穿了一身粗布旧衣。
可就算她是穿着粗衣的那个,瞧着比旁边两个华服的更要端庄得体。
“让将军久等了。”肖折釉牵着弟妹,停在霍玄面前。
“无妨。”
霍玄转身往外走,肖折釉牵着弟弟妹妹疾步跟上去。踏出院门的时候,肖折釉回头,不舍地望着生活了近九年的小院,目光又通过窗户,与纪秀君相遇。她冲着纪秀君郑重点了一下头,然后回过头追上霍玄。
南青镇是小地方,民居一间挨着一间。肖家的事儿早就传开了,镇子里的人站在自家院门口,张望着青砖路上的一行人。
其实霍玄不必亲自来接她,可他还是来了。
他走在河边不见尽头的青砖路上,身后的脚步声一声一声落入他耳中。陶陶步子急促,间或小跑两步,漆漆脚步轻快。而肖折釉的脚步是稳的,一步接着一步,不慌不忙。
他侧过头,望向清澈河水里映出肖折釉的身影。阿楠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小哥哥”的情景又闯入脑海。
不能再想,他别开眼,眸色沉沉。
船停靠在河边,待三个孩子上了船,霍玄才大步跨上船。云夫人亲切地将三个孩子拉到二层。等了许久,船还没有动。
漆漆有点不安地小声嘟囔:“霍将军该不会后悔了,把咱们赶下船?”
肖折釉皱眉看她一眼,漆漆不乐意地吐了一下舌头。
又过了两刻钟,云夫人重新上来,捧着一套新衣服递给肖折釉,笑着说:“表姑娘试试这身衣裳合不合身。”
这是嫌弃她身上的衣裳寒酸?
肖折釉心里生出一丝窘迫来,她脸上却是不敢显露出什么,扮出欢喜而感激的样子,说:“多谢云夫人。”
待她换上了新衣裳,惹得漆漆直咂嘴:“比我这件好多了……”
肖折釉看她一眼,她假装没看见。
船终于动了,肖折釉望着两岸退去的景色,心里有些不舍。不知不觉,她早已把这小镇当成了自己的家。可造化弄人,她又要回到明定城了,富贵荣耀而又虚伪险恶的明定城。
肖折釉低着头,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陶埙。云夫人曾交代过让他们什么都不用带,可肖折釉还是悄悄带了一个陶埙在身边。
漆漆不经意间看见坐在一旁的云夫人赞赏地望着肖折釉,她皱了下眉,也把随身带着的一个陶埙拿出来,捧在手里不放。
哼,就你想着阿爹和哥哥?我也想着哩!
乘船的时候,船上除了霍玄和三个孩子,只有船夫和云太医夫妇。可船行十余日,他们就下了船换成马车。
换了马车,霍玄的那队冷面青衣卫便出现了。
漆漆不像肖折釉和陶陶曾见过霍玄的侍卫,她睁大了一双杏眼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扯了扯肖折釉的袖子,有些畏惧地小声问:“姐,这些人打不打人呐?”
“打,打断腿那种。”肖折釉一本正经地说。
霍府
适逢走在前面的霍玄回过头来,轻飘飘地睥了一眼,肖折漆抖了一下,悄悄躲在肖折釉身后。那些侍卫都那么唬人,那他们的主子应该更可怕吧?
之前在船上的时候,霍玄一直在一层,几个孩子在二层,接触的时候并不多。可如今却是要共乘一辆马车。望着对面或阖目凝神,或捧书而读的霍玄,漆漆缩啊缩,缩到最角落的地方,除非霍玄下了马车,否则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肖折釉早就猜到如此,她假装看不见漆漆的小畏惧,一心一意教陶陶读诗。
晚上到了驿馆,漆漆拉着肖折釉的袖子,问:“姐,霍将军不像没钱的样子呀!为啥不多雇一辆马车?”
肖折釉正在整理今日陶陶念过的诗,将他念不好的句子抄下来。她连头都没抬,随意说:“那你去和霍将军提出来想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呗。”
“我才不去呢……”漆漆嘟囔一声,自去睡了。这事儿也再不敢提。
肖折釉这才抬起头,蹙起眉。漆漆这样子到了霍家可是要吃亏的,霍家可不是个人口简单的地方。当初她仗着公主的身份,又仗着霍玄如日中天,整个霍家没人敢明面上得罪她。可如今身份不同了,境遇也不会再相同。
她低下头,继续挑选明日要教陶陶念的诗句。她是希望陶陶选不上,而霍玄又能兑现承诺,待陶陶成年了赠府邸安置。可她也得教陶陶改过口疾,这是影响他一生的大事。若让陶陶永远结巴下去和成为霍玄嗣子二选一,她还是更希望他改掉口疾,健健康康地长大。
这一路行了近两个月,终于在年根赶回了明定城。不同于南青镇的四季如春,明定城却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明定城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迎接了肖折釉。她下了马车,刚踩在雪地上,冷朔的风吹过来,寒意卷卷。肖折釉忽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好像过去近九年的时光不过是一场梦,而今日她终于回家了。
漆漆和陶陶从来没见过雪,望着漫天飞舞的雪,十分新奇。
“姐!雪!雪!”陶陶摊开手掌,将手心里的雪捧给肖折釉,“咦?化了……”
漆漆则是满眼星光,被霍府的气势晃花了眼。
府里抬出了软轿,让三个孩子上了轿子,抬进府里。帘子放下前,肖折釉抬眸,望着远处霍玄走进雪中的身影。归刀在他身后,为他擎着伞,未让一片雪落到他肩头。一个丫鬟脚步匆匆赶到他面前,一边跟着他不停的脚步,一边细细禀告着什么。
肖折釉将帘子放下,心里想着如今的霍玄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霍玄直接去了老太太住的和安堂,他一跨进正屋,老太太就用掌心在六角桌上使劲儿拍了拍,气愤地说:“你还知道回来!”
霍玄不慌不忙地将大氅脱下交给归刀,缓步走上前:“祖母气色不错。”
“被你气的!”
霍玄笑了一下,道:“不覆竟是不知自己有这本事。”
老太太盯着面前这嫡长孙喜怒不显的眉目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口气,略惆怅地说:“罢了,你现在是威风的大将军,我这遭人嫌的老太婆可管不了你。”
她说着,双肩耷下来,垂头丧气的。
霍玄接过张妈妈递来的茶,递给老太太:“祖母喝茶。”
老太太低着头,不动不吭声。
张妈妈立刻眯着眼睛温声细语:“老祖宗,您消消气,将军刚回来第一个就来看您呐!咱们将军最孝顺您呢。”
“这天底下就没这么个孝顺法儿的!”老太太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语气还是软了下来。她接过霍玄的茶喝了,又皱着眉指着屋子里的几个丫鬟:“你们几个没眼力见的还不搬椅子上茶水!要清茶!外头多冷啊,炭火生得旺一点,再拿暖手炉来!那窗户也给关上一半!快点!”
她又从椅子里下来,亲自拉着霍玄坐下。她摸了摸霍玄身上的料子,不乐意了。“这天多冷,怎地穿这么少?兰儿,去拿袍子来!”
“祖母您坐,我不冷。”霍玄将还不到他胸口高的老太太轻轻一拉,摁进椅子里。
老太太还想起来,想了想,又安分坐着了。她等霍玄喝了茶,才开口:“这一走,又是大半年!”
话语里浓浓的埋怨。
“替圣上办差事不得不远行,让祖母惦记了。”霍玄面对老太太的时候脸色难得缓和了些。
老太太“呵”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嫌我老太太唠叨,躲得远远的?不过嘛,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张妈妈,拿上来!”
看着张妈妈捧过来的画册,霍玄用拇指指腹轻轻摁了一下眉角。
“再过几日那就是整九年了!这天底下哪有为妻子守孝的?如今人家是忌惮你位高权重不敢说什么,可暗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你。你还让不让我这老太婆抱曾孙子了?”
霍玄缓缓道:“文聪、明拓和云杰都是祖母的曾孙子。”
“别跟我提文聪!”老太太的脸色沉了下来。
霍玄看她一眼,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向来不会安慰人,也说不来哄人的话,索性沉默下来等老太太自己消气。
老太太向来生气快,消气也快。她自己寻思了一下,就把那点子烦心事抛到脑后,又眯着眼睛看着霍玄,笑着说:“你当年一意孤行为公主守制十年,祖母也不拦着你。可如今已经九年了,现在相看正好!我老人家可是个心善的,就再允你胡闹一年。眼下把人给定下来,十年之期一到,赶紧娶新媳妇儿!”
霍玄的目光落在茶碗里飘着的那片茶叶上,没说话。
老太太十分了解霍玄,知道他这是不乐意了。如果换个人说这些话,他指不定就走人了。老太太心里明白霍玄是个重恩义的,他如今敬她,不过是因为在他年幼时,她对他们母子的庇护罢了。
老太太也沉默下来,她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泪,略心酸地说:“不覆,你就算不为我这老太婆考虑,就不为你母亲想想?你母亲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你可是她唯一的依靠!人家都有儿媳侍奉、稚童绕膝,你就真忍心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住在山上?”
霍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抬头,透过开了一半的窗户望向远处的后山。被白雪覆盖的山顶有一处小院落,瞧着十分孤单。
霍府很大,装了那么多人,却将她母亲挤到山上去了。
霍玄的目光逐渐冷下去,冷到底子就成了看不透看不懂的沉沉静潭。
“别陪着我老太婆了,去看看你母亲罢。”忆起旧事,老太太也没什么心情再提续弦之事。
“晚上再来给祖母请安。”霍玄起身,穿上归刀递过来的大氅走出和安堂。他吩咐归刀不用跟着,自己去了后山。
这雪已经下了几日,上山的路被雪覆了很厚一层。霍玄听着脚下的雪声,想着这几日必是无人上山,也无人下山。
和霍府的华宅相比,山上的住处就像普通的农家小院。霍玄走至院中,一眼就看见自己的母亲托着腮坐在石桌旁,竟是睡着了。
沈禾仪有一种洗净铅华的美,堆在眼角的韵致成了一种只能远观的诗意。霍玄脚步声近时,她睁开眼看他,十分寻常地说:“饭在锅里,过一会儿才好。”
好像霍玄不是久别才归一般。
“闻到了,老醋萝卜、炒年糕、豆腐羹、苏叶饼,还有烤山芋。”霍玄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然后坐在她对面,剥着桌子上她没有剥完的花生。
外人许是想不到曾经杀人如斩鸡的霍大将军剥起花生来是那么动作熟稔。
“母亲,您真不想搬下山吗?如果不想住在霍府,儿子可以带您搬走。”
“不了,”沈禾仪笑了笑,“已经住习惯了。”
霍玄便不再提。
他留下来陪母亲吃饭,又挑拣了几件南行路上的趣事讲与她听。纵使是寡言如霍玄,对面着自己的母亲时也要挖空心思找话说。今日他说的这些“趣事”已经是他编了好几日的了。
沈禾仪很安静,她总是安安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满足而惬意。
霍玄看见归刀匆匆赶上山,不由住了口。这个时候,归刀若不是有事不会来这里找他。
“将军,两位表姑娘和表少爷与府里的少爷、姑娘打起来了。”归刀用他永无波澜的声调禀告。
“谁?”霍玄皱眉。
“您带回来的肖家孩子和府上的少爷、姑娘打起来了。”
霍玄在霍府的住处名勿却居,他已从后山回来,此时坐在太师椅里,接过归刀的热茶来饮。霍玄将身上染的寒意驱了三分,才将白瓷茶盏放下,看向忐忑的三个孩子。
肖折釉和漆漆、陶陶站在角落里,都闹得一身狼狈。
肖折釉明白漆漆和陶陶都吓坏了,可这事儿总得有个交代。她咬咬牙,上前一步,大着胆子看向霍玄,说道:“我们闯祸了,把府里的二少爷、三姑娘还有一位表少爷给打了。”
霍玄的目光落在肖折釉下巴上的一道划痕许久,才开口:“打就打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