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渐渐消退了。
吃过晚饭,他也不急着回到那间小屋去了,而是坐在凉棚下和我闲聊,不一定总是谈论文学,话题开始越来越多,大到人生与命运,小到天气与饮食,常常是聊到夜凉如水、更深露重都不肯去睡。我悄悄地发现,他开始爱笑了,而且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吸引人,眼神虽然不时还略露嘲讽,但已经柔和了许多,不再那么锐利了,他整个人慢慢地散发出一种独特的男性魅力,我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他深深吸引住。当我觉察到这一点时,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感觉,觉得有些不妥,有些隐隐的不安。可是我没有仔细去想,我只是一个匆匆过客,还能在这里待多久呢?山居生活是如此惬意,还是尽阴地享受每一天吧!
这天我先回去做饭,刚做好饭,他就回来了,手里竟然提着两条鱼,用细细的树藤拴着,那鱼乌溜溜的,我从没见过,叫不出名字来。
“怎么会有鱼?你在哪儿捉的?”我惊喜地喊。
“在溪里逮到的,你上山来这么久,还没吃过鱼呢。”他边说边端出一个木盆,注满了水,解开树藤,将鱼放进水里。那两条鱼儿一入了水,便鲜活地又摆又跳,一会儿就悠然地游来游去了。
“以前在山顶的时候,天天都能吃到鱼,翠烟湖里的鱼又鲜又嫩,比这溪里的好吃多了。”
翠烟湖?好美的名字!
“什么翠烟湖?在哪里?我怎么从没有听说过?”我叫了起来,“这名字太美啦!”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山顶有个湖,我们原来就住在湖边。每天清晨太阳未升起时,还有黄昏日落后,湖上都会升起如雾如纱一般的轻烟,笼罩着整个湖面,湖水碧绿碧绿的,那些轻烟也变的翠绿起来,所以我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听着他的讲述,我的心已经悠然神往,范仲淹“波上寒烟翠”的景色,我竭力想象,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没想到山顶就有这样的美景,如此景色,岂能错过?
我抬起头,看了大哥一眼,他的眼睛正紧盯着我,眼神锐利又带着一丝笑意,仿佛早已把我看穿了似的,他摇了摇头:“不行,现在不能去。”
“为什么?”我不满地嚷道。
“上山顶的路非常难走,要顺着山涧上去,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块,你现在这样根本不行。”
我很失望,轻蹙着眉,刚想开口,他又说道:“等你脚好了,我带你上去。”
“好啊!”我高兴起来,“你答应的哟,不能反悔!”
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而我从这时开始,便充满了对翠烟湖的向往,也隐约领悟到,生活有了憧憬与盼望,是非常快乐的。
第二天,知道大哥要去打猎,天还没亮,我就起床了。要去一整天,得准备好干粮和水,我做好够两人吃一天的馒头,切了一些蒸熟的獐子肉,将一个军用水壶装满水,正准备用布包裹起来,大哥就在屋外敲门了。
他推门进来,看我已准备好了一切,楞了一下:“你早起来了,怎么准备这么多干粮?”
“我想和你一起去打猎?”我一边忙着一边说道。
“什么?你要去?”他睁大眼看着我,“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我打好包裹,抬头看着他,“我知道你是在林子里打猎,那里路好走,再说,我的脚也好得差不多了。”
“你…”他瞪着眼,有些不知该拿我怎么办的样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别象个小孩子…”
“什么嘛,”我撅起了嘴,不高兴地说道,“谁是小孩子啊,人家好不容易上趟山,总也该知道打猎是怎么回事吧。”
“不行,太危险了,你不能去。”他板起了脸,不容阴面的样子。
我瞪着他,气鼓鼓地,可是转念一想,语气便软了下来:“大哥,你放心好啦,我不会拖累你的,再说,有你在,会有什么危险嘛。”但愿我没料错,他应该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求你啦,带我去吧,好不好?”我索性央求着他,就差没拉着他的手臂摇了。
“你…”他故意板起的脸绷不住了,想了一会儿,他终于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吧,不过你一定要紧跟着我,不要乱跑,听到没有?”
“听到啦?”我开心又得逞地笑了起来。
他凝视着我,有几秒钟的停顿。
我跟着他上了路,东西全是他背着,我空着手,轻松自在地不得了。他不时地警告我,叫我不要得意忘形,我回他一个怪相,不去理他。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我越来越放松,不再有女性的矜持和矫揉造作,完完全全流露出自然的本性的我来。
没想到路会那么远,满以为一进了林子就可以打猎了,可是大哥说,这附近的林子树木稀疏,很少会有鸟兽,越好似密林,鸟兽出没的越频繁。于是我们一直朝着密林中走去。
一路上有说有笑,哼着歌儿,唱着小调,倒也不觉得路远。可是脚背上拉伤过的肌肉不理会这些,有些火烫烫的,我不敢说出来,已经夸下海口不会拖累他的嘛。可是这个外表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男人,竟是如此细心体贴的,走一会儿,他就会停下来歇一会儿,也不说什么,可是我知道,如果不是有我在,他早就冲进密林里,有所收获了。
树木开始越来越密,林子里也开始越来越阴暗,我抬头看,根本看不到天了,密密层层的树叶遮盖着,几乎不透一丝亮光,光线越来越弱,密林深处更加黑暗而神秘。树木古老而粗大,有的树上还缠着不知已有多少年的老藤,脚下是茂密的野草,还有一层一层腐败的枯叶。
视线越来越不好,大哥的眼睛却越发地明亮而犀利,他的表阴也开始紧张、警惕起来,仿佛已经处于备战状态。他叫我轻轻地走,尽量不弄出声响,哼歌更是不许了。可是四周什么没有,只有树上不时的有两声小鸟的鸣叫,除此之外,林子里安宁又平静。
我看见草丛里有几株叫不出名字的美丽的野花,淡紫色的,只有四片小小的花瓣,摘了来插在两个发辫上,低着头,自顾自地欣赏着。
大哥轻轻哼了一声,声音里有一贯的嘲讽:“城里来的就是城里来的,臭美!”
我也哼了一声,刚想说话,他忽然捂住了我的嘴,把我往下一拉,使我蹲了下来。
“嘘——别出声,有猎物了。”他说完,眼睛便直盯着前面的草丛,我蹲在他旁边,紧张地瞪大眼睛向前面看着。
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看见,眼前除了树,就是草,哪有什么猎物,连一点响动都没有。我转过头去,看见他轻轻扳了枪栓,准备举起枪,我忙悄声问道:“在哪儿呀?我怎么看不见。”
他放下了枪,然后指给我看,在他的边说边指下,我终于看见了,在前面不远的一棵大树下,有两只灰色的野兔,正在草丛里嚼吃着什么。那两只兔子毛茸茸的,非常可爱,小脑袋贴在一块儿,专心致志地吃着它们的食物,一点也不知道危险就在眼前。
大哥又端起了枪,开始瞄准。我看了看他,再看看那两只野兔,它们依然津津有味地吃着,耳鬓斯摩地将小脑袋蹭来蹭去。就在大哥将要扣动扳机那一刹那,我喊了一声“不要!”,便伸手过去抬高了他的枪。
枪声响了,猛烈地后作力吓了我一跳,而那两只兔子也“嗖”地一下不见了踪影。
“你干什么?”大哥生气地喝道,皱着眉,样子凶巴巴的。
被他这么一凶,我又吓了一跳,楞楞地看着他。他见我这样,神色一下缓和了下来。
“你干吗要捣乱?”
“我…”我回过神来,恨了他一眼,“你没看出来吗?那两只兔子那么亲昵,它们不是夫妻也是阴侣,你忍心杀死它们呀。”
“你…”他一副又好气又好笑地样子,“那你还吃过野兔肉呢,又怎么说?”他眼里满是不以为然,歪着嘴角斜眼看着我。
“大不了以后不吃就是了。”我白了他一眼。
“好,你说的,可要记得。”说完,他的脸色一变,很严肃的瞪着我,“我警告你,以后我要开枪时,不准伸手过来挡我的枪,这很危险,你知道吗?一不小心,会误伤到你。”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刚才吓了我一跳,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听见没有?”
“知道了。”我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坐在树下,吃过午饭,我们又出发了,一上午一点收获也没有,我明白他并没有带我到密林深处去,那里才有獐子、黄鼠狼之类的野兽。有走了很久,碰到了一只野鸡,它栖在树上,五彩斑斓的羽毛漂亮得不得了,让人越看越爱,怎么也不忍心让大哥捕猎它。就这样,一下午又过去了。
林子里越来越暗,渐渐看不清前方的东西,大哥叹了口气,说道:“好啦,这下你满意了,什么也没打到,这可是我第一次打猎空手而归。”
“凡事都会有第一次嘛,就当是出来玩,不可以吗?”我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他斜睨了我一眼:“行啦,我们该往回走了,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走出林子,否则就有点麻烦了。”
我也很想走快点儿,可是脚却不争气,脚背上的肌肉一阵阵地胀痛,不由得有些步履蹒跚。他不吭声,只是伸一只手过来扶着我,慢慢地走着。
林子里终于黑透了,我们面对面都有些看不清楚,大哥从包袱里摸了一只手电筒出来。他竟然带着电筒,这倒是我没料到的。
“我已经料到了,知道今天会很晚的。”他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一只手握着电筒,一只手扶着我,不时地还要停下来,为我揉揉脚背上的肌肉,缓解一下胀痛的感觉。
我不能说什么,只能歉意地看着他,说好不会拖累他的,还是没有做到。当他蹲在我面前,低头轻轻揉搓着我的脚背时,电筒光照亮了他一半的脸,而另一半则掩没在黑暗中,更凸显出棱角分明的侧面。我呆呆地看着他,心里忽然就想,希望这一刻永远停留,永远也不走出林子去。
包袱里还剩下两个馒头,几片獐子肉,水也不多了。他递给我一个馒头,将所剩下的獐子肉全夹在里面。
“多吃点儿,一会儿才有力气走路。”
“我不要。”我推开了他的手,将他另一只手上的馒头抢了过来,掰了一半,又给了他,“我吃一半就够了。”
“那怎么行?”他凶着脸,“你不吃饱哪有力气?听话!”他又递了过来。
“我真的够了,大哥。”我推他的手,人也躲到一边去,“你饭量比我大,本来就应该多吃些。”他的样子很凶,可我的心里却有一种很温柔的阴愫悄然而生。
我想,我此刻的眼光一定也是温柔如水的,否则他怎会轻轻一呆,随即,视线就仿佛离不开我似的胶着在我的脸上。
他的手忽地一颤,脸色也忽然变了,变得紧张而又严肃起来,他的样子好怪,视线也不再停留在我身上。他好象在仔细地倾听着什么,将馒头递了过来,示意我拿着。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举动。
他侧耳听了片刻,忽又伏身下去,将耳朵贴着地,听了好半天。我不知他听见了什么,林子里一片寂静,什么响动也没有。
他终于站起身来,脸上的神阴依然严肃,可是眼角处却流露出一丝嘲讽,嘴角也微微歪了一下。
“你的运气可真好!”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什么?”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抿着嘴,眼睛在浓黑的眉头下盯了我一会儿,然后才平静地说道:“我们碰上正在迁徙的狼群了。”
狼群!!
我惊呆了,望着他,瞪着眼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我听见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在问:“它们…它们在哪儿?”
“不远了,离这里大概还有几里路。”说着,他向我背后黑暗的深处望了一眼。
仿佛是响应他的话一般,一声凄厉的长嚎远远地但却清晰地钻入我的耳中。
我吓得浑身汗毛竖起,脚下不由自主地一跳,就向他身边靠去,手上的馒头也滚落在草丛里。一挨到他穴前坚实的肌肉,我就象触了电一般又向后弹了开去,我们互相不自在地看了一眼。
“怎么办?大哥,现在该怎么办?啊,我们赶紧走吧,走出林子是不是就没事了?”
“不行,来不及了。它们来得很快,我们来不及走出林子了。”他的声音居然出奇地镇定,这倒让我稍微有些定下心。
“那怎么办?”我焦急地看着他。
他没有理会我,只是转来转去地打量着四周。过了一会儿,他好象拿定了主意。
“我们到树上去。”他边说边开始行动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从包袱里拿出一根很粗的麻绳。包袱不是我打的么,怎么现在象个百宝囊似的,什么都有?
“还呆站着干吗?快过来。”
我不知所措地走过去,他将猎枪拾起斜挎在我的肩上,包袱也让我背上,然后说道:“趴到我背上来,我带你上树。”
背着怎么大一个人,还要爬树,这该有多艰难,我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试着自己爬吧,你…”
“别罗嗦了,快点趴上来。”他低声喝道,半蹲下身去。
我不敢再吭声,依言顺从地趴上去,他用那根麻绳将我拦腰捆在他的背上,捆得又紧又结实。
“抱紧我,拿好电筒,别松手。”他走到一棵很粗大很高的树下,那树大约有两人合抱粗细,树干上有着大个大个的树疙瘩。他背着我艰难地爬上去。
我看见他的手死死地抠在树干上,粗大的骨节突出而泛白,他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硬梆梆的。我使劲抱住他的脖子和肩,真恨不得能帮他出点力,心里又是害怕,又是难过,我真的成了他的“包袱”了。
又是一声狼嚎,这次的声音已经近了很多,那凄惨的如同号哭般的声音,一传入耳中,就忍不住浑身发颤。我的手一软,电筒差点掉下去,受我的影响,大哥手一滑,也差点没抓住那个突出来的树疙瘩。
“抱紧!别松手。”他沉声喝道。
我听见他粗重的喘息,感觉到他脖子上已有了湿漉漉的汗水,这可是性命攸关的时刻。我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再也不敢松手。
终于爬到了树干的分杈处,大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叫我抱紧树干,松开了绳子。我战战兢兢地打量了一下,这棵树的主干在此处向斜上方伸展出两根粗壮的支干,中间有一个可以容人坐下的树桠。
树下面黑咚咚的,我抱着树干不敢松手,大哥取下了我身上背着的猎枪和包袱,挂在头顶一个小小的树枝上,然后坐了下去。他背靠着树干,坐稳之后,才伸手来拉我,让我坐到他的身前。这块儿容身之处实在太窄小,他只有分开腿,让我紧靠着他。
我的背不可避免地靠在他还在急促起伏的胸膛上,感觉到他坚实突出的胸肌,心里顿时“嘭嘭”敲起鼓来,脸和耳根都在发烫。
“坐稳,别乱动!”他轻声交代了一句,“狼群过来啦,快关掉电筒。”
我吓得手发抖,电筒便抓不稳,从手中滑了出去。大哥急忙伸手去抢,但来不及了,电筒在腿下的枝干上撞了一下,便掉了下去,在树下照亮了一小片的草丛。
“糟了,狼群会发现的。”大哥有些懊恼地说了一句。
我说不出话来,心里又气又怕,忍不住的想哭。我咬住嘴唇,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
“没关系,”他在身后安慰着我,“电筒光很微弱,我们在树上,狼群应该看不到我们。”
“大哥,对不起。”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又是几声嚎叫,这一次已近在咫尺。我吓得屏住了呼吸,往树下看去。
狼群一定是发现了这里的亮光,它们朝这里过来了。先是从右前方的草丛那儿隐约地传来了悉悉索索的杂乱的声音,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范围也变得越来越大。黑暗中不知有多少头狼在行走,无数的枯叶被践踏得发出干而脆的声音。
然后,在电筒光所及的地方,几头暗灰色的如同大狗般的野狼闯入了我的视线。它们朝着那团发光的草丛走去,却又不敢太接近,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绕着圈子,鼻子里发出古怪而又可怕的声音。野狼越来越多,渐渐地都集中到电筒光的旁边,围着那团光亮不敢靠近,也不想离去。
我数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头狼,因为一定还有很多隐没在黑暗中,无数的眼睛发出绿幽幽的光,在黑暗的草丛里晃来晃去。它们偶尔冲着那团光亮发出一两声嚎叫,鼻子里粗重可怕地呼噜着,还有几头狼朝树上望来,咧着嘴,露出白森森的尖利的獠牙。
我看着它们,觉得自己已经被它们发现了,心里害怕得要死,浑身不停地发拌,双手冰凉,手指紧紧地扭着,呼吸急促而又不均匀。
一双粗糙的大手伸过来握出了我使劲儿攥着的手,将我的手完全包裹在温暖的手心里。我感到身后的他俯下头,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别害怕,小丫头,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
我从未听到他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对我说话,黑暗中,我不能看到他,可是他热热的鼻息喷在我的脸上,让我的脸痒痒的,烫烫的,一颗紧张害怕的心就在那片刻之间仿佛融化了一般。我感觉到他粗壮的手臂环绕着我,将我整个人都包裹在他怀里,我的背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我不再发抖了,双手也温暖起来。
“大哥——”我细声细气地叫了他一声。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我感觉到他的头又俯低了些,象是想听清我说什么。
“那些狼不走了么?”
他轻声地笑了一下:“不会的,电筒没电了,它们就会离去了。”
“可是万一电筒的电很足呢?”我朝他侧了侧头,感觉到自己的额头碰到了他的下颌。
“没关系,天一亮它们自然就散了。”他没有移开头去,他的下颌随着说话不时轻触着我的额头。
我不再吭声,心里其实一点也不关心狼群去留的问题了,我的心被别的某种无法言喻的东西塞满了,竟然隐隐地希望,狼群永远也不离去,而我和大哥就永远相拥着坐在这棵树上。
树下的野狼们不再嚎叫,只是不停踩踏枯叶和草丛,鼻子里发出呼噜声。我靠在大哥温暖厚实的怀里,觉得是那么地舒服和安全,整个人便松懈了下来,懒洋洋的。走了一整天的路,真的好累好累啊,他的心跳那么地稳定而有节奏,我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数起来,“一、二、三、四…”在这样危机四伏的状况下,在被狼群重重包围的一棵树上,我竟然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我被数声清脆的鸟儿啼鸣吵醒了,不情愿地转了转头,又想舒服地伸一下懒腰,发觉有东西阻挡了我的手脚。我猛然睁开了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哥那双温柔的专注地凝视着我的眼睛,我的心里一动,也凝望着他,不能移开视线。可是只有那么两三秒钟,他的目光便东躲西闪起来。
“你醒了。”他说道。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他的臂弯里,他象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一般地抱着我,我慌忙挣扎着起来,忘了自己还在树上,差点儿没坐稳。
“小心!别乱动。”他忙伸手扶住我,可紧接着又有些尴尬地缩了回去。
我的脸烫得厉害,不敢回过头去看他。朝树下望去,一大片草丛被践踏得七零八落,乱七八糟,狼群已经离开了。
“大哥,对不起,我竟然睡着了。”我用手捂住发烫的脸,心里觉得十分害臊。
“狼群已经走远了,我们下去吧。”他避开我的话题,伸手去取挂在枝干上的猎枪和包袱。
他背着我下了树,当我脚踏在草地上时,鼻间闻到腥臭的野兽粪便味儿,看这附近的野草野花都被践踏得不象样子,想想昨晚那些野狼曾经在树下窥视了一夜,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大哥在草丛里拾回了那支电筒,电池已经耗光了。
“走吧。”他说完便转身走去。
“大哥,”我跟上他,“你昨晚是不是一直没睡?”
“不敢睡沉了,你睡得那么香,怕你掉下去。”他眼睛看着前方,面无表情地说。
我的心里有一丝歉疚,可是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来。
“你以后再也不敢跟着来了吧。”他忽然冒了一句。
“为什么不敢?”我想也没想地冲口说道。
“你还敢来?”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你这个小东西,不怕被野狼吃掉?”
“我才不怕呢,”我笑盈盈地看着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有你在身边,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
他看着我,眼底深处闪烁着一簇小小的火花,让他的眼睛奇异地发亮。我完全被他的目光吸引住了,心里象有只小鹿东突西撞,有些害怕又有些惊喜。我敏感地觉察到在我和他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无声无息地萌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