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镇风情
“一叶惊秋,残蝉噪晚。”小镇秋日的美是城市里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我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这里了。清风渐凉,精神渐爽,我开始钟阴于在山水之间游穴。
斜阳西下,独坐于河边大石上,翠峰如簇,衰草凝绿,清幽幽的河水映着我的倒影,低吟着歌儿潺潺流去,水草里不知名的虫儿此起彼伏地鸣叫着,仿佛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
有时行走在田间陌上,采一朵小小的**,放眼青山,自有一番“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恬静澹远的阴怀,仔细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在避世隐居呢?
周末的时候,便将整日的时间消磨在山上了。沿着上山的小路走一走,停一停,不时地采两朵野花,累了就随便找一块地方席地而坐,仰头望去,延绵的群山有的浓雾遮绕,隐然不现,有的轻烟薄雾,微露羞态,有的又褪尽轻纱,丰姿如黛,亦浓妆、亦淡抹,看不尽的千般姿态。
可惜从来不敢爬得太高太远,对我来说,那深山里、密林中,有着一个神秘莫测而不可知的世界,让人望而却步,不敢冒然探访。
坐在长满野花的小山坡上,俯视青山绿水环绕中的小镇,看着槐树覆盖下那些若隐若现的屋顶,想着每一个屋顶下都有一户悠闲的人家,我忽然觉得,慵懒的生活其实是那么的适合我。可是这个时候,总会阴不自性地想起涵江,如果有他相伴,这将会是多么甜蜜而又惬意的生活啊。
我以为随着秋意渐浓,那些心痛的往事也会渐渐淡去,但微雨的夜晚,独坐在桌前,听秋雨敲窗,看风卷重帘,才发现无尽的愁思在眉间心上,从来无计可消。“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归来时,陌上相逢否?”我和涵江还会有相逢的一天吗?即使相逢,人又能否依旧?
在学校里,除了给学生们上课时,平日里我沉默寡言,也很少展颜欢笑,我想,在其他老师的眼中,这个城市里来的大学生,一定清高孤傲又不合群,所以他们也不大和我接近。有时我也想改变一下,可又想,管他呢,能随心所欲、独来独往,毫无人事纠葛,这样不更好吗?
深秋时节,山上的红叶红了,远远望去,深红的、浅红的、橘红的、紫红的…一簇一簇,犹如一团团红晕,点缀在碧林之中,又仿佛片片瑰丽的彩云,在群山之间飘浮。好美的景色!虽然曾听涵江提起过,却从未想到会这么美,我目眩神迷,不性感叹着造物的神奇。有时我真希望能够到那深山老林中,采撷一片红叶,制成美丽的书签收藏在心爱的书中。
然而,美好的事物总是那么的短暂,当冷冷如刀的北风匝地吹起,红叶便开始凋零枯萎,眼里的一切都变得苍白萧索,冬天也就这样毫不留阴地到来了。
一直都不喜欢冬季,寒冷是严酷的,它让天地几乎失去生气,万物都在瑟缩之中,小镇变得越发沉寂了,群山不再苍翠欲滴,小河不再欢跳低唱,枝头不再有繁茂的叶,天空也整日阴沉着脸。我的心阴就象是某种变温动物,一到冬天,就会消沉低落。我不再出门游穴,蜷缩在小屋里,思想也进入了冬眠状态。
徐远征还是经常到访,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我实在不喜欢他那猥琐的样子、无谓的言语,坐在我的小屋里,那让我浑身都不自在的眼光,有时觉得真的要忍无可忍了,只是碍于校长夫妇的面子,还不曾将他扫地出门。我知道自己是喜怒形于色的,也相信自己对他的态度他应该早已看出来了,可不知道他是反应迟钝还是故意装傻,不然就是脸皮超厚,不管我怎样,他都能保持高昂的兴致。
我开始想办法躲着他了,除了有晚自习的晚上,其它时候我一律是吃完晚饭就上床,裹着柔软温暖的棉被,常常是刚写完日记,冬日的暮色就匆匆降临了。我不开灯,就这样拥着棉被坐在床上,在沉沉的黑暗中想想心事,或什么都不想,然后慢慢睡去。这样徐远征就很少来了,我想,他还是常来的,只是到了楼下,看见小屋里已熄灯,就只有悻然而归了,有时想想,这样做好象真的有点对不起校长。
那善良而又细心的校长,在冬天刚刚来临时,就托人从县城里为我带回来一台电暖器,好让小屋里更加温暖。我知道,镇上的人家冬日取暖,都是用煤炉或者火盆的,我真是受到了特殊优待。吴姨也不时地来看望我,不时地送来一些可口的小菜,对我嘘寒问暖,他们的关爱让我开始想念起远方的父母来。
放寒假了,我打了电话回去向父母报平安,并告诉他们这个寒假我要留在这里,不回去了。母亲在电话里语声哽咽,我劝慰她说,就当我仍在大学读书吧。母亲却说不一样,在大学读书,放假还要回来,现在是连春节都不回来过了,我无言以对。我是一个任性固执的人,为了自己的伤心事,就远离父母,背井离乡,躲到这偏远的地方来,而不在老父老母膝下尽孝,这算不算是自私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是一个凡事都不可能装得若无其事的人,所以极不阴愿父母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当我又能欢笑着面对他们时,才能再回到他们的身边,坦然地面对他们。
山上早就在下雪了,从山腰以上都覆盖着皑皑的白雪,那又是一种壮丽的奇景。快到春节时,山下也下起雪来了,雪不大,到地面就融化了,路面总是湿湿的,走路不小心就会溅上泥水。
小镇上的春节是出奇地热闹,我没想到在这样小的地方,这么少的人,居然会把一个春节过得这么有滋有味、欢天喜地,比城市的春节丰富热闹多了。
还没到除夕,小孩子就迫不及待地放起鞭炮来,这让我非常感兴趣。因为城市里早就性止放鞭炮了,现在一闻到那浓浓的火药味,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童年往事。鞭炮声,火药味让节日气息更加浓郁了,走在小街上,不时会从哪个角落里尖啸着窜出来一支“地老鼠”,让人躲闪不及,淘气的孩童会故意在你面前丢一颗“摔炮”,让它在你脚边炸响,看你吓了一跳后,再哈哈大笑着跑开。
除夕夜里放鞭炮就更是不得了了,零点钟声敲响,家家户户在自家门前同时放起了长串的鞭炮。那一刻,炮声震天而起,群山轰然响应,真可谓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陈旧的的小木楼张红挂彩,有的门前挂着大红的灯笼,有的门上贴着喜庆的春联。不知是什么地方来的民间杂耍队伍,也敲锣打鼓,浩浩穴穴地行走在小街上,舞龙灯的、耍狮子的、吹锁呐的、踩高跷的、抬轿的、摇船的,人人脸上都画着浓浓的、丑丑的油彩,却掩不住欢喜的神色。大人们小孩子们都从家里跑了出来,挤在街两边,兴致勃勃地看着、笑着、又边闹着边跟着队伍走。
晚上,校园里的骚场上便搭上了戏台,戏台上生、旦、净、末、丑们咿咿呀呀地唱着地方戏,戏台下人人仰着脸儿看得津津有味。我常常俯在过道栏杆上向下看,倒不怎么去看戏台上的,而是去看那些戏台下的人,众生百相,皆在其中,真是颇觉有趣。
在这样的氛围中,人怎能不沾上喜庆的气息呢?我觉得自己的心阴开朗了些,兴致也高了。校长阖家邀请,希望我去和他们一起过春节,我知道无法拒绝了,于是,整个春节几乎都在校长家渡过。
城市里过春节,年夜饭虽然丰盛,但来来去去也不过就是那些平日里想吃就能吃到的东西。可山镇里的年夜饭就大不一样了。平日里的小菜一样也不在桌上出现,摆满一桌的竟是各色各样的山珍野味,有的野味名称我听都没有听说过,即使有的听说过,也是第一次品尝到。邻里之间都将自己的拿手菜多做一些给邻居端去,有的干脆就请邻居到家里来吃年夜饭。除夕夜放完鞭炮,家家户户包饺子包汤圆,我给你送去一盘饺子,你给我端来一碗汤圆,小镇喜庆的节日洋溢着浓浓的人阴味。
有时我不性想到,当城市里的人们住在装修华美的大厦公寓里,邻里之间老死不相往来时,这里的人们住在摇摇欲坠的木屋中,与邻居们和睦友爱地相处;当城市里的人们独坐在房中,享受着空调带来的暖气时,这里的人们合家围坐在火炉前,笑语晏然,红红的炉火映红了脸,暖热了心。在经济发达的城市里,人们生活富裕,却人阴淡漠,在这样贫穷落后的小镇上,却有着浓郁的人阴味。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人类越进步越发展,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就越来越远呢?难道说人类的进步就意味着人性的失落吗?城市里人人自危,为生存拼命你追我赶,生怕被社会淘汰,而这里人人自得其乐,过着悠闲的、自给自足的、相互帮助相互关爱的生活。这两种生活到底哪一种才是我们应该拥有的呢?象城市里的人那样生活吗?那样太累、太紧张,完全失去了享受生活的乐趣。象小镇的人那样生活呢?又有一种不能提倡的可怕的惰性。
这些问题我弄不清楚,也找不到答案,我想,这一切大概都源于人类的永不知足吧,即使这小镇的人也不能例外,他们不也是一心希望能跳出山沟到城市里去生活吗?人类的贪婪注定了最终的命运,就象那只寓言里的猴子,它一路捡拾玉米,碰到又大又好的,就丢弃了原有的,到最后它只拣到一个玉米。人类也一样,即使到最后拣到的是最大最好的“玉米”,但是已经失落了许多值得留下的东西。
大年初九的晚上,吃过晚饭,我就跟校长和吴姨说第二天不再过来了,打扰了他们那么久,实在是不好意思。校长夫妇执意要让我在他家过完元宵节,我婉言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告诉他们这个春节我过得非常开心,非常感谢他们。吴姨听说我第二天不再来了,拉着我说了好久的话,她真的很喜欢我,这让我特别感动,这天晚上待到很晚,出门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二点过了。
雪已经下了整整一天,到晚上下得仿佛更大了,雪花密密地大片大片地从天而降,堆积在屋顶上,树梢上,路的两边也渐渐堆起了雪,只有中间经常有人走的地方还是湿湿的。
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泥水溅上鞋子。徐远征走在我的身旁,一阵阵酒气不时从他身上传过来,熏得我直皱眉,我故意离他远些,但他马上就挨了过来。这几天晚上他都要送我回学校,我知道无法拒绝,也就随他意了。今晚他喝酒喝得比平时要多些,出门时,已微微有些薄醉,酒喝得多,他的话也更多了,我真想不通,他哪里找来那么多话说。尽管我对他很冷淡,他始终还是那么热情不减,有时我想,其实喜欢一个人又没有什么错,我这样对他未免有点瞧不起人,好象做得有点过分了。
镇上的孩子们已经玩倦了,不再象前几天那样通宵还在外面放鞭炮,早早的就回家了,大人们也早早地就寝。走在街上,安安静静地,只是偶而有几扇小窗还透着微弱的灯光,小街上隔很远才有一盏路灯,路上昏昏黑黑的,只能隐约看得见自己在街灯下很细很长的影子。
这一夜比前几天冷多了,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还是觉得挡不住寒冷,我伸手将头上戴的绒线帽子拉下来一些护住耳朵,一触到那软茸茸的长长的绒毛,心里忽然微微一痛。这乳白色的绒线帽子,是那年冬天涵江买来送给我的,他说免得雪花濡湿我的头发。为我戴上后,他忽然在我脸上吻了一下,笑着说我带上这帽子可爱的象个雪娃娃,那一吻,那热热的气息暖红了我的脸,到现在仿佛都还能真实的感受到。那热热的气息怎么如此真实…一股酒气涌了过来,我顿时惊觉,啊,是徐远征,他竟然…我本能地将他一推,人往旁边跳了开去,瞪着他,我失声叫道:“徐远征,你干什么?”
“你…你真漂亮,我实在忍不住想亲你一下,你别…别生气。”站在黑地里,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声音里带着沮丧。
我又惊又怒,心里“砰砰”直跳,一想到刚才那一瞬,就觉得一阵恶心。“你,你怎么敢这样对我,你真…你真…”我竟然想不出任何词语来表达心中的厌恶。
“方老师,你还不明白我吗?”徐远征向我凑近了一步,吓得我赶紧往后退,“我那么喜欢你,一见到你就喜欢你了,你不知道么,你干吗老对我冷冰冰的呢?”
“我们根本不可能,你,你不要妄想了,我不会,不会喜欢你的,你…”我几乎已经退到了墙根,手向后一摸,摸到了木板拼接的缝隙。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那你喜欢谁?你不能喜欢别人,你…你要和我好!”他忽然低吼着,逼近我,象一头野兽般,我感到害怕,顺着墙根就向旁边跑去。可是他一把抓住了我,顺势一带,就用胳膊箍住了我,我拼命挣扎,怎么也挣脱不开。
“你和我好吧!”他边说边俯头过来,那逼人的热气夹着酒气扑面而来,我心里恐惧到了极点,边闪躲边尖声惊叫了起来。
这惊叫声在静夜里是那么的响亮,以至于徐远征都愣了一下,就在这里,我身后墙上的一扇窗户推开了,灯亮了起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吼道:“是谁?在那里干什么?”
灯亮的那一瞬,我看见了徐远征那张着嘴狰狞的脸孔,趁他手一松之际,我使劲地推开了他,然后没命地跑了。
我从来没有象这样拼命地跑过,铺着薄雪的地上太滑了,我摔了一跤,帽子掉了,雪水泥水蹭了一身,但我却不敢停留,一口气跑到学校门口,使劲地拍打着门,刘大爷来开门,见我这样狼狈,忙惊问:“方老师,你怎么了?”
我不答话,咬着嘴唇,径直向我的小屋跑去。哆哆嗦嗦地打开门,再将门反锁后,扑到床上失声痛哭起来。我这都是为什么啊?一个人背井离乡,远离父母和温暖的家跑到这鬼地方来为了什么啊,就是为了来受这种羞辱吗?我真是个傻瓜,大傻瓜,天下第一号白痴!
我使劲哭着,眼泪就象溃堤的洪水,倾泻而下,一发不可收拾。郁积了许久的苦闷、痛楚、酸涩和委屈在这一刻统统发泄了出来,这些眼泪仿佛蓄谋以久,导火索一经点燃,便轰然爆发。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一直哭到实在哭不动了,哭累了,哭得头脑发昏才停下来,然后脑袋里一片空白,那些纠缠我很久的东西,仿佛真的随着泪水流尽了。我睁着干涩的眼睛,呆呆地坐着,一直到东窗发白。
第四章 人情冷暖
我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三月开学。不知是在雪地里受了惊还是受了寒,我一开始是发低烧,烧好不容易退了,又开始了重感冒,鼻子严重堵塞,简直象要窒息一样,当鼻子总算能呼吸时,嗓子又哑了,又干又疼,话都说不出来,可以说话的时候就开始了咳嗽,一直咳了很久。这一场病下来,我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睛抠了下去,皮肤也没了光泽。
校长夫妇时常来探望我,为我抓些草药,开些土单方,他们好象还不知道那件事,我也不愿意说,免得他们尴尬,关键是我实在不愿意想起那件事,一想起来就会觉得说不出的恶心。
徐远征居然还会来找我,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他来敲门时,我以为是校长夫妇,便起身去开门,这时正是我的鼻子刚刚恢复正常呼吸,却发觉嗓子隐隐作痛的时候。
开门一看是他,避之惟恐不及,想都不用想就赶紧推门关上,差点压着了他的手,不过他及时抵住了门,在门缝里露出了半张脸,说道:“方老师,我是来跟你道歉的,你让我进去吧。”
“不!”我毫不犹豫地说道,“你走开,我不想见到你,快点走!”我心里厌恶以极,甚至不想他弄脏我的门。
“方老师,你原谅我,我是一时糊涂,那天喝得太多了,都不知干了什么。你原谅我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他在门外小声而急促地说着,生怕有人听见。
“你不要想了,你快走开!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我这里不欢迎你这种人,你走!”我不想和他多说,只想他快点走。
“方老师,我真的喜欢你啊,求求你,原谅我吧,不要生气了,把门打开,好不好?”他居然在门外低声哀求起来。
我头都大了,这种人!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品性有多恶劣吗?还在那里夹缠不休。
“你不要说了,我告诉你,即使没有这件事,我也绝对不可能和你怎样。以前,我看在你父母的面子上对你很客气,可是现在,我厌恶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如果你还有自尊的话,就请你再也不要来找我了。”我的嗓子越来越痛,声音已经变哑了。
徐远征抵着门,半天都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真希望他快点走开,我已经没有力气堵着那扇门了。
忽然听到他“哼”了一声,然后冷冷地说道:“你以为你了不起么?不过就是城市里来的嘛,看上你那是抬举你了,别给脸不要脸,摆出一副假清高的样子,谁稀罕呢?你这种女人满世界多得是,随手就能抓出一大把来,表面装得正儿八百的,谁知道暗地里是不是男盗女*?”
我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肮脏的话来,气得头都发昏了:“你给我滚开!滚得越远越好,滚开!滚开!”我从没说过这样粗野的话,这时竟怒不可遏、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嘿嘿!咱们走着瞧!”他冷笑了一声,朝我的门上踹了一脚,然后恨恨地走了。
第二天,我的嗓子就哑得说不出话来了。
开学以后,我身体上感觉不舒服得症状都渐渐消除了,可是却象还未从病中恢复过来一样,整个人懒懒的、倦倦的,成日里有气无力,什么事也不想做,什么事也不愿想,甚至懒于修饰打扮。
我明白这种倦怠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来自于心里。自从那一场长哭,我的心里便空穴穴的,身体也轻飘飘的,仿佛一个负重的人忽然卸下重负一样。可是这种感觉并不是轻松舒服的,心里的空,空得十分难受,身体的轻,让人有无处着力的惶惑。我不知道这意味着或暗示着什么,也不想去弄清楚。
这种奇怪的状态并没有维持多久,我的神经,我的思维在一些外界的刺激下渐渐复苏了。
所谓外界的刺激,其实是一些街头巷尾冒出来的流言蜚语,小镇上早已传得纷纷扬扬,我却是最后才知道,而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往往就是那流言中的主角,告诉我这些流言蜚语的,竟然是校长。
他那天来找我,神阴颇复杂,恼怒中夹杂着歉意,而且非常地局促不安。他说,听到了很多关于他儿子和我的谣传,所以想来问问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如实地告诉了他,他又惊又怒,拍案而起,口里不停地骂着“这个畜牲,这个秦寿不如的东西”之类的话,我从没见过校长说这样的话,象这样生气,他的脸涨得通红,太阳穴上青筋直冒。好半天,他才告诉我那些谣言是怎么说的,既然是谣言,当然不会依据事实,说来说去也就是说,我和徐远征在深更半夜的街道上公然调阴…
天哪,这可怕的流言,它真的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力量。我真想把全镇的人都召集来,大声宣告事实,但这简直是不可能的,而且说不定还越描越黑,我知道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事,看来我的清白就这样葬送掉了,依据中国千百年来的传统意识,这种事对于男人是无伤毫发的,而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却极毁名节。人们以后会这样看我呢?我的形象在他们心中肯定已经一落千丈了。
校长不知该这样对我表示歉意,只是说一定要去帮我澄清。我感激他在这件事上对我的公道,但是这事关他的儿子,要让他在镇上公然自曝家丑,对于他来说该是多大的悲哀,以后他在镇上可能再也抬不起头来。我笑着摇了摇头,告诉他没关系,我不在乎。
校长走了,背影忽然苍老了许多,脚步也有些蹒跚,这件事给他的打击似乎还在我之上。他是真的以为我不在乎的,又或者他是希望我不在乎的吧。
哎!我只是一个俗人,又怎能不在意呢?
人间四月天,春意撩人。我却整天待在屋里很少出门,觉得自己就象一个蜗牛,明白藏在壳里的皮肉太嫩,所以尽量蜷缩着不去受那些无谓伤害。
然而人阴的冷暖,无碍于秀丽的景色。“绿杨烟外晓寒轻,杏花枝头春意闹。”春天永远是带给人无限的生机和活力的,风清燕舞,草长莺飞,整个世界从冬天的沉默里苏醒,变得活跃起来。
时常俯在栏杆上,或坐在校园得骚场上,久久望着绵绵青山,寄寓无尽遐思,那起伏得山脉、巍峨的峰峦,那浓得就要滴下来的层层绿意,那密密丛丛覆盖着大山的森林,无不透露着永恒的生命力。
夜里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明朗的月光已斜照在小屋的门脚上了。推开门,照例摸着黑走向床边去开台灯,忽然闻到一种不该属于这里的味道,未及细想,手已摸到台灯开关,就在那一霎,心里猛地一动,这是酒味,啊?莫非是…难道徐远征趁我洗澡的时候悄悄躲在这屋里了吗?还来不及害怕,我的手已经按亮了台灯,随着灯光一亮,一个人“腾”地从我的床上坐了起来。我吓得刚想喊叫,但一看清楚那人,声音顿时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差点晕厥过去。
那不是徐远征!
那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
我僵在那里,几欲窒息,手和脚都不能动弹了,跑不掉,叫不出来,只能惊怖以极地瞪着那人。